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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游戏[星际]

作者:砯涯

Chapter1

【王星陨落】

银河历437年,洛茵帝国母星,白帝星。

昼夜交替,余晖逐渐没入地平线,映衬着浮出云层的银河仿佛染了一层血。数以千计的机甲战舰冲入大气层,爆炸声响彻天地,在粒子炮连续不断的轰炸中,帝都的皇城早已经化作焦土。

翎鹫广场上空,银白色的六翼人形机甲被敌方主帅一剑穿心,中控系统严重损坏。电流四起,玄凰焕发出机械荧光的眼睛一明一灭,在它胸腔的驾驶室内,西法·特兰泽几乎被炽热的剑锋拦腰斩断。

或许是觉得这样击败还不够羞辱,联盟主帅操控着巨大的机械臂,将玄凰肩上象征洛茵帝国的徽章一把扯下,高举到玄凰面前,他知道这个角度可以被控制室里的那个人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再当着他的面把徽章捏得粉碎。

“你输了,摄政王殿下。”男人沉冷的声音从机甲内传出,带着睥睨而下的傲慢,“不会再有增援赶来,我的属下刚刚回报,帝*队已经启动了最后的战舰,打算从后方突围,将皇帝送出白帝星。”

“你亲爱的兄长选择了逃走,他放弃了帝国,也放弃了你,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番嘲意十足的言辞过后,换来的却只是机甲玄凰内的一片安静。

见状,男人毫不在意地低笑了一声,语气旋即软化下来:“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西法?”

驾驶室内,上万条淡蓝色的意识触缓慢飘动,浓烈的血腥味令人窒息,西法没做回应,而是直接切断了玄凰的通讯通道,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他深陷在驾驶座内,长发凌乱披散,脸色苍白,嘴角挂着溢出的血沫,他身上的制式军装被血液浸透,被光剑洞穿的伤口开始焦黑碳化,可当疼痛超越了身体可以承受的极限,他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玄凰检测到主人的生命体征即将跌破临界值,匆忙调动意识触打算开启应急治疗射线,却被男人抬手拦了下来。

“殿下……”玄凰不解。

“来不及了。”西法声音沙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似乎仅仅是发出声音,对他来说都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玄凰知道主人还有事吩咐,于是又道:“殿下,您说。”

西法轻颤着缓了口气,问:“能源还剩下多少?”

“不足10%。”玄凰如实回答,“但是足够启动应急治疗了!”

“玄凰,你看清现在的情况,就算能紧急处理伤口,我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话闭,西法沉默了半晌,继而缓慢睁开眼睛,他注视着光屏上居高临下的联盟军主帅,淡淡道,“等下全部启用剩余的能源,让推进器阈值最大化。”

“是……”玄凰迟疑着应下,片刻后忍不住又问,“您这是要做什么?”

西法微微一扬嘴角,用一种仿若自嘲的声音回答:“我是洛茵帝国最后的战士,像这样战死也太不像话了。”

驾驶室外,天边的晚霞被夜色彻底吞没,裹夹着星沙的元素风席卷过洛茵帝国颓败的疆土。铺满翎鹫广场的荧光矿石亮起,轻薄的冷光汇聚成由双翼与利剑组成的帝国徽记,像一个归宿,摇摇望向数百米之上僵持的那对机甲。

终于,玄凰垂落的机械臂动了一下。另一架机甲内,静候多时的联盟主帅一哂,笑道:“怎么,想通了?”

通讯通道开启,西法抬起完整的那条手臂让玄凰的意识触攀附上来,然后回道:“是啊,让您久等了,雷克斯叔叔。”

“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并不会真的针对你。”雷克斯道,“帝国内部早已腐朽不堪,西塞费尽心思谋害皇储和先帝,夺取皇位,他野心勃勃、手段残忍,不过是伪装出一副大意温雅的虚伪样子。”

“他骗了整个帝国,不值得你效忠!”

“投降吧,西法。”雷克斯徒然抬高音量,“归顺联盟,否则就算你今天叫我一声叔叔,我也不可能放过你!”

“投降……”西法垂眸看向连接着意识触的手臂,似是最后一次体会与机甲合二为一的奇妙感觉。

能源的热度随意识触传递过来,温暖了极度虚弱的*与灵魂,他尝试着弯曲手指,接收到精神指令的玄凰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光剑。

西法轻声道:“雷克斯叔叔,当年大皇子遇害,背后主使尚没能查清,您坚信这是皇室继承人之间的内斗,怀疑西塞,同时也在怀疑我,您以为我不知道么?”

“您是皇兄的导师,王座前的第一骑士,却在他死后背叛了洛茵帝国。您表面上打着推翻腐朽统治的噱头,实际上只是不甘心到手的权力易主罢了!”

“西塞确实残忍虚伪,可你也不过是个醉心权力的叛国者!我怎么可能向你投降?!”

他话音没落,玄凰骤然提起光剑。弧光斩落,灼热的电流割裂夜幕,雷克斯甚至没有分毫反应的余地,他所驾驶的机甲瞬间失去平衡,被齐肩斩断的机械臂连同光剑一起跟玄凰急速坠落。

驾驶室内,西法操控意识触调转粒子炮,朝雷克斯发出最后一击。

顷刻间,血红的光束贯穿机甲前胸,高温引燃了能源仓,火球冲天而起,仿佛要将漫天星河燃成灰烬。与此同时,爆炸产生的冲力反噬过来,玄凰被一道近乎毁灭性的气浪击中,驾驶室推出,两者轰然坠向翎鹫广场……

然而直到这时,前线战况才被恶意干扰导致重度延迟的视讯系统捕捉,姗姗传送回帝*部。

浓烟滚滚,圣光皎白的翎鹫广场被砸出了一个深坑,犹如一张温床,那里面静静沉睡着趋近报废的s级机甲玄凰——负责抢修系统的技术员在视频画面显出的那一刻愣住了,负责控制帝都各处中枢系统的工作人员悉数停下手头的工作,整间中控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那是镇守洛茵帝国最后一道防线的摄政王,他竟然——

战败了?

众人身后,身处最高指挥官席位的苏逝川脊背霎时绷紧,似是有些失控地站了起来。

男人身穿纯黑色的帝国制式军装,身材健美舒展,尽管有那稍纵即逝的失态,可起身后的站姿却非常标准。他拥有一张俊逸的亚裔面孔,五官线条精致得无可挑剔,透过光屏传递至此的矿石荧光铺洒而下,像是在他冰封般的脸上镀了一层稀薄的釉。

“苏、苏上将!摄政王他——!”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忙回头看向指挥官,却在对方手势示意下蓦地噤声了。

苏逝川放下手臂,目光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光屏,沉声道:“连接玄凰中枢系统,调取驾驶者生命数据。”

“是!”收到指令,技术员赶紧归位,快速查找到反馈信息。

苏逝川静了几秒,又问:“结果?”

技术员道:“西法殿下的体征已经跌破临界值,但……但还有生命反应!殿下还活着!”

“继续监测。”说完,苏逝川离开席位,快步走向中控室大门。

然而就在这时,大门正上方代表“允许进入”的绿灯亮起,金属门向侧滑开,苏逝川看清来人,脚下不由得顿住。门外那人面容苍老,穿了件白大褂,由助手搀扶,仅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尤纳斯博士。”苏逝川看着他的眼睛,迟疑片刻,便又举步走了过去。

“你去哪里?”尤纳斯道。

“他还活着。”苏逝川在他的近前停下,“我必须救他。”

“你明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明知道这趟出去只能带回来一具尸体。”尤纳斯上前一步,微仰着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位年轻上将的脸上难得露出的一丝动容,然后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时间不多了,‘狩猎’计划必须即刻启动。”

“眼下殿下战亡,你是仅剩的参与者,比起去见他最后一面,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必须活下去!”

苏逝川闻言眉心拧紧,不置可否,只能保持沉默。

尤纳斯又道:“逝川,你心里应该有取舍,别让自己失望。”话说至此,他略微一顿,半晌后复又开口,“下令吧。”

苏逝川垂在身侧的五指不觉扣紧,手背青筋毕露,整条手臂用力到轻轻发颤。可最终,他还是徒然松下力来,头也不回地说:“传我命令,回收机甲玄凰,强迫它进入休眠状态,然后尽快送到博士的研究室。”

待他说完,尤纳斯缓慢点了点头,道:“跟我来。”

半小时后,中央科学院,地下机密研究室。

仪器调试进入最后阶段,尤纳斯将化形怀表的机甲玄凰交给苏逝川,叮嘱道:“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命运的走向,你知道这一天联盟的战火会烧遍整个洛茵帝国,知道皇帝会不战而逃,也知道西法会战死在雷克斯的剑下。”

“你会成为那条时间线上唯一一个了解‘未来’的人,等到了那时候,不管你所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只要有可能改变现在的命运,他们都可以成为你的猎物。逝川,你要明白自己的使命,要明白改变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一切又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他们不会相信,你只能依靠你自己。”

苏逝川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翻开掌心那只破旧的银白色怀表,表盘上的指针是静止的,永远停在了傍晚7点21分的位置——那是沉睡中的人工智能对主人的悼念,是王星陨落的时间。

“我知道了,博士。”他收起怀表,转身进入穿梭舱。

待一切安静下来,苏逝川静静合上眼睛,手掌却下意识落到了旁边空着的位置上。就在同一时间,沉静已久的通讯器内忽而爆鸣起一阵微弱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极度低哑的声音响起,那个人说:“幸好赶上了。”

苏逝川霍然睁开眼睛,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眼底直接红了:“西法……?”

“是我,让你久等了。”西法气若游丝,却轻轻笑了一下,戏谑道,“我还记得,你一向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学生,为了这事以前可没少罚我。”

闻言,苏逝川按紧通讯器的手指不由得发颤,可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口唇翕动,却一个单音也发不出来。

电流那端,西法结着血痂的嘴角弯起笑意,轻声说:“抱歉逝川,这次我回不去了,博士那个丧心病狂的计划,我不能陪你一起了。”

那一字一句仿佛无数锋利的刃,将苏逝川颤动的心脏折磨得鲜血淋漓,片刻后,他用极其克制的声音安抚道:“没关系,一切交给我,你只需要在这里……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明知我等不到你,我们都会死,只有你的灵魂能够活下来。”话音没落,西法忽然低笑出声,继而漫不经心地调侃道,“你给我记住,苏逝川,等你回到过去,我不允许你爱上任何人,连过去的我也不可以……”

苏逝川眼尾湿了,被这句不合时宜的警告弄得哭笑不得,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西法又道:“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了,记得……一定、一定对他好一点。当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对我真是……太冷淡了。”

苏逝川隐忍地合上眼睛,通讯器微光闪烁,映出他脸侧*的一道痕迹,然后回答:“好。”

“但是别忘了我,”西法的声音渐弱下去,“你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可是这一世你只有这个我,是独一无二的……”

话闭,长音响起,那则通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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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穿越光年的灵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仿佛经历过漫长的真空窒息。

随着意识归位,感知逐步苏醒,放松状态下的五指无意识收拢,轻轻扣住了触手可及的软滑织物……苏逝川眉心浅蹙,眼睫轻颤,像是还很难精准控制这具身体的行为那样,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光线中,天花板及吊灯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苏逝川微微怔住,心里瞬时漫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

这间卧室……还真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这么想着,他费力抽出棉被下的右手,摊开五指,伸到眼前——那双手显然非常年轻,肌肤平滑,掌心几乎没有使用军械磨出的硬茧,这说明眼下对应的时间段还非常早,很有可能是在他刚进入帝*部不久的时期。

到底会是什么时候呢?

苏逝川感到头疼,似乎是这具年纪尚轻的身体还没能跟灵魂完全契合,因此无法承受过度深入的思考。他合上眼睛,让疲惫的大脑重新平复下来,而陷入黑暗的意识却不受控制的倒退回去,回到了那个他坐在穿梭舱内,亲耳听着西法断气的时候。

“狩猎计划”的核心在于打破*与灵魂的连接,利用空间裂缝,将执行者的灵魂送还回过去,目的是凭借熟知一切的优势来改变历史,纠正错误,继而影响未来的走向。因为这其中包含的问题涉及很多帝国高层,甚至是皇权决策者,所以即便是在正常的时间线上,这项计划也是严格保密的,只被少数参与人员所知。

毫无疑问,这是能够让洛茵帝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后一张牌。

只是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路到底该怎么走,眼下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苏逝川闭目养神,可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脑子反而就越乱。

就在这时,卧室里忽然响起一记声响,像是一个迈步,是军靴沉稳的底叩击地面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很闷,却在长久的安静中显得十分突兀,似乎是有意发出来的。

难道有人?!

