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萱虽已经能走动了,但还在养伤,平时不大出屋子,饭都是在自已屋里吃的,这些天了,志远只在院子里碰见过她一次,问了声好。
韩萱走出了屋子,向院里的井台走去,左手抱个脸盆卡在腰间,右手很自然的,抬手抿了抿头发。
志远心里立即打了个突!
右手!
志远想起,韩萱曾和他约定:“以后,要见我用右手抿头发,是极险,这时万不可顶撞老东西或有所行动,如果是左手抿头发,是时机正好,该干嘛干嘛!”
志远心如鹿撞,连忙借起身之机弯腰拍打尘土作为掩饰,同时再瞟了韩萱一眼,这时韩萱已经走到井台边蹲下放下了盆,同时,又用右手,抿了抿头发,然后用勺从一个大桶里开始舀水到盆里洗东西了。
还是右手!
长春城商埠大马路,是长春城最繁华的地方,路灯整齐,马路特别的宽敞,与哈尔滨的塞尔维亚大街齐名,吸引了大量商号,晋商、鲁商、徽商都到这来做生意,东发合,还有玉沧源、鼎丰真、郑发菜刀、李连贵大饼、董氏药膏、老韩头豆腐串儿统统在这有买卖,非常繁荣。
志远拉着一辆破木板车,低着头,使着吃奶的劲,拉着车子艰难的走在大马路。木板车,躺着装扮成重病病人的烟牙。
大马路并没有积雪,走得艰难一来是志远小人拉大车,二来是因为志远心里悲愤懊恼,根本提不起劲来,所以拉着车,走得一步一捱的。
好不容易出来了,拉着个装病躺在脏破被子里的烟牙,大街人头涌涌,本来,只要瞅个空,把板车一扔,自己往人流里一窜,烟牙恐怕还没起身,他已经消失在人群当了。他不信烟牙动作能他快,他觉得自己能成功脱逃的机会很大,打小跟爹爹学的身形和步法可不是白学的,自己在古蝎子手下,装不会功夫那么久,不为了今天么?!
可是,韩萱却用右手抿头发,还抿了又抿!如果韩萱这是在向他示警,那么问题严重,肯定有陷阱在等着他,他决不能轻举妄动。
可如果那只是韩萱无意识的动作呢?韩萱还在养伤,辫子松松的,有碎*散,用手抿抿头发,很正常啊!
志远甚至想,是不是因为韩萱舍不得自己,所以用这个来吓自己啊。
自己和烟牙出来乞讨赚钱这事,不知韩萱是否知道,今天自己一身花子服,韩萱正眼没瞧一眼,也不惊讶,看来是知道的,韩萱是知道自己铁了心要逃跑的,猜到自己今天会借机逃跑,如果今天自己真的逃成了,那么,和韩萱,可能这辈子,不会再见了。
那天,和韩萱对望,她的眼神那么亮,明显她喜欢自己,她不舍得自己,是肯定的。
还有,烟牙说过,大马路不能乞讨,会被人赶甚至被人打的,叫他自己找个东西横向、或南北平行的小街,摆摊行乞,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摆摊的地方,是由他选的,如果古蝎子真的给他挖了个坑,肯定让烟牙指定个易堵难跑的地方啊。
志远不甘心!并为自己的不甘心找种种的理由!
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他要回家!他要回到爹爹的身边,他不愿与爹爹的分离再延长一刻;他要离开古蝎子,那条死死缠着他的毒蛇,他不要再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贼窝里去!
志远又一次,假装歇息,左右张望,并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跟踪或监视着自己。
跑,还是不跑,志远犹豫了。
除了借假装歇息之机,观察周围,志远也借机,仔细的看了一眼装成病人、双目紧闭躺在板车的烟牙。
烟牙的化妆术,是真的让志远服了。
烟牙自己给自己化的这个病人模样,两目内陷,脸色极度的沉滞晦暗没有光泽,牙齿都已经发黑!杜家是名医世家,志远耳濡目染的多少懂一些,要不是他看着烟牙化的妆,这样的一个“病人”,能把从小怕死人、怕鬼的他吓得走得远远的,哪里还敢用车拉着他!这两目内陷、沉滞晦暗,是精脱之象,牙齿发黑,病人是将死之人,能不能捱过当天都不好说。
看着烟牙,志远想起一大早,在换衣服的时候,自己怀里揣着爹爹的腰带子,被烟牙发现的情景。
烟牙当时,脸色变了变。志远肯定,烟牙已经疑心自己要跑路了。
如果有这种疑心,那他是不是应该即使躺着,也要半睁着眼盯着自己?
韩萱说过,古蝎子下的严令,半年之内,得有人贴身看管着自己,这人还不是普通人,必须是师徒的一人,甚至韩萱因对志远好,还被剔除在外。这次和烟牙一同出来,烟牙可是有看守自己的全责!
烟牙一路,眼睛都是紧闭着的。他娘的,他不怕自己真的跑了么?!
会不会是烟牙同情自己,有心让自己跑?志远心里忽然一阵小激动,金烟锅这事,四哥肯帮他兜底儿,要知道,那可是几十个大洋啊!这说明啥,说明四哥心疼自己啊!
志远的心一阵狂跳!差点儿拔腿狂奔了。
紧张得出了一声的汗,边抬手擦汗,边借机再次左右张望!如果没什么可疑的人,他准备跑了!
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可志远却没有迈腿。
在准备拔腿跑的一瞬,自己抬手擦汗的动作,让他想起了韩萱的两次抬起右手抿头发的示警!
再看看烟牙,车子动着的时候,他紧闭着眼,可现在车子停下了,他仍紧闭着眼,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问也不问一句。
这不对!
志远把板车的拉绳套在肩,拉起板车,继续艰难的向前走!
古蝎子不过走了个关四,在没有任何危险苗头下,竟然弃了窝口,毫不犹豫!自己才在他身学到的,不正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志远找了条小街,悄悄问烟牙地方选得行不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把板车吃力的推在路边靠墙根放好,然后把写好的陈情大字帖儿往地一放,自己在板车前一跪,算是开摊子了。
志远的心根本不在讨钱,只低了头想心事。
人冷静下来,细想一遍这事儿的前前后后,他心里大致儿有了一个数,这确实是一个套!
古蝎子把韩萱打得那么惨,为什么?因为他不信关四脱逃背后没有内鬼,所以他要挖那个内鬼!
还以为是自己引诱着古蝎子的兴头,才有了这一次外出,殊不知是古蝎子设了个套,自己钻了进去!
古蝎子那么一个小心翼翼的人,眼下正蛰伏长春,多少赚大钱的大买卖都停掉了,那么轻易的起了兴头,让自己出来赚根本没把握之钱给他买生日礼物?
这根本不正常!
韩萱不会示错警,更不会因为不舍得自己而故意示错警,志远还记得,那天,两人情深互望,韩萱催促他离开时,她眼神里的悲伤和毫无余地的决绝!
烟牙也不正常!这次,他们俩人一同出来,可烟牙明显的,没有盯紧自己!
烟牙肯帮他为金烟锅之事兜底儿,看不透他图的是什么,几十个大洋虽然多,但毕竟钱财只是身外物,而如果自己跑了,看管自己的烟牙是有性命之忧的,志远自忖,自己和烟牙之间的交情泛泛,绝没有到过命的交情这种份。
志远越想越心寒,烟牙在那儿玩的,是欲擒故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