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海山拿他的饭包,想了想,打开饭包,从里面拿出那个水煮鸡蛋,准备放在孩子的饭包里。
一来看孩子瘦得可怜,二来晚和孩子谈了,给他点甜头,让他早点开心下吧。
海山打开孩子的饭包,怔住了——里面是两个糠菜团子!
一时间,吃惊,难过,愤怒,什么情绪都有。
怪不得那臭小子,瘦成那样!
妈的,难不成他故意的,为了是要装可怜,好让自己可怜他?!
敢算计到老子头,姥姥!
欠打!!
海山心的怒火,蹭蹭的往蹿!
但很快的,这个念头被他自己否定了。
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明白!
这小子,心眼再多,也不会算计他老子!不然他早把他扔出去了。
海山冷静下来,赶紧翻看了粮缸,剩下点高粱米子,一小把荞麦面,其它什么都没有了。
海山大致明白了。
不是孩子耍心眼,是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可海山之前是有给孩子留了些买粮钱的,而且孩子也会赚钱,会拿鸡蛋和药材去集卖钱。
孩子这样省俭,肯定有原因。
但不管什么原因,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应该和他这个当爹的说啊。一个小屁孩子,你自己扛个屁啊!
海山忽然想到,他定的三不准,其之一,不准和他说话!
海山只觉得嘴里发苦!
天!该不是这个不准,把孩子逼到了这般田地吧。
海山的心,一阵抽痛。
海山从自己饭包里,拿了两张饼子,加那个鸡蛋,换掉了孩子饭包里的糠菜团子,然后把孩子的饭包包好,依旧放回到背篓里。
海山吃着饭,想着等吃完饭,还是去看看孩子。
虽然孩子可能只是太累睡着了,但海山还是不太放心,志远看到饭包,应该很开心的,这么安静,有点不对。
正在这时,孩子的房里传来一声咳嗽的声音,很轻,但入海山耳里,却如咳在耳边一般,直入心里。
海山心一惊,这是风寒入肺的咳声啊,带点沙哑,咳有很多种,只这种咳声,他最怕,这孩子,只要是这样咳的,必然高烧几天,有时还咯带血丝的痰,反正病得不轻!
海山吓得跳了起来,筷子一扔,拿灯,往孩子房里跑。
进屋一看,孩子昏睡蹙着眉,鼻翼翕动,脸色红红的,伸手摸摸额头,果然好生的烫。
志远本睡得不实,恍惚有灯光,还有人摸他的头,便睁开了眼,发现是爹,不顾浑身都难受,想起来。
才仰起头,海山已经一把按着他:“躺着!”
一边已经拉起他的手,一边把脉,一边急急的问他:“啥时起的?怎么起的?觉得哪里不舒服?”
志远浑身都不舒服!
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但不敢不回老子的问话,只好捡简单的说:“昨天,淋到雨了。头痛……还……好冷……”说着,一阵喉咙痒,忍不住咳起来。
海山坐坑,把孩子半抱在怀里,一边帮他顺着背,一边问:“有痰不?有痰咳出来。”
痰有的,听得到痰声,只是志远不会咯出来。
海山知道孩子不会咯痰,便把孩子放躺好,盖好被子。然后人蹿到厨房里,找可用的药材。
杜家原来是在家坐诊的,有诊病的地方不说,还有自己家的药房,基本的药都有,可惜,大秃头的一把火,给全烧了,厨房里海山只找到些大青叶,还有是孩子采回来的半夏等几味合用的药材,虽然配伍不全,也聊胜于无,赶紧点火煎药,又抽空儿,给孩子喂水,用毛巾把子冷敷额头降温。
退烧的药倒不用久煎,一会药好了,端给孩子喝下。
“家里药材不全,明儿天一亮,爹给你抓药去。”
海山一边说着,一边用一件自己的夹衣,把孩子包起来然后让孩子坐起来,药材不全,不能这么让孩子烧着,他要给孩子按摩穴位,退热和清肺经。
先是帮孩子开天门,用两拇指面自眉心起,交替向直推至发际,推了有百下左右,又帮孩子揉了会太阳,然后抓起孩子的左手,在前小臂内侧,以食、二指腹,自腕横纹向肘横纹推。
爹爹的手真暖和!
志远只感觉被爹爹推过的地方都好舒服,头痛也好多了。
爹爹又和自己说话了,还帮自己治病,志远心里百味杂陈,经过好久的纠结,在海山帮他推前臂内侧时,鼓起勇气,对海山道:“爹爹,远儿真的知错了,要打要骂随爹,只求爹爹,不要再赶远儿走!”
说着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看着志远哭了,海山手不停,仍在孩子的前小臂内侧推拿,以驱风散热,脸却严肃起来,瞟孩子一眼,眼神有点冷。
自古慈母多败儿,海山一向对志远管教严厉。
志远马感觉到了,爹常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他不能哭!哭声立即一窒,紧抿着嘴,抬起右手自己在袖头擦了擦眼泪。
只是这哭声易止,情绪难平,强压下哽咽反而更乱了气息,引得又是一阵急咳!
海山忙帮他顺背,同时脸也一黑。
这个臭小子,不知道爱惜自己也是孝顺吗?
真磨人!
要不是孩子还在病舍不得,肯定要在他屁股甩一巴掌。
待咳声稍止,见老爹脸黑,志远知错的低下头,尽量平复心情、调顺呼吸,避免再咳嗽出声音来,惹爹爹心烦。
见孩子气顺些了,海山盘腿坐炕,让志远与他对坐,然后抓起志远的右手帮他推拿前臂。
一边冷冷的开口:“你刚才说啥,不再赶你走?你觉得爹会答应?!难道如果有一天,你做下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爹也还留着你,辱没杜家的门楣?!哼,亏还都说你聪明,这道理通吗?!”
好一会的沉默后,志远微抬起头,但仍不敢直视海山,轻轻的道:“爹,只要你是我爹,不会有那一天!
海山用鼻子冷哼了一声:“什么屁话!如果换了别人当你爹,你去杀人、去放火了?!”
“如果万一,真有那一天,求爹杀了我!我是死了,心里也是感激的。”
海山一怔,推拿的动作停顿了,他想不到孩子会这么说,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和他真有父子相残的一天吗?
那是多么的可怕!
海山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个念头甩掉似的,父子相残?没可能的事!
远儿这个臭小子,虽然还小,可对他这个当爹的,那一颗赤子之心,可昭日月,三岁为老爹挡鞭,八岁为老爹不惜出家当和尚,只要下雨了必跑到村口为爹爹“送伞”;而他这个当爹的,虽然对孩子管教严厉,但在心里把孩子视同已出,爱若珍宝,不,不是珍宝,这孩子简直是他杜海山的命!
父子相残?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再说了,这孩子也不大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老杜家的圣贤之书可不是白读的,孩子的心地也不坏。
海山拍拍自己的左肩,示意志远:“来,趴这。”
待志远依言伏在他的肩,左手把孩子抱定,右手替孩子揉大椎和肺腧,大椎和肺腧,是解热和止咳平喘的要穴。
孩子抱在怀里,感觉过去“细”了不少,孩子还小,不懂事可以教训,但把孩子折磨到如此地步,海山有点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