苏逝川上一世身为帝国最高统帅,其本身久经战场,又擅长以意识触操控s级机甲,他精神力极强,五感早就被锤炼得异常敏锐,此刻就算重返年轻的身体,各方面有所减退,但也不应该连有个活物跟自己共处一室都察觉不出来才对!

意识到这点,苏逝川顾不上等待灵肉契合,猝然翻身就要出手。而那家伙比他反应更快,速度仿佛不是人类,苏逝川只感觉肩头一紧,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竟然生生被对方原封不动地按了回去。

一刹那间,四目相对。

苏逝川快速考量过施加在肩膀上的力道,直觉告诉他这人的能力可能不在他之下。于是在短短交锋的数秒之后,他没有选择反抗,而是主动放松下身子,心平气和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记忆没有偏差,这里应该是洛茵帝国原最高统帅的府邸,他身为元帅独子,私人卧房不可能被旁人随意进入。

这人肯定有问题!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睫,卧室光线晦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从身形判断出是个成年男性。

闻言,那人并没有回答,反倒是自顾自地从旁边取了只柔软的羽毛枕头,竖起来放在床头,然后不容拒绝地把那个意图伏击自己的家伙按了上去,顺便拉过乱作一团的被子,重新提他盖好。

苏逝川:“……”

这难道是在……照顾他?

苏逝川眉心浅蹙,觉得这男人身材修长,动作生硬,完全不像是府邸的佣人。

做完这些,男人回手打开床头柜一侧的开关,壁灯旋即亮起,他转身看向苏逝川。

借助照明,苏逝川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人的容貌非常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的线条端正英俊,完美得像是被人一笔一画描摹出来的,是个很好看的青年人。他的表情很淡,看上去落落无尘,没有一点攻击感,跟刚才那个行为强硬的家伙完全判若两人。他穿了身非常整洁的深灰色制服套装,衬得身形高挑,双肩舒展。他就那么毫不避讳地迎着苏逝川的视线,略微低着头,眸光带着几分微妙的审视意味。

就好像在看一件与众不同的物品。

苏逝川被看得莫名其妙,脸色一沉,冷声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次男人有了反应,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曲起右腿,在床边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苏逝川瞬间意识到不对,紧接着,他听见对方说:“主人您好,初次见面,我是高级智能体,代号‘十七’。”

“高级智能体……”苏逝川重复着这个词汇,将十七上下打量了一遍,又道,“所以你果然不是人类?”

十七皱了皱眉,歪头看着苏逝川,半晌后调理清晰地回答道:“我们高级智能体的*材质是硅,比起普通的碳基生命体要更加稳定和牢固,所以准确来说我虽然不是人类,但是某些条件却比人类要更加优越。”

苏逝川回想起自己被这家伙按回枕头时的样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很傲慢。”

十七严肃审视了一下主人的用词,然后回答:“‘傲慢’是创造者植入感情程序的上亿条代码之一,是被主观创造出来的,我只是调取执行而已。换句话说,我的创造者为他能够制造出优于人类的生命体而感到骄傲。”

“你的创造者是谁?”苏逝川问。

十七:“尤纳斯博士。”

苏逝川霍然一惊,讶异道:“是博士创造了你?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是这样的,主人。”十七说,“我是尤纳斯博士安排给您的助手,目的是为了防止您和西法·特兰泽殿下之中有人发生意外没能回来。博士深知‘狩猎计划’的困难程度,为了确保计划顺利进行,所以提前创造了处在休眠状态的我,等到计划启动,我的初始程序也将被即刻唤醒,然后前来找您。”

苏逝川在听见那个名字的瞬间心脏不受控制收紧,但紧接着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询问道:“元帅府守卫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十七非常认真地说:“硅基智能体的外形可以任意变化,我把自己拟态成了一颗新鲜的花菜,被早晨配送物资的工人带进来的。”

“……”苏逝川有点不能想象那个画面,无奈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用。”

十七骄傲地挺了挺胸:“主人,十七的优点可是多着呢。”

苏逝川眸底带笑,觉得这个智能体的性格还挺有意思。而且他是尤纳斯博士留下的,考虑到这个时间点还能有另一个了解历史与未来的同伴,苏逝川心下难免有些感慨。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对了。”苏逝川看向十七,道,“灵魂穿越的终点存在一定误差,你知道现在的准确时间点么?”

十七点了点头,如实回答:“今天是银河历387年的9月24日,根据我存储的资料来看……”他作为人工智能很清楚这里面的时间差,更加了解一个普通人不可能熟记下几十年前特定的某一天发生过的事,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想要详细概述给面前的男人,结果话没说完,却看见对方一抬手臂,于是很自觉的安静下来。

原来是时隔五十年,苏逝川在心底笑了一下,还真是没想到会回到这个时间点上。

这一年他才刚满24岁,进入军部还不足六个月,却已经挂上了少将军衔。

洛茵帝国用战争拿下了整座星系控制权,内部极为崇尚武力,受早已亡故的开国父母影响,苏逝川从小就被冠以元帅之子的光环,是老皇帝钦点的未来最高统帅,是注定要辅佐下任新帝的人。

只不过那个被他效忠一世的皇帝,到最后不仅弃国而逃,而且还成了致使西法孤身战死的罪魁祸首!

可他却受命回来拯救他的帝国……

这简直讽刺至极!

薄被之下,苏逝川的五指不觉扣紧,关节搓响,因为用力,他的整条手臂都在失控地微微颤抖。然而苏逝川的脸色却是平静的,看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十七依然半跪在旁边,侧目注视着主人的脸,智能体灵敏的感应系统可以捕捉到最细微的变化,他察觉到苏逝川的异样,却无法用程序解析那种负面感情产生的原因。

主人好像……不开心了?

十七感到茫然,他的初始程序设定为“竭力协助完成狩猎计划”,苏逝川是他无条件服从的对象,那么“讨好主人”自然也是必须遵守的一项死命令。作为一只忠心耿耿的智能体,十七在数据库中查找过全部储备选项,然后按照苏逝川幼年喜好的标准快速确定解决翻案。

下一刻,原本跪在床边等候差遣的年轻人瞬间消失,紧接着一只毛发雪白的特大号狐狸狗蹿上床铺,肉大身沉地压上了苏逝川胸口。

苏逝川被这凭空出现的大家伙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要把狗踹下去。十七用两只前爪搂着主人不肯松爪,尾巴摇得欢实,一边吐舌头一边模拟幼犬奶声奶气地“嗷呜”了一声,还意图打个滚撒娇。

这条变形后的狐狸犬比牛犊还要大上不少,体重接近二百磅,苏逝川被压得胸闷,赶紧制止住这货的愚蠢行为,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检测系统感应到您的心跳和脑电波都不太稳定,十七奉命解决主人的负面情绪。”狐狸狗用十七的声音说,“您五岁那年曾经得到过一只稀有的宠物珍兽,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的,可爱么?有没有开心一点?”说完,狐狸狗凑过去就要舔脸。

苏逝川:“……”

苏逝川把狗脑袋推开,面无表情道:“那只异星珍兽肩高不过二十公分,你程序出错了吧?”

“呃……”狐狸狗拉拢着耳朵,低头看了看自己硕大的狗爪,说,“抱歉,比例计算错误,马上修正。”

然后狐狸狗缩成了手掌大小,乖乖趴在苏逝川怀里:“现在呢?”

苏逝川被没头没尾地折腾了一顿,没心情再想以前的事,索性把狗托起来仔细看了看,半晌后问:“还有没有别的拟态?你人形不方便进出,宠物倒是不显眼,但又不能出席正式场合。”

“看您的需要了,”十七摇摇尾巴,“硅基体万变拟态,可以满足您所能想到的一切。”

苏逝川感觉这只智能体前后反差有些大,按现在的模样,实在是没法跟一开始干净禁欲的青年形象联系到一起——可能是初始程序刚刚解锁,模拟情绪的相关代码还不够稳定,都代号“十七”了竟然还有这么多bug,看来博士制作的时候时间确实很紧啊。

十七皱了皱眉,不确定地说:“我好像捕捉到您在腹诽我,内容还不是很好?”

“你想多了。”苏逝川一本正经地盯着狐狸狗的鼻尖看了几秒,然后把小家伙放下来,抚摸起它的背毛。

十七舒服得眯起眼睛,真像犬科动物那样享受起来,鼻腔里不时发出一阵“呼噜”声。

“对了,主人。”十七蓦地想起件事,仰头看向苏逝川。

苏逝川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手上动作停下来:“你说。”

十七舔舔鼻子,道:“根据我提前掌握好的行程,您晚上将受邀出席一场皇室晚宴,时隔五十年之久,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待他说完,苏逝川极不明显地微微一扬嘴角,轻描淡写地说:“当然,而且今晚的宴会必须赴约。”

十七听出端倪,撑着小爪子爬起来,歪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逝川:“主人为什么这么说?”

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定数,看似被人为干预的轨迹却又总是意外地与原本的曲线不谋而合。

苏逝川眸底地笑意加深,从怀里取出那块污迹斑斑的银白色怀表,打开银盖。他垂眸盯着表盘上静止的时间,过了很久才回答:“因为那时候,我就是在这场宴会上遇见的西法·特兰泽。”

他沉默,然后在心底默想——

怎么舍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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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再一次相遇】

夜七点四十五,白帝星首都灯火璀璨。

中轴线上,一条宽阔笔直的甬道将整座核心区一分为二,直抵坐落在尽头的月白色皇宫双月殿。这里是洛茵帝国安防最为严密的区域,四座城门均由皇室禁军驻守,看似空无一物的上空其实覆盖有球形粒子防护罩,确保连飞鸟都无法接近半分。

一辆悬浮车在皇城北门前停下,负责看守的侍卫快步上前查看。因为地处双月殿正后方,所以这里是最偏僻的一个入口,除了内部人员外,平时很少会有访客使用。

侍卫知道今晚有例行举办的晚宴,心里难免觉得奇怪,他在驾驶位一侧的门外停下,不禁对来人有些好奇——要么是非常低调的客人,不想跟其他人过多接触;要么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根本不知道这北门是供下人使用的。

可随着车窗降下,他看清了里面那人的样貌,整个人当即一怔,脱口道:“苏少将,怎么是您?”

苏逝川很有礼貌地朝他笑了笑,将电子请柬递过去,说:“是我,来路正好离这边近,就不再绕远去其他门了。”

“原来是这样啊。”侍卫忙接过请柬,也没查看,他朝苏逝川十分恭敬地一欠身子,起身后挥手示意同伴开门放行,然后又道,“晚宴就快开始了,祝您今晚愉快!”

苏逝川笑着说:“谢谢,辛苦你了。”说完,他升起车窗,驾驶悬浮车驶进北门。

皇城后区光线很暗,四周一片寂静,一路开进去都没遇见第二个来访者。

苏逝川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车停稳,下车后没着急赶往宴会厅,而是就地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再呼出烟雾。

“明明一点都不顺路,”十七的声音响起,“主人为什么不走正门?怕遇见什么人么?”

闻言,苏逝川没来由地一弯嘴角,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右耳垂上智能体化形拟态出来的银钉,轻描淡写地说:“十七,你知道正门会经过哪里么?”

“数据库里有,”十七回答,“我去查一下。”

“不用了,”苏逝川道,“是翎鹫广场。”

“那广场怎么了?”十七不解。

“那里有很多荧光矿石,夜景很好看。”苏逝川掐灭烟蒂,缓步朝双月殿走去,“所以会遇见很多人,我嫌吵。”

十七说:“主人,您在军校的时候,行为心理学的成绩应该不错吧?”

苏逝川想了想,回:“好像是满分,怎么了?”

“那人工智能的相关科目是不是很烂?”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的核心处理系统的综合分析结果告诉我‘您在说谎’,可我如果仅用视觉观察却得不出这个结论。”

“……”苏逝川险些被他气笑了,却依然冷着张脸,正色道,“再敢随便分析你的主人,信不信我让你强制休眠?”

