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良久,李纯眼含泪花幽幽的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和你明说了,反正已经没有人可以被我连累了!我们的组织,被日本特务破坏了,交通员牺牲了,只剩下我和建新两个人孤零零的,很久都联系不组织,这次放马沟事件,建新明知有多危险,可他还是坚持要印出来撒出去,他并不是一个冒进的人,和级失了联系之后,他要我严密潜伏,不准我轻举妄动,这次行动之前,我还问过他,不是要严密潜伏吗,为什么还要冒险去撒传单?你知他是怎么说的吗?”
李纯因为哽咽,说不下去,停了一会,才哭道:“他说……这是一个国人的良知!”
志远的眼里,一下子也溢满了泪水,一个国人的良知!他被感动了,沧海横流,更见英雄本色,国破家亡时,张建新作出了他的选择,那是舍生取义!
李纯抽出手绢,不是给自己擦眼泪,而是替志远拭泪:“善德,建新有一袋件,由我收着,里面有建新收集的日本人残害国人的罪证,最新加进去的,是放马沟事件的件和大量照片,这些件,我们原来是准备通过组织,设法交给李顿调查团的,可组织被破坏了,建新自己跑了两次奉天,想走访、投书、致电调查团,可都因特务盯得太紧,没有成功。”
(注:李顿调查团:“九一八”事变后,在国代表的一再要求下,1932年国联理事会派遣了一个国联调查团到远东实地调查“九一八”事变情况。团长是英国人李顿侯爵,故亦称李顿调查团。)
李纯继续道:到这次有了养马沟事件的证据,建新说这是很有力量很震撼的真相和实据,一面由我们印发散出,一面建新还在努力寻找可靠的渠道,想把这些件,交到调查团的手里,他说日本关东军将调查团任何时候、要看的任何地方,都粉刷一新,做得极至周详,调查团难以了解真相,我们一定要设法把这袋件交到调查团的手里!”
志远惊道:“啊?调查团前些天不是已经离开了奉天回国联了吗?现在是想送,也送不成了吧?”
李纯道:“是这样,建新才急!他说调查团回国联不等于不再接收件,但时间很紧!调查报告一旦公布,可晚了!他说他已经有了眉目,找到了一个可靠的能把件交给调查团的人,准备借出差把件交给他,名字他没有告诉我,他是为了保护那人也是为了保护我,可在他约定来取件的前一天,他出事了!”
李纯用手绢抹了眼泪,双手抓着志远的胳膊,含泪央求:“善德,此事关系到满洲国是否被国联承认,关系到民族存亡,为了国家和民族,我甘愿不要性命,可我笨,参不透建新留给我的那句话,我猜到他是要告诉我,把件交给谁,可是没头绪!越急越乱,一脑袋浆糊,姐求你,帮帮姐!没有多少时间了!”
“好!我帮你!”志远下定了决心:“一个国人的良知,我也有!”
静室里,志远盘腿独坐在一个绫锦包面的蒲团,盯着自己大腿放着的一张纸条,忽闪着睫毛,已经思量了好一会。
纸条,写着张建新殉国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死生事大,谁不怕死?我要说的是:我也怕死,可我不后悔!我舍生取义,只为光复河山,何悔之有!”
而李纯,坐在远离志远的角落里,坐立不安,不时看表,虽然志远开始帮她破解人名迷题才十多分钟,在她却感觉一年还要漫长,急得如热锅的蚂蚁,却又连起身在房间里走动都不敢,生怕打扰了志远的思绪。
守在门口的林有,不时的看向志远一眼,跟志远这些时日,志远的一些习惯他已经很熟悉,“哥儿”在有他信任之人在他身边守护时,有时会想心事想到出神,忽闪着睫毛,有时还会不自觉的咬指甲,这让林有总在心里有种温软的感觉,哥儿需要人保护,哥儿信任他、愿意让他保护,而他,一定要保护好哥儿!
之前姐弟俩的对话,虽然轻声,但林有的耳力和他的功夫一样出色,他听了个大概,心里是又赞赏又担心,想到志远以后可能要面对的艰辛和危险,他在心里为志远捏了一把汗。
林有守在门口,一步不敢擅离,见李纯一副如坐针毡样,用手指指放着暖壶茶杯的桌子,示意李纯自己倒水喝。
李纯摇摇头,这会子,算是王母娘娘的玉液琼浆,她也喝不下去。
李纯头还没摇完,见林有眼里情绪突然有了变化,心一惊,急忙顺着林有的目光看向志远,见志远虽然仍和之前一样盘腿坐着,但眼睛突然变得很亮,眼华彩璀璨,嘴角挂着几丝兴奋的笑意。
李纯急忙扑过去,在志远身边是一跪:“善德,你是不是想到些啥了?”
志远转头看着李纯,微微一笑,面带几分自得:“姐,我知道建新让你找的人,是谁了!”
志远手一撑从地跃起身子,然后把李纯从地也拉起来,将纸条放在茶几,摸出钢笔,将张建新那一句话的前半段划掉:“姐,你看,前面这些不要,建新说得明白,‘我要说的是’,这话后面,才是他要告诉你的。”
志远说着,又把“我也怕死,可我不后悔!”也划掉了,在“我舍生取义,只为光复河山,何悔之有!”下面,打了双线:“建新确实是要告诉你一个人的名字,而这名字,在这最后半句话里!”
志远又用钢笔在那划了双线的半句话里,圈了三个字:“我”、“生”、“复”,然后抬起头:“姐,这是建新要告诉你的名字——张复生!”
“啊?”李纯惊讶的看着志远:“我……我还是不明白!‘我生复’怎么成了‘张复生’?”
志远解释给李纯听:“‘我’即张建新,取其姓,是个张字,生和复对调次序,是复生!”
“为什么对调?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是张生复?”
志远因自认解了迷,不负所托,心情轻松,笑着调侃李纯:“姐!难怪你想了一晚都没参透,你在英国太久了,英你精通,可你的国还真的不咋地,国人起名讲究平仄声律,要有美感,‘复生’叫起来抑扬顿挫、朗朗口,‘生复’多拗口啊!抛开平仄声律不说,你想想,你要有个朋友,叫复生,你叫他名字很自然很舒服,但如果有个朋友,叫生复,呵,换我,非把他踢出朋友圈不可,生父生父,呸!还生母呢!”
见李纯还是有疑虑的样子,志远叹口气,在纸条最后四字“何悔之有!”的面,又划了个圈:“建新是个明白你的人,怕你一根筋不会转弯儿,还特意用了这四个字!这是个倒装句!”
李纯立即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倒装句!何悔之有是何悔有之的意思,之和有两字要对调,这是建新在告诉我,生和复两字也要对调!”
跟着跺脚:“昨晚我把这些字,进行过多种的排列组合,是没头绪,怎么没想到倒装呢!”
志远戏谑的笑:“啧啧,不错不错,在英国读书的李大小姐,还知道倒装句!”
李纯没有理会志远的戏谑,而是低头凝思。
过了一会,李纯抬头佯装生气的白了志远一眼:“瞧不起人是吧,敢嘲笑我国学底子差!我学国可是四岁时爸爸给我开的蒙,你这不只是在损我,连爸你也损了,哼,信不信我告诉他,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志远才待要辨,李纯忙摆手,正色道:“好了,时间紧,不说笑了,善德,如果我说,我和志新认识的人,并没有一个叫张复生的,那你说,这个张复生,要怎么去找?”
志远深深的看李纯一眼:“姐,你心里明明已经知道张复生是做什么的、人在哪里,何必再来问我?”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