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真的是生气,真的是不想再要他了,觉得那臭小子,一白眼狼!
以前,媳妇还在的时候,总是疼着远子,怪着老婆,而在那一刻,全记着老婆的好了。甚至,从不怀疑远儿是个灾星的他,也在问自己,会不会真的是这个孩子克死了自己的一大家子?
他真的起了让志远滚出杜家的心。
亏得起了这样的心,打志远那一巴掌时,才留了手。
因为他知道志远把他这个爹看得有多重,赶他走,对他是最严厉的惩罚,既然已经对他进行了最严厉的惩罚,没必要再把他打伤打残了。
要不留手,他那一巴掌,不但能把志远的脖子打折,还能一个耳雷子,把他左耳打聋了。
等回了家,他把志远的衣服和铺盖一把抱起,准备扔出门时,孩子吓尿了。
那淅淅沥沥失禁的滴落声,志远那惨白的脸色,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他突然心里好痛,象一盆冷水,把他心头的怒火,浇灭了好些。
这是个他又当爹又当妈、眠干睡湿、相濡以沫带大的孩子,是在他的臂弯里长大的孩子,小时候,孩子晚尿了炕,海山会把干的地方让给孩子睡,自已睡湿的地方。现在,是自己活生生的把孩子吓尿了。
海山想起远儿小时候,种种让人心疼的可爱,当大秃头用三角鞭抽自己时,是这个孩子,伸开双手,那么护在自己的身前,弱小,但倔强。
海山心软了,已经高高举起的衣服铺盖,没忍心扔出去。
而且,怒气稍平后,理智开始回归,志远还是个孩子,如果他有什么不对,那么他这个当爹的,是不是也有责任?
最终,他把铺盖扔在了小土炕,为孩子、也为自己,留了个机会。
当孩子躲在屋子里痛哭时,虽然咬着牙没哭出声来,但他的每一下哽咽抽噎,海山都有所感,难道这是父子连心?
当那些孩子要进屋看远儿的热闹,他不客气的把他们全轰走了,他的远儿,只能由他来教训,他不准别人,在这个时候,往他的远儿心的伤口撤盐!
当远儿哭完过后走出屋子,海山人在大房里看书,一双眼睛却时不时的悄悄瞟他一眼:
臭小子舀水进屋干嘛咧,哦,是把自己洗干净了,哼,说了不准哭,那小子还把两眼哭得肿得像俩桃似的,敢不听话,欠打!
当志远弯腰,把晒在院子里的药材收回到厨房时候,海山清楚的看到,孩子的腰背,有大片的瘀青,这肯定是之前,自己把孩子拎起来,往地摔的。这还是腰背,屁股应该更严重,看臭小子走路,都有点瘸了。
海山起身,在炕头柜子里,翻出治跌打的药酒,放在炕桌,想想不妥,他说了,不准孩子进他的屋子,他的话,这小子当圣旨的,便把药酒,放在了窗台,这样,不用进屋,孩子也可以拿药酒自己去治伤了。
看着孩子在院子里和厨房忙里忙外,默默的把家务做得妥妥贴贴的时候,他虽然还是冷着脸,心里却是赞赏的。
唯有自强,方能芬芳!
之后的几天,志远难熬,海山他更不好过。
海山明白儿子的心有多么的痛,知道痛好,知道痛才能吸取教训。而越痛得狠,他才越不会忘记。
海山是铁了心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甚至于如果志远有什么差错,他还要再削他一顿。
“你个讨债鬼!不准哭!不准进我的屋子!不准和我说话!敢错个一星半点,我把你扔出去!”
这是海山第一时间给志远画下的道道。
之后孩子是哭过的,不过,是躲在自己房里哭的,哭得两眼肿得像桃,但确实没有哭出声音来。既然没有哭出声音来,那么……海山也当看不见了。
打他虽然有留手,但还是很伤的,何况身伤痛是小,心里伤痛是大,远儿和他感情深厚,叫他滚杀了他还难受,还在人前吓得尿了裤子,被人唱着歌耻笑,如果不好好哭一场,渲泻一下,悲伤肺,恐伤肾,会把小家伙逼出毛病的。
所以,海山也大度的当小家伙没有违规,反正也没听到哭声嘛。
其它两条,那臭小子还真的没违反。
家里的事情,事事做得妥帖,想借个由头打他骂他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是练功时踩到鸡屎,也是由头,可是,没有!
不但找不到由头再打骂那臭小子一顿,反而是那臭小子,让海山越来越揪心。
打完他的第二天晚,回家的时候,海山特意去看了窗台的药酒瓶,没动过,酒也没少,妈的这孩子不是很聪明的吗,难道没看见?
海山转念一想,明白了,孩子不是没看见,窗台也是屋子的一部分,他宁愿不动。害得海山只好次日练功时,将药酒拿了出来,装着在身抹了点,然后随手放在了院子里。
看着孩子颤悠悠的提着半桶水一步一捱,海山在志远早出门后,把水缸挑满,大的柴火劈好才出门。志远毕竟还小,太重的活,海山怕他干活时出事。
前天晚下雨,孩子又在村口迎他给他送伞,那带着七分希冀,三分惶恐脆弱,可怜巴巴的眼神,让海山看了心里好生难过,很想前像以前一样,抱他回家,但海山还是忍住了,仍旧是轻轻的斜了他一眼,不理他了。
时候还不到!他还要磨磨他!
海山到了家自己换了干衣服,一双眼瞅着院门——外面下着大雨,那臭小子,还不回家!淋坏了怎么办?!
到志远慢慢的蹭进门,关好院门后,海山瞥见小志远湿衣服都没换,瘫倒在小土炕时,心里又不禁窝火,这样会感冒的!忍住性子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正要发作操条帚去他抽屁股时,瞥见臭小子起来了换衣服了,这才作罢。
海山还知道,每天的荷包蛋,孩子自己没舍得吃一个,全给他这个爹吃了。每天晚,厨房里有几个煎蛋后剩下的蛋壳,海山心里清楚得很。
看着孩子才几天的功夫,熬得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下巴也尖了,一双大眼越发的大,海山心里都揪得慌。
到了昨晚,海山回家时,发现孩子已经睡了,睡得平时早。他不放心的在志远的屋外,隔着窗子看了他好一会儿,这么早睡着了,应该是太累了吧。
或许差不多是孩子能耐受的极限了。
一根嫩竹,硬要用它去挑千斤之担,结果肯定是折了扁担,摔了担子。这道理,海山懂。
他是要磨他,是要他受到教训,但他知道要有个度,不能把孩子磨成粉,磨出毛病来。
何况,折磨孩子,孩子疼,他孩子更疼百倍!
折磨儿子越折磨得越惨烈,海山心里越难过。还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看都懒得看你一眼,随你自生自灭的冷酷模样。真的很不容易。
所以海山,决定和孩子好好聊聊,好好训训他,只要他诚心认错,这事过去了。
本来想今早和孩子谈的,结果不知那臭小子作什么怪,鸡叫头遍起来做饭,到他起来时,反而又回房里睡觉去了。
既然已生原谅孩子的心,海山倒没生气,觉得是孩子太过紧张,起得太早了点,然后回去补觉,这没什么。让孩子多睡一会,晚再回来和他谈好了。
他并不知道,这时的远儿,已经在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