小银钉瞬间吓得一抖,怕真被关机,于是乖乖静音了。

双月殿是白帝星的皇室正宫,是一片大型古典风格的建筑群。

这次举办晚宴的宴会厅位于一座侧殿的顶层,穹顶封闭,却用全息成像技术模拟了浩瀚的银河星海,优美的乐曲声中,银白色的星沙盈盈洒下,让整座会场看上去少了皇室的奢靡,反倒是多了几分高贵优雅的味道。

今晚的皇室晚宴并不正式,充其量只能算帝国高层之间的小型聚会,但受邀出席的宾客却无一例外地拥有着漂亮的爵位,或是将级以上的军衔。这样的活动每隔一两个月便会举行一次,以皇室的名义牵头,其目的主要在于给高层们一个相互走动的机会,同时也方便贵族继承人以及新上任的军官们混个脸熟,是很好的用于打开人际关系的平台。

洛茵帝国以战争建国将近四百年,表面看上去一片祥和,但内部的派系分化早已经非常严重了。

以军部为首的主战派不满足帝国现状,长久以来一直极力主张扩张星系。以教会为首的保守派则更倾向完善秩序,他们认为军部的做法太过粗鲁,在和平年代军人不应该继续占有如此高的社会地位,更不应该出手干预皇室决策。

然而这种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却在三年前被骤然打破——原第一顺位继承人,大皇子莱蒙·特兰泽遇刺身亡,老皇帝遭受打击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一时间,洛茵帝国大权无主,所有人都在默默揣测那位亡命刺客究竟受雇与谁?然而仅仅就在三个月后,帝国第一骑士雷克斯举兵叛国,携旧部逃离白帝星,成立自由联盟,剑锋直指洛茵帝国。

正是由于这个契机,当和平不在,军权再度崛起,那些分化而出的裂隙非但没有因为战争威胁而愈合,反倒是暗潮汹涌起来。

苏逝川进门后从侍那里取了支低度数的香槟,然后很低调地站到了宴会厅的角落里,一边心不在焉地抿酒,一边静静留意到场的宾客。

放到上一世,苏逝川此时虽然年纪轻轻就挂上了少将军衔,但说到底不过是沾了家族荣耀的光。人们显然更乐意相信苏逝川之所以能够平步青云,完全是因为皇帝对于开国统帅的缅怀,因此军部上下与他面和心不合的同僚比比皆是,暗地里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含沙射影的调侃讽刺。

这些靡靡之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后,才逐渐随着战绩和功勋的累积而消散殆尽。

然而换做现在,苏逝川反而对眼下的境况非常满意——他是军部新人,虽位及少将,但也尚未崭露头角,旁人待他表面客气,言辞举止中却又能隐隐品出几分蔑视来——正好是既有些权力,又不至于引人关注的时间点,做什么都方便。

不知不觉,晚宴开始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这期间苏逝川既没有主动与人攀谈,也没有被任何人搭话,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喝酒,像个格格不入外人。

十七不敢再轻易探查主人的脑波,只好默默观察他的表情,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小心翼翼地说:“您在考虑什么?”

“在想今晚来的人里面有没有值得被利用的。”苏逝川淡淡道。

闻言,十七灵机一动,忙问:“您这么快就有计划了?”

“那倒不是。”苏逝川低头抿酒,眼睫却轻颤着抬起,眸光细细打量过视野内的每一个人,“你也知道,那场覆灭洛茵帝国的终战发生在五十年后,而就算在现在的时间线上,雷克斯也已然叛国,联盟存在的事实是我无力改变的。”

“——那场一决胜负的战争不可避免,但我不可能白白等上五十年,‘狩猎计划’给我的时间很多,却也很少。”

十七一惊,讶异道:“您要催化战争爆发,让帝国和联盟提前做出了断?”

“我是有这个想法,”苏逝川道,“不过也要等到有十足的把握以后。”

十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说:“主人说得对,您必须确保帝国的胜利。”

“不。”苏逝川纠正道,“我要确保的是三殿下的胜利。否则就算时间提前,然而历史重演,那么我这次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说到三殿下……”十七不确定地瞄了主人一眼,“您说您在这里遇见了他,可……他人呢?”

待他说完,苏逝川无声一哂,手腕轻摇晃动着水晶杯里的酒,轻描淡写道:“我们这位三殿下年轻的时候没一点皇子的正行,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那群人必然登不了大雅之堂,大概正在某间偏殿里喝酒呢吧。”

“这样啊……那要不要去找找?”

“不用。”

“为什么?”

苏逝川好整以暇地说:“因为狐朋狗友可以喝酒,却不方便做别的。”

“别的?”小银钉扭动了一下,狐疑道,“主人,人家虽然是高级智能体,但因为刚启动不久,所以还无法解读含义太深的语言信息,您介不介意换个简单点的表达方式?”

“可以。”说罢,少将大人一本正经地抿了口酒,幽幽开口道,“三殿下那个混蛋风流成性,喜欢拈花惹草,跟那群二世祖喝够了自然会衣冠楚楚地回到晚宴上来。”

十七嗓音发颤:“来……来做什么?”

“当然是猎艳了。”少将大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暖饱思淫|欲这种古语,放在殿下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十七:“……”

作为一只单纯的智能体,十七是非常看不懂自家这位主人的。

“您怎么好像很嫌弃他的样子?”十七弱弱地揣摩,“难不成……您就是被三殿下猎的那个艳?”

苏逝川:“……”

这就还智能体?也太没眼力见些!被戳中痛处的少将大人隐忍地缓了口气,高脚杯置于大理石窗台,发出一记饱含怒意的声响。

十七吓得一哆嗦,不用主人开口,便十分自觉地自我休眠了。

而就在这时,会场的侍者们陆续接收到通讯器传来的命令,快步穿过侃侃而谈的宾客,直奔宴会厅正门。同一时间,那扇闭合已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开启,姗姗来迟的侍者匆忙分列在两侧站定,朝来人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与此同时,孤身一人站在窗前的苏逝川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穿过漫天洒下的星沙与夜色,他看见了那个身着华服、面色微醺的人出现在门前——那种前世今生,仿佛被神明写死的宿命犹如一道闪电,直劈入*,摧毁了深埋其中的柔软灵魂。

从最后那则通讯中断到此时此刻,他从没有设想,也不敢去设想——

再一次见面时,他究竟会用怎样的心境去面对?

这一眼相隔两世,相隔被人为撕裂开来的整整五十年的星辰与大海。

那一刻,银河的光辉汇聚一处,将那人雪白的礼服映衬得圣洁而又明亮。苏逝川一瞬一瞬地注视着他走进宴会厅,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他心底逐渐弥漫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前世今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究竟什么叫做“失而复得”。

——你留下遗言,要我这一世对你不那么冷淡。

——那么,等到我们再次相遇,你是希望我站在人群之中,还是这一次,换我主动走到你的身边?

苏逝川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没等到他迈动脚步,身处大厅另一端的三殿下便毫无预兆地抬起头。

目光相遇,他们又见面了,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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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好像在哪儿见过?】

此时的正门处,帝国三皇子殿下迟疑地眯起眼睛。

整座宴会厅星光迷离,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西法听不清那些前来打招呼的人在说什么,他头疼地按住额角,想让大脑勉强清醒个一时片刻,然后又抬眼朝尽头的那扇窗看了过去。

准确的来说,他是在看窗前站着的人。

刚才只是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在这类以社交应酬为主的特殊场合,那人没有同伴陪同,只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喝酒,显得过分低调,可放在穿梭交际的宾客之中,他的静止仿佛又格外的引人注意。

西法方才被灌了太多酒,现在整个意识都是恍惚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做出判断——那是个寂寞落单的猎物,而且还是个漂亮的禁欲系美人,这要是不过去安慰一下,那也太有失风度了!

候在一旁的侍者见西法醉得不轻,忙快步走到近前,低声恭敬道:“三殿下,隔壁有准备好的休息室,那里安静,您要不要过去坐坐,我再让人送些醒酒的茶给您?”

西法的心思早就飞了,这番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一把搭上小侍者的肩膀把人拉过来,醉醺醺地说:“哎,我问你,那个人——”他朝正对面的那扇窗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是谁?”

侍者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跳,默默松了口气,才顺着西法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道:“回殿下,那是军部年初刚上任的少将,叫苏逝川,也是老元帅的遗孤,您认识?”

“不认识。”西法醉得接收不全这么多信息,只隐约听清楚了名字,剩下的囫囵过了遍脑子,觉着不重要也就没往心里去,“但马上就认识了。”说完,他推开侍者,兀自从旁边的长桌上取了杯酒,然后故作气定神闲地穿过大厅,朝窗边走去。

与此同时,苏逝川早已经收回了目光,转过身,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窗外。

纤尘不染的玻璃反射着室内旖旎的光线,倒映出一个个模糊的像,大厅内有曲声也有低语声,可就算如此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他也依然能捕捉到那段有些虚浮的脚步,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的身后。

“主人,”十七解除自我休眠,乖巧提醒,“三殿下来了,用不用实时报备距离?”

“不需要,”苏逝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的脚步声,我听得出来。”

“您有什么打算?”十七说。

作为智能体,他的储备信息一直被系统同步到“狩猎计划”启动的前一刻。

换句话说,他非常了解那一世苏逝川跟西法·特兰泽之间的关系。尽管无法获悉太多细节,可既然这是连接两人命运至关重要的一次见面,尽管三殿下没能亲自参与到计划中来,但作为未来的摄政王,他必定会成为这一世影响计划走向核心,那么为了今后考虑,这人对于苏逝川来说就必须是友非敌!

十七逻辑清晰,对眼下的局面分析得十分透彻,可他唯独看不出自家主人的心思。

或许是那个人真的太擅长隐匿情绪了,如果不启动脑波扫描强行探知思维的话,单凭观察,就算他能把苏逝川的神态动作逐一解析,也读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对苏逝川的了解停留在尤纳斯博士创建的核心数据库,但那些资料太过浮于表面,就像一本记录详尽的说明书,他熟知每一个文字,可以通过描述构筑出一个冷漠强大、无所不能的军人形象,却无法深入他的内心。

苏逝川不知道耳垂上的小银钉在腹诽自己,放下酒杯,轻声道:“我打算满足他。”

闻言,十七猝然回过神来,那句“主人这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注意到有脚步声在后面停下,于是很及时的噤声了,改用脑波将信息传达给苏逝川,他说:“主人,根据检测结果来看,三殿下重度醉酒,而且看您的眼神有点下流,可能不适合谈正经事。”

苏逝川一哂,回道:“本来就不是正经事。”

十七:“?”

苏逝川:“到时候你记得自觉休眠。”

十七:“???”

怎么又要休眠?单纯的智能体觉得莫名其妙,这次他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人类真是太奇怪了!

两人身后,刚刚驻足的西法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垂眸注视着面前人的背影。他的目光顺着对方笔挺的脊背一路向下,在被衣料束紧的部位逡巡片刻,继而扫向两条修长的腿,以及被靴筒包裹的瘦削踝部。

身材真不错,三殿下在心里评价,就是穿得太保守了些。

西法一口喝净剩余的酒,舌尖轻轻舔过唇缝,在那种微带酸涩的酒精刺激下,他上前几步,与那人并肩站在了窗台前。

苏逝川一直在等这一刻,直到旁边那家伙将高脚杯放置在窗台上,他才好整以暇地侧过头,用一种被打扰了的、略带讶异的眸光看向西法,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波澜不惊,心脏却仿佛掀起惊涛骇浪那般骤然收紧。

这一年,身为洛茵帝国第三顺位继承人的西法·特兰泽才刚成年。他的容貌继承了已故安娜王妃的全部优点,五官长得精致漂亮,他拥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瞳仁是一种深而剔透的蓝,眼型狭长,眼尾处的线条略微扬起,一笑就有种风流不羁的妖冶感。

西法身着雪白色皇室常服,脚下踩了双长筒军靴,没有多余的配饰,淡金色的长发流泻而下,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极为高挑挺拔。

不由自主地,苏逝川盯着他脸侧垂落的一缕发,竟看得有些出神。

太年轻了,他在心里感慨,如果不是灵魂回溯,他恐怕早已记不清楚这场晚宴的情形,记不清年仅18岁的西法·特兰泽第一次与他搭讪时,言辞举止又是怎样的轻浮和戏谑。而现在回想,这一切又是何其珍贵,让人忍俊不禁,也让人想把这色胆包天的小混蛋好好教训一顿。

上一世,苏逝川在成长的过程中深刻体会过同行的排挤和轻视,他只有付出成倍的努力才可能让旁人忘记他头顶的光环,继而去认可他本身。

那时的苏逝川矜持自傲,自然是看不上像西法这样玩物丧志的皇子的——所以当这家伙给出了那个暧昧的暗示,手也不老实地抚摸上不该碰的位置,年轻的少将大人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当着亲临晚宴的帝国贵族与高级军官的面,直接把三皇子殿下撂倒在地,再补了一记手刀把人砍昏过去。

现在他就站在面前,仍然是一副图谋不轨的样子。

想到这儿,静候小流氓找上门来的少将大人不禁想笑,他抬眸迎上西法那双醉意迷蒙的蓝眼睛,只等他开口,说出那个荒唐而又直白的要求。

好像是个少将,叫……什么来着?

