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一笑：“若非志存高远，你这个年纪，怎么会不贪玩而自学不缀、苦学不怠？你虽不入我门下，可依然去读讲武堂，这说明你的志向和目标，并没有变。原来为了达成目标，你只有读讲武堂这一条路可走，而现在，在你面前多了一条路，那是入我门下！”
李熙深深的看志远一眼：“以你的聪明，你不会不知道，两条路，谁优谁劣，可你却为了你爹，舍易取难，去读讲武堂！”
志远看着李熙，既惊诧又感动，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为什么自己的心，李熙都能懂，可最亲的爹爹，却不体谅自己……
志远眼里，有了一层水汽，轻轻的哑声道：“谢谢先生，如此知心……”
李熙看着志远，他是真的心痛了：“小远，你身体不大好，和入我门下相，读讲武堂是一条充满艰辛和危险的荆棘之途，学成之后从军，战场祸福难料，时刻有性命之忧！兹体事大，关乎一生，仅仅是为了令尊的好恶，将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小远，我知道你是个有纯孝之心的好孩子，可是，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两人正说着，“叮叮叮”，一阵车铃响，一辆马拉的粪车经过，路人纷纷掩鼻闪避。
李熙和志远，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伸手护持对方，轻轻拥着对方，把对方往路边拉，以免被粪车刮蹭到。
李熙很是感慨，他家里有四个女儿，这种场合，从来都是他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去保护她们的。他家姑娘虽好，但都娇生惯养，怕脏怕臭，是不会想到要这样用身体来为父亲挡粪车的。
原来被孩子保护的滋味，是这样的好。
李熙突然羡慕起杜海山，有个这么好的儿子。
李熙看着志远的目光，带着柔情和喜爱。
而志远也感念李熙，回以一个感激的微笑。志远感念李熙在粪车经过时，像保护自己的孩子那样保护他，把他温柔的往路边揽。
粪车过后，志远指指粪车，回答刚才李熙的问题：“先生，那粪车的粪桶有盖，所过之处，还人人掩鼻，唯恐避之不及。你知道几年前我丹毒发作最厉害的时候，背的一堆大脓疮，发出的味道有多臭吗？人粪可难闻多了，能让人闻了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我爹武功高，能调息压制，但这么着，还被熏吐了好多回。”
志远的眼神，平静之下带着伤痛：“那时，我有个外号叫烂背虫，一背的大疮，挤过脓的、没挤过脓的，张了嘴肉都外翻的，满背都是！我自己用镜子只看了一眼，被恶心吐了，之后好半天，还恶心不止，头皮发麻。想着爹爹每天顶着这恶臭味给我挤脓、敷药，天天都看到我如此让人作呕的一面，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志远的声音逐渐沙哑：“那时，我都不敢出屋子，怕熏到了村里的人，要受人白眼辱骂。可我爹，却把我当宝，我怕身的味道太难闻，夜里跑到库房里去睡，可我爹却怕我着凉，总是把我抱回他的炕去睡。”
志远说着，声音哽咽，眼泛泪光：“我爹说，不管我是臭了还是烂了，都是他的心尖尖！还说我们俩父子，一条命，我要死了，他阎王殿陪我去！”
志远抬眼看着李熙：“先生还要问，我为了我爹，舍易取难，去读讲武堂值得么？
李熙沉默良久，然后轻叹一声：“不用问了……小远，对不起……”
志远笑笑，脸强颜欢笑，心里却也伤感，拱手作别，才要开口，李熙却伸手按下了他抱着的拳，轻轻摇头，示意志远不要说话。
志远看着皱眉凝思的李熙，虽然不解，还是很乖的没有作声。
李熙想了一会，似乎有了决定：“小远，你等等，我送你一样东西！”
说着左右看看：“附近也没个僻静又可以坐的地方……”
李熙把志远拉到近的横巷里，有一户人家，大门紧锁，显然里面的人都外出了，门前有两级石阶。
李熙指指石阶，语气里带着神秘：“我们去哪里坐，我要写点东西给你。不能被别人看见！”
志远惊讶，拉着李熙：“先生，坐那里？你这一身这么贵重的大毛衣服不说，先生这么贵重的身份，怎么可以席地而坐？”
李熙微微一笑：“因为事关朋友，得避着点人，我还真很少坐地，李熙把手搭在志远肩：“可我心甘情愿破例，为你！”
李熙拉志远一起坐在石阶，问志远要钢笔。
志远今天穿的是借来的长衫，并把戴莹芳送他的钢笔，别在了衣襟。这是时下很时髦的打扮。
李熙拿着志远递过来的钢笔，苦笑道：“小远，你知道我们是多么的有缘吗，这支钢笔，原是一位英国银行家送我的礼物，是一对的，你看，这个图案，是那位英国银行家家族的族徵，这对笔，我回国后，一支给了我的长女李纯，另一支，送给了我好友戴立德的独生女儿戴莹芳，小远，我知道你在北平冒死救莹芳的事迹，只是没想到，莹芳又把笔送给了你，而让我，在今天，又见到了它！”
志远大吃一惊：“啊？先生认得戴老师？”
李熙微微点头：“当然！我和她爸是好朋友，也同是工业救国的践行者，我也是北平红卍字会的创始人，戴兄是会长，而我是十三位理事之一，你向莹芳示警之后，立德兄怕那幅《五色鹦鹉图》为莹芳招来灾祸，想出手，但没人敢收，当时我不在北平，知道后让家里人买下了那幅画，不曾想没了那幅画，戴家还是遭遇了灭门不幸。
志远呆呆的看着李熙，他是真没想到，世界会那么小，世事会那么巧，自己和李熙之间，还有那么多的渊源。
两人身都没有纸，李熙找出自己的手帕，以自己的膝盖做垫，在手帕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志远。
志远看那帕写着：
连山兄：
睽违日久，拳念殷殊。
持信人杜志远，品学兼优，钟灵毓秀，既是贵讲武堂之新学员，亦为我所珍惜之人，望连山兄在可能之范围内，给予照顾提携，所恳之事，若蒙慨允，将不胜感激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