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听了，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先转了两个圈子，然后看着志远问：“燕九？为什么是燕九？”

“燕九我听我爹说过，在江桥抗战被日本飞机投下的*炸，尸骨无存，他曾是三大爷商团里的小头目，这个在奉天很多人知道，既然土豆叔能跟随三大爷行刺，燕九叔一样也可以，燕九叔还是个光棍汉，没家属可连累，可查的线索也最少，让森田查空气去吧！”

李熙轻蔑的一笑：“且不说逻辑说不说得通，你知道你这个谎言要能站住脚的前提是什么？”

志远神色黯然的点头：“这搏的是，我爹和三大爷，成功逃亡的几率，如果他们被抓到，谎言自然破了，森田会知道，三大爷的同犯，是我爹，而不是什么燕九。”

李熙忍不住骂：“你他妈的还知道！那你以为，他们成功逃亡的几率能有几成？我看，最多是一成！我说过，任是谁，也无法和国家机器相对抗，敢情这五年，我教出来的是个蠢材！你平时脑子还好使，可一遇你爹的事，傻掉了疯掉了，是什么昏招险招都敢想！”

李熙恨恨的手一指志远：“谎言一破，第一个死的是你！”

骂完，李熙忽然想起什么，狠狠的用眼剜着志远：“你先前说，你有个想法，但要我帮你，想法我已经知道了，那你原想老师，怎么帮你？”

志远被李熙目光刺得低下了头：“伊通河边那个深坑附近，是三个人的打斗痕迹，瞒不过森田……”

李熙冷笑：“所以，你要我帮你再找个别的地方，伪装一个两人打斗的现场，还有是要帮你找个妥当的所谓后来背你回来的人？”

志远抬眼看着李熙，带点畏惧和羞愧的点点头。畏惧和羞愧，是因为真的这么做，确实是让老师背负了太多的风险。

李熙有些不解：“这么麻烦做什么，其他都是实话实话，只把你爹这人，换成是燕九不好了？”

李熙话音才落，已经自己想到了答案：“搞那么大的动静，只是为了……为了撇清那个李阎王？”

志远点点头，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李熙：“我对那李阎王，一直没个好脸色，他拿枪指着我爹时，我还死命的踢他，但他对我，却仁之义尽……”

李熙眼色狠厉：“李阎王撇清了，帮你的老师可坐蜡了，如果谎言破了，帮你伪装现场的人担多大的风险，你没想过吗？”

志远羞愧的看着李熙，手撑着床沿，身子从床边滑下，在床前给李熙跪下，含着眼泪，只说了句：“对不起……”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李熙冷哼一声：“少来！不用说对不起，因为老子根本不会去坐那个蜡！丫挺的，保这个保那个，连平时不待见的李阎王都想到了，却没想过要保李家！有什么危险犯难的，倒是想到我这个老师了！你他妈的，真是有情有义！”

李熙真的是火大！前提脚，准备把志远踹翻在地。

可这一脚都已经踩志远的肩脖了，却没踹出去，因为志远并不是没有想到保李家，他之前已经说了，下来怎么处置他，任凭自己决定，怎么对李家有利，怎么安排，算是死，他也绝无怨言。

李熙在心里，不禁暗叹一声。

这个傻孩子，他真正和唯一没有想保的，是他自己！

朱厚辉见李熙踩着哥儿，前想劝，看看还是不敢，没敢继续前。

李熙气呼呼的收了脚，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子，又想起什么，问志远：“之前你跳下床，是想去干嘛？”

“老师……不帮我安排，想着……让有哥他们去做安排……”

孩子的声音不只是哽咽，还已经更微弱了，李熙怜悯的看着志远，语气缓和多了：“那，怎么不去叫他们啊？林有在楼下，你怎么不去叫人，反倒趴在床边哭起来了？”

志远满脸羞愧：“因为老师说得对，我爹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谎言若破，我死是应份的，但我没有权力，为了我爹不入森田的眼，要别人去冒死入森田的眼……我不能再那么自私……”

孩子把自己的教诲听进去了！

李熙的心，先是欣慰，后是一痛，心生出强烈的情绪，五味杂陈，连李熙自己，都分不出是酸甜还是苦辣。

“起来吧！”李熙向志远伸出了他肉乎乎保养得极好的手。

李熙把志远从地拉起，拉志远一起坐在床沿。

“孺子可教！”李熙说着，伸手向志远的头顶，志远头还缠着绷带呢，没办法揉到他的头发，只能在志远的头温柔的摸了摸。

边的朱厚辉暗里松了一口气，他的主子，若用手揉哥儿头顶的头发，是表示他由衷的喜爱。

李熙把志远的手，紧紧的包在自己的手心里，带着感情道：“善德，老师视你如已出，怎么舍得让你用命来保老师的荣华富贵，你听我的，马走，从此人间蒸发！你必须走知道不，不然，光是一个‘知情不报’，森田能整死你！我会让人悄悄送你去大连，由我的英国朋友，在大连安排你英国的商船，到英国之后，你二姐会照顾你。”

李熙的二女儿李纬，正在英国攻读博士学位，留学期间与一位英国银行家的儿子恋爱，那位银行家是李熙多年的好友，当年李熙从英国留学回国时，那位银行家送给李熙一对有自己家族徽记的精美钢笔，被李熙分赠给李纯和戴莹芳，戴莹芳后来又将那支笔送给了志远。李纬在英国已经订婚了，已定毕业后完婚，将来留在英国生活。

“老师……”志远眼里亮晶晶的：“善德不懂事，总是给老师添麻烦，可老师却总是宽待我、不放弃我……呜……”

志远心里此时充满了对李熙的感激与挚爱，老师没有抛弃自己！志远把手从李熙手里抽出来，然后环李熙的脖子，投进了李熙的怀抱。

“别哭，别哭啊……”李熙拍着志远的背。

李熙叫志远不要哭，自己却也忍不住眼里涌起了泪水，这可是善德第一次主动的投进他的怀抱。

李熙抱着志远叮嘱道：“到了英国，先好好的读书，正正经经的把大学读完。好了，快去收拾东西，把你的药丸全部带，不管以后形势如何变化，我会尽量设法定期寄药丸给你。”

如果杜海山和庆秀失风被捕，那以后不会再有杜海山给志远配药丸了，这个李熙当然想得到，李熙猛然把志远从身撑开，急切的问：“我听你说过，这几年你爹给你配药的方子，他全部一直都收着，放在哪里？”

志远愣了一愣，告诉李熙：“我爹临火车前一晚告诉我，说给我新配的丸药，两大瓶，有百多粒，在家里五斗橱的最格，里头蓝皮面的套子里，放着爹这些年给我配丸药用过的所有方子，还说，若爹不在，吃了丸药还压不住出现亢时，得赶紧出关去找我祖师爷爷救命。”

李熙听了，感叹一声：“你爹当时，肯定是知道自己要和你三大爷一起冒险行刺了，这才……”

志远点头，一串眼泪无声的滑落了。

与爹爹在一起的种种往事，一时俱涌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