三殿下十分头痛地想,不得不自省喝多了果然误事,这美人的名字都没记住,真是太尴尬了!

最终,西法放弃去回忆那个拗口的亚裔名字,他单只手肘撑在窗台上,歪着头,狎昵的目光斜斜望着苏逝川,笑道:“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苏逝川:“……”

苏逝川顿时哭笑不得,心说这家伙的搭讪水平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烂。

“是么?可属下怎么没有印象?”苏逝川忍住笑意,配合着反问。

“当然了。”西法笑得眼睫微敛,透亮的眸子仿佛蒙着一层水膜,他倾身到苏逝川近前,细细打量过那人瓷白的肌肤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

军部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极品?三殿下贪婪地想。

两人的距离很近,西法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干净好闻的气味。这个人的气质很冷,倒不是那种冷若冰霜,而是一种淡定和从容,与外貌相较起来显得有些老成。他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疏离,矜持得恰到好处,即便是出席今天的皇室晚宴,他也穿着军部常服,却是难得一个能把那种刻板的服饰穿出味道的人。

目光滑向男人微微抿起的淡色唇瓣,西法笑了一下,心说这人也就是假正经。他的行为这么明显,对方既不接受也没表现出拒绝,依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态度,还站得那么直,也不知道要给谁看?

“我们当然见过,”他单手绕到苏逝川身后,环在腰侧,然后借着近身的时机又往下挪了几寸,状似无意地摸了一把,嘴上继续道,“我对美人,向来是过目不忘的,如果你也是一个人,不知道介不介意单独跟我喝一杯?”

十七:“!!!”

“妈呀!”全程默默装死的智能体终于忍不住了,悲愤道,“这货太流氓了!竟然敢吃我家主人豆腐?主人您快——!”

再一次被摸屁股的少将大人被智能体吵得脑仁疼,于是从容不迫地一捏耳钉。

十七:“???”

苏逝川没有理会炸毛的智能体,对西法淡淡道:“殿下喝醉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应该早些回去休息。”

西法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但直觉告诉他这句“回去休息”估计是能有下文的!于是初次约炮以为自己抱得美人归的三殿下当即备受鼓舞,顺理成章地勾搭上苏逝川肩膀,把重量完全施加上去,在他耳侧轻轻吹了口气:“不知道……能不能有劳少将大人送我回去?”

苏逝川眸底带笑,忍不住侧头看了眼这个明明比他要高上几公分,却强行黏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家伙——明明就是个小鬼,做坏事都做不到点上。

“是,三殿下。”他回道。

“不要去!”十七捂着cpu瑟瑟发抖,痛心疾首道,“这一看就知道没好事呀,主人!您不能——!”

“安静!”苏逝川低声警告,“不然废了你。”

十七:“……”

什么鬼?

十七一脸莫名其妙,难道警示危险也错了吗?你们碳基物种心眼那么多,真的好难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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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这也叫约炮?】

因为不想引起关注,苏逝川特意就近从一扇侧门带西法离开。

远离了宴会厅,四周瞬时安静,古老的皇宫仿佛沉睡了一般。双月殿各处配置有高精度的防护系统,由军部安全部门24小时监控,所以内部并没有太多的巡守禁军。

上一世,苏逝川是老皇帝钦定的皇储导师,在西塞继位后,他又因功勋晋封为王座前的第一骑士,全权负责皇城的安保,对内部结构掌握得一清二楚。他知道防护系统的漏洞,所以这一路上特意挑选了监视盲区,以防止在视讯监测系统中留下自己的身影。

军部少将深夜与三皇子殿下返回行宫——想来也是一条足够被好事者调侃一番的谈资了,但这还不是重点。

如今苏逝川虽然还默默无名,可元帅遗孤的身份摆在了明面上,他不能轻易接近或是疏远某位皇室继承人。大皇子之死让帝国上下明白了一个道理,除非加冕登基尘埃落定,否则一切都没有定数,眼下所有人都知道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皇储继位几乎是指日可待的事。

帝位更迭,意味着整个帝国的派系结构将会进行一次彻底的洗牌。

现任位高权重的将级军官从属老皇帝旧部,虽然资历深厚,但未必会被新帝重用。毕竟那不是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而且羽翼丰满,根基又非常稳定,这种人忠心还好,假以时日一旦背叛,谁又能保证在洛茵帝国的对立面不会出现第二个自由联盟?

从古至今,但凡身居高位者就没有不多疑的。

苏逝川很了解未来那位新帝的性格,自然不会过早去触碰这枚逆鳞。

况且现在大格局已定,西塞已成皇储,他一个少将手中的权力有限,而想要往上爬就必须利用那人的青睐。

如果记忆没有发生偏差,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储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元帅之子”是个非常好的加持,它会让一切的走向看上去合乎历史,至少在情理上是这样的——这才是西塞主动拉拢,甚至亲自向皇帝举荐,要求由苏逝川出任皇导师一职最为重要的原因。

他只需要按兵不动,静候命运合辙而来。

想到这里,苏逝川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旁边,却在迎上对方视线后微微怔住。

“你总算注意到我了,”西法笑得眼睛弯起来,“不然我都要开始怀疑,我们今晚提前离场究竟是要做什么去的了。”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暗示意味十足。

苏逝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想这家伙明明年少青涩,偏偏非要伪装出一副欢场老手的风流样,也难怪当初第一次见面会误会,结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他狠揍了一顿。

那时候苏逝川正直得不行,眼睛里揉不了一点沙子,而西法就是那粒欠抽落进他眼底的砂。

一个色|欲熏心,一个心高气傲,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可现在又算什么?

苏逝川觉得挺有意思。

——大概可以总结为不怀好意的大尾巴狼一不小心约到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牧羊犬吧,最后到底是谁把谁吃掉还说不定呢。

“那殿下认为我们提前离场,是要去做什么的?”

说这话时,苏逝川的眉尾扬入额发,眼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形状。透窗而入的星辰光辉落进他眸底,将那对幽暗的眸镀上了一层细腻而颤动的蓝,里面盛着深沉却又隐隐散发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西法被这个意味不明笑容惊艳了一下,体内倏地腾起了一股没来由的躁动。

单从接触的这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看,他无疑是个清冷正派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跟他对视时,西法又总有种暧昧不清的滑腻感,可能是因为对方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目光交汇,那含笑的眼分明就是在赤|裸裸地勾引,比任何*都更为致命!

真是妖孽,偏偏又披了张道貌岸然的皮……

看我不给你扒下来的。

这条走廊的某处可能存在有一扇没关紧的窗,让浸透了夜色的凉风吹了进来。

西法感觉脑子稍微清醒过来了一点,低头,眸光逡巡过身旁这位假正经美人一丝不苟的领口,笑道:“深更半夜,孤男寡男,反正肯定不是去谈人生理想的,少将大人觉得呢?”

“听起来,三殿下似乎经验丰富?”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

“等会儿你试过就知道了。”西法兜了个圈子,十分狡猾地接话道。

然而事实却是——

试过就知道了个淡!意识模糊的三殿下难得有点紧张。

刚才跟几个死党喝多了,酒精这种罪恶的液体磨灭了尊卑高低,一群身经百战的二世祖起哄,非要去找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回来给好不容易成年了的三殿下开个苞。

西法年纪虽小,但身份摆在那里,是这群贵族纨绔头儿,怎么忍得了被人调侃这个?于是当即脚下踩云似的就晃进了宴会厅。眼下这美人是约上了,可作为一个“只有理论储备,毫无实战经验”的“小朋友”,床上露怯这种事,光是想想都觉得好丢人啊!

而更加要命的是,对方貌似才是那个“真·经验丰富”的。

两人从后门出了举行晚宴的侧殿,途经皇城西北角的一座后花园。

这里分布有不少喷泉景观,空气中的湿度很大,西法被吸饱水分的夜风一吹,顿时觉得头更疼了,赶紧扶住额角定了定神,再睁眼一看面前景物,忽然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儿。

“我听晚宴的侍者说,你是军部新上任的少将。”西法的嗓音还带着醉酒过后特有的重音,听起来低沉而又性感,但条理明显是清晰了不少,“那应该是第一次进双月殿,怎么会这么了解我行宫的位置?”

“三殿下多虑了。”苏逝川解释得漫不经心,“属下只知道怎么出刚才那座侧殿,至于您的行宫要怎么走,难道不是您在带路么?”

两人并肩,也说不好是谁在带谁,自然而然就走到这儿了。

西法脑子里七荤八素,连对方名字都没记住,这一路上净顾着欣赏人生约到的第一位“炮|友”,顺带思索等下怎么才能伪装得不那么像“小朋友”,哪儿还顾得上别的?

那种轻车熟路的感觉很模糊,很有可能是因为对方表现得实在太淡定了。

这叫约炮么?

约炮就是两个人在后花园里吹着冷风晒星星?

当然,目前来说晒星星只是因为还没到地方,但——理论上还是应该更丰富一些才对吧?!没有勾人心痒的甜言蜜语,没有热情如火的擦边互动,一直都是你问我答,“你偷瞄,我就淡定自若的放任你偷瞄”……

这剧本怎么好像拿错了?

那一刻,并不十分资深的小色魔殿下不禁对人生产生了一丝怀疑。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三殿下行宫后。

西法从小到大成天鬼混,行为难免出格,但作为皇室继承人,老皇帝尚在,他也就不太方便当着旁人的面公然带个少将回来睡了,这一点就算他自己不怕死,也得为对方的前程考虑考虑,毕竟传出去不好听。

于是两人交换了通讯器id,苏逝川自觉留在外面等,西法则率先进去,找个理由好遣散里面等他回来的佣人们。

白帝星四季分明,首都又选在了气候最好的经纬区域上。

此时正值初秋,气温有所下降,却又不至于令人感到寒冷。有风从黑暗中穿过,吹得苏逝川头顶的一树白花沙沙作响。那种花长得很特别,花蕾形如一颗吹弹可破的绒球,被风一吹,衔接着种子的花瓣便会像雪一样随风飘落下来。

苏逝川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目光透过日渐稀疏的枝丫,下意识滑向三层的落地窗。

“主人,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十七按捺不住,不禁开口询问。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苏逝川如实回答,“十七,你不用试图去分析我今晚的行为,就当它是肾上腺素提升之后造成的一次冲动,也不用试图去纠正我,因为我不想压抑这次冲动。”

十七瞄了他一眼,弱弱地说:“您的肾上腺素水平稳定,这不是冲动,不要欺负智能体没有肾上腺。”

苏逝川将耳钉取下,十七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化回人形。苏逝川伸手拍上他的肩膀,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心平气和道:“我已经克制束缚了自己太久,我能预感到今后需要更加的克制和束缚,所以想要失控一次,也是仅此一次,我向你保证。”

这个人确实太压抑了,十七敏感地想,他口口声声说这是“冲动”,是“失控”,可他的心率和脑波无一不表明他是百分百镇定的。

“您的心里有很多事。”这话一脱口,十七蓦地反应过来,又十分心虚地补充,“我没有窥探您的思维,但也可以感觉得到。”

“你说得对。”苏逝川朝他笑了笑,“尤纳斯博士是个天才,他做到了分离高级生命体的*和灵魂,让我有幸经历了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事。”

十七不明所以:“这其中有什么逻辑联系?”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依靠数据去分析,‘逻辑’只是一个相对严谨的概念。”苏逝川注视着他的眼睛,“就好像我今晚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可能是不理智的,是对今后没有帮助的,但在我看来它意义非常。”

十七皱了皱眉。

苏逝川道:“这是一道需要结合‘过去’才能得出答案的命题,我在奖赏,也在补偿。你不了解那时的细节,但是现在可以明确知道的是,我没有时间再去重来一次那种被追逐的游戏,心境不同了。我只是——”

他顿了顿,因为手腕上的通讯器震了一下。

苏逝川抬腕点开光屏上的未读讯息,垂眸扫了眼那行“做出邀请”的轻佻文字,缓缓开口:“我只是想看到他心满意足的样子……仅此而已。”

“十七,我只是个凡人,在完成任务以前,出于私心,我想先完成自己的心意,你理解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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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我可以教你】

怎么可能理解?

