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之外,也还有不甘。
从小他被人叫做野种、灾星,他的亲生父亲不要他,他的亲生母亲为了他,一头撞死在他父亲家的门柱,记事以后,杜家的人在他面前极少提及他的亲生父母,但他总悄悄的从别人那里收集亲生父母的消息,最主要的,是从原三江好军师虚云和尚那里,打听到关于他母亲的点点滴滴。
他恨他的生父,即使火磨林家在奉天,家大业大,大富大贵,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林家认回他的生父!
他爱他的生母,多少次在心里暗暗立誓,以后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为他那个受尽屈辱的母亲争一口气,人家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此他刻苦读书!等他长大了,也一定要向林家报复,为他的母亲出一口气。这些想法他一直埋在心里,即使在海山面前,也不露一丝丝。
他的亲生母亲,是自己一头撞死的,现在自己也一头撞死?这要让林家那些害他母亲的人知道了,一定会笑坏了吧,他真的不甘心!
生死关头,志远才突然看清自己,原来爹爹,并不是他的一切,自己心头坐着的,除了他爹爹海山,还有那个他已经记不得模样的生母,和她所受的屈辱。
那一回爹爹不理他,曾经是他最惨痛的记忆,但到现在,那已经不是最惨痛的了,被古蝎子拐卖以后,这短短的几个月,他经历的已经太多太多。
和石头的生离死别;偌大的03工棚,前一天还人满为患,隔一天和小伙伴们生死永隔,孤零零的凄惶;万人坑的累累白骨;夜夜啼哭的“蚕”;还有那该死的古蝎子、周扒皮、黄二麻子,他们还没死呢!
虽然只要狠狠心,把头往墙一撞,再不用受苦,再不用害怕,但志远实在是既不敢,又不甘!
“小六爷!小六爷!”蚕头急急叫到:“老爷子叫你进去呢!”
见志远只管看着他发呆,急了,抓着志远的小肩膀,是一通摇:“我的小祖宗,醒醒啊,里头老爷子饭都吃好了,叫你进去了呢!你这是咋了?投名状是啥还不知道呢,你先吓成这样?”
志远一愣,是啊,投名状是啥还不知道呢,自己要死要活的,这是被古蝎子吓傻了么?!
志远看一眼房门,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既然没有勇气自杀,那去面对吧,或者侥幸,投名状是个很容易的东西呢?
然而,没有侥幸。
志远这几个月,几乎是连连的走霉运,如果有镜子照照,肯定会发现印堂正发黑呢,哪里会有什么侥幸!
坐在炕头的古蝎子,狠拍了一下炕桌,“呯”的一声,吓得志远一哆嗦。
古蝎子目光凶狠的剜着志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到底砍不砍?再不砍他们,等着砍你吧!”
志远依然低着头,紧捏着衣角,抵抗着内心的恐惧,死都不作声。
房里,古蝎子和黑心虎坐在炕,其它徒弟们坐在八仙桌边。
进门处则有被底下人抬来的一个长木案,面有两个被蒙着眼、勒着嘴,绑着手脚的男孩子,一个志远大些,约十一、二岁,另一个看去最多八、九岁,志远还小。正被几个穷凶极恶的大汉,摁在案板。
这是被古蝎子刚撸回来的两个男孩子,而志远的投名状是把他们砍成“蚕”,大的那个要两条腿都砍下来,小的那个只砍一条腿,但还要砍掉一条胳膊。
案板一把利斧,这是工具!
这么残忍,志远怎么砍得下手!
古蝎子向黑心虎摆摆头,黑心虎立即起身附耳过去,古蝎子在黑心虎耳边轻声交待几句,黑心虎像志远走来。
黑心虎的右手在志远肩膀一拍,志远吓得身子一抖。
黑心虎倒没有恶言相向,而是揽着志远的肩,带着笑哄他:“小师弟,你可怜他们?没用!你砍不砍他们,他们今晚都一定会被砍,这是他们的命!谁也改不了!但你砍不砍他们,对你的不同可大了,你砍,砍完是老爷子的六徒弟,一会你是用自己的腿,活蹦乱跳的走出去,以后和我们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黑心虎说着,猛然换了副狠厉的嘴脸和语气:“但如果你不砍,你是‘蚕’!会被我们砍!你的两条腿会被从膝下齐齐砍掉,然后被人象死狗一样扔去蚕房,之后几个月,命大你能保着一条命,以后是去当叫花子,每天如果要不到规定的钱,还会被饿饭、挨打受骂,如果命不大——嘿嘿,白疼几个月,伤口天天流血流脓,最后还是一命呜呼!”
志远还是死低着头,紧抿着嘴,什么也不说。
黑心虎看他一眼,有点不耐烦,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在志远耳边低声说:“你别倔了,我还从没见老爷子这么好性子,问你几回了?有三回了吧?若在以前,恐怕早把你给剁了,你别不识好歹,要惹毛了老爷子,惨的那个,是你!”
黑心虎走到案前,拿起了那把斧子,硬塞在志远手里,然后一把把他推到木案边,喝令道:“砍!”
志远被推得一个前冲,但却借势把斧子放回在案,然后人又是低着头,紧捏着衣角,死不开口的状态。
黑心虎烦了!
从门外叫了两个他的徒弟进来,让他们架着志远揪着他头发把脸仰起,然后黑心虎当着志远的面,手起斧落,咔嚓两声,那个小些的孩子的一条腿一条胳膊,被他生生的剁了下来。
“啊——”志远惊叫着,有血溅了他一身。
那个孩子虽勒着嘴,仍发出吓人的惨呼,立马有人给他伤口撤药粉,并把他拎出去了。
血溅了志远一身,黑心虎身反而干干净净,刚才砍人那两下,动作也极之潇洒,他似乎对自己的动作也很满意,斧子在手一转舞了个花,才放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