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向车后瞧了瞧,由于是前倾着身子,粮袋又堆得高,没看到后头的人,又快到坡顶了,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使出吃奶的劲,冲坡!
终于到了坡顶,前头的大鱼勒住了马,志远一手扶着车的粮包,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变腰喘息间,发现身后有好多只脚!
大鱼还在前面拉着马,后头按理顶多是林有胖子和李阎王三个人六只脚,可身后,怎么有这么多只脚?
不用说,是刚才帮忙推坡的人!人家帮了自己的忙,应该向人家道谢的。
志远直起腰,回身,然后他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爹爹杜海山!边还站着个王志军!
跟着林有他们看到了让他们大张着嘴、惊愕不已的一幕:之前还喘成狗的哥儿,突然间双眼贼亮,满脸惊喜,蹦得老高,一个飞扑,扑到那个刚才帮忙推车的壮汉身边,或是在手下人面前想保持矜持,哥儿的身形稳住了一下,可这一稳倒还坏了,哥儿脸的喜色退去,仿佛突然间悲从来,眼里亮闪闪的,大概是怕被人看到眼里的泪,哥儿伸出双手环住那壮汉的脖子,把头埋在了那壮汉的肩膀。
这是那个平日里冷静淡定、喜怒不形于色的哥儿吗?
跟着,林有他们知道了答案,因为他们听到哥儿叫那壮汉“爹”!
林有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在了海山的脸!
这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顺天菩萨杜海山!而他们的哥儿李善德,是因为这个人,不肯入继李家,还以“杜志远”之名注册熙德堂,并在他们成为信得过的亲信后,告诉他们说:“我是杜志远,在人前,我是李纳李善德,但在我心里,我姓杜,我也只姓杜。”
海山有些尴尬,算是父子久别重逢,他杜海山的孩子也不能如此婆妈!这是眼皮子浅!是没出息!但更多的,海山是警惕和不安,刚才孩子突然的由喜转悲,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关切的看着他头的绷带吗?孩子的头部怎么受的伤?为什么自己的关切会让他触着胸怀,突然间感伤起来?
志远以前回浑河堡探亲,总说李熙对他如何的好,海山一直以为,志远跟着李熙,吃好穿好,小日子过得美得很!而在这一刻,海山想到,也许孩子在李熙家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
如果真是这样……,海山心里,忽然是一疼。
一直绷着脸的海山,原本想喝令志远站好,不准他粘在自己身,这会子改为伸手在孩子的背轻拍几下,然后才扣住孩子的肩膀轻轻向外撕扯,示意孩子必须脱离。
志远从海山的肩膀直起身,眼里虽然还有水汽,但嘴角已然挂了微笑,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爹爹打小教导他,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自己如果眼皮子浅,爹爹会不高兴的!
方才,他确实心突然的非常难过,因为他以前在海山面前,从来不说假话,但如今,要开始欺瞒爹爹了。
自己在读的特训班的性质,不能让爹爹知道!
志远不是害怕爹爹知道自己成天价跟着森田贞男抓捕抗日分子会打死他,而是害怕,爹爹会暴露在森田的面前!
志远已经很了解森田贞男,知道那家伙,可真的是个疯子!
爹爹必然会问他头的伤是怎么回事,如果告之真相,爹爹算相信他心里是不愿帮日本人作恶的,也决不会还放任他继续读这个特务培训班,一定会坚持要他立即退学,那么,不但李熙要坐蜡,爹爹也会因此进入森田贞男那魔头的视线。森田贞男可是个刨根问底的好手,自己退学的真正原因,他一定会查!
志远心苦涩,这个特务培训班,并没有人逼他,而是他自己削尖了脑袋,要进去的!
志远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而如今,只能说谎欺瞒爹爹了,要让爹爹相信,他在读的,仍是那个“六部联合干部培训班”,要让爹爹相信,自己有李熙保证,毕业后不用任伪职,自己为的仅是一纸通行证,以及能学到管理知识,利于今后的经商。
还有几个月毕业了,志远是真的巴望着毕业的那一天快点到来,巴望着到时李熙能把他顺利的捞走,从此脱离森田的视线。
可志远直觉,那一天到来之前,要出大事!
志远的一众手下,都获海山的点头招呼,只有看向李阎王时,海山的眼神,有些冷。志远见不对头,和李阎王对了一眼,李阎王知机的,马离开。
海山这天的午饭,是在李熙家吃的,李家的厨子和林有一起阵,菜品丰盛美味,李熙还客气的表示,这是海山第一次来长春,午饭只是些家常菜,不成敬意,晚饭特意在一家高级饭店订了一桌燕翅席,备了好酒,介时才正式为海山接风。
海山客气但坚决的回绝了!明说吃过午饭离开李家,由志远陪着他到处走走,晚也不在李家住宿,只在熙德堂旧址住一晚,明天午离开长春。
这是明显的不给面子!此言一出,不但李熙尴尬得不知怎么接茬,志远更加是脸都白了。
海山瞟一眼志远,又看看李熙,李熙出任伪职,为日本人做事,这样的人,官阶再高,学问再好,他也看不!若不是看在下来的刺杀行动自己有可能以身殉国、孩子孤单还望有李熙关照的份,他连这顿李家饭,都不想应酬!
海山看着志远,冷晒道:“之前还以为李教授从大连到长春来,是为了做生意,没想到李教授到了长春,已经是李部长了,现在,还兼了央银行的行长。李教授出仕都快一年了,要不是我最近在报看到消息,还被你蒙在鼓里呢,呵呵,升官发财,好事啊,李教授不说,那是人家谦虚,你小子,瞒了我大半年,这是几个意思?”
志远知他爹说这是“好事”是反话,低着头,不敢看海山,更别说回答了。
海山鼻子里冷笑一声:“是不是太久没抽你屁股,你小子胆儿肥了,都敢欺瞒老子了!”
志远羞愧的把头低得更低,爹爹今天明显心里不痛快,除了见面时问他头的伤情时是关切的,之后一直没有好脸色,几次明里暗里对他冷嘲热讽,现在当着老师的一家故意的给他难堪,这是怪他瞒报李熙附逆,和当了汉奸的李熙一起同流合污!
志远知道,这时策是忍气吞声,如果一个不小心触怒了爹爹,被爹爹当着李家的人抽屁股,那可更难看了。
李熙的夫人顿时黑了脸,杜海山是个什么东西?是一个过气的土匪,一个不台面的乡医而已!李家拿他当宾,她这个“格格”亲自招待,他倒好,竟然在这里含沙射影的,还说要抽善德的屁股,她还真没见过哪个客人,敢在她的家里,这么粗鄙无礼,给脸不要!
“杜馆主!”李熙的夫人把筷子往桌一拍:“有话放在桌面说,别拐弯抹角、指鸡骂狗的!我夫君出仕怎么了?满洲国现在是谁当执政?又不是日本人!现在国泰民安的,民生不知关内好多少!我倒不知道,现在出仕有什么丢人的,至于要欺这个瞒那个的?!”
李熙赶紧的在桌子下面拉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