智慧生物的感情无法用程序完全模拟,就算“十七”是高级智能体,具备远超人类的分析和运算能力,然而对于那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他也做不到一比一的感同身受。

况且尤纳斯博士将他创造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协助苏逝川完成“狩猎计划”。

智能体没有“私心”,他的芯片里只装了一位必须效忠的主人。

十七看着苏逝川,很识趣的没有把这个答案说出来。

苏逝川面色平和,见状毫不意外地笑着摇摇头,举步上前。错身而过时,他起手搭上十七一侧的肩膀,很随意地握了握:“你在这儿等我。”说完,便直接朝行宫后门走去。

十七怔了一下,下意识去解读这个在系统看来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小动作,然后匆忙转身过去。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把人叫停,只是目送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洒满月光的白花树下。

奇怪的碳基生命体……小十七默默腹诽,结果这腹诽还没过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核心处理器瞬间蒙逼,紧接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为什么主人的情绪和行为都解析不了?

该不会因为自己是个程序存在bug的残次品吧?

可尤纳斯博士为什么让一个残次品协助完成计划?

难道说真的是时间太紧随便造的……么?!

嘤!

小十七的玻璃cpu顿时碎了一地。

当然,更难理解的还是要数身为高级智能体的他,在苏醒以后接受的第一条命令竟然是“在窗根底下等主人约炮”。

简直匪夷所思!

十七暂时忘记瑕疵品的事,重新陷入了新一轮的自我怀疑,这行为作风实在跟数据库里面录入的不太一样,自己可能跟了个假主人!

同一时间,行宫三层。

苏逝川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站定,起手敲了敲门板。

不消片刻,里面有了动静,一个男声慢条斯理地响起,那人说:“进来吧,门没锁。”

那声音听上去还有醉意,这一路回来酒都没醒,想来也知道刚才是没少喝的,也难怪“上次”那么不禁打,一着地就晕了,原来是因为喝多了,并不是让他给摔的。

这么一想,苏逝川不禁又有点想笑。

有时候亲身经历未必能看得真切,尤其是对于身处被追逐位置的人来说。因为骄傲和不屑,他从没有回过头去看看的理由,因此错过了很多——至少,他错过了那个时候的西法·特兰泽。

好久不见。

他用一种温柔的心境描摹过这个特别的词,旋开门把,轻轻一推。

苏逝川一愣,眼睛旋即眯起来。

走廊内的月光逸散进去,在地板上形成了一条减弱的光带。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站在相对亮堂的入口处,眸光状似无意地滑入门缝之后的一片黑暗。短短几秒过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淡定,却在心底十分了然地笑了一下。

这小混蛋,醉成那样竟然还有心思玩这种*游戏,不是找死么?

苏逝川简直要被气笑了。

那间卧房此时犹如一座不怀好意的牢笼,房门大敞,而作为预期猎物的少将大人则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番领口并不存在的褶皱,然后收起牧羊犬的尾巴,像小白兔一样从容不迫地自投罗网了。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门板在身后闭合。

隔绝了月色,卧房内最后一点自然光消失,周围彻底暗了下来。

苏逝川轻车熟路地绕开几处陈设,走进房间深处,配合着躲藏在某处伺机行动的大尾巴狼,微带讶异地唤了声:“殿下?”

仿佛是对这句试探的回应,一股若有似无的熏苔香恍然出现在身后,像生了触手般缠绕上来。

对方似乎刚洗过澡,除了香水之外,他身上还有种清新好闻的水汽。那股水汽渗入衣料,将暧昧的湿热感推向肌肤,苏逝川几乎是在那人贴上来的同时下意识绷紧了脊背,但又很快放松,任凭对方的两只手在自己身上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只可惜,醉酒外加业务不熟练的三殿下总是不得要领,一颗领扣就把他给难住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少将大人?”

说这话时,西法埋头在苏逝川颈侧,唇瓣抿紧,有意硌了一下对方耳垂,是*也是为了缓解死活解不开纽扣的尴尬。

三殿下很郁闷,这帝*部的制服质量实在太好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苏逝川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果断起手捉住领口的那只手,十分嫌弃地摆到一边,然后径自解开了第一枚纽扣:“我姓苏,”他一颗一颗解下去,“叫苏逝川。”

“知道我是谁么?”西法意识不清,心想这美人虽然是个“假正经”,但本质还是非常善解人意的。

苏逝川轻描淡写地正色道:“您是三皇子殿下。”

“别叫得这么客气——”

西法吻住对方颈侧的一小片肌肤,唇舌并用,像是逗弄一般将那里吮吸得肿胀充血。与此同时,他一只手从男人敞开的衬衣前襟探了进去,目标明确地摸索到某个应激立起的部位,指腹轻捻,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起来。

“——不然我都不好意思继续了。”

“三殿下多虑了,”苏逝川说,“您只管随意。”

西法:“……”

太正经了!正经到完全不像是在假正经!

西法皱了皱眉,总感觉今天晚上约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以至于人生第一炮的开启方式都不太对劲了。

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停下,苏逝川气定神闲地转过身,于黑暗中迎上对方的视线,一本正经地戏谑道:“述属下直言,以三殿下的手法来看,好像是第一次啊?”

男人的嗓音温润干净,隐隐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在里面,像是在调侃,跟认识以来那人展示出的那股清冷禁欲的气质有些违和。

房间里实在太暗了,西法无法想象对方此时的表情,被问得一时语塞,难免有种进退两难的尴尬:“我……”

话没说完,他只感觉有什么略带体温的柔软东西贴上了唇瓣,鼻尖轻触,他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眼睛,整个人仿佛被对方眸底似笑非笑的温凉目光抽离了灵魂,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你不会的,我都可以教给你。”

维持着浅吻动作低喃而出的话语,气息交缠,似乎连那个“教”字都染上了几分不言而喻的旖旎味道。而话到完时,那人仿佛意犹未尽,又仿佛是一场蓄意勾引,他探出舌尖,就那么毫不避讳地在对方干燥的唇缝间舔了一下。

刹那间,西法没来由地呼吸一滞,心底骤然漫起丝丝缕缕的灼热感,那种滚烫的冲动犹如即刻作用的春|药,疯狂肆虐过每一条血管,似是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烧成灰烬。

这一刻身体的反应快过思维,西法单手绕后,五指插|进发间,堪称粗暴地用力扣紧,强迫对方向后仰头,露出一截脆弱白皙的颈项。他垂眸扫了眼滚动的喉结,只觉得腹下那股燥热感愈发强烈了不少,再一抬眼,四目相对,西*了愣。

——那人眸底恢复了最初的一片沉静,形如幽暗无光的深海,没有一丝波澜。

“你……”西法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这人太禽兽了!每次都是撩一下就收手,勾得人心痒难耐,然后再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看着你,就好像刚才挑逗舔舐的那个人不是他……

意识到这点,西法莫名觉得恼火,再加上酒精催化,他口干舌燥地呼出口气,手上大力推搡,直接把人连拉带拽地按上了床铺,然后提膝强行挤进对方两腿之间,单手撑在苏逝川脸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是猎食者折磨猎物时惯用的姿势,不疾不徐,傲慢而又无理,静候着生命谢幕前的垂死挣扎。

倘若放在欢愉之中,则是一场身心俱慰的极致满足。

然而事实却是,被压在身下的泰然自若,施压者反倒是更像引火烧身的那个。

这人是军部少将,能力毋庸置疑,西法毫不怀疑只要这家伙有心出手,自己的下场必定惨不忍睹!

“为什么不反抗?”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挑衅的三殿下怒极反笑,空闲的那只手沿着对方线条精炼的紧实腰胯摸索下去,有条不紊地解开了对方腰带上的金属扣,“还是说,少将大人的兴趣就是‘下面那个’?”

闻言,苏逝川好整以暇地轻笑了一声,心平气和道:“三殿下要是对自己没信心,属下也不介意满足您。”

西法:“……”

满腔挑衅尚未出口,只觉得一拳打进棉花里的三皇子殿下浑身憋屈!心说这人好看是好看,可是这嘴也太要命了!刚才还以为是忌惮他的身份,现在看来那真是想太多了!

“苏逝川是吧?”

西法一把抽出皮带,将对方手腕交叠,干脆利索地扎紧,向后按在床上。被捆绑的少将大人眉心浅蹙,隐约觉得这小家伙似乎是炸毛了。

果不其然,没等他开口回话,西法毫不客气地抬起苏逝川一条左腿,起手,照着暴露出来的部位就是一掴。

寂静无声的室内登时响起非常清晰的“啪”的一声。

苏逝川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当即怔住了。

上一世,两人相遇的方式同样荒唐,可或许是晚宴上的一顿狠揍,至少让苏逝川在西法心里留下了一个“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印象。

他怎么敢……?!

最初的震惊还没结束,西法手上又是“啪”的一下。

苏逝川蓦地清醒过来:“……”

“你现在还能叫我三殿下,这很好。”西法冷笑,然后低头在他耳边补充,“看本殿下一会儿不干得你叫爸爸!”

感觉开启了错误方式的少将大人难得有点紧张。

索性腕子上的皮带扣打得不专业,挣开没难度,顺带撂倒这个小混蛋,大概只需要……苏逝川面无表情地估算时间,也就半分钟不到吧。

还得再打一顿,少将大人尽量压抑住把人弄死的冲动,胆子实在太大了!

然而并没有等到苏逝川将脑内的想法付诸实际,那个扬言挑衅的家伙却忽然俯下身,在他的胸口印下一吻,然后侧头枕下,像一只收起利爪,用肉垫扒拉着示好的兽类。

“你的心跳真快,要不是听见了,我还真以为你没感觉呢。”西法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笑意,“明明年纪不大却非得板着长脸,把自己弄得跟个老头子似的,你也不嫌累?”

那一刹那,苏逝川有了几秒微不可察的失神,仿佛也是刚刚才察觉到自己不规律的心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依然没做回答,只是已经按住皮带扣的手指微微僵住,继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放心,”西法毫无察觉,手指捏住拉链向下拉扯,然后挑开底裤边缘,慢条斯理地滑了进去,“本殿下对待美人,向来是很有耐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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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

【抵抗教学(微博补完)】

男人的五指修长灵活,掌心温暖干燥,手如其人,生得是如出一辙的精致漂亮。可就是这么一双手,轻托酒杯的动作有多优雅,此时此刻的行为就有多流氓!

“你湿了。”

像是为了印证,心怀不轨的三殿下低笑出声,指腹蘸取分泌液,描摹过经络与血管的轮廓,拿捏着力道,十分暧昧地画了个圈。

这一下猝不及防,苏逝川呼吸轻颤,身体不可抑制地绷紧了一些。

“我听说,军校里有一门特殊的专业课,内容是培训那些今后可能潜入敌方卧底的学生,教会他们如何抵抗诱惑,或者是在诱惑前保持绝对的镇定,以便于执行刺杀任务,这其中有一部分好像就是在床上啊?”

“怎么,少将大人当年没学好?专业水平似乎不太过关?”

苏逝川:“……”

被质疑了专业能力的少将大人瞬间哭笑不得。

这小混蛋!

见对方没有反应,自认为挑衅成功的三殿下心满意足地撑起身子,正打算探寻一下人生的全新领域。结果脊背还没来得及挺直,他只觉得眼前虚影摇晃,腰侧被击中,下一刻天旋地转。不过数秒之间,等到一切重新平静下来,西法茫然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变成了被压的那个。

什么情况?

三殿下震惊到怀疑人生。

不是捆好了么?!

像是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卷叠整齐的金属腰带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直接砸脸。

西法:“???”

