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他在家！”边走来的李婶子说：“我才给你爹送的饭，他在家！你爹这些天都吃派饭，今天轮到我家给做饭。”

说着李婶子走进院子，对着正房喊道：“海山兄弟，吃好了没，我来收碗筷！”

房里还是没人回应。

这下，连石头都感觉不对了。

志远顾不得那么多了，快步走进去，李婶子和石头跟在他后头。

进了正厅，正厅里没人，桌倒是放着一个托盘，李家送来的饭菜那么放着，没吃过，志远眉头立时皱了起来，一边喊着“爹——”，一边四下查看。

杜家整修好后，海山和志远不再住西厢，住进了正房，志远来到房门外，一挑门帘，走进去，见他爹在炕躺着，和衣靠在叠好的被子，似乎是睡着了。

李婶子一手一个，把志远和石头拉回正厅，轻声道：“这些天你爹真是没日没夜，把人都累坏了，出去吧，让他睡会。”

志远挣开了李婶子的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去给我爹盖被子。”已近秋末，这么睡会着凉的。

志远说着，轻手轻脚的进了屋，炕的被子都被他老爹压靠着，志远悄悄的爬炕，在炕头箱顶抽了一条被子，被子重，怕盖时惊醒了爹爹，志远又把被子给轻放下，改拿起墙挂的一件爹的夹衫，小心翼翼的，轻轻的给海山盖。

海山平时只要有丁点响动，都会竖起耳朵，这会子却真的没醒。

志远站在炕边，心疼的看着他爹，爹爹胡子拉茬的，拧着眉，脸色很不好。

也许是志远的目光太过专注，睡梦的海山似有的感，动了一下。

志远赶紧，蹑手蹑脚向门外走去，爹说过不让自己回家，被骂事小，惹爹生气事大。

才走两步——

“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身后，他爹的声音，似乎带着不高兴。

志远只好回转身，垂手回道：“李婶子的饭爹没吃，所以进来看看。爹——你太累了，让我回来帮你吧。”

海山看看自己身盖的夹衣，看志远的眼光温柔起来：“不用，你快……回去吧。”

海山说着，似乎有什么不适，人又靠回了被子。

“爹——”志远关切的凑了过去：“爹你怎么了？”

“爹没事！是有点……累。”海山说着，闭了眼，感觉肚子很不舒服，且腹脘饱胀，想吐。

“爹，我去把李婶子送来的饭，热给你吃。”

“不用了。爹现在不想吃，早吃的，现在还……很……饱……”

海山说着，似乎肚子有些不舒服，伸手在肚子按揉起来。

“呃”的一声，海山似乎在打饱嗝儿。

跟着海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炕下地，目光突然一盛，对志远叫道：“你快出去！”

志远一呆，他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哪里肯走！反而向他爹爹伸出了手去。

海山心一急，已经感觉在翻江倒海的肚子更加不好受起来，“呃”的一声，想吐！

连“呃”几声，海山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手把扑过来想扶他的志远给推了出去。

危急也不忘用巧劲，志远被推得“漂”出了门外。人虽被推出很远，却不会摔着孩子。

志远撞开了门帘，跌在门外，看到他的爹爹突然弯腰，张大嘴呕吐起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大滩。

志远爬起来往屋里冲！

屋里一股子呕吐物的酸腐味。

这刺激得海山再次呕吐起来，这次呕吐不象刚才，吐得是早饭的东西，而是稀稀的像水一样的东西，且吐的时候，是喷射性的！

两父子的脸，一下子都灰了！

他们都明白！

这是——霍乱！

志远没有犹豫，伸手去搀扶他爹。

海山也没有犹豫，一脚把他踹出了门！

“快回磨坊去！我自己能治自己！”海山吼完这句，捂着肚子往茅房跑，腹痛如绞，他要拉稀，已经快憋不住了。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海山从昏睡醒来。

他觉得喝，口干舌燥，浑身下，像被人抽了筋似的，没有力气，还浑身关节都痛，整个人像在半云半雾里漂，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好一会，才对眼前的景像有了辨识，意识这才回到了自己的脑子里。

屋里点着灯，这是自己的家，他躺在自家的炕，身盖着被子，他的宝贝儿子志远，坐在炕沿，单手支在小炕桌，托着头，在打瞌睡。

瞌睡，志远小小的胳膊支不稳脑袋，每过一会会晃一晃，看得海山心好生疼惜。

海山记得，自己突然间又吐又泻，他自己是大夫，很清楚自己是染了霍乱，他第一时间想的是，保护他的远儿不要传染，他命令孩子，立即回火磨坊，洗手洗脸换衣服。

但没用。这臭小子，这回竟然很不听话。

海山记得，自己当时是忍着让人晕眩的腹绞痛，骂他，甚至还打他，但这小子，这次却执意不从，倔得如一块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也不走，硬是留在自己身边，服侍自己吐、服侍自己拉，清理污垢，喂水喂药，还把自己给他的玉枢丹，拿来喂给自己吃。

骂他打他时，远儿说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爹！你我一个儿子，你病了，我不服侍你，谁服侍你！”

“我不走！爹！你打死我，我也不走！我们两父子，一条命！”

妈的，欺负自己生病，竟然敢如此不听话，等自己病好了，看老子怎么整你！至少抽个几条帚！还是狠的！

孩子竟敢不听话，但也真的至纯至孝，海山既想用条帚抽他的屁股，也想好好的抱抱他，好好的疼他。

“远儿——”海山轻唤一声。一开口，感觉喉咙里毛糙糙的，又干又痛。

志远瞌睡摇晃的身子猛的一抽，人立即醒了，跟着跳下炕，几乎是反射性的从炕边捧起一个刷得干干净净的铜洗脸盆，紧张的问：“爹，想吐？”

海山轻轻摇摇头，一边咽咽口水，准备润润喉咙再说话。

“爹，是要拉？”志远又紧张的问，边问边放下脸盆，飞快的把放在门后的便桶给移了过来。

那熟练劲儿，看来已经是服侍过很多次的拉和吐了。

“水……爹要喝水。”海山说道，有气无力的。

志远听了，点头应一声，立即把便桶推回原位，跑出去洗手，然后回屋，给他爹捧一杯温吞水。

海山支起身子，喝了一口。

“甜的？”海山咂咂嘴，问道。

水有点甜，很舒服，海山一气把一杯水全喝了下去。

“我放了点冰糖。”志远道：“我记得爷爷以前说过，吐泻剧烈，会让人失水抽筋，喝水不能用白水，最好加些糖，至不济也要下点儿盐，昨天爹爹抽筋了，我用家里的一只鸡，和人换了些冰糖。”

以前老杜头喜欢把志远带在身边，志远不喜欢学医，他更喜欢读书和做小生意。但他的记性极好，大人说的话，只要是他能理解听得懂的，不会忘记。

喝了水，海山感觉舒服了好些，志远又从他手里把杯子接去，还用手巾，轻轻的帮他抹去嘴边的水迹。

海山看着他，心头温暖，有儿万事足啊！有儿子——真好！

志远又倒了一杯水，拿出贴身藏的玉枢丹，服侍海山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