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疙瘩汤喝得正欢的志远,抬起头看着蚕头,一双大眼漂亮,眼神真诚,轻声道:“叔!你生我的气了对不?你的腿,是因为我和林忠掉包逃跑,被人打断的吧?”
蚕头没有说话,心里却像开了锅,眼里罩一层怨毒之色。妈的,可不是因为你这犊子跑了,老子才被老爷子打成这样的吗,大夫说了,接了骨以后这条腿都是半废的,因为有太多的碎骨!
志远低下头,一副不敢看蚕头的模样,“叔,我没曾想会这样,真的!要是早知道我和你,为这事会被打成这样,我肯定不跑!我没曾想会连累你到这个地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了,叔!
见蚕头不说话,志远伸出左手,“叔,别生气了,你看我,五个指头都肿成萝卜了,这是我连累你的报应。”
蚕头还是没有说话。
但志远已经看到蚕头的喉结在下窜动,这是动了感情,志远知道这会子,得赶紧趁热打铁。
志远在炕,膝行几步,绕过炕桌,到蚕头边,挨着蚕头坐下来。
蚕头瞅着他,绷紧了身子,但却既没有站起身走开,也没有挪屁股坐远点。
有门儿!
志远把左手伸向他,轻声说了句:“叔!气大伤身啊,您消消气!是我连累你了,对不起!你捏我的指头吧,给你的腿出出气。”
这算哪一出啊,谁敢捏小六爷的痛手?蚕头有点没好气。心说我才不当呢,天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在挖坑给自己跳,真的吃痛叫将起来,那还有自己的好?
可跟着见志远,张嘴咬着自己的棉衣的袖头,然后又把左手向他递了递。
张嘴咬着自己的棉衣的袖头,这是为了当蚕头真的动他的痛手时,不至于因为忍不住痛叫出声来,让蚕头坐蜡。
蚕头看着,他相信志远了,相信志远真的是想让自己捏他的痛指,以平息他心的愤怒和委曲。
蚕头心里一阵感动,妈的,他和古蝎子还是亲戚呢,古蝎子说打断他的腿,真的打断了他的腿,倒是眼前这个害了他的少年,竟然如此顾及他的感受。
拐杖飞脱那一下,他是真的整个人摔压在志远身,他亲眼看到,志远的伤指在炕擦过,有些指头重新渗出了血。
志远没有计较,还帮他圆谎,向他说对不起,还把自己的手给他捏,让他消气。
蚕头记不得,已经有多少年,没人对他这么好了。
一时感怀,眼睛有点湿,心里的那些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怕志远看到他眼里的泪花,蚕头赶紧偏开脸,看着门口说:“小六爷说笑了,谁敢捏你啊,你慢慢吃,一会我来收碗。”
说着,像是怕志远拉着他似的,柱着拐杖,头也不回的赶紧走了出去。
蚕头的脸虽然没看到,但从蚕头的落荒而逃,志远估摸着,自己成功了摆平了这个蚕头,日后此人,应该不会挟恨暗算自己了。
心情大好之下,继续喝他的疙瘩汤,这回的疙瘩汤,没韩萱做的好吃,但好歹也是细粮,里头还漂着蛋花,志远已经有日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不但喝光吃净,最后把碗都给舔了个干净。
到蚕头来收碗时,看着那碗都笑了:“小六爷,这疙瘩汤味道这么好?吃得这么干净?”
“嗯!好吃!叔你不知道,在矿山,吃了几个月的窝头玉米饼,还天天吃不饱,我没见过细粮和油星子!”
蚕头嘿嘿的笑着,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得意,这碗疙瘩汤,他捧进来的时候可是加了“料”的,当时心里恨着志远,在捧进蚕房之前,蚕头往疙瘩汤里吐了几口唾沫,其一口,还带点痰丝呢。
蚕头收了碗筷,抹干净炕桌,却把灯留在了炕桌。
“大叔,灯!”志远叫道,提醒已经走到门边的蚕头。蚕房从来不留灯的。
蚕头没应声,而是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了,把手里的一个东西放在了炕桌,“小六爷,这是你的东西吧?”
志远一看,那是奉天洋学堂的戴莹芳老师,送他的字典!
从蚕房逃跑时,因为和林忠掉包,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行李都没敢换,志远扛走的是林忠的行李卷,这字典留在了蚕房。
志远又惊又喜,把字典抱在怀里,对蚕头情真意切的道了声:“谢谢叔!”
看志远那高兴样,蚕头也高兴:“今晚老爷子他们不回来,灯留给你,别看太晚了,早点睡!”
蚕头不但给志远留了灯,还把志远遗失多日的字典也找了给他,志远真是喜出望外。
想起刚才害不害蚕头的纠结,志远一时颇有感触,亏得那一念之仁。
与人为善,确实让人收获良多,你好好待人家,人家会好好待你了。
志远已经很久没读书写字了,灯下翻开字典,一双眼粘在了字典,不舍得离开。
有人视读书为苦差,志远却是从小喜欢读书。
读书,为他赢得很多的赞誉,让他有成感,最早是老杜头和三江好的军师,当他朗朗背诵三字经、千字时,他们的脸笑开了花,啧啧有声的对他的聪明表示惊叹,志远从小知道,读书是让别人喜欢他的一个捷径。
久而久之,他真心的喜欢了读书。若没书读,那才是无聊。
志远看一会字典,思索一会自己目前的处境,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忽然似乎听到一些什么声音,志远竖起耳朵,屏息细听。
似乎是哭声,细细的,断断续续,既像是人的哭声,又像是什么怪语阴风,时而尖厉刺耳,时而瑟唳发抖,听着有时像是远远传来,有时又像是在耳边。
越听越觉得那声音凄厉,把志远吓得不轻。
这半夜三更的,难道是鬼哭?这屋子里有鬼?
志远紧张的四下看看,蚕房是关人的地方,以古蝎子之狠,有被抓来的小孩子死在这里,一点不怪。
偌大的屋子,他一人一灯,还真别说不害怕。
偏偏这时,油灯灯油将尽,光亮越来越小,灯火也由红黄色转为幽蓝幽绿,更让人感觉阴气习习,背冒凉气。
灯火忽然一下子全灭了,偏偏这时,又听到那鬼哭之声响起,吓得志远赶紧钻进被窝,大气儿都不敢出。
正害怕间,听到外头有声音,似乎是看守蚕房的人也被那鬼哭惊动了,一阵金属的敲击声、呵斥声后,那鬼哭的声音似乎是停了。
听外头的动静,志远大致明白了,那不是鬼哭,而是隔壁蚕房有人住,里面有人半夜里哭得历害了,把看守们惊动了。
志远大出一口气,刚才他真以为有鬼,把他给吓得!
悬着的心才放下,眼珠子一转,又有了鬼主意,他要把他爹爹的腰带子,搞回来。
“大叔——!”志远听见外头似乎有蚕头的声音,不顾天冷,赤足冲到门边,一边擂门一边大叫。
门外正是蚕头和他一个值夜的手下,蚕头听到声音忙开了锁,门才拉开,志远扑到他的怀里:“大叔,有鬼啊!这屋子里有鬼,还一直哭!”
“哈哈……”蚕头和他那手下,相视一起哈哈大笑。
蚕头心结已解,对志远自是另眼相看,加之志远一副惊惶的模样,又是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更是心生怜惜,边搂着他轻拍着背,边安慰道:“别怕,有大叔在!你刚才听到怪声了是不,那不是鬼哭,是隔壁有个臭小子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