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撞名英雄

这时赖国建大喊：“别磨蹭，快进林子！”所有人都开始行动，雷胜军似乎没有听见，望着刚刚赶来的军医问：“怎么样？有救没？”军医失望的摇摇头，“肚子里面都让机枪打烂了，没救了。”

雷胜军叹了口气，然后指着周围的几个人说：“抬上大胆走！”符庆隆放下弹药箱，与白松程飞还有另外几人一起抬着杨大胆，而他的弹药箱则被白松指定的另外一个新兵挑着。

人群急促的走着，并且不时有几个人向天上看，好像他们向上看敌机就一定不会来一样。符庆隆他们以一种簇拥着的姿势簇拥着杨大胆，其他几个人抬着杨大胆的身子，而符庆隆与白松程飞则用手尽力的捂着他的伤口，然而这终究是徒劳，鲜血还是不住的向外流，只不过比原先流的慢一些而已。

符庆隆看着从自己指缝间流出的杨大胆的滚烫鲜血，突然问了一句废话：“大胆，你疼吗？”话出口时符庆隆就察觉自己有些失言了，不过没人觉得不妥，而杨大胆也性格依旧，并没有因为死亡将近就惜字如金。

符庆隆本以为杨大胆会骂他，不过好像真如了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杨大胆没有骂他，而他说的话也让符庆隆有些意外：“阿隆，我的名字不叫大胆，大胆是连长给我起的。”

符庆隆看着杨大胆，他有些惊讶，而杨大胆似乎视若无睹，继续说：“有一次跟小东洋打仗，有个小日本扔过来了一枚手雷，落在了炮弹旁边，我吓坏了，如果手雷爆炸咱们连就完了，我就把手雷捡起来又扔了出去，最后谁都没事。”

雷胜军在旁边说：“大胆，说这个干嘛！”军医也说：“大胆，别说话了，会加重伤势的。”杨大胆尽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争辩道：“现在不说我就再也说不了了。阿隆，那是我第一次打仗，其实我都快吓得尿裤子了，不过连长不知道，还夸我胆子大，后来他们就叫我大胆了，其实我不叫大胆。”

韩志强靠了过来，问：“那你叫什么啊？”杨大胆喘了几口气，说：“我叫杨鹏举。”符庆隆几人再次震惊，因为这是一个民族英雄的名字，韩志强用有些调侃的语气问：“大胆，你跟岳爷爷一个名字？”

杨大胆有些赧颜，争辩道：“我爹非给我起这么个名字的。”韩志强有些咄咄逼人：“那你就欣然同意了？”杨大胆本来也想生气，他一向不喜欢韩志强的，不过他刚要发火，一想到自己快要死了，就释然了，于是他解释道：“不同意能怎么办？我爹找村里的教书先生给我起的。”

韩志强则换了个讨伐对象：“那就是你们村的先生不懂事了，怎么能乱起名字呢！”雷胜军过来，一巴掌打在韩志强的脑袋上，杨大胆求情：“连长，你别打他，他说的有道理。”随后他又纠正韩志强的话：“韩志强，你说的也不全对，教书先生没有乱起名字，是我爹跟先生说要给我起个跟老百姓不一样的名字，先生才说给我起岳爷爷的名字的。”

符庆隆劝他：“好了好了，大胆，你别说了，先歇会吧。”杨大胆有些生气：“阿隆，你怎么还叫我大胆？我叫杨鹏举。”白松好像在解释，不过更多的则是自言自语：“杨鹏举~杨鹏举？杨鹏举！杨鹏举…”

在变换了多种语调之后，白松又自言道：“杨鹏举，杨大胆，还是杨大胆说的顺口。”于是杨大胆终于放弃，他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班长，随你们怎么叫吧，反正也没有外人，再说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就是跟你们说一下，别等我死了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程飞一边涉着水一边安慰，那种安慰谁都知道是谎话，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都想这么说，不过被他抢了先。“大胆，你别瞎想，你死不了的。等会啊，等咱上了岸你就没事了。”然后他看向前方，步兵已经上了岸，向林子深处走去，而他们也将很快进林子。

杨大胆不是很聪明，甚至有点愣，但是他绝不傻，更何况他是个打了几年仗的老兵，见过太多的死亡，这种伤势华佗再世也无济于事。于是他开始纠正程飞，同时也是大家心中的错误，“二班长，你别骗我了，我这要都不死，我管你叫爷爷。”

