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又从腰后,掏出一个水壶,递给庆三爷,然后撸起袖子,他的左臂显见得是受了外伤,包扎着绷带,见海山眼都不眨的,拆自己手臂的包扎。
庆三爷知道,外头风声极紧,红伤药最是敏感,如果冒险去药店买伤药和绷带,很容易把特务招来,海山这肯定是先自伤,然后找了个小诊所包扎,为的是帮他搞点伤药和绷带。
虽然知道要尽量禁声,庆三爷还是忍不住拉住海山,感动的轻唤了一声:“兄弟……”,才叫了这一句,已经心酸眼热,说不下去。
他的这个兄弟,真的是个有情有义、为兄弟可以两肋插刀的人!
庆秀和土豆,一起欺骗了海山,骗他说探得铃木要在长春开会开到周二,与海山相约,周一踩点周二动手,并力劝海山,周日趁志远不用学,去和孩子团聚一天。
其实铃木和内田康哉等大官,开会只开到周一,庆秀和土豆定的刺杀行动,也是周一,两人之所以合起来骗海山,是因为庆秀知道行动的危险性,几乎是有去无回,他不想他的好兄弟海山陪他一起“成仁”!希望为海山留一条命!
土豆对庆秀的决定极之支持:“三哥!这也正是我的意思!咱俩是通缉犯,不知哪一下失了风小命交待了,咱俩拼了拼了,国破如此,何惜此头!但六哥还没有把柄落在狗日的手里,他应该好好的活下去!何况他要是交待了,那远子的丹毒可咋整,咱一命是一命,又都已经有儿子传家,而六哥身,可还带着远子的命,远子要是也死了,老杜家可绝户了!”
土豆对海山,一直还延用在三江好那会的称呼,叫他六哥。这些年,他一直在庆秀手下讨生活,帮庆秀经营酒厂,是庆秀的头号心腹,可在他心里,他最佩服的,仍是当年的六哥,那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顺天菩萨杜海山。
两人知道海山周一一早的火车,他们周一早行动前,压根没为海山担过心,因为他们知道,刺杀行动展开时,海山还在火车,按原约定,海山在途找个小站下车折返,等海山回到长春,早已经完事了。如果他们顺利走脱,海山和他们一起去大连,如果他们“成仁”,他们知道海山会很难过,但海山的命,不会因他们而送掉。
行动时,庆秀眼瞅着土豆身多枪,眼见是不活了,他一边开枪向追捕他的特务还击,一边按事先踩好的线路,往那小巷子里跑,小巷子里,只要翻过那堵墙,外头是杂树杂草茂密的荒地,不但容易藏身和敌人周旋,他和土豆搞来的独轮粪车,也在那里。
长春大和旅馆建成时,已有电力供应,有自来水和排水,还有暖气供热,与当时欧美的旅馆不相下,可以称得相当先进了。但是,这个外表美轮美奂的新式建筑物,当时在排放污水却有不小的问题,每日排出的污水粪便常达十多立方米,却没有自动排放系统,全靠马车或人力粪车运到附近的明沟“臭水沟”排往头道沟,而庆三爷之所以能在刺杀前埋伏在旅馆的花园里,是这天的一大早,土豆推着他们搞来的独轮粪车,把庆三爷装在粪桶里,从后门装着是来拉粪的清粪工,混进了大和旅馆。
可在进巷子之前,庆秀被一个特务一枪打伤了右大腿!
要翻的墙可不矮,受了伤估计再翻不过去,庆秀心一横,反身扑出去准备拼命,却万没想到边一个人家的屋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还冲他低声喊:“三哥!”
那是他的好兄弟海山,冒死前来接应!
海山周一早,一直到志远送他到火车站时,还不知三哥和土豆一起骗了他,志远因为要赶回去学,吩咐了关四和王志军,一定要亲送海山火车先走了,之后火车前,海山和关四他们在站台闲嗑牙,偶然听到关四和王志军说,送车之后,关四要赶去博雅轩取一幅昨天送去装裱的字画,然后送去李府,一会不和王志军一起回益发钱庄了。
“啥字画啊?”海山随口一问。
关四告诉海山,昨天内田康哉到李府作客时,李熙将他的一些字画拿出来给内田欣赏,还将其一幅送给了内田,因嫌原来装裱的绫子抢色,把画先交给了志远,让志远名下博雅轩的师傅按内田的喜好重新装裱,因内田周一下午要回大连了,所以关四要赶着去取了送到李府,好让李大先生在下午给内田送行时交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海山表面没什么,心里可是打了个突!
铃木和内田到长春是为了开会,内田今天下午回大连,说明那个会到今天开完了,可三哥和土豆为什么说这会要开到明天,今天踩点明天动手?
是三哥的情报有误,还是……
海山将之前和庆秀在一起的情景和说过的话细想了一遍,悟到了是怎么回事,这是三哥和土豆故意骗了自己,这是三哥和土豆想保全他杜海山啊!
所以,火车出站后没多久,海山悄悄跳了车,然后没命的往回赶!
海山一边麻利的拆着绷带,一边压低声音对庆三爷道:“三哥,你赶紧先吃点东西,完了我帮你药包扎。外头风声很紧,路被人查问了几次!我去的小诊所都有特务蹲守!去的时候,正好碰到特务从里头抓了个老头出来,听得诊所里的人说,那个老头,自说在家里和老婆打架时被扎了一刀,因为伤的是右边大腿,不由分说被特务当成是大和刺杀案的疑犯给抓走了。我听得那些人议论,提到了你的名字,这说明鬼子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估计各处关卡,都已经有了你的新通缉令。”
庆三爷轻轻点头:“海山,刚才你出去的时候,有人来这大杂院里查问,挨家挨户的查国民手帐和登记,亏得你机灵,把门反锁了,幸亏这里租户又多又乱,而那来查问的丨警丨察狗子也不太较真,见锁了门也走过去查下一家了,但还会不会再来,不好说了。”
海山听了,眉毛拧成了疙瘩:“三哥,这锁门不是长久之计,最多一两天,时间长了会让人起疑。这两天鬼子肯定查得极紧,我们先不要轻动,但总的来说,要尽快离开这里,离开长春。”
“是啊,”庆秀也皱起了眉:“我特别担心那个拉洋车的!”
昨天午,海山从那小巷子里,救走了庆秀,海山用庆秀的粪车,把庆秀藏在粪桶里,运离了险地,可没走出多远,被街丨警丨察截住,勒令他把车推回了大和旅馆倒污水的明渠边,因为粪车在长春城里只能每日凌晨时路,日出后不准街了。
当时亏得海山够镇静,而那丨警丨察也嫌臭,捏着鼻子站得远远的,一点儿前检查粪桶的意思也没有。
海山只好照办,把车推回“臭水沟”,兄弟俩在沟边一个土坎下的杂草堆里伏到晚,才由海山背起庆秀,一路躲着人,回到了大杂院。当时夜深人静,又特别瞅了个没人的机会楼,可快到门前时,同一走廊的一个门里,突然有一个人开门走了出来,那人据庆三爷说,也是个才来不久的租户,是一个拉洋车的。
那拉洋车的手里捧个脸盆出门倒水,他对邻里一向热情,见海山背着人问庆秀咋啦。
庆三爷搪塞说崴了脚。
庆三爷的伤口海山早帮他包扎好并给他套了自己的外裤,外表是看不到血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