苏逝川活动了一下被勒得血流不畅的手腕,不紧不慢地开口:“殿下感兴趣的应该是‘抵抗教学’中关于‘性’部分,因为对执行任务的成员综合素质要求较高,所以这项课程暂时只对特殊战术专业的学员开放,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与。”

西法:“……”

“当然,殿下的运气不错,属下碰巧熟悉这个专业,可以帮您提前预习一下。”

“只不过——”

话说至此,他故意顿了顿,反手摸向靴筒,从内里抽出了一把合金匕首,然后干脆利索地挑断了礼服上每一处碍事的绑带或者纽扣,从上至下,一个不留,直到把某人剥的不着寸缕、一览无余为止。

少将大人对即刻呈现的效果还算满意,五指一翻,那把削铁如泥的军匕在他掌心旋转过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紧接着被“锵”的一声反手握住,朝下径直点上小混蛋赤|裸的胸膛,描绘着肌肉起伏的线条游移下去,最终滑入腹下,用刀背在某个半硬的位置轻轻一打。

苏逝川笑得正直又正经:“太快的话,可是会有惩罚的。”

西法:“………………”

三殿下很不好。

三殿下感觉今天晚上大概是硬不起来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

故意造成某人不举的少将大人垂眸扫了眼身下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三殿下,手上动作娴熟的收刀入鞘。

叹为观止,床竟然还能这么上?!

西法好不容易收拾好被震得七零八落的三观,心说会玩是会玩,不过这“炮|友”的性格也确实太古怪了些!假正经的时候不苟言笑也就算了,真脱起衣服来怎么也这么——他一时有点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诡异的气氛才好。

当局者知道这是要上床,要是换个外人看见这架势,恐怕多半都会以为在用刑呢!

想到这儿,西法忽然觉得脊背冷飕飕的,下意识伸手按住苏逝川手腕:“哎,你等等——”

他话没说完,苏逝川游刃有余地翻腕回扣,用碎衬衣打结,最后将那只试图阻止自己的手固定在床头一侧的立柱上,整个动作漂亮得一气呵成。

莫名其妙反被捆绑的三皇子殿下:“???”

解决完不老实的小混球,苏逝川腰背挺直,双膝胯跪在西法的身体两侧,气定神闲地褪去早就松开的外套和衬衣,随手扔在一边,淡淡道:“所谓‘抵抗教学’,就是训练学员用意志去抵抗身体的本能反应,在疼痛、窒息、幻觉以及快感中最大程度的保持头脑清醒,尽可能避免暴露自己掌握的军事机密,或是影响暗杀等其他任务的完成率。”

西法:“……”

竟然还来真的?

苏逝川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附身在他耳边:“但敌人往往是很狡猾的——”

那声音有意放得极轻极低,音色绵软而又蛊惑,像烫温了的催|情|药,和着湿热的气息滑入耳蜗,在鼓膜上若有似无地撩了一下。

西法被撩得呼吸猝然乱了,腹下那股原本被匕首拍回去的冲动登时丝丝缕缕地又溢了出来,只觉得在某方面一片空白的纸上,硬是被这经验老道的美人狠狠划了一笔,暗爽同时还隐隐有那么点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情绪。

太被动了,这很不好。

犹豫半晌,三殿下意图撑起身子,伺机反压回去,重新取回主动权。

只可惜对方根本就没跟他这个机会。

“他们了解人性的弱点,知道‘*’是偏向本能的一种不可抗力……”如淬药一般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唇瓣轻蹭过耳下敏感的肌肤,有湿润的感觉夹杂其间。

西法几乎是顺从本能地抚摸上苏逝川脊背,掌心摩挲,手背青筋暴起,就那么在对方光裸的背上掐了一把。*应激带起的颤栗和那一丝丝的怯意仿佛毒|药,带着*蚀骨的致命诱惑,让人忽略了它的真实性,只想连皮带骨地吞入腹去。

【以下省略2500字请宝宝们移步微博~:)】

温凉的夜风吹进窗口,送进一股清淡的香气,以及那树白花羽毛般绽放的种子。

苏逝川感觉发梢一沉,似乎是有什么在眼前晃了一下,正要抬手抚开,却听见西法说:“别动。”说完,他轻轻取下了那颗落在他额发上的花种。

“听说是母亲死后,父皇亲自种在行宫后的。”西法将种子举到眼前,用仿若自语地声音轻声说,“寓意是——等待重逢。”

苏逝川怔住。

话音没落,西法一哂,随手扔掉种子,再开口时声音漫上一股不甚明显的嘲意:“怎么可能?”他冷笑,“他根本就没爱过她,又怎么可能期待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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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这主人没法要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初秋的凌晨夜凉如水,万籁俱寂,窗纱被穿堂而过的夜风鼓得扬起,将卧室内那股暧昧的腥膻味吹散了大半。

这一夜折腾的次数不少,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

眼下西法已经睡熟了,手臂环在苏逝川腰侧,略微歪着头,淡金色的长发被不规矩的睡姿蹭乱,散散遮挡住一部分侧脸。他入睡后的样子非常安逸,少了平日里的轻佻不羁,反倒是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干净感。

苏逝川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指缝间夹着根燃烧过半的烟,他侧头看向睡在旁边的西法,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抚开他额前的碎发,垂眸凝视着那张脸。

——这真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候,年轻气盛,尚没能经历过任何打磨,对一切都毫无戒备,所以才能放心留一个陌生人在身边,还能抱着他酣然入梦。

从男孩成长为男人的代价太沉重了,尤其是在危机四伏的帝国皇室。

然而是梦终有一醒,差别不过在于打碎梦境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思绪至此,苏逝川按灭烟蒂,解开缠在腰侧手,起身穿好衬衣,拎起外套,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这一夜风大,行宫□□落了不少那种羽毛一样的种子。

十七依然站在树下,维持着苏逝川走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直到再次听见脚步声,他才仿若神识归位似的侧过头,不笑也不怒,只是看苏逝川的眼神有些幽怨,像一只备受冷落的、犯脾气的狗,强装高冷,却又控制不住地摇晃着尾巴。

“四个小时了,”十七不敢把不满表现得太过明显,弱弱提醒,“三殿下年纪还小,您也不怕他肾虚。”

苏逝川险些被这闹别扭智能体逗笑了,随手把外套递过去,淡淡道:“你就一直等在这里,也没做别的?”

“做了啊,属下把这棵树上的花骨朵都数了一遍。”十七叠好自家主人的外套,整整齐齐地搭在臂弯里,看着苏逝川,音调不知怎么倏地降了个八度,“后来你们声音有点大,我才刚初始化程序苏醒过来,在智能体里还是个孩子……”小十七脸颊泛红,避重就轻地补充,“就暂时休眠了。”

苏逝川:“……”

“看不出来,”少将大人有点想笑,但还是故作镇定道,“你的情绪模拟系统还挺超前,我敢说,五十年后都没有几台能主观表达‘害羞’这种情绪的智能体。看来有必要的时候得拆解开研究一下,没准博士会留下什么有用的隐藏功能。”

十七下意识“哦”了一声,两秒后反应过来,炸毛道:“您刚才好像说要拆了我?”

“只是研究。”纠正完,苏逝川搭上智能体肩膀,领着他离开行宫,顺带着顺毛,“检查完还会再组装回去的,我在军校时选修了部分研究员的课程,了解硅基体的生理结构,而且动手能力也不算太差。”

“所以您是打定主意要拆了我的……”

“只是一个玩笑,不要误会了。”

“系统综合分析的结果告诉我您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智能体都这么没幽默感?”

“我们智能体的幽默感不会建立在拆解同伴的基础上!”

苏逝川笑而不语,没再继续接话,心情倒是莫名变得非常不错。十七对主人打算拆解自己这事耿耿于怀,深切感觉数据库里记录的有关“人与智能体和谐相处”的案例简直扯淡!都是哄骗单纯智能体的糖衣炮弹!

不过多时,两人找到来时代步用的悬浮车,分别坐进正副驾驶。

苏逝川清楚某只智能体还在闹别扭,于是主动替他拉过安全带扣好,说:“你的人形太显眼了,我一个人赴宴,离开的时候却多带走一个,被侍卫看见了不好。”

十七气哼哼地瞥了他一眼,十分乖巧地拟态成狐狸狗,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嘟哝道:“您被三殿下约走的那四个小时,也没见您觉得影响不好嘛。”

闻言,苏逝川眸底带笑,安抚性地摸了摸狐狸狗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坐正身子扶稳方向盘,驾驶悬浮车驶离停车位。

智能体的核心数据库可以做到高度模拟,包括拟态对象的外表和特征,十七舒服得眯起眼睛,吐着舌头哈哈喘气,等对方掌心抽离还很没出息地跟着蹭过去了几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只狗已经趴到了苏逝川的大腿上。

十七:“……”

苏逝川:“……”

少将大人很不给面子的笑了。

十七十分郁闷地夹着尾巴溜回副驾驶位,心说小型哺乳动物这种亲人的本性简直太低能了!尽管被摸耳朵的感觉确实很好……咳!十七定了定神,把奇怪的念头赶出大脑,然后很认命的从毛尾巴里叼出一台光脑,扒拉着一对前爪,尽职尽责地替某个欺负他还嘲笑他的混蛋查资料。

智能体没有人权,十七愤愤不平,把虚拟键盘按得“啪啪”响。

“按照规定,军部新任的军官都会以教官的身份二次进入军校,根据特长负责某个专业的学员培训。”十七快速浏览完屏幕上调取的资料,扭头看向苏逝川,“今年十月底,帝*校将接纳一批新生,您正好负责这届的‘特殊战术’专业,还有印象么?”

苏逝川没有迟疑,说:“当然记得。”

“我看了新生名册,”十七动动狗鼻子,冷不丁嗅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不确定道,“您是早就知道三殿下会落在您手上,所以才自投罗网,任由他对你干出那种荒唐事的?”

少将大人莞尔一笑:“算是吧。”

“好阴险!”十七忽然有点心疼出师不利的三殿下,等到入校第一天发现顶头教官被自己睡了……十七抖了个激灵,总感觉画面很酸爽,登时不敢再继续脑补下去。

“你是智能体,思想怎么这么保守?”苏逝川垂眸看了狐狸狗一眼,“况且不提我跟他的关系,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哪里荒唐了?”

十七被说得语塞,有些尴尬地舔了舔鼻子:“人家还是个孩子,不是很理解你们碳基生物的心理,太复杂了。”话说至此,十七忽而顿住,几秒后整只狗都有点消沉,嘟哝了一句,“……好奇怪。”

苏逝川注意到他语气不对,十分耐心地询问道:“怎么了?”

十七说:“智能体是依靠既定程序诱发行为和思想的,一条代码肯定会对应一个固定的结果,我们只需要判断和调取,核心处理器自然会得出正确的结论。换句话说,智能体不存在‘不理解’的情况,可是我——”他郁闷地摇了摇头,“我经常不能做出判断,就好像博士在创建程序时忘记对某部分进行编码,导致我无法百分百解析您的言行或者心理。”

十七望向苏逝川,不开心地叹了口气:“主人,我不相信博士会留下残次品给您做助手,我……”

他话没说完,又被苏逝川抚摸上了头顶,于是不自觉地静音了。

男人掌心的温度有些偏低,动作轻缓而又体贴,十七拉拢着耳朵不吭声,心里却十分喜欢被主人摸头的感觉。就好像如此一来,他就不再是由硅和电路组件组合成的智能体,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

十七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思索这念头产生的原因,就听见苏逝川说:“据我所知,在人工智能研发的后期,人们逐渐发现了严格执行命令的弊端,‘听话’不再是检测智能体的唯一标准。”

“为什么?”十七不解,“智能体不就是应该依照指令行事么?”

“如果指令会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呢?”苏逝川反问。

十七没听懂,茫然仰着头,湿润的鼻尖在对方掌心蹭了一下。

苏逝川倒也不要介意,转而屈指刮了刮狐狸狗尖尖的嘴,想了很久,才复又开口:“我们都知道尤纳斯博士创造你是为了协助完成‘狩猎计划’,在这个前提下,我要你计算一种可能性。”

“假定计划即将成功,而我出于个人原因背离了计划初衷,洛茵帝国的命运因为我的决策即将出现重大转折——这个时候,你作为受命保护‘狩猎计划’的智能体,你应该怎么做?”