没人想当他爷爷，于是大家沉默，并在沉默中上了岸。进入林子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现在日军的飞机已经很难看到他们的身影了，杨大胆也开始庆祝：“好了，现在你们没事了，小东洋的飞机就是飞过来也看不见你们了。”

杨大胆使用的是“你们”，显然，他把自己排除在外，因为自己是将死之人。韩志强又开始说话，这次他没有出言讥讽，“对了大胆，你是哪的人啊？”

杨大胆沉重的呼吸着，因流血过多而开始虚弱，老兵们都明白，他撑不了多久了。于是那个经常大呼小叫的杨大胆也开始轻声细语：“益阳县。”不光轻声细语，同时也惜字如金。杨大胆心中有数，自己快死了。

韩志强似乎没看出来，他又问：“大胆，你识字吗？”杨大胆答：“不超过十个。”韩志强似乎在争取时间，因为他在抢着问：“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杨大胆答：“鹏不会写。”韩志强问：“你知道真草隶篆吗？”杨大胆答：“知道，书法。”韩志强问：“你喜欢哪种书法？”杨大胆茫然，然后随便的答道：“随便，我不懂。”军医开始打断他们的谈话：“别说了，他不行了。”韩志强不再问，众人继续前行。

枪炮声越来越近，就在正东方向不远处，大家不知不觉间加快了步伐，雷胜军回头看了看因照顾杨大胆而落后了的几人，他在叹了一口气后招呼炮兵连追了上去，同时让顾铭学留下跟着众人前行。他追上大部队是为了打仗，留下顾铭学是考虑来自上峰的询问，他在关心这几个人的同时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小时后77师与另外两个师成功会合，45团也回归了自己的部队。十几分钟后，簇拥着杨大胆的众人到达目的地，而此时杨大胆已经说不出话了。雷胜军过来看了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阿隆和军医留下，其他人准备战斗。”

符庆隆并没有因为这份特殊而感到高兴，事实上当白松程飞依依不舍的将手拿开后，杨大胆的血液便从血洞中涌了出来，符庆隆和军医只好手忙脚乱的堵着伤口，不过这注定徒劳，几分钟后杨大胆慢慢闭上了眼睛，军医在检查过后很快便宣判了他的死亡。

在被零式战斗机机载7.7毫米机枪打穿了几个洞之后，杨大胆在同袍的簇拥下坚持了近两个小时，最终在几乎流光血之后殉国了，一个参加了几年的老兵不幸为国捐躯了。

众人都在各司其职，因为全歼了那个日军大队，77师可以不必马上发动进攻，于是他们有了宝贵的时间来进行准备，步兵挖掘战壕，虽然时间短暂到让他们挖不了多深，但是总比直接进入战斗要好得多。

炮兵连没有贸然就位，雷胜军吩咐为数不多的老兵四散寻找合适的位置，最后在步兵阵地西南方几百米处寻到了一个小丘。

炮兵连开始转移，符庆隆又去叫人，所有人因此得知了杨大胆的死讯，众人面无表情，他们来不及悲伤，只是抬着杨大胆的尸体向西南方转移。

战情紧急，来不及挖掘炮兵阵地，他们只好就地组装迫击炮。杨大胆的尸体被放在了一边，连符庆隆都去参观白松组装迫击炮，来自日军的威胁让他们无暇倾诉自己与杨大胆的战友情，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枪炮声终于不再遥远，因为现在他们自己就在制造枪炮声。日军第6师团想要北撤，不过这显然不太容易，因为他们已经被包围了，在他们的四周有多达几个军的兵力，不过我军想要全歼日军第6师团显然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装备与兵员战术素养的巨大差距让73军激战半日未能前进一步。

符庆隆已经不再在乎这些事了，经过十几天的战斗后，他已经迅速成长为一个有经验的士兵，即便不能称为老兵，他也已经懂得了许多战场上的规矩。

日军的步机枪奈何不了炮兵连，而在密林中，日军的飞机所能发挥的也是极为有限，因此他们要躲避的只有日军的火炮，不只是迫击炮和步兵炮，70毫米口径及以上的各种山炮野炮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于是符庆隆只好行尸走肉般的跟着迫击炮来回转移。

不光符庆隆，杨大胆的殉国让整个炮兵连都罩上了一层阴影，原先欢快的氛围已经永远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