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春很快收了哭声,起来依然去拿粥碗,拿出去洗。不计较,才显得她大方,贤良。才能勾住男人的心。
果然,等她洗了碗回来,海山示意,让她在在椅子坐下来。
海山很认真的,温言道:“一春,这些天辛苦你了,你的救命之恩,我杜海山会记得真真的!你来服侍我,有多艰难,要受人多少闲话,我心里也明镜似的,日后我们有没缘分,我不敢说,但我敢说,你和妞妞,有啥要帮的,只管叫我!有我在一日,我不会让你们被人欺负!”
赵一春绞着手里的手帕,低着头没作声。心说:这算啥啊,当我是妹妹看待?杜海山,尽整这些没用的有意思吗,你不会说一声,一春,我要娶你吗?!
沉默好一会,海山又道:“去哈尔滨三五天的也回不来,按你说的,村子里的霍乱,已经没人再得病了,那你的小火磨,可以开张了,我回送架子给你那字条,还记得不,火磨师傅,你可以去张官屯,请周金铠来当,早开张早赚钱啊。”
海山说完,又不禁感叹一句:“这次的霍乱,我只能治病,想不到把这病断根的,却是远儿,亏得他发现井深和传染之间的关系,要不,怕村里真要死人了。”
说到小火磨,赵一春可有话说了:“那纸条还在,海山哥写的,我收着呢,但周金铠,我不请他!”
“为啥啊?”海山不明白了。
赵一春抬眼看着海山:“我那小火磨,火磨师傅兼掌柜,只有一人,那人,叫杜海山!”
一阵沉默。
好一会,海山长叹一口气:“一春,你这是何苦!”
赵一春突然又想哭了,强忍着,苦笑着说:“我乐意!你啥时把远子找回来了,啥时有空打理我那小火磨时,我啥时开张!”
又一阵子沉默。
赵一春看着海山,这冤家!看来要他开口说娶自己还真不容易,那么,由自己来说吧,反正倒追海山的女人一大把,没啥丢人的!倒追了却追不到手,那才丢人!
“海山哥,我做的那双靴呢?”赵一春明知故问,之前他已经听志远说过,而这次他去杜家帮海山娶冬衣,也确实看到那双鞋子,包着几层布,宝贝似的收在柜子里。
海山脸红了红,低头道:“我收在柜子里了,收得……好好的。”
机会在眼前!赵一春鼓足勇气,仍不免也羞红了脸:“海山哥,我等你!如果哪天你愿意了,穿那鞋,来见我!等多少年,都行!”
海山惊诧的抬头,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你……你……你不是说,哪个女人要嫁了我,那是放着平路不走爬大坡——自讨苦吃吗!”
赵一春真的羞了,心跳加速,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是自讨苦吃,可我,乐意!我赵一春,非杜海山不嫁!”
两人对望着,彼此眼睛,都很亮。
海山还真被这个女人的痴心,感动了。
海山再次确认:“你真的乐意?”
赵一春一脸的认真:“真的!而且,我也真心的,服志远。”
然后,赵一春便把海山入狱后,志远如何来求她出面营救,自己夹了他的手,他也没放弃,最终把她感动了,出面找了八叔公,营救海山的事说了来。
这既是佩服志远的缘由,也是最好的机会最好的形式把这事说出来,不然以后海山知道她曾经夹过志远的手,还不知会不会一跳几丈高呢,那时可有她受的了。
海山好久没有说话,眼泪在心里流,他是亏欠这个女人,但更亏欠他的孩子。
这两个人,都为了他,尽心尽力了,他要好好的待他们!
“那双鞋……”海山看着赵一春,很认真的问:“等我给远儿,娶了亲后,才穿,可……好?”
志远曾经哭着问他:“爹爹,这样一辈子不好吗?爹是我一个人的爹爹,我是爹爹一个人的儿子,我只有爹,爹只有我!”,海山当时一心只想着娶赵一春,斥责儿子是在说傻话。
现在,他铁了心,要遂志远这个心愿,在他成年以前,决不再娶,让孩子有个开心的童年。
天啊!海山终于答应了,赵一春激动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忙不迭的点头:“好!好!我等着那一天!”
第二天,海山和庆三爷、虚云和尚启程去哈尔滨寻找志远,临行,将一叠子纸稿交给赵一春,赵一春一看,全是火磨经营相关的流程和要点,有了这本“天书”,她的火磨,可以开张了。
赵一春看着海山熬红的眼睛,敢情这个男人,为了她一晚没睡,赵一春又哭了,这是幸福的泪。
她的痴心,终得正果。
下雪了。
童工们最难熬的冬天,来了。
每天天不亮要出工,天黑了,才能收工井,两头都不见太阳。
在井的“罐笼”里,石头忙不迭的,把“防风背心”给志远套,所谓“防风背心”是石头把捡来的洋泥灰(即水泥)的包装纸袋子,开了几个洞,套在身伸出头手,当背心似的套在身的玩意儿;一井是寒风,有这么一件“背心”,多少挡点风。
志远通体黝黑,仅露白齿,因为瘦,一双大眼显得益发的大了,目光有些呆滞,模样极其可怜。
石头自己也套一件“防风背心”,只不过,他的块头大,纸袋子包不住他的躯干,在边又开了一条缝。
到了井,寒风呼号,这天风特别的大,风打在脸生疼,志远脚生了冻疮,走路拐啊拐的,石头搂着他,用自己的身子帮他挡着风,兄弟俩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和03号工棚的其它童工一起,在工头的押送下回工棚。
到晚睡觉的时候,石头发现志远抱着他爹的腰带子,又在偷偷的哭。
因为被子不够,晚睡在炕,得像烙饼似的,总要翻翻正正的翻动身子,贴着炕的一侧暖了,另一侧已经冷得发疼,得时时翻动,所以没睡过个囫囵觉,志远夜里偷偷哭过几回,石头都是知道的。
石头心里对志远是有歉意的,他认为如果不是念着兄弟之情,志远舍不得离开他,他或许不会和林忠对换,那他现在还在古蝎子那里当着小六爷,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冒着生命危险下井,吃着猪狗食,干着牛马活了。
石头把身的被子,往志远那边拉了拉,把志远的身子,用被子包住掖好。
志远确实是哭了,脚的冻疮,又痛又痒,让他想起在家时,他爹海山,把乌拉草,捶细捶软,给他细细的絮在他穿的牛皮靰鞡里,在冰天雪地里穿行轻盈而暖和,哪里生过冻疮啊!现在天天累死累活,在井下又是汗又是滴水,衣服没干过,井风一吹,那个冰冷刺骨,让他尤其思念他爹爹那温暖的怀抱,每当睡下时,满屋子湿衣服臭鞋子放在炕边和灶烘烤的怪味,让他反胃作吐,空气污浊得让他都不敢调息做功课了。
每当夜深人静,志远想起他爹,想起家,特别的容易哭。
志远转过身子,从背对石头转为面向石头,把石头才拉给他的被子,往石头那边,回送了送。
他们两个人只有一条被子,他要是占得多了,石头得有半边身子在被子外了。石头一直很照顾他,如果他冻坏了,还有谁像亲大哥那样的心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