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庆三爷眉头的疙瘩拧得更紧了:“孩子只怕会不开心吧,他才十九,这么年轻,又是在外头风光过的,怎么肯呆在家里!”
海山眼里立马闪出凶煞煞的光:“他背着我为日本人做事,还是当最阴损的特务,老子不打死他已经是开了天恩,多少人为了抗日毁家纾难,甚至是牺牲了性命,他不能牺牲点前程呆在家里?只要小鬼子不滚出国,我不准他出去浪,他要再敢为伪国做事,我打断他的狗腿!”
“再说,”海山的眼神忽的又暗了,声音一低,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感情,听得大温说孩子在尿血,可把他心疼死了:“孩子身子本不好,这回内伤这么重,特别是伤了肾,得好好的调养,在家里静养个一两年,对他的身体,可是好事,远儿也不小了,跟在我身边才能好好的帮他调养身子,把身子养好了,才能给他娶亲,十亩地里一根谷,他是我们老杜家的独苗苗,老杜家还指着他开枝散叶呢……”
庆三爷笑了:“啧啧,瞧瞧,这声也嘶了眼也光了,杜大慈父又回来了!妈了个巴子的,之前又是杀又是拘,又是思过又是打断狗腿,害得老子白为远子捏一把汗,才想着劝劝你这凶神,你倒自己又变慈父了!”
庆三爷一拍大腿:“好哇,把他带回浑河堡,三哥赞成!三哥信你,不但能把孩子引回正路,还能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李熙奸滑,早离早好,外头也凶险,你看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这边庆三爷笑了,那边朱厚辉却一点儿了也笑不出来。
志远从昏迷醒来,却不肯吃喝、不肯吃药。
因为天晚了,加志远病重,看押他们的两个特务又受了朱厚辉的好处,所以这晚,他们没有强行赶回长春,好让志远能在农安歇息一晚,朱厚辉向两个特务保证,只要他打个电话,李家会派车,明天一早,他们一起坐李家的福特车回长春交人,能有福特车坐,自己赶路可舒服多了,两个特务同意让朱厚辉用县丨警丨察署的电话,打电话给李熙。
在电话里,李熙不但交待朱厚辉要好生照看志远,还亲自和两个特务说,请他们不要把病人拘在丨警丨察署,晚住到旅舍去,以免孩子晚着凉加重病情,他李熙以身家性命担保,李纳决不会逃跑。
志远现在已经不是犯人身份,只是森田要抓他回去关禁闭,有李熙在,倒也不怕志远会跑了,所以两个特务也同意了。
朱厚辉出钱,在县城里最好的旅舍包了两间房,一间给两个特务住,一间他和志远住。
农安不过是个小县城,最好的旅舍也条件有限,但好歹有被子可盖,有热水可用。
朱厚辉关好了门,把耳朵贴在四壁仔细的听过一遍动静,然后端着一杯温水,走到炕边,轻轻的推了推闭着眼睛躺着的志远。
志远眼睛都没睁,转侧身,不理朱厚辉。
朱厚辉知道志远根本没睡着,朱厚辉和大温唱了一出双簧,故意让志远知道,在志远和庆秀之间,杜海山选择了让庆秀活下去,而让志远去死,朱厚辉知道,志远的内心,此刻是崩溃的。
何况只要回到长春,等着志远的,是禁闭室和森田的折磨,森田已经撂下狠话,禁闭室,是他的坟墓!
他最看重的杜海山,弃他于不顾,前途又一片黑暗,等着他的,是一条死路,是个人,都会灰心厌世吧。
朱厚辉看着志远,心说你怎么可以死!你要死了,东翁这么多年的心血,不打了水漂了?!
这臭小子,欠教训!
朱厚辉决定好好的替东翁,开导教训这个臭小子,他也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办法,来对付眼前这个小主子!
世最可怕最容易被利用的情感,不是恨,而是爱!是眼前这臭小子,对他爹杜海山那种能舍生忘死的依恋!
朱厚辉把水杯放边,人了炕,毫不客气的把志远硬拖起来,然后把志远半抱着窝死在怀里,拿起水杯硬喂,不喝捏着鼻子灌:“人都烧了两天了,再不喝水人都要烧干了!你有没想过,你要死了,东翁会怎么样,你爹又会怎么样!你熙德堂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又会怎么样!”
志远这时根本没力气和朱厚辉相抗,听了朱厚辉的话,之前那种拼命的挣扎,一下子停下了,看着朱厚辉,只喘粗气,不发一言。
好半天,嘴一咧,一串眼泪滚落了:“我爹,他都已经不要我了……”
朱厚辉听了,心里一酸,把志远身竖起,让他趴在自己肩,轻轻拍着他的背:“哭吧,哭出来才好……但得小声点儿,防隔墙有耳……”
朱厚辉由得志远在自己肩头抽泣,一手抱定志远,一手在志远背轻拍着安慰他,过了好一会,拉过一床被子,扶志远在被面靠好,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在他耳边,先是轻声的给志远吃个定心丸:“森田肯定会把你往死里整,可你不见得会死他手里,刚才在电话里,东翁已经说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出去!”
朱厚辉相信,一个人,无论他的心是多么的灰,多么的不怕死,有了生机时,还是不愿意死的。
所以朱厚辉先告诉志远,李熙会尽一切办法救他,不让他死在森田的手里。
朱厚辉没能在志远眼里看到他期望的惊喜,志远甚至没有抬头看向他,但好歹是动了一下眼珠子。
只要眼珠子还会动,行!只要还有一条缝隙,他朱厚辉把它撑成能跑马车的城门!
朱厚辉摆出一副极恳切的样子,劝说志远:“你爹不要你,还有东翁要你,还有倚仗你才能活下去的那些放马沟的孤儿,需要你,还有等着熙德堂救济的穷苦人,需要你,你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朱厚辉边说,边察言观色,志远的眼珠子又动了下,可头还是没抬起来。
不得已,朱厚辉还得搬出他压根不想提起的杜海山:“而且,哥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爹虽然对你狠,可他要想好好的活下去,也需要你……”
一提到海山的生死,果然立竿见影,志远的头抬起来了,失神的眼睛甚至重新凝了光亮,双眼定定的看着朱厚辉。
朱厚辉差不点一巴掌挥了过去,他大爷的,东翁那么爱护他,而杜海山只会讲什么‘大义’,一而再的牺牲他,可到头来,这臭小子的心,竟然还在那个杜海山身!
朱厚辉心里为李熙不值,脸却能带着怜爱和志远“讲道理”:“哥儿,你爹能出农安,不等于他安全了,算他过后能好好的回到浑河堡,还有个总在盯着他的曹二虎呢!他你一个儿子,虽然他无情不要你,可我知道,你不会不义不管他是不?你要死了,谁能替你,去保他的平安?”
见志远听得认真,朱厚辉继续压低声音道:“之前,你替你爹做掉了钱益三,算是为他捂住了江桥抗战的盖子,可你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不但不是,还是个自以为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他这回非要和庆秀在一起,已经江桥抗战更凶险,下一回还不知会捅什么篓子呢,只怕早晚有一回,被曹二虎闻到味抓个现行,那非完蛋不可!”
志远没说话,可朱厚辉见他睫毛开始忽闪起来,不再是那付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以海山作引,让志远进入能聆听自己“说服”的状态,目的已经达到,但下来的谈话,朱厚辉不屑再提海山,他只会往一个人脸贴金,那个人,是李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