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对张惠霖情绪的变化,洞若观火,苦笑道:“惠霖兄嘴说谢,心里却是在骂我让你这说客没面子呢!谢不用了,惠霖兄,还记得我们以前的约定吗,如果哪一天我不当这官了,去大连找你,你答应过分我半个花园,我们邻而居,还说红豆酥和莲子酥管饱,如果将来的某一天,我真的去找你,你说话要算话哦!”
张惠霖哼了一声:“我说话,当然算数,可你呢,工业救国,振兴实业,为国家民族挽回利权,直接为国家富强积累实力,间接为国民谋便利的理想,还在吗?!”
张惠霖脸,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为的是谁的国!”
见李熙脸红了,张惠霖叹口气:“弘远,回头是岸啊,老哥哥在大连黑石礁屯,等你脱下狗皮的那一天……”
张惠霖走后,朱厚辉走进李熙在书房,脸又是敬佩又是担心:“东翁说眼下我们必须绝对保持静默,我想不到东翁,会答应帮张会长送东西给三角抗区,更想不到,东翁会给梅子瑜,送这么一份大礼……”
李熙疲惫的靠在沙发背,看着天花板叹口气:“三千,三千性命啊……,什么亲善、共和,都是假的!国人在他们眼里,猪狗都不如,还他大爷的几千几千的杀,如此嗜杀强横,东北的天下,他们坐不坐得住,坐不坐得长久,还真不好说,现在不送礼,不筹谋退路,将来变天,会是个什么结果,可不好说了。”
朱厚辉深深的看李熙一眼:“东翁早有后着,如果真的变天,变天之前,我们已经到了英国了吧。之所以送他们这么份大礼,是东翁有心还那三千同胞一个公道吧?”
东翁对哥儿和大小姐,这样不准那样不许,却总也受他们的影响,朱厚辉对李熙既佩服,也觉得好笑。
李熙白朱厚辉一眼:“又来卖弄!老是揣摸意,你以为,你是我肚里的蛔虫?!”
李熙站起身,愤然的哼了一声:“那个狗日的川精—,不是叫嚣死一个日本人,他要杀一千个国人吗?他最怕的是事情被人捅到国联去,怀特只要入了关,这事肯定曝光,老子是要恶心恶心那个川精—!”
李熙说完,对朱厚辉一摆下巴:“走,跟我去看看善德去,和张惠霖聊了这半天,我都为善德担心死了,这回善德的样子,之前听到人骂他是三姓家奴还惨,眼睛都直了!”
张惠霖到家,志远终于知道了他爹爹的下落,可张惠霖却告诉他,海山知道他入继李家的消息后,气得不行,还要他带话给志远:“他不把我当老子,我也不把他当儿子,叫他小心着点儿,别让我看到他,不然老子把他往死里打!”
志远听后,脸色大变,李熙心疼的看到,孩子不但眼睛都直了,眼里还突然变得空洞洞的,很是吓人。
偏偏还有坏消息,朱厚辉凑近李熙道:“还不止!东翁,您跟张会长聊天的时候,接到奉天那边的电话,小赵和王志军不但没拿到药和方子,两人还挨了杜海山的打,小赵还重伤,腿骨都断了!”
“啥?杜海山那王八蛋,敢伤我的人?”李熙听了两眼一瞪,眼色狠厉的看着朱厚辉,意思是要他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昨天志远按李熙的吩咐,派王志军回奉天浑河堡海山家,取海山为他配好的抗丹毒的丸药和药方,事关志远的性命,李熙极之重视,还怕王志军办事不牢靠,让小赵一起去浑河堡,要他一定要把药方带回来。
朱厚辉赶紧向李熙说明情况:“小赵他们到了浑河堡,本想着让石头的爹开门拿东西走人完了,万没料到,他们到之前不久,杜海山竟然回到了家!王志军和杜海山熟,开口问杜海山要药,杜海山对他们一点儿也不客气,要他们滚,说那些药他扔茅房里也不会再给哥儿吃一粒,还把两个人一顿打骂,赶出了杜家,小赵和王志军知道哥儿剩下的药丸已经不多了,不死心,趁杜海山离开家的时候,翻墙进去准备拿,谁知这却是杜海山的布下的陷阱,那杜海山装着人去磨坊,实则是等他们翻墙呢,小赵他们才翻进去,杜海山杀了回来,说他们是小偷,喊叫来许多邻居,杜海山对小赵他们痛下杀手,对小赵尤其狠,小赵的小腿骨,是被他用砍刀背生生敲断的!”
