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打小有一毛病,睡在他身侧时,总要伸手,搭着点他的身子或者是衣角,才睡得安稳。而海山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坏习惯,男孩子如果连独立都做不到,那么将来怎么顶天立地?!
虽然明白这是孩子对他的依恋,也是对以前在三江好时,随时会被人打骂和黑臭的号子房的恐惧,但海山总是会黑着脸,严加斥责,甚至是动条帚,抽他的屁股!
而今,不是儿子粘人,而是他抱着儿子不肯松手!好象一松手,儿子要飞走了一样。
红毛丹的具体成份他不知道,但种种迹象表明,其可能含有砒石!
昨天,海山心里害怕,犹豫再三,还是给孩子服用了他自己配的解毒汤,绿豆、连翘、金银花、木通、黄连、甘草,因孩子体虚,绿豆都不敢多下,可孩子还是受不住解毒汤药性的寒凉,拉稀!晚还咳得厉害,一晚没睡!
什么顶天立地,早被海山扔爪哇国去了,如果苍这时要他杜海山,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万事万物只能选取一样,那么,他要的是,他的孩子,长命百岁!
一行人抵达北平!
可是,料想与古蝎子的恶斗,并没有发生!
因为北平西郊古蝎子的窝口畅园,在海山他们到达之前几天,已经烧作了一片白地!烧死的人有六个,人都已经埋了。据办案的人说,此处的火灾,可能是失火也可能是纵火,因为有的尸体虽然外表炭化,但咽喉里没有灰,应该是先被杀后被烧的,据说火起之前,有外院的人,隐约听到内院有打斗声,可能是内部火拼时失火,也可能是有人为了毁尸灭迹而纵火,能说得清内院事情的人没有,畅园的管事,只知他们老板姓“张”,跟老板的人,叫他“老爷子”,而他作为外院的管事,只能管酱菜的制作和销售,内院事务一概不知。
还是海山他们到了,当局才知这里的真正主人,是奉天省的通缉犯“古成义”。
此案的六具尸体,已经不可辨认,所以皆草草埋葬了事,火起后并没有人从内院走出,而在大火救息后,现场发现有通往畅园后山的一条秘道,有被人使用过的痕迹,但从秘道走出了多少人,是些什么人,没人知道。
此时,正值第二次直奉战争前一个多月,直系政府对于奉系的通缉犯根本没兴趣深究,加此案虽然有六条人命,但却没有一个苦主,当局便以贼人内讧草草结案。
从此,古蝎子和他的徒弟们,生死下落,成了一个迷。
这年的秋天,第二次直奉战争打响了。
带着志远回到浑河堡的海山,不关心“大帅”张作霖能不能打败关内的军阀一统天下,他关心的是战争几时结束,他好带孩子,入关去找他的师傅,寻求救治志远的方法。
回村后,海山和志远体内的毒素,已打了几个月的交道,渐渐悟出这古蝎子红毛丹,很可能脱胎于从魏晋到隋唐杀人如麻的“五石散”,道家炼丹,多有和毒砂砒石打交道,海山的师傅对于炼丹术颇有研究,且对于医理也造诣深厚,故而海山给在关内的师傅写了封信,他师傅回信要海山带孩子入关找他,说他能在治疗给予帮助。
只可惜,才收到师傅的信,战争暴发了。战争期间,火车客运几乎停顿,想坐火车入关,非常困难。而不坐火车,山海关附近炮火连天,也没人敢冒那个险。
回村已经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海山一门心思,是怎么给志远解毒!
古蝎子不知生死,江湖再没有他或他徒弟的消息,好象他们都在那场大火死绝了一样。
古蝎子寻不着,红毛丹的成份无法确定,但海山从志远的脉象及身体的种种表现,兼查看了大量医书,认为红毛丹的毒性,主要来自砒石,而砒石有两种,红砒石量多易得,*石较为罕见,但毒性更烈,海山估计,志远的是红砒石毒,这算是不幸的万幸!
志远的毒渐渐发作,海山想尽办法,还是没能保得住志远的头发,志远的头发掉得历害,两个月下来,头已经没有几根毛了。
掉头发还算了,志远的牙齿也开始松动,保不住孩子的头发,不能再保不住孩子的牙齿!海山也是拼了,有一次在为志远试药时因药性太猛而晕了过去,要不是有志远及时发现,喊叫起来,邻居们帮忙及时灌了绿豆甘草水,险些要出大事!把赵一春吓晕了,把庆三爷吓得抛家舍业的,搬到了海山家住着,盯着海山,直到海山保证再不冒进了,才肯回家去。
而志远,则变得越来越怕见人。
刚回村那会,还没什么,但不久开始掉头发,海山外出的时候,志远算是不出大门,村里的孩子都会冲进院子,来看他头顶的热闹,追着他,叫他“癞子”!
小孩子罢了,那些闲汉、爱瞧热闹的大姑娘、老娘们,也借口来看他,指指点点。
后来头发差不多掉光了,有人叫他“秃头怪”,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总有淘气的孩子偷袭,来摸他的光头,然后跑回伙伴狂笑,再后来后背发了大疮,渐渐的,疮越来越多,有湿有干,湿是有脓,干是他爹海山替他才挤过,身一股子脓包的腥臭味,因为那味道太难闻太恶心人,这一下,倒清静了,别人都不愿意进杜家的院子,只在大门外叫他是“烂背虫”、“蛆蛆”!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毒的是那些个长舌妇,又重提他的老外号:“灾星”!
差点连累海山连命都丢了,不是灾星是什么?
还说志远后背发疮,是因为他背的那条蝎子要成精了,要不了多久那条蝎子要因为吸干了他的阳气而活过来,到时全村都要被这只蝎子祸害!
志远的心,越来越灰!
他眼的世界,也仿佛只剩下了灰和黑两种颜色!
志远又不见了。
海山外出采药回来,见大门不知怎的掩得严严实实,这可不常见,除了晚睡觉的时候,他家大门很少在白天会关严实,虽然这段时间专心为孩子拔毒,杜家医馆的牌子都暂时取下了,更很少出诊,但若是有病人找门来,海山还是会给别人看病的。所以他家大门,白天是不关的。
海山把药蒌子撂在院子里,跑到志远住的西厢房里一看,炕被子叠得利利整整,而志远则不见了!
志远之前一直和海山一起,在正屋的大炕睡,可志远身体开始出现臭味后,这个以前总是最想粘着海山的孩子,自己把自己的铺盖,搬到了西厢他原住的小土炕。
海山要志远回正屋和他一起睡,因为他知道,这臭小子,不是不想粘着自己,是怕他身那味道,让自己恶心。
海山知道,村里不少人对容貌变化、浑身发臭的孩子指指点点,他是远儿唯一的依靠,他不能让远儿认为连自己都嫌弃他!虽然志远身的味道,是让人有点吃不消,特别是他的背部,确实让人看了头皮发麻,恶心得想吐!
可不管是温言说服,还是冷脸勒令,都没能让这臭小子听话。
志远一旦开启“龟缩”模式,也是不管你怎么说怎么跳,他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抱着腿一言不发,便是海山,也拿他没办法。
海山晚把他抱回正房睡,但只要一松手,他又跑回西厢去了。
这臭小子,要倔起来,是一块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九牛都拉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