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疼过了劲，想想似乎没听到赵一春从门后离开的声音，便立即扒着门缝向里面张望。

确认赵一春在门后，哭都忘记了，立即贴近门，继续小声哀求道：“春婶子，你要恨，恨我，可别恨我爹啊，我爹给你家做那个架子时，可用心了，这次霍乱，他还怕你脸皮薄，不去家里喝药，怕你和妞妞妹妹也染霍乱，还特意叫我，给你送草药和玉枢丹，婶子，我爹对你和妞妞，可是真挂着心的。婶子，你帮帮我爹吧。”

过了一会，门后有点儿声音，志远从门缝里一张，门缝都暗了，说明赵一春贴在了门后。

是什么，让赵一春这么紧张，贴着了门？

志远心眼儿灵，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东西才能抓住赵一春的心。

“春婶子，我爹不娶你，不是我爹的本意，是我太拧巴，是我闹的，都怪我，你别怪我爹啊。如果我爹能出来，我保证，再不拧巴了！”

“春婶子，我爹，把你做的那双鞋，收在柜子里，收得好好的。”

这话说完，志远听到门里，又有了动静，赵一春的呼吸声，他能清楚的听到。且这呼吸声，不正常的急促！

对路！有门儿！

实话已经说完，下来的，志远现编了。

“春婶子，我爹说，村里头，论大方得体，春婶子第一。还说婶子，又知书识礼，又有眼光，可不是平常人能的。”

“我爹说，婶子这样的人材，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门里的赵一春，脸红心跳！

原来，杜海山，把她做的那双鞋，收在柜子里，收得好好的！

已冷的春心，又热乎了起来，本来嘛，海山哥没说不要自己，只是要自己等几年，等志远长大，是自己火头，把话说死了。

说起来，人家可还真的是大方，没有计较，送架子，送药，可有自己心呢。

海山哥，他……他还说……说自己，大方得体？知书识礼？是人材？

赵一春脸发起烧来。

志远听到取顶门杠的声音，跟着，门开了。

“春婶子——”志远对自己，这么快能把门说“开”，还有点不相信。

“你胡说八道什么！”赵一春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呵斥道：“什么你爹你爹的，你爹说啥，我才不要听呢！”

女人是口是心非。

然后赵一春瞥一眼志远，放软了声音，道：“把手给我看看。”

志远被门夹过的右手四指已经肿了。

赵一春将他的右手捧在手里，端着架子说：“哼，拿你爹来说事，我才不理你，但看你是个孝顺孩子的份，我帮你去找八叔公试试。先跟我进屋，我给你点药！”

“那婶子快去找八叔公吧，我的手没事。”

“都肿成猪蹄了，还没事！”赵一春没好气的道，拉了孩子进屋给他抹了药油，然后叫他在家等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开柜拿出首饰盒，里面可是她的全部家当。

挑了好一会，最后一咬牙，拿了个沉甸甸的，二龙抢珠样式的金戒指，用个锦袋装了，出门去找八叔公。

求人办事，不给好处哪成。

赵一春可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

赵一春也是个精明的女人。

八叔公家虽不富贵，但要劳动到他，只用钱，还是不够的，得给足他面子。

赵一春先悄悄找了八叔公的老婆，送出金戒指，说明自己只认海山，以后非海山不嫁，由她和八叔公先疏通说明。

然后赵一春请了村长，带村里几个有头脸的，又家里有人这次得了霍乱，感激海山恩德的人，再加志远，一起去找八叔公，替海山求情。

这么多人来说软话，八叔公确实赚足了面子。

八叔公本也不舍得海山死，只是面子绷着，现在有台阶下了，加又是侄孙女心坎的人，便一口答应，还以七十高龄，要和四儿媳，再带赵一春，立即亲自去城里走一趟。

村长等人一再称谢，志远则是给八叔公，磕头以表谢意。

八叔公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道：“海山有顺天菩萨之名，为人也真的还不错，这次霍乱，其它地方，多有人病死，差不多是十有二、三，只本村，因有海山，至今没人因霍乱而死，对于这一点，作为村里读书明理的长者，也是有责任，要顾念的。”

但八叔公也表示，他四儿媳的弟弟，也是那监狱长，平时不大往来，人也不太好说话，看在亲戚份，可能还肯帮忙些，所以，只说海山是赵一春要嫁的人，如果能说通，让赵一春去见海山，反而志远，不宜出面。

八叔公的儿子备好了马车，临出发之前，志远飞奔而来，把提来的绑好的两只鸡，放在车，备八叔公送人，又把一个包袱，交给赵一春，郑重道：“婶子，里头是我爹的衣服，还有一盒玉枢丹，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你和他说，这盒药是村里人给他买的，不是我的那一盒，不然，我怕我爹不肯吃。”

这边八叔公进城的马车刚动，那边有村公所的人来叫村长，说秋林公司的人已经等急了，催他回去了呢。

村长回到村公所，见门外有辆豪华的带玻璃窗的大马车，马车常见，玻璃马车可是有钱人家的玩意儿。

一个短打扮车夫模样的人，靠在车辕抽烟，不少村里的孩子，和三姑六婆等闲人，都在边围车子看热闹。但都只敢远远的看，那个车夫，身坯极壮，样子还蛮凶，敢走近的孩子都会被他狠狠的剜一眼。

秋林公司是哈尔滨甚至是整个东北，最著名的百货公司，这么阔气的马车，坐这车来的人，来头肯定不小，村长赶紧走进村公所。

有三位男客人，已经在堂坐着，其为首的一人，约20多岁，肤色白皙，容貌俊美，一身笔挺的黑色毛料西装，大飞机头，头发估计用了不少头油，油光光的，柱着明棍，手套着好几个镶宝石的金戒子，那气派，一看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还是穿洋装的新派人物。

另两位，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下，两人手里，都拿个讲究的黑皮公包，都穿长衫，可下面却是西裤，和漆黑锃亮的皮鞋，这种面式、下面西式的打扮，当下正时兴呢，可不是一般底层人物的打扮，作这样打扮的人，多是大公司或政府里的的职员，或老师等知识分子。

这三位的气派，先压了人一头，村长也是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立时自矮了半截，忙陪着笑哈腰道：“我是村长，有事耽搁，慢待了几位，多多包涵。”

那三人倒也和气，听说是村长，都起身回礼，然后那个四十多岁的客人，向村长介绍那西装年轻人：“我们是哈尔滨秋林公司的，因业务发展，来这一带招学徒工，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宋襄理。”

村长先和宋襄理寒暄，果然是新派人物，行握手礼的，到村长和那个四十多岁的客人握手时，村长端详了他好一会，问道：“张先生，有些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个客人自我介绍说是姓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