“小赵现在人呢?”李熙急问,那可是他的三大亲随之一,相处多年,感情深厚。
“送奉天城里的医院了,还好王志军伤得不重,是王志军送他住的院。”
“善德知道了?什么反应?”
“嗯,已经知道了,唉,还能是什么反应,听完王志军的电话,哥儿阴着脸回房把门给反锁了,任谁敲门都不理!”
志远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任谁敲都敲不开的门,被李熙用一番听得朱厚辉都眼红红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说开了,可李熙之后再拿志远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因为志远开了门缩坐在床,不言不动,开启了以前让杜海山都头疼不已的“龟缩模式”。
李熙又恼火又无奈,可他不是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对于心理学他也是大师级的人物,有些人,越扶越醉,策是不理他!不过半个小时,在口水讲干之前,李熙走人了,吩咐朱厚辉:“随他去,他爱一个人呆着让他一个人呆着,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第二天志远去了三进,把自己窝在三进的客房里,又是把门反锁谁都不见,李熙少有的没去看他,甚至发话,只要志远按时吃药和吃饭,想怎么随便,但若成心作践自己,别怪当爸的,剥夺他的自由。
农历九月十四的晚,李熙家三进后座房志远住着的客房,很早熄了灯,表示房里的志远,已经睡了。
可在晚九点左右,这间客房临街一面的窗户,却慢慢的开了,里头有人甩出一条布带子,跟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游绳而下,下到地后,轻手轻脚的离了墙边,往东而去。
那黑影刚在街角消失,李少堂从他隐身的地方,走了出来。李少堂多年练的一双夜眼,他认定,之前从那二楼窗子游绳而下的人,是志远。
李少堂悄悄的,在后头跟了去。
这段时间,李少堂消停多了,秋刚过没几天,他被人跟踪过,又在逛窑子玩女人全身光溜溜的时候,差点被人从背后捅刀子,他知道,是又一波仇家来找他报仇了,吓得他这些天一直龟缩在熙德堂旧址的一间仓库里,白天都不敢在外头露面。
但每天入黑后,李少堂都会悄悄从后街的东角门闪进李熙家三进院子,除了蹭吃蹭喝,是向林有大鱼胖子等人,打听哥儿怎么样了。
为什么要打听?因为志远把自己关在客房里,除了给他送吃喝的林有,谁都不见,包括他这个秋前夜把志远从海山手里救下、把志远从坑底背回李家的“救命恩人”。
志远不肯见人的精神状态,让李少堂总放心不下,甚至因此即便知道有仇家正满长春的找他报仇,也仍然不愿意离开长春而逃往别处。
这晚志远的房灯过早熄灭,让李少堂感觉有异,故而蹭饱了饭之后,没回住处去,而是在不远处监视着。
没想到果然有动静!
这晚天色不算好,不时有云遮月,李少堂小心紧张的跟踪着,那小祖宗,以前把他甩掉过几次,这回,可不能再跟丢了!
一路跟踪,跟到了伊通河畔!
长春变成伪满首都后,城市发展很快,甚至还有一些景观设置,伊通河部分沿岸经过整饰,设置了一些亭台,其有一座“揽月亭”,是在长春赏月的佳处。
淡淡的月色下,坐在亭里的志远,弯腰驼背,身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落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