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广濑所料,阮嫱感觉到了广濑的一片失落心情,但她此刻也非兴致颇高的时候,因为有一桩心事正在缠绕着她,让她无暇顾及旧相识的远道拜访。但阮嫱是个仗义之人,她不愿意让老友看上去像个投亲靠友的穷亲戚那样悲切切的样子,于是,阮嫱勉强抬起手来,她示意对方稍安毋躁,容留自己细细的推敲一下。其实,广濑所托之事也并非全无办法,只因阮嫱心存去意,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些勾搭串联的谍情上了。因为,几小时前“老爹”已经答应随她一道告老还乡了,这更使她急于觅得一处清静之所,早早脱身也好颐养天年。
但是,广濑偏偏不长眼,凑巧赶在这个时候登门寻求帮助,这让阮嫱真的是进退两难。一来,作为中情局《厌情十归隐》的成员,她有义务担当起美日军事同盟的责任,出手扶助对方一把。二来,面对曾经有过的青春飞扬,阮嫱也有一番情谊留在二人之间,她更不会推辞。估计广濑也正是仗着这两点才敢寻上门来的,这也正应了广濑的忍者性格,该曲之时肯卑颜,得伸之时尽翻脸。不然,他如何能够混至《匿踪五窥首》第五的宝位呢?
然而,正如那句老话说得好,性格决定命运!阮嫱虽然身为女性,但她身上却是阳刚气十足,较之广濑的阴损当然要吃亏不少,看他们二人眼下的处境就可见一斑了。阮嫱虽然心高气傲,但她毕竟还是女人,历时二十余载,阮嫱自己同样也有一段难以抚平的心伤,只是,她不愿向对方轻易吐露。这不仅仅是因为她与广濑已分手多年,其间发生的许多故事在二人之间已经找不到交叉点,所以,缺少共同语言。更主要的还是因为,在她们中间还夹着一个“老爹”,无形之中愈发的延伸了二人的距离。这才使得远道而来的广濑没能如期取得他想象中的热情款待,更缺少了他亟待得到的拔刀相助的慷慨。
“我想,我该告辞啦!来得唐突,多请谅解。”
广濑还是忍不住向阮嫱开口道别了,年近七十的人了,此刻在他心仪的女人面前依旧忐忑的像个大男孩一样。这让阮嫱听得心伤,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
“没想到你来的突然,走的却又这么急。好多事,都还来不及细细地考虑。”
广濑捋了捋雪白的胡子,嘿儿嘿儿的笑了几声,就像毛驴儿护食儿一样的,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奇怪,怎么?自己忽然变声了嘛!他自我挖苦的说道:
“我就像是旋转寿司店里的芥末酱,挤在各种口味儿的寿司堆儿里,跟着一通的瞎转悠,唉!一辈子都想被某个慧眼识货的食客一筷子夹了去,可就是没那运气,每次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这里抹点儿,那里沾点儿的。直到打烊了,最后剩下的就只是我这把老骨头,还跟着那儿转呢,就是停不下来。嘿儿嘿儿!我就是天生的调味品嘛!您说呢?”
广濑的话让阮嫱听了觉得有些凄惨,她那休眠已久的豪迈情怀正在被广濑的悲情慢慢的点燃,她忽然觉得,拒绝一个登门求助的人是对她“渔家女”的损贬,这话要是传播出去,不仅于中情局的面子上不好看,而且也会伤及她一生积攒起来的耀目光环。我“渔家女”如何能够为了避险而失了《厌情十归隐》老九的名分呢?
“不如,这样吧!”
阮嫱的话一出口就显出了她是个急性子,这和广濑总是温吞水样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或许,正是应为这样的原因,她才失去了双眼的吧!但不管怎样,本性难移的“渔家女”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身上的江湖气,最终还是被老奸巨滑的“伊贺上忍”广濑给利用了。
广濑抬起头来,看着两眼无神直视着前方的阮嫱,心说,早该如此嘛!为何一定要把人逼得脱了裤子才肯应允呢?难道,你喜欢看着我失了尊严才好过吗?唉!真是个瞎子!广濑心中抱怨着,脸上却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时,就听阮嫱接着说道:
“我还不能马上答应你,你先回去,留个听信儿的渠道就好,如果成呢?我就会按照你的道儿送过去,如果不成,你再自己想办法。”
广濑听得懂阮嫱话里的意思,他知道“渔家女”这样说了,就等于是答应了。为了把这件事情砸得更瓷实一些,他于是将自己的悲剧继续演绎的更加惨烈了。
“我想,还是不该让你去冒这个风险,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的了。我反正也是行将入土的人了,就让我拼死一搏吧!”
说着话,广濑里拉歪斜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将小礼帽往头上一扣,这就要往门外走,不料,耳边就听见啪!的一声,只见两盏茶杯像两只雏鸡儿似的,腾的从茶几上跳了起来,没乍愣几下翅膀便跟着翻落下来。立时,冷茶四溅开来,流了一地。原来,阮嫱一掌拍下,硬生生的将那张由硬杂木做成的茶几拍出一道深深的裂缝儿出来。不等广濑做出反应,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两个骨架硬朗身形矫健的年轻人闯了进来,他们目光烁烁的盯着广濑。
“没事,出去!”
阮嫱的声音不大,却极有威力。那两个年轻人闻声诺诺而退,阮嫱继而又大声说道:
“叫韩媛进来。”
阮嫱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个额头有疤的OL小姐从门的一侧闪身紧了客房,阮嫱没在说啥,房门重新关闭。广濑知道,这位被唤作”玉兔”的女子既是阮嫱的秘书,也是她的贴身陪护,或许是因为阮嫱觉得自己的视力不便的缘故吧,所以,她常将这位OL装束的女子带在身边,因此格外信任,任何话也不避讳。广濑心知,阮嫱此时将”玉兔”招进来,也是防患于未然。
于是,他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重新落座,他语气谄媚的说道:
“渔家女的豪迈情怀真是不减当年呐!”
阮嫱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气色恢复了常态,就听她和缓的说道:
“岁月不饶人,你我都已江河日下,早晚是谍海之中多余的人,尽早全身而退吧!依我看,那才是明智的选择。不过,我这最后一把力气卖与老友,也算是告慰当年的情份了。”
广濑禁不住脸上一热,随着心中一暖,止不住把头一沉。虽然年迈,但他的男人尊严却在这个同样也不年轻的盲女面前经受了挑战,这让他的心理承受着无以言表的压力。但忍者就是忍者,就见他像个心存感激的小男人那样喃喃的说道:
“多谢啦!”
阮嫱毫无逞强之意,她依旧用和缓的语气,轻轻的说道:
“你先回吧!留下联系人,静候佳音便是了。”
广濑无语,一来被阮嫱的气势震慑,不敢再以虚情假意触犯“渔家女”的威严,二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多的投入就是浪费。所以,他知道现在是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于是,他悄悄的凑近阮嫱,用极低的声音说出了栗原纯美的名字和她的藏身之处。
言罢,阮嫱点头,起身送客。此时就显出了这二人间作为特情人员所特有的默契和简练了。广濑深鞠一躬算作告别,然后,看也不再多看阮嫱一眼,转身形迈碎步,无声的朝着门外走去。他知道,这是他们二人间的今生最后一面,广濑觉得心安。就算年少多情,一切印象都是始于虚幻,但暮年稳健,所有纷扰却能归于圆满。所以,广濑已是没有了眷恋,在心中,他已经和那段往事说过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