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不知昏睡了多久，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铁床，床边有个人关切的看着他，那个人，是韩萱。
“醒了？你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饿不饿？”韩萱轻柔的问。
见志远的眼睛似乎在找什么，告诉他：“老爷子说不信你这病没药可治，去城里的大药房，给你买同仁堂的猴枣散去了。”
志远花了好一会，才分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有些事慢慢的想起来了。
这是所谓的“医院”。
是古蝎子抱他来的。
来了之后，他被人喂了一些药片。
人还是烧，难受死了，但他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古蝎子和“陈医生”吵架了，吵得他都醒了。古蝎子骂陈医生，骂医院，骂西医连医都不如，因为他们看不好自己的病，因为“陈医生”说自己很可能会死。
志远记得，那个“陈医生”说，能做的他们都已经做了，肺部感染了只能听天由命，能不能活不是看医生，是看病人自己的抵抗力，看病人自己的意志，有没有求生的欲望至关重要。
其实那个“陈医生”并没有说错，在世纪的20年代，盘尼西林（青霉素）还没发明，别说盘尼西林，是磺安类药物都还没应用于临床，没有抗生素，肺部感染差不多是不治之症。是死是活，得看病人自己的免疫系统，能不能战胜细菌。
志远记得自己听了医生的话之后，心里好一阵高兴。没有什么能阻止自己赴死了。
见志远不说话，韩萱用用棉签蘸温水给志远湿润嘴唇，顺便挤水进去他的嘴里。志远烧得历害却很难喂水，硬灌又怕呛进肺里，她用这法子，一点点渗水到志远嘴里。
那一丝丝的水，像甘露一样，志远真想多吸一点，但他抿住了嘴，任棉签在唇轻挤出的水，顺着唇线流到嘴角，然后流到下巴。
不吃！不喝！
坚持下去，到他踏入鬼门关之日，是古蝎子白废了心机、人财两空之时。
志远心闪过残酷的快意，即使这是他用命换回来的，他是要古蝎子不痛快！
“吃点粥，听话！”韩萱一手捧起粥碗，一手很温柔的摸着志远的头。
志远艰难的摇头，然后闭了眼睛。
跟着听到韩萱的一声叹息，听到碗被放下的声音。
志远重新睁开眼看着韩萱，报以一个微笑：“谢谢……姐！”话一说出口，那声音沙哑，志远都几乎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谢我？谢我啥？”
“谢谢……姐，不强……我……吃……粥。”
韩萱转过身去，似乎是眼睛红了不想志远看见。一会转回身，双手捧起志远的一只手，轻轻给他按摩着指节，一边问：“做投名状时，你先看的我，怎么后来却叫四哥帮忙，不叫我？”
“我……怕……连累……姐，姐是……好人，我……不想……连累……姐……”
志远勉力说完，手被什么滴了一下……
志远看到韩萱流泪了，泪珠那么滴在了他的手。
临死，有韩萱这样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姐姐，为自己流泪，志远不禁有点小激动。
一激动喘了，一呼一吸都是痛苦的，志远再次闭了眼。
好一会，人还是难受得紧，正想再睡过去，耳朵里忽然好像听见有人说什么菩萨。
听清了，那些人说的是：顺天菩萨！
志远猛的一个激灵！
把韩萱都吓了一跳，以为志远又惊厥抽搐了，忙跳起身来查看。
志远猛然瞪大了眼睛，循声向他右侧看去，他所在的病房，是个大病房，两排六张病床，这时正是晚饭时分，不少病床边都有来送饭或来看视病人的亲属，志远的病床在最左侧，隔着间的病床，最右边病床半躺着个老头，正和来看他的一个亲友聊天，这两人，志远都不认识，但“顺天菩萨”等语，是从这两人谈话听来的。
志远突然意识到什么，韩萱还在呢！虽然她对自己不坏，可毕竟是古蝎子的人！志远看一眼韩萱，见她正警惕的看着自己，赶紧回过脸闭眼装睡，却紧张的竖起耳朵听。
隔得蛮远，幸亏那两个都是了年纪的老头，估计耳朵不好，说话还是蛮大声的。志远留心听他们聊天。
“顺天菩萨？是个神医？”
“是啊，你们这大概没听过他的名头，听说在奉天一带可是大大有名啊。现在在锦州，也是出了名了！”
“你的老哮喘，多少年了，真的让他这么给治好了？”
“可不，吃了他的药，这两个月，还真没犯！”
“药贵不？”
“不贵！他根本不在药赚钱，开了方子，自己去药铺抓药去！他人还老好了，除了吃的汤药，还给我针灸、推拿，一连五天，第一天收了点钱，后来都没再要我钱，医术好，人也好，真不愧菩萨之名！”
“那感情好！等你这里的事办完，我跟老哥你回锦州去找他，把我这老哮喘，也好好治治！”
“哎呀，那顺天，早不在锦州了，我呀，这是有医缘，几个月前，他的儿子丢了，他是为了找他的儿子，到的锦州，呆了差不多大半个月，走了。”
“那你知道他家在哪不？我他家找他去啊！”
“老哥，这急不得！他家我听他说过，在奉天浑河堡，可你去没用，他丢了儿子，为了找儿子，他抛家舍业的，四处云游当游方郎，拿着他儿子的画像，逢人问见过没，手摇串铃,走乡串户，为打听他儿子的下落。”
“那，都过去几个月了，说不定他儿子已经找到了，他已经回去奉天了呢？”
“压根还没找着！几个月前，我在报纸见过他找儿子的寻人启事，他的事我留心着呢，这几个月，差不多隔十天半个月，那启事又登一遍，昨天我看报，那启事还登着呢，可见还没找着啊。还在锦州那会子，我想着，我的老毛病要是复发了，我再找他给瞧病去，问他，如果一直找不到儿子，他是不是回老家去，你猜他怎么说？”
“咋说啊？”
“他说，一日没找到他儿子，他找一日，如果一直没找到，他找一辈子！唉，这会子，顺天还不知云游到了哪里呢！老弟你别心焦，说不定他找儿子找到长春城来呢，只要是有缘的，总能碰见，这是医缘！要是无缘，任你怎么找，也是白费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