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军回头看了志远一眼,看着志远忽闪着睫毛凝思的模样,恨不能变出一盆水一堆脏碗来,然后在哥儿屁股底下塞一张小马扎,让哥哥边洗碗边想。
哥儿是一葩,多少叫人惊艳的鬼主意,是洗碗时想出来的。
志远确实是对“灭迹”一法不满意。
钱益三已经是“人间蒸发”了,孙有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虽然对海山没即时的危险,但长远看,决不是好事!
孙有如果再失踪,特务们的眼光,肯定会聚焦在海山身!
曹二虎和奉天特务股的人,可不是傻子,而志远,于海山的相关事极之谨慎,决不会把他们当傻子。
怎么处置孙有,志远在撂倒孙有后,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主意,因为这个,他和海山招手示意时,两次指向大林屯方向,要海山如常前往大林屯。
而现在之所以还在思忖,是在实施前,再细细想想,可有什么漏洞。
森田案,志远同意李熙的说法,自己确实有不少地方不够缜密,之所以成功,有侥幸的成份。
而侥幸,是根本不能奢望的东西!
必须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才能保护爹爹,保护自己!
志远抬起了眼!
王志军知道,这是志远已经有了主意。
“哥儿想好了?”
“嗯!”志远慢应一声,转头看向后头黑子骑着的马,目光落在了马镫。
孙有死了。
孙有在跟踪杜海山去大林屯的路,不慎坠马,坠马时,他的右脚不幸被马镫绳缠住了,落马拖镫,孙有这么送了命!
曹二虎亲自参与了相关的调查,从现场的拖痕起点看,有个雪坑子,判断当时可能是马踩到雪坑子,马失前蹄把孙有抛下了马。
曹二虎最关注杜海山当时在做什么,杜海山在大林屯给人看病,人证一大堆,并无疑点。
曹二虎对孙有之死并不可惜,倒是暗里怨这王八羔子又给他惹了麻烦,都快过年了,还要办案,还要去孙家装模作样去给那死鬼香烧纸。
曹二虎在心里直骂:妈的孙有,老子叫你盯紧了,你倒真他妈的听话!也不瞅瞅自己,骑术那个烂,竟然不赶爬犁骑马去追……
曹二虎听孙有的大儿子说,他当时劝过他老子,说那马被骑得少,还是赶爬犁安稳,可他爹不听。
虽然这回又没杜海山什么事,可曹二虎煽风点火,让孙有的大儿子把仇都记在杜海山身,曹二虎说,年后给孙有的大儿子孙全喜起张联络员证,让孙全喜帮他继续监视杜海山。
曹二虎认定杜海山有问题!钱益三人不见了,自己还被人传,说和钱益三的老婆有一腿,害得自己被日本人诘问,放出这风的人,居心叵测,肯定有鬼!
曹二虎相信,老虎还会打盹呢,他不信了,这杜海山能一辈子不露马脚!
除掉了孙有,志远仍留在奉天城里,没有回长春。
志远以裕东火磨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身份,领着裕东常务副总经理张老爷子,以及裕东火磨几个管事的,忙着应酬各路神仙,拉关系和酬谢关照之外,还在等消息。
等黑子从白云寺给他带回消息。
大年二十七,黑子从白云寺回来了,见了志远,眼神有些闪烁,到能说体己话时,黑子对着志远,沉痛的摇了摇头:“老爷子,没有松口……虚云师傅说,哥儿想找个地方和老爷子见一面,老爷子也不许……”
孙有刚死,志远不敢到处乱跑,保持着人在奉天做样子的状态,秘密派出黑子去白云寺,既是送年货提早给虚云和尚拜年,也是特请虚云和尚去浑河堡跑一趟。
志远期望着,爹爹会因自己为他妥善的除去了孙有,而对自己有所改观,允许自己回家省亲,若仍未原谅自已,也盼能暗里安排见一面,给自己一个申诉的机会。
可是,爹爹没有松口,不但没有此原谅自己,还竟然连一个申诉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寒风凛冽,虽裹着貂裘,也是身冷心寒。
可志远紧紧的握着拳,告诉自己,决不放弃!
黑子看着志远站在风里的背影,很是心疼,哥儿刚才,那满眼的希冀之光慢慢暗淡下去的模样,看得他心如刀割。
“哥儿,虚云师傅说,当时老爷子闷了好久,然后说了一句:‘那是孝心,而不是大义,他是有孝心,可这还远远不够,若哪天,他眼里不仅是有我,更有民族之大义,那时,他才配跟着我姓杜。’”
志远回头看着黑子,好一会儿,才转头回去看向远方。
黑子这趟白云寺,还真没白去,至少,让自己明确了目标。
志远攥拳向天,暗暗发誓:不管爹爹把终点设得多么遥远,都要奋力前行,直到爹爹重新接纳他的那一天!
志远带着黑子连夜离开了奉天回了长春。
除夕之夜,志远作为李家“唯一的儿子”,陪同李熙一起在家里祭祖,而林有,则奉志远之命,在浑河堡海山家,陪海山喝酒守岁。
年初六,林有要回长春,海山又送他一瓷瓶丸药,绝口不提志远,只说是送给林有备用的,让林有若哪天碰一个过丹毒的孩子,能有药相救。丸药之外,还有一包叮叮糖(即麦芽糖,卖的时候小贩把坚硬的麦芽糖用小锤子锤打錾子,把糖打碎成小块,锤錾相击叮声不断,故称叮叮糖),送糖的理由听得林有一愣一愣的,竟然是如果碰过丹毒的孩子,若孩子吃药怕苦,给他糖吃。
林有隐隐猜到了什么,没有多问,只小心的收好,对着海山深躬致谢。
林有记得,去年老爷子在熙德堂旧址,曾经对哥儿说过这么一句话:“好了,别难过了,你的心意,爹收到了,赏月不必非要秋,秋过后,月还会圆,伊通河边的揽月亭是吧,爹答应你,找个空子过来,和你去赏月!到时,给你带你春婶子做的月饼和麻糖,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味的叮叮糖。”
回到长春后,林有知道自己没猜错——哥儿脸有喜色,把那包糖,一块不剩全宝贝似的捧走了。
志远当然高兴了,因为那是他打小最喜欢的老李头家桂花味的叮叮糖!
而黑子为志远养的水仙花,也应节而开,志远爱得什么似的,两个鳞球,分作两盆,一盆自赏,一盆亲手捧了,摆放在李熙的书房里。
“爸,我真的很喜欢这种花,不论是坐案读书,还是累了小憩,一缕幽香,能让人心骨皆清。”
李熙爱怜的伸手在志远的头顶揉了揉,走在花前,细赏,轻嗅,花香真的沁人肺腑,李熙只望这平安喜乐,能延续永远。
转眼间,半年过去,志远在李熙的护荫下,过了半年不用帮日本人作恶的好日子,腾出手来,不但把裕东火磨办得有声有色,投产才半年的富锦罐头厂,不仅已经回了大半的本,产品更是供不应求,行销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