灶间里立时鸡飞狗跳,盖锅盖、收碗筷,收拾骨头渣子,五个人每人都象是有八只手,该洗的洗该藏的藏,到志远出现在灶间门口,灶灶下,干干净净,来不及抹嘴的胖子,背转头,舌头一卷,嘴都自己舔干净了。
可抹得干净痕迹,抹不去气味啊。
志远瞧瞧这个,又瞄瞄那个,他本已经睡下了,被香味吸引而来。
这分明是油炸后又红焖的香气,这群犊子,宵夜吃的是和自己一样的鱼粥?打死不信!
志远也不说话,向灶台走。
李阎王身子一闪,挡在志远身前,陪笑道:“哥儿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可是口渴要喝水?”
越是挡,越是有鬼!志远嘴角微微一翘,绕过李阎王,走的灶边,手背在锅盖探了探热度,心里已经有数了。
锅盖揭开,里头吃了一半的两条鲤鱼,虽然已经吃残了,可还是皮色金黄,肉色粉嫩,透着诱人的香气。
林有一看志远拿着锅盖,眼盯在锅里,要淌哈喇子的模样,知道不劝不行了:“哥儿,这……这是鲤鱼……你……你不能吃!”
志远老大不舍的把锅盖,口不对心:“谁说我要吃了,我是口渴了,起来喝口水!”
林有兑好温水,志远喝过回房去了,再不用藏着掖着可以放开吃了,却没有一个人再去揭锅盖。
哥儿刚才眼巴巴的看着锅里,那馋虫大动暗吞口水的模样,可怜得让人心酸!
“砰”的一声,在面案边站着的李阎王,突然狠捶了一下案板:“妈了个巴子的,古蝎子这个王八蛋,别让老子逮着你!”
农历八月二十下午,志远的谊父、白云寺监寺虚云和尚,到了浑河堡找海山。
“先生”来了,多年的交情,海山自是热情接待。
海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伙了,顺天菩萨之名,甚是响亮,早不知压过虚云多少头,可海山对曾经当过匪绺“三江好”军师的虚云,称呼一直没变,还是叫他“先生”。
虚云是在白云寺雇了马车,先到奉天城里采买,然后到的浑河堡,之所以选今天来,是想着自己能说服海山原谅志远,准备着让海山跟随自己雇的马车,一起回寺,今晚在寺里睡一晚,明天好与远子见面,父子团圆。
见了面,虚云给海山暗暗打个眼色,海山知虚云有话要说,石头家有大车有草料,海山请石头的爹,招待车把式,又悄声给他雇佣在医馆帮忙的石头的二哥吩咐几句,要他留意院里院外的动静,然后把虚云让至房。
进了屋,海山边帮虚云和尚把肩沉甸甸的搭裢卸下,一边小声问:“先生,何事?”
“你轻点,别把里头的麻糖,摔碎喽!”看海山只紧张问话,要把手里的搭裢甩到桌,虚云和尚急忙伸手去护。
“远子明天会到白云寺!”
虚云边说,边把桌的搭裢摆平摆好,他对志远一向疼爱有加,听得志远要到白云寺小住两天,别提多高兴,打那天送走黑子开始准备,精心布置客房,今天更是天不亮出发,进城采买一处春的糕点,又去南货铺,买好茶及孝感麻糖等各种好吃的,全是为明天招待志远而备。
不论是志远,还是虚云,都满心以为,海山听了志远的事迹,必然会原谅志远,可惜,他们都想错了。
确认说话安全后,虚云兴奋的把志远在富锦的“英雄事迹”细述给海山听,虚云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可海山一直盘腿端坐在炕,脸一点喜色也没有。
虚云只当海山是因为听得太认真,又为孩子的安危悬心才这般模样——毕竟联手宋世安和日本人斗,特别是准备放火烧掉大丰,要被日本人识破,可是个死啊!
然后虚云美滋滋的告诉海山:“海山啊,远子派黑子和我约好,明天远子会到白云寺,还会小住两晚,说是拜了我这个干老,一直没什么机会在我跟前尽孝,秋节也没能过来,所以特别抽个空,好好的陪我两天。这孩子,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却从来没忘记我这干老,逢年过节,都巴巴的让人给我送节礼,这回,还专门过来陪我两天……哈哈……”
海山不动声色的瞟了老和尚一眼:“所以,你屁颠屁颠的,赶个大早,买了一堆东西,又是点心又是麻糖的,生怕慢待了你那干儿子?”
“可不!”老和尚只顾自己兴头,还开口向海山要东西:“远子爱干净爱洗澡,我特地买了个新浴桶,只怕他没想到到了我那也能洗澡,孩子的旧衣服你收哪了?短褂衬裤什么的,你给捡两、三套,我带回去,以后放在寺里,方便孩子以后过来时换洗。”
说完虚云闭了嘴,因为海山眼里的冷!
海山的脸怎么这么黑啊,老和尚心里打个突!
但跟着笑了:“海山!你该不是因为远子对我好,吃我的醋吧?呵呵,放心吧,这世没有人,能在远子的心里,把你给越过去!”
虚云自以为了解海山,挤眉弄眼的对海山笑道:“你以为远子到白云寺是为了我这个干老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真正想见的,是你!我之所以挑今天才过来,是想着拉你一起回寺里,明天在我那里,和远子见面!”
老和尚往海山跟前凑了凑:“你放心,我是疼远子,帮他传话、为他说好话,但我更服的人是你,咱俩才真正是一伙的,他那边的动静,我听我给你仔细说,保证一字不拉!”
老和尚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以示郑重:“远子对我,倒是没遮没掩的,不但把他怎么和日本人斗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还借黑子之口,直接和我明说,之所以把富锦之事借我之口向你述说,是想讨你的原谅!”
“哦?”海山不仅没有像虚云想的那样兴高采烈,反而脸越来越黑!
怎么会这样?老和尚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可话都说这份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回远子为你杀了孙有,满心以为你会原谅他,谁知你仍不肯原谅他,说那只是孝心,若哪天,他眼里不仅是有你这个爹,更有民族之大义,那时,他才配跟着你姓杜。那天,黑子给我跪了,说远儿连重新盘一次炕都不舍得,却舍得烧掉投了几十万的大丰,他觉得,这是大义!求我好好的和你说道说道,求你收回成命,和远子和好如初!说远子亲口说的,高官厚禄、功名富贵,他都可以不要,他只想好好的孝顺你,和你父慈子孝,相伴一生!”
海山冷冰冰的:“那小子,借黑子的嘴,还说了什么?”
“黑子说,帮你杀了孙有之后,远子满心以为你会原谅他,谁知……黑子说,远子背着他站在风地里好久,哭了。”
“哼!”海山冷哼一声:“老杜家的人,流血不流泪,果然不是亲生的!黑子还说了啥?”
老和尚犹豫了,海山的脸色不对,从来海山最忌别人说远子不是他亲生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自己把这话说了出来!远子的义举,让自己说一次感动一次,可海山竟然一直黑着脸!这是怎么了?
他怕话说出来,海山的脸会更黑。
“说啊!”海山脸色阴沉,死盯着老和尚。
老和尚把眼一瞪,本想发两句脾气,可在海山的逼视下,又不敢,最后竟然是乖乖的告诉海山:“黑子还说……还说李熙待远子很好,帮着远子,和日本人作对,还说……还说李熙说了,如果远子能求得你的原谅,他许远子,兼祧李杜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