闻言,十七下意识摘取关键词去数据库中查找应对方案,结果却一无所获。

见对方没有回答,苏逝川无声一哂,继续暗示道:“你是会以任务优先为原则,解决掉成为阻碍的我。还是会选择相信我,支持我,即使我的所作所为会与你信仰的计算结果相互冲突?”

十七霍然睁大眼睛。

“其实我一开始也对你的行为存在疑虑,因为比起普通智能体,你显然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苏逝川心平气和道,“一条没有被写死的指令意味着更大的空间,或许博士希望你能依靠自己做出判断,而不是盲目相信系统所给出的‘对’与‘错’。”

“十七,你需要学习,然后再运用主观判断去解析。”苏逝川得出结论。

十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半晌后又摇头:“我还是不懂,要学什么?”

“学习成为一个独立思考的人。”苏逝川说,“你不是残次品,在我看来反倒更像是一个新生儿,现阶段你所接触到的一切都会影响到你的未来,它们决定了你最终会自我完善成什么模样。”

“等到了那时候,即使你依然是硅基体,不具备生物的血肉,但在思想的层面上,你跟人类将没有任何区别,我想这才是你作为智能体不完美的真正原因。”

“您是认真的么?”十七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感觉您在安慰我?”

苏逝川极不明显地微微一弯嘴角,用一种毫不意外的口吻故作讶异道:“有这么明显么?”

十七:“!!!”

嗷嗷嗷!小奶狗跳起来扑过去,咬住苏逝川手腕死活不撒嘴。

“太过分了!”刚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智能体悲愤咆哮,“你就不能不承认嘛?我都信了的!”

苏逝川哭笑不得,忙靠路边把车停下,由着他一通发泄,然后拎着后脖领子把小家伙扯下来。十七被气蒙了,身体凌空还不忘扒拉小短腿到处乱蹬。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通讯器一振,两人同时静了。

苏逝川把狗抱进怀里,抬腕点开光屏上的未读讯息,十七生气归生气,但也明白正事要紧,于是又嫌弃又忍不住探头过来看内容。

那是一封来自官方的调令,署名为“帝*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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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疑惑】

翌日,帝*校。

这里是洛茵帝国最为重要军事要塞之一,集陆战、空战、科研的相关学员培养于一体。因为地处母星,每年从帝*校毕业的学员有极大概率进入军事总部或者中央科学院任职,这是绝对的地理优势,是帝国其他高级军校远远必能比拟的。

帝*校坐落于远离帝都的凯特大陆,占地数万平方公里,拥有最尖端的教学设施、核心实验室、机甲装备库,以及针对不同气候条件的训练场。为了保存真实的地貌条件,凯特大陆几乎没有任何人为开发的痕迹,军校周边保存有整个白帝星最天然的原始森林和上古冰川,供一年一度的大型军演使用。

下午四点整,螺旋桨搅碎气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跨洲而来的飞行器于空中悬停,缓缓降落在指定停机坪上。

恭候多时的接待员等不及发动机停止,冒着强气旋快步上前,他主动拉开飞行器舱门,在旁侧站定,对来人客气地一欠身,满脸堆笑道:“苏少将一路辛苦了,康纳校长从上午就在等您。”

苏逝川穿了身纯黑的军服正装,配深色斗篷和长筒军靴,衬得身形极为高挑。他走下飞行器,朝接待员略一颔首,淡淡道:“抱歉,今天上午飞行状况不好,是我迟到了。”

凯特大陆位于白帝星以北,眼下虽然才刚入秋,但这里早就下过了几场暴雪,气温跌破零下二十度。

接待员是个文职,身体素质本身就不太好,在外面站久了被冻得脸颊通红,一边轻颤着呼出白气,一边说:“这也没办法,秋季入校很容易赶上气候异常,您已经算准时的了。”他朝苏逝川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少将这边走。”

苏逝川点点头,没再多说。接待员眼神示意另外几人帮忙上去拿行李,然后片刻不停地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停机坪,走进最近的一栋建筑。

军校地表建筑全部由高密度合金打造,内部四通八达,构造极为坚固,能抵抗高级别震动。地下还有非常庞大的军事工事,用于机甲的日常维护、组装,以及一些简单实操训练。

上一世苏逝川离开军校已久,很多事物都记不清了,但对即将见面的康纳倒是还有几分印象。

这人算是一线退下来的军官,级别不高,但资历很老,从属老皇帝旧部。康纳在军部的时候不功不过,本来还有晋升的机会,结果在一次围剿星盗的行动中受了腰伤,只好早早退下来,现任帝*校校长一职。

要说起来,这位置毫无疑问是个轻松又博好名声的肥差。帝*校出路最好,每年消尖了脑袋想往里挤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缺综合素质出众、各部队哄抢的优等生,当然也少不了皇权贵胄家的少爷们想进来混个军衔。这一进一出都得经过康纳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他尽管退居二线,但确实比从前要混得风生水起了,是个人脉非常广的老狐狸。

按理说新生十月底入校,应届教官们只需要提前一周抵达军校做准备,这也是那封官方邮件所展示的书面化通知。而苏逝川之所以会提前过来,是因为他所收到的邮件里还附带了一封私人附件,发件人署名为校长秘书,内容很简单的表达了“康纳本人想单独约见面谈”这个意思。

至于谈什么……

想到这里,苏逝川心不在焉地侧头看向窗外。

此时正值上课时间,他们又身处办公区,所以周围格外安静。这排窗户正对军校后方的一片隔离电网,再往后是茂密的西部林地。由于下雪气温低,针叶松枝结了不少晶莹剔透的冰挂,偶尔有雪地小动物从树梢间窜过,惊得枝丫上的积雪一阵簌簌抖落。

跟在旁边的接待员见状,忙揣摩着苏逝川的心思,适时开口:“听说您年初才从这里毕业,在军部还适应么?”

收回视线,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说:“新人不需要执行具体任务,我也只是混了半年。”

“看您说的,也太谦虚了。”接待员笑起来,拿起平板光脑翻看里面的资料,随口道,“一般来说回校军官都会执教自己曾经的专业,我记得您是机——”

“是特殊战术。”没等他说完,苏逝川自觉纠正。

接待员一愣,再看苏逝川的眼神登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您是机甲驾驶专业的,看来是记错了……”为了掩饰尴尬,接待员清了清嗓子,又补充,“特殊战术也很好,就是风险有点大,您现在进帝国情报部了吧?”

闻言,苏逝川快速回忆,同时听见十七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十七懒洋洋地说:“进是进了,就是待遇不太好,人家嫌弃您是官二代,根本不看军校盖戳的推荐函,让您给那边的情报头子端着几个月茶水,连工位都没安排。”

苏逝川:“……”

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就是时隔太久,记不清了。

苏逝川脸上神色不变,伸手一别鬓发,顺带捏住银钉发力一按。

十七“叽”的惨叫一声,被捏晕了。

苏逝川泰然自若地看向接待员:“进了,不过我还属于预备役,并不是正式特工。”

“这样啊,那也不错,至少没有危险。”接待员挠挠后脑,总感觉刚才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最近联盟在远星系活动频繁,可能会有动作,情报部那边的麻烦可不小,整个军部都在等着他们的消息呢。”

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很关注这个?”

“也不是,”接待员摸摸鼻子,“就是最近来拜访康纳先生的人比较多,他们提起,我听见了几耳朵。”

苏逝川十分了然地缓慢点头,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是那些想走关系的家长吧?”

“可不是么,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能把孩子送进来,自然希望他们出来以后能做个安稳位置,免得整天提心吊胆。”接待员叹了口气,“要是以后我儿子有机会考进来,我就希望他做个研究员,每天调调仪器,配配溶液,千万别去陆战空战那些,尤其是特殊——”

话没说完,他猛然一顿,然后看着苏逝川笑笑没再继续。

苏逝川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说:“特殊战术学成出来有半数概率会进情报部,从此以后档案里只剩下代号和假身份,原有的出身和姓名将直接被抹杀殆尽。而且情报部的渗透行动向来是一级机密,无论生死都要确保人鬼不知,有时候为了杜绝资料泄露,他们连特工的遗体都不会交还给家属,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

“是啊。”感慨完,接待员看了眼光脑屏幕,捏住边缘的手指不自然扣紧。

那是矛盾心理所引发的众多肢体反应中的一种,苏逝川留意到这处细节,知道这胆小怕事的男人可能有话要说。

他本身不是喜欢跟陌生人闲聊的性格,却有意顺着对方的意思多说了几句,目的就是为了博取好感。像这类社会地位不高的人通常不会有太大戒心,三言两语只要投机往往能引出很多话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已经透露出了“自己会在校长那里多听几耳朵”这个信息,不利用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那接待员绷紧的手指慢慢放松下来,低声道:“我估计康纳先生要找您面谈的内容应该是跟三殿下有关。”

应届学员名单尚未公布,教官自然是不可能知情的。苏逝川对于这个答案倒是不意外,但表面还是给出了恰到好处的讶异,不解道:“您什么意思?”

“三殿下已经成年,是秋季应届生,正好在您的特殊战术专业。”接待员说。

苏逝川没有接话,静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是一种很强烈的心理暗示,意思是“我在听,您请继续”。不出意外,他不费一唇一舌就能获得更多的有用信息。

沉默了不到一分钟,接待员又道:“其实最开始三殿下并不是特战专业的,他一个皇子,就算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也犯不着冒这么大险,选个在刀尖舔血的专业,再说陛下也不会同意的。”话说至此,他下意识朝走廊前后看了看,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但前段时间双月殿那边有人过来,跟康纳先生见面以后,殿下的报选专业就发生了变更。”

“我觉得这事可能不简单。”他没把话挑明,意味深长地看向苏逝川,“您自己小心。”

这回苏逝川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上一世,他确实也在这个时间点见过校长康纳,并从他口中得知西法·特兰泽会成为自己的学生。那时两人才有过晚宴上的一次冲突,他只当西法是有意接近,而且性格使然他也并没有机会从接待员这里了解到这么多细节,现在看来这一切是有人早早做出了安排。

难道是西塞?

作为原皇储遇害的直接受益人,哪怕三弟年纪尚轻且不务正业,他都要这么早下手,将西法置于一个方便铲除的位置。

苏逝川仔细回忆了过往的情景,感觉这个猜测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轨迹,西法确实无心帝位,毕业后西塞也只是动用关系给他安排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官职。依照西塞的性格,他多半是从来没有将西法放在过眼里,况且大皇子才刚遇害,三殿下如果此时再遭遇什么不测,他这位新晋皇储就显得太操之过急了。因此不见得是没起过杀心,恐怕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至少在苏逝川这个旁观者看来是这样的。

与此相比,反倒是老皇帝临死前的一道指令充满了古怪。

那时西塞登基在即,只等皇帝咽气。按理说他一个成年继位的皇储,绝对不缺乏统领帝国的能力,可双月殿传来的最后消息却将西法推上了摄政王的位置!

