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志远披着被子过来,跪坐在炕桌的里侧,没敢说话,而是拿起炕桌的茶壶,先替客人李熙的茶杯续茶,然后是给他爹爹续茶。
动作轻柔恭敬,眼睛不敢乱瞟,只盯着手里的茶壶。
志远的心,当然是向着他爹爹的,可老实说,李熙身也有能吸引他的东西,他想拜李熙为师,不只是因为李熙的学问,还有李熙所倡导的实业救国的梦想,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他佩服李熙是个实业救国的追梦人和践行者。
当然还有是李熙所拥有的财富和力量,志远隐约感觉,那会让自己得益良多。志远不贪,但也不能免俗,这么大的一座靠山在眼前,他知道这种机会和机遇,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若不是李熙的背景复杂不明,身份变化急剧,太过骇人,让人疑惧,志远真的要给李熙跪下拜他为师了。
所以,志远希望他爹爹和李熙能好好的聊,最好能解开身份之迷,别不欢而散。
是李熙先垂下了眼睛,看着志远为自己续茶,这提醒了他,自己注重家人,杜海山也一样,何况,志远是他的独子,他也是一位父亲,能理解海山的警惕和对自己的防范。
志远拿着茶壶续茶的动作,让他披着的被子散开了一些,李熙伸手帮他把被子紧了紧,几乎是同时,桌子对面的海山,也在做差不多的动作,两人不约而同的,一人一边,拉着被子的边,为志远把被子往胸前拢了一拢。
又一次如此的不约而同!
李熙和海山对看了一眼,两人都眼神复杂,但明显的,刚才友好多了。
“那大温,确实是我的人,”李熙心里释然,语气也温和起来:“若因此让海山兄弟有所不安,李熙深表歉意,但请海山兄弟相信我,我对你和小远,都绝无恶意。”
海山单刀直入:“李教授,是信你没有恶意,才有你我此时面对面的坐在这里,之前说了要开诚布公,希望李教授明示,你到底是什么人,对志远,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李熙没有马回答。
杜海山头脑的冷静警惕和办事的干练,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杜海山不过是只护着小鸡不让老鹰叼走的老母鸡,现在看来,是自己轻看了他。
此人不是一只只会扑腾翅膀的老母鸡,而是一只爪利喙坚的斗鸡,凶得狠,搞不好,想抓小鸡的老鹰都会被他追着啄呢!
杜海山方才对他的反威胁,虽然隐晦,还是让他心里有点儿发怵,他不得不考虑万一把这家伙惹毛了,他的家人可能会承受的风险。
而此时杜海山逼人的灼灼目光,更是让李熙,感受到了对方的实力和护犊的决心,杜海山此人,干过土匪,为替家人报仇,曾经一人散一绺,五天灭三江,手里的人命不少,典型的亡命之徒,武功朱厚辉那丫的还高,据查还枪法如神,如非必要,还真犯不着和他硬顶。
何况,李熙本来也没想过来硬的,杜海山此人爱子心切,拿孩子的前程来作章,不怕他不入套!
“开诚布公四个字,极好!”李熙恢复了他那招牌的和煦笑容:“我是什么人?教授、学者,以实业救国为已任的实业家,也是一位社会活动家,收集情报、广交朋友,只为能与有共同志向的有识之士,一起推动国的工业化。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的为人,处久了自然知道。”
“至于对小远意欲何为,”李熙看看志远,然后还是看定海山:“海山兄弟,你的这个宝贝儿子,颖悟绝伦,更难得的是,于贫寒之不坠青云之志,分心几用却又能守心持正,砥砺廉隅,勤勉不懈。此等人材,若不善加培养,殊是可惜!”
说到作育人才,李熙可是真的激动了:“我身为一位大学教授,能作育英才,是我的荣幸,也是鄙人一向的心愿!如果人才因为缺失教导而不成栋梁,在于我这个当教授的看来,是天底下最可惜的事!”
李熙略顿了顿,一副极恳切的腔调:“海山兄弟,你别怪我有话直说,小远的家教,真的是极好的,杜家诗礼传家,传统国学的教育,让小远有着贵重的人品,但另一方面,也让他的思想受到束缚和禁锢,身少了时代弄潮儿的那种敢想敢拼、追求变革的精神,你别误会,我决不是说你对小远的教导错了,如今社会现实是:民智未开,没有独立之人格,何谈自由之思想!都民国了,多少人还在念叨着国不能没有皇帝!但国积弱已久,不能再看老黄厉,需要创新和变革,不然没有出路!我是真心的希望年轻一代,能开阔眼界,看清世界潮流,明白列强为何而强,学习、借鉴,然后开创国自己的富强之路!”
一番慷慨激昂之后,李熙立马抛出诱人的愿景:“小远虽然聪明勤勉,但毕竟是自学的野路子,知识面太窄,见识太少,根本不知当今世界潮流是什么,自然眼界也不高,如果海山兄弟愿意,我想将小远收为我唯一的入室弟子,将他带在身边,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我打算先带他在国内各地及去日本游学,开阔眼界,再按他的实际与兴趣,善加培养,我必尽我之努力,把小远栽培成栋梁之才!”
说完愿景,再来点更实际的,是钱!
李熙道:“我年后大概在4月份,要去日本考察及讲学半年,介时希望能带小远一起,先去日本看看。相关费用你们不用担心,小远既是我唯一之入室弟子,我会视他如子侄,所有费用概由我来负责。你们不但不用担心费用,小远跟随于我,每月还有100大洋的学习津贴,”李熙说着笑着看向志远:“小远,我知你是个大孝子,放心不下你爹爹,有这学习津贴可以用于孝亲,你可以安心学习了。”
李熙说完,看到志远的眼睛亮了,可杜海山,似乎完全没被唬住,眼神仍然很冷。
妈的!这土包子的眼皮子还真不浅!
李熙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
100个大洋啊,杜家医馆现在虽然已经小有名气,但据查,一个月大概也是二、三十个大洋的赚头,其相当部分,还被杜海山硬是交给庆秀用于还债,月入100个大洋,对于这样的一个家庭,绝对是巨款,天掉这么大的大馅饼,换别人只怕早被砸晕了,可这杜海山的脸,竟然连半分笑容都没有!
李熙心里顿时便有不好的预感,这杜海山,只怕对孩子,不会轻易放手。
入室弟子!
海山看着李熙,这家伙摊牌了,果然是想把远儿给忽悠走!
经历了几年前那一回和志远的惨痛分离,谁再敢让他们父子分离,海山一定要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谢李教授好意,但恕难从命!因为远儿已经考取了东北讲武堂,年后开学了。”海山冷冷的拒绝,顾念着孩子的感受,语气还算客气。
李熙对此早有对策:“东北讲武堂这种三流学校,考了也不值得去读!讲武堂的教官,多是曾经留学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之人,以小远的资质,应该去日本留学,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同是军校毕业,留学过日本的,可在讲武堂毕业的,前程好得多,至少不用从班排长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