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就这么呆呆的僵立着,跟一棵枯死的树没什么两样。在这半个多小时里,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过任何的变化,自始至终就是这么木讷的板结着,好像《后天》降临之后的冰冻旷野一样。只有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卷发,还在夜风的舞动之下,一直不安分的飞扬着。或许,这就是他有别于常人的身价,这才算是他万籁绝尘的唯一笔画。
这是一幅奇异的景象,再现了茹毛饮血的蛮荒之状。当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好似一匹雪狼被照得闪亮。当它的身影落在地上,又似一瓢银河之水浸湿了干涸的土壤。就在这片泛光折散开后,细碎的光点辉映出一丛蓬松的乱发。风舞云散当中现出一束贼亮的寒光来,它兽眼一般的漠视冷淡,狼睛一般的愤世不甘,却在平静里透着狡黠,又在和蔼中藏着奸诈。
这个人就是东京警视厅的高级探长,《厌情十归隐》之“第五隐”的中井健一,正如他的外形所讲,归隐之前,他在中情局中的代号就是“孤狼”。
中井忍着胯骨处被掰伤的痛楚,两眼一眨不眨的死盯着面前这片小小的港湾,心里忍不住发出一阵感叹来:哦,是啊!在我们这个弹丸之地的小岛上,竟然有这么多的天然良港,哪怕是一个仅仅停泊私人游艇的小码头都被设计有模有样,如同一个缩略版的军港相仿,这便是岛国土人的天生才华,也就难怪啊!五十年前的大日本帝国能够称雄海上,若是再过个五十年…哼哼!那…又将会怎样呢?
油然而生的感慨不露声色的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若是再这么信马由缰的延续下去,他很快就会思恋起温暖的小酒馆、柔软的榻榻米,还有滚烫的清酒壶,以及老板娘那麻酥酥的小手啦!
哦,混蛋!你开始走神了。中井断然的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觉察到了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种脆弱的情感所干扰,这代表说:折磨人的疲倦已经开始发动侵袭了,而他的意志也开始变得涣散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有了温饱之念淫欲之想?那可是会铸成大错的呀!
中井很清楚,午夜过后的这两个小时是他一天当中最难熬的时光,虽然他机敏狡黠生具狼性,但是他毕竟不是狼,生理习性和心理情绪是他们最大的不同。从中午追踪到午夜,疲劳和厌倦不知不觉间让他偏离了坚韧的轨道,如果不能及时警醒的话,那么,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无疑就是思维的桎梏反应的迟缓。哦,那就有可能放走了迄今为止有可能抓住的最大的一条鱼啊!
中井慢慢的仰起下颌,然后猛的甩了一下头,满头卷曲的长发像一朵乌云样的飘过,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狼眼来。他将目力集中到了眼前,意念锁定在了那只小船。他想,必须再做一次仔细的观察,务必再将这座停泊私人游艇的小码头细梳密篦一遍,以期排除那蒙在心头之上挡在两眼之间,却又挥之不去的重重疑障。
五颜六色的游艇被夜色冲淡了原本鲜艳的色泽,暗暗沉沉的失去了本该夺目的活泼,此刻看起来,它们反不及垂落的白帆来得醒目,更不如挺立的桅杆惹人关注。其实,中井站在这里的大半个小时当中,他认真观察仔细辨别的就是那如树林一般矗立在眼前的根根樯帆。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似乎正在证实着他的推断,莫非,这里果然是个被疏漏掉的出逃地点?
中井发现,这些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游艇,星星点点近近远远的散落在港湾的各个角落里,它们虽然排列的不甚整齐,却全部是头朝东尾朝西,莫名的呈现出一种默契来,中井想:那必是小艇顺行入港的状态。但是,唯有一只快艇却是不同,它头西尾东刚好朝向了出港的方向。哦,这条特立独行的小船,它…究竟是什么人的呢?中井的疑心陡起,随即他的眼睛一亮,现出了狼一般的鬼火来。
原来,自从昨天中午他在旋转寿司店附近遭袭之后,中井便一直在追踪那位来自中国大陆的游客,然而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已经完全封锁了进出佐世保大小通路的中井,却始终没能得到一条有关那个中国游客以及他同伙的消息。中井纳闷,难道,他们竟然凭空蒸发了?哦,不…不!他们一定是就地隐藏了!他们肯定是打算先蛰伏一段时间,等到风头过去之后,再另觅蹊径伺机逃走!
正是在这样的念头驱使下,中井这才马不停蹄连着大半夜的搜寻起佐世保的里弄街巷和船港码头来。而在眼前出现的这个情景,对于中井来说,已不单单是个发现,同时也是一个印证,冥冥之中证明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中井决定凑近前去,再仔细的看上一看。
挺立了近四十分钟的“孤狼”开始行动了,他悄悄的移动身形朝着码头前的栈桥走去,夜深人静的小码头上见不到一个活动的影子,这让中井的举动就变得更加的小心。但是,他的狼行再慢狐步再轻,却还是踩出了一阵脚步声。原来,历经风吹雨打,栈桥的木板早已经朽蚀不堪,所以中井的脚刚一踏上去,它就吃不住劲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来,这让习惯了暗夜潜行的“孤狼”很是不爽。
于是,他只得站住了脚步,停身留在了桥头。他随手掏出一支单筒望远镜来,迅速的调整好了焦距,接着,便虚一目瞄一目的观察起来。就见他,横向扫描,不漏掉一帆一锚;纵向座标,不错注一分一毫;前后拉抻校正景深,左右移动拓展广角,最终,中井把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那只小艇的尾翼上。
粗看那只快艇与其它的小船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突翘的艇尖流畅的艇身,通透的风挡和紧凑的座舱,鲜红的涂装与熟透的草莓相仿,“云之丸”的舷号柔过少女的脸庞。如此种种都是私家小艇的一惯模样,然而,有一点却让中井暗自惊叹:想不到一条私人小艇,竟然配备了如此强劲的引擎?哦,看呐!那可是长时远距高速静音的大马力引擎啊!
看到这里,中井的心中止不住一阵狂跳,他稳了稳手中的望远镜,再次细细的确认:不错,果然是一具动力强劲的马达,哦,一只小艇上如果装备了这样的动力,那么,它究竟会被用做什么呢?难道,它想去参加F1 的快艇比赛吗?那么…又如何解释它搭装在舱顶上的雷达装置呢?要知道,F1快艇赛可不是横穿沙漠的拉力赛啊!难道,它装备如此精密的导航设备是想做环球航行吗?哦,这艘小艇背后的玄机…应该不可小觑啊!
就在中井健一聚精会神的从望远镜的视窗里注视着那只红色小艇上的每一个细节的时候,他那已尽枯竭的精力被过度的绑定了,他心无旁骛的投入到了对一个发现的审视当中,否则便不足以支持他完成这一精细的分析。然而,殊不知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与此同时,另外还有一双眼睛也在紧张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就在这个人的手上,还横放着一支火力强大的双筒猎丨枪丨,枪管后座上两支锤子一样的机头大张着,仿佛只要一闭口就能咬断咽喉的利齿一样。
这束目光来自栈桥西侧的那座小木屋,木屋的东南两向上各有一扇窗子,它们低矮却很宽敞,推仰式的窗扇高高的扬起,呈现出120度的扇形观察面,只要是往窗前一坐,整个码头就全部被收纳进了视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