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国人，不只是一个技术官僚，还是日本人的“老朋友”啊！虽然他和日本人之间，自认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从来不对日本人死心塌地，还没少在背后为民族工业的发展给日本人使绊子，可他也真的为日本人提供过很多情报和意见，特别是对满铁调查部的发展建树良多。
但原来，亡国奴是亡国奴，不管你职位多高，不管你是不是日本人的“老朋友”，也逃不过日本人的欺凌。若敢反抗，要被日本人掌握的国家机器无情碾压！
李熙满心的苦涩，又一次怀疑自己想借日本人搭的台唱自己的大戏，是不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他一次的怀疑，是当他看到张建新准备交给李顿调查团的件，件里头的那些照片，特别是国人被砍头，还有放马沟村民被烧成焦炭的那些照片，他看了，心里也不舒服，心头也满是苦涩！
不只是因为那些是他的同胞，让他心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更多的是，对自己可能走错了路的惶恐！
纵观青史，哪个嗜杀横暴的政权能够长久？
如果自己这样的人，都对日本人心怀怨恨，那受日本人欺凌的国人，是不是都会恨日本人入骨？甚至是奋起反抗？那么满洲国这个日本人搭起来的“台”，又能有多坚固？台要塌了，头唱戏的，算你穿着龙袍，也不过是小丑！
李熙的心，又一次乱了。
心乱，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台”若不倒，头唱戏的，是“开国功臣”，“台”若倒了，头唱戏的，是小丑汉奸！
汉奸，从来没有好下场，还臭了名，遗祸子孙！
李熙又伸手摸了摸志远的额头，好生的烫！孩子双眼紧闭，鼻翼翕动，不住的轻轻*。
李熙长出一口气，把志远搂得更紧。
他这个“新国家”的高官，他自己的儿女，在他身边的一个李善德一个李纯，尚且一个不肯放弃自己身为国人的良知，一个不肯放弃自己对共产主义的信仰，都冒死和日本人死磕，那日本人，又有多大机会能“武运长久”？
李熙曾经勃勃的野心和雄心之火，开始有些心灰意冷。
当吉野の家的食盒打开，负责在牢房里看守志远防止志远和李熙串供的两个特务，不约而同的发出赞叹，色彩艳丽刀工精致摆成花形的鲑鱼刺身，浓香油润的蒲烧鳗鱼，看得他们眼都直了。
别说吃了，光是看，光是闻，已经让人陶醉！
两人向李熙连连称谢，把食盒摆在椅子，人蹲在椅子边开吃了。
牢房里地台已经铺朱厚辉刚送来的被子，志远也套了他自己的睡衣裤，再不用光屁股了，神情之前，少了惊恐，多了那种高烧病人的晕沉和呆滞。
坐在地台半抱着志远喂他喝参汤的李熙，边喂边喃喃的道：“能喝多喝点，你这不是感冒发的烧，参汤能喝，不但能喝，还能帮你吊命，你的小命保不保得住，靠它了……”
志远人晕沉沉的，但却尽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留意着李熙的脸，李熙看似一副说话唠叨的慈父模样，仿佛人畜无害，可志远分明看到，李熙已经几次眼里眼神狠厉，在悄悄的给他打眼色。
志远连续两次顺下眼皮，表示自己察觉了。
“味道还好吧？”李熙先回头，察看那两个特务的动静：“鳗鱼还热吗？有没有凉？”
“热！热！”两个特务忙不迭的应道。
趁那两个特务注意力都在食物，李熙瞅了个机会，暗掐了志远一把，做了个“晕”字的口形，白眼一翻，头轻轻一甩。
李熙是想志远装晕。又怕志远不明白。
志远这会子可不是平时那个聪明过人的鬼灵精，浑身滚烫眼神涣散，整个人都晕沉沉的，李熙怕他脑子不灵活，不能意会。
志远的反应也确实平时慢了许多，想了好一会才明白，李熙是背对着两个特务的，志远装着粘人，依偎在李熙的怀里，借着李熙身体的遮挡，用手指在自己胸前划了个“晕”字以求证。
李熙顺了下眼皮。
志远跟着也顺了下眼皮。
“我饿……”志远有气无力的叫道。
李熙忙拿过一个铝饭盒，打开，把里面的面线喂给志远吃，心里嘀咕，善德是想在吃东西时装晕？孩子之前黄胆水都吐出来的，或许肚子里正难受呢，东西吃下去来个连番呕吐，跟着装晕，倒不失自然。
可半饭盒的面线喂下去了，却是波澜不惊，完全没有事情发生。
大概是胃口不好，虽然面线还有，志远已经摇头不要了。然后自已躺下闭眼睛睡了。
李熙好生纳闷，孩子明明知道要装晕啊，怎么这睡了？
志远是在积蓄体力，装晕，也得有力气才装得逼真。
喝过参汤，吃了东西，又暗自调息了一会，感觉人没那么晕了，志远睁开眼，开口叫李熙：“爸……”
“嗯？”
“我要尿尿……”
在李熙扶志远起身的时候，志远抓着李熙胳膊的手，借机拇指用力，戳了李熙一下。
李熙知道，要来事了！
牢房里没有便桶，李熙扶志远到墙角，要他尿在刚才那洋铁水桶里，一个特务也过来帮忙搀扶。
“血——！”
志远尿色带红，李熙惊叫！他也突然明白了，孩子为什么借尿来装晕，他自己根本知道，他在尿血，这是最好的由头。
果然，志远仿佛是被自己在尿血吓到了，身躯一震，脸色煞白，白眼一翻，人往地出溜，拉都拉不住。
志远晕过去了。
呼唤、拍脸、掐人，都不顶事儿，人仍旧昏迷。
李熙提出，要把人立即送医院！还发恨说，若志远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要到土肥原那里要森田偿命！
那两个特务的一个，赶紧跑出去给森田打电话，森田说尿血是被燕九打伤所致，又不是第一次尿血，关他屁事！可也怕志远身子弱，真的死了不好交待，同意把人送医院急救，让那特务好生盯着，并吩咐送满铁新京医院，这不但是因为这家医院是当时长春的顶级医院，还是因为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也以日本人为主，安全性有保障。
李熙想背志远，无奈志远人是软的，背不成，只能去会议室找了张长凳子来当临时担架，把人放去抬到治安部的院子里。
一个特务去了车库拿车，李熙一直不停的为志远搓着脚心，忽然想起什么，对剩下的一个特务急道：啊呀，我的钱包！我的钱包在刚换下的那条脏裤子的口袋里，还在牢房呢！去医院没钱怎么行，我回去拿！你帮我搓孩子的涌泉穴，要一直搓，不能停！
那个特务听了，不大想给志远捧臭脚，何况这里是治安部的大院内，也出不了什么事，便说：“我去帮你拿！”
李熙要的是这个机会。
虽在院子里，不远处即有门岗，但空旷的院子，远牢房里更安全，牢房里不但空间狭小说话不便，还不知是否有监听设备。
李熙改为帮志远搓手心，一边低声附耳告诉志远：“你爹和某人，已经安全离开长春。去向不明，我已经让人去找了，若能找到，会尽全力救助。”
志远仍紧闭双眼，但李熙明显感觉到志远的手抖动了一下。
李熙又道：“我知道，你若能开眼，这会子，眼里一定能清辉重现，为了你爹，你会坚强！虽然这是好消息，但仍有可能被森田先找到他们，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李熙的手，被志远有意识的紧紧的握了一下。
李熙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难过，能让孩子精神重新振作的，竟然还是杜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