这一举,无疑是将他从边缘彻底拉进了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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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暗示】

苏逝川思绪飞散,越想越觉得过往一世有很多存在疑虑的点。

假定没有其他因素影响,老皇帝遵循本意留下了那个不合常理的遗言,这说明他察觉到了西塞的野心,所以才在最后一刻给予了西法摄政的权利。但这个决定不可能一蹴而就,那必然是长期权衡过后的结果,既然这样,作为这其中的关键人物,西法就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然而他却从来没对自己提起过……

尽管还没有任何有力证据,苏逝川却忽然意识到,帝国皇室的问题或许比他所能想象到的要更加复杂和严重。原本以为自己对过去的了解已经足够透彻,却没想到还是存在有他没能触及的“月之暗面”,而且还跟西法有关。

这些如果想要深入了解,就远没有套一个接单员的话那么简单了。

苏逝川捋清思路,朝对方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校长办公室位于这座建筑的顶层,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电梯。

封闭空间拢音效果极好,角落还安插有监听监控装置,那名接待员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靠近控制面板的一侧。

等到电梯抵达顶层,门向两侧滑开,接待员伸手挡住其中一半金属门,自己并没有下去,对苏逝川道:“您的随行物品已经被送到了教员公寓,地址稍后会发送到您的通讯器上,我还有事,就送您到这儿了。”

“有劳。”苏逝川颔首表示感谢,然后信步出了电梯。

校长室门前,苏逝川站定,起手敲了敲门。

屋里那人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金属门上的数控系统发出“嘀”的一响。苏逝川会意,推门径自走了进去。

校长室内部陈设简单,明窗几净,落地窗正对位于军校中央的一座地表演练场,时逢上课时间,那里正有一个班的学员在练习使用陆用单兵机甲。康纳站在窗前,双手负在身后,听见有人进门也没有转过身来。

“逝川来了?”他头也不回道。

这句称呼很不见外,要说起来苏逝川在校期间确实跟这人见过几次面,不过大多都是正式场合,并无私交,所以这种点名而不道姓的叫法自然而然会透露出一丝亲近的味道。

苏逝川站姿笔挺,朝男人的背影欠了欠身,十分公式化地说:“您好,校长先生。”

康纳转身看他,伸手做“请”,两人分别在办公桌前后落座。康纳端起茶壶倒茶,说:“通常来说入校执教的都是校官以下的军衔,你升了少将原本不需要过来。”他倒好茶,将其中一杯推向苏逝川,复又解释,“但这批学员有些特殊,上面重视,所以必须让一个级别高的军官接手。”

苏逝川垂眸看了眼那杯热气袅袅的红茶,再一抬眼,两人视线相遇。康纳低头饮了一口茶杯内滚烫的水,笑道:“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不过眼睛倒是随了母亲的优点。”

以人类的正常年龄计算,康纳本人已经超过160岁。大宇宙时代后人类的平均寿命被基因优化延长,他现在也不过刚刚进入老年期,因为保养得当,所以本人看上去要年轻不少,除了鬓发略有发白,其余跟中年人无异。

他曾在军部任职,资历又老,见过前任元帅并不奇怪。

“是么?”苏逝川不想继续这类带有怀旧性质的对话,以一个反问终结,然后直接切入主题,他说,“您刚才提到学员特殊,是因为有某位皇室成员也在其中?”

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康纳毕竟不是从事文职的接待员,一般的谈话技巧对他不会起效果。再说既然提前约见了面谈,那么私下里调查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双月殿就那么一个刚成年的小皇子,两者一联想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苏逝川也不兜圈子,话音没落便又接了一句:“是三殿下?”

“嗯。”放下茶杯,康纳靠回扶手椅背,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苏逝川,心平气和道,“现在的局势你也清楚,雷克斯羽翼渐丰,最近联盟又在帝国的边远星系活动频繁,军部对情报特工的需求量每日剧增,而偏偏这又是个高风险的冷门专业。所以即便学员不多,你也得严格把控,毕竟派遣出去就得能带回来有用消息,一旦暴露还不如干脆死在外面。”

大家都是局内人,话也就自然说得露骨了些。

康纳道:“而且教学时间也会相应缩短,不太可能如期毕业了,你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像我汇报,我会适时安排结业演习。”

除去最开始代表肯定的那个“嗯”,康纳表面上说了两件完全不相干、却又跟当下工作非常紧密的事。但苏逝川明白,他之所以绝口不再提“三殿下会进特战这类高危专业”的原因,其实因为这番话的潜在含义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那就是正常对待,外加严格审查。

这种“一视同仁”放在某些特殊目标身上其实可以等同于“慢性谋杀”,倒不是说皇子就能在军校中享受优待,而是专业本身存在着很大风险性,而且越到后期掺入实战后就会越明显。

所以康纳说得点到为止,以免落人话柄,话闭就一瞬不瞬地看着苏逝川,看他能不能心领神会。

苏逝川在军部这个深不可测的大染缸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特殊行动没经历过?那玩意儿说好听了是机密任务,不好听了就是官方下达的暗杀指令。然而他现在对自己的精准定位是新人,新人的思想正一些,冥顽不灵一些,反倒会比太过油滑更容易让人接受,反正在老狐狸眼里“刺头”是可能被训话后纳为己用的,“聪明人”才需要谨慎地对待。

苏逝川本着“无知者无畏”的原则,沉默半晌,正色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对这届学员的考核会增加难度,过两天可以整理出一个初步方案给您,只不过——”他顿了顿,继而犹疑着开口,“三殿下确实不适合进特战专业。”

果然,康纳了然一笑,给了苏逝川一个“你不明白”的眼神,想了想,说:“三殿下年纪还小,而且举止轻浮,皇室和教会都没有对他寄予什么期望,否则也不会送进军校培养,这点你看得出来。”

苏逝川不失所望地点了点头,康纳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静了几秒,又道:“帝国皇室,能够大放异彩的继承人只需要一个,其余不管什么身份统统都是陪衬。”

“逝川,这回你明白了么?”

……

一个月后,秋季新生入校,原本应该前往军校报到的特战学员却被偏离航线的飞行机空降投放。这里是帝*校以南的一片原始森林,占地数百公顷,是一处天然林场地貌的演练场。

前一天刚下过雪,到现在还在飘着零星的雪沫,气温低达零下二十度,毫无准备的新生们只穿着单薄秋季制服,五百米空降后直接被穿骨的低温冻到怀疑人生,而飞行器早就不见了踪影。

尽管进入军校的新生水平参差,但特殊战术因为出路不好,所以反而是所有专业里水分最少的。新生们在入学前至少通过了三场笔试和一场面试,层层遴选才有资格登上飞往凯特大陆的飞行器。

此时他们虽然心有怨气,但也明白眼前十有八|九是一场入校前的加试,困难程度已经从被踹下飞行器那一刻昭然若揭了,而且还是不得不参加的那种。

林地外围空间开阔,有哪些设施完全一目了然。

新生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不远处唯一的建筑——驻军基地。

这座基地规模不大,主要供举办演习的军校领导使用,眼下基地外停着一架小型雪地飞行器,门外有守卫把守,窗子里还隐隐透出带着温度的暖光。

很显然,策划加试的某个混蛋肯定就在里面喝茶等他们空降!

同一时间,端坐在扶手椅上的苏逝川从容放下茶杯,从助理教官手里接过显示有新生名单的平板光脑,心不在焉地划屏浏览。

助教也是情报部的新人,年纪比苏逝川略大,是正式特工,但军衔比不过苏逝川这个官二代。他的名字已经被删除了,这次执教使用的化名叫阿宁。阿宁生了副少年面相,身高只有一米七几,拥有一头灿烂卷曲的金发,皮肤白皙,翡翠色的眼睛又大又亮,他往苏逝川旁边一站不像助教反倒更像个跟班小弟。

两人先前没有合作,这会儿也才认识不过一周,阿宁性格非常开朗,跟苏逝川哪怕汇报正事眼角眉梢也总带着笑意,一笑就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特工千面,这就是他展示给苏逝川的那一面。

“苏教,您看过名单了。”阿宁弯腰凑在苏逝川耳边,轻声道,“这次的新人共计五十名,考核成绩在附录,除了三殿下,其他人的综合素质都不错。”

苏逝川依言打开附录,目标明确的找到西法·特兰泽的成绩单,三项考核的分数都很亮眼,面试直接没去。

很好,这很殿下。

苏逝川合上光脑还给阿宁,又端起茶杯喝茶,末了,吩咐道:“把装备分发下去,等下我出去宣布规则。”

阿宁“哎”了一声,忙披了件抗风斗篷,指挥随行的军校工作人员把角落里的军用背包搬出去。

大门一开,干冷的西北风争相恐后地钻进大厅。

卧在地毯上打瞌睡的雪橇犬被冻得一激灵,爬起来蹭到苏逝川腿边,强行把肥硕的身子缩成一坨,躲进他的毛裘斗篷下取暖。

“主人,”十·哈士奇·七吸吸鼻子,“外面太冷了,我怕冻坏cpu,能不能留在这里?”

苏逝川斜睨了它一眼,淡淡反问:“你说呢?”

忧伤的哈士奇很不开心,眨巴着蓝眼睛朝外面的冰天雪地望去,半晌一叹气:“您也太狠了,他们还是孩子,怎么受得了。”

少将大人闻言漫不经心地一扬嘴角,起身整理过一丝不苟的行头,顺带把狗链拎在指间,说:“我就是要送孩子回家的,连这点温度都受不了,也就不用跟我混了。”

“三殿下怎么办?”十七不放心道,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出来——他看上去最受不了。

苏逝川没急于回答,而是折叠狗链,放松后再用力一抻。链身皮质的表面击打在一起,发出非常响亮的“啪”的一声。

十七打了个哆嗦,鉴于某个晚上的“前车”,它一只单纯的智能体竟然莫名其妙地嗅出了一股羞耻感爆表的抖s味道。

少将大人好整以暇道:“以前我也觉得他不行……”

十七歪着脑袋,一脸狐疑:“听起来还有‘后来’?”

苏逝川:“后来我打赌输了。”

“哦,你们赌什么?”

“不记得了。”

——

记忆回溯,重回到那个一模一样的下雪天。

那时的苏逝川横竖看西法不顺眼,只想把他原封不动的撵回去,最好永远也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像扔垃圾一样把新人们扔在林地外,要求他们在三天内独自返回军校,否则之前三项成绩作废,特殊战术将永不录取。

然而,那个他特别想撵走的大|麻烦却在人群陆续进入林地之后堂而皇之地来到他面前,当着助教和工作人员的面在他右脸颊亲了一口。

苏逝川脸皮薄,当时就想动手。

结果对方更加不要脸,伸手又在他左脸颊一戳,轻佻宣布:“三天后,你得让我亲这边。”

那并不是一个赌注,只不过混球太自我,把气结噤声擅自妄为地当成了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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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

【暴力执教】

入秋后凯特大陆“昼短夜长”的现象会比白帝星大部分地区都要明显,等到了深冬还会有将近一周的极夜。

眼下时间不过下午五点,可天色已经早早暗了下来,雪势渐大,气温也比之前更低了。

见有人来了,新生们自觉十人成行站成方阵,阿宁站在方阵最前面,注视着工作人员把定额配资的背包分发下去。那里面有少量压缩食物、三枚燃料弹、电子地图、军用匕首和呼叫器,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非常急需的抗风斗篷,这说明策划加试的混蛋至少大发慈悲没打算冻死他们。

整个过程安静有序,全程都没有哪个人敢多嘴问一句“为什么”,可见整体素质不错。

作为刚离开军校不久的前辈,阿宁虽然对这类“教官抽风导致学员受苦”的人间惨剧司空见惯,但还是非常感同身受的。对于入校一两年的军校生来说,徒步穿越雪地林场本身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秋季也不到弹尽粮绝的时候,森林里的野兽还不至于饥肠辘辘,危险性属低级,顶多算得上体能考验。

可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新人,那确实就有点苛刻了。

阿宁自忖心知肚明,想的是苏逝川八成也得到了康纳的面谈邀请,此举多半是针对某位殿下的。

这么一想,他目光转了个弯,在方阵里兜兜转转,搜寻了有一会儿才从最后一排的末尾找到了目标人物。

不起眼的位置,却站了个光彩夺目的人。

阿宁挑了挑眉,瞄向西法·特兰泽的目光登时有些濒临笑场的古怪。

或许是觉得军校制服审美低下,设计太过死板,三殿下此行并没有像其他新人那样热衷于试试新衣服,而是依喜好穿了身华美昂贵的冬装,面料讲究设计精致不说,不偏不倚还是非常保暖的类型,于是站在一群冻成狗的同龄人当中,他自然是最从容不迫的那一个。

只不过看情形,似乎是被边缘化了。

这也难怪,三殿下的作风问题向来为人诟病,这里没有对他前呼后拥的二世祖们,不招人待见才是正常的。

阿宁心里好奇感爆表,十分期待自家那位严肃且严格的总教大人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位特立独行的殿下。

就在这时,面前的几排新生侧目朝某处看了一眼。

阿宁心领神会,适时转过身,快走几步迎上去。他在恰当位置停下,军靴后跟一磕,双腿并紧,左臂背后,右掌按上左肩,朝来人行了个规范漂亮的帝*礼,正色道:“苏教,您来了。”

苏逝川身形高挑挺直,步伐沉稳,身后大氅翻飞扬起一路雪花,他边走边戴上黑色全指战术手套,军帽压低,帽檐下的一双眼睛疏冷幽暗,眸光犹如岿然不动的深水,触目冰封。

他旁边还跟着只体型健壮的雪橇犬,那狗一看就是骨量饱满的好品种,一身毛发油光水滑,眼珠子跟狼似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哆嗦,总夹着尾巴走。

“都准备好了?”苏逝川扫了阿宁一眼,然后便轻轻将视线移向了不远处的新生们。

他的嗓音沉缓干净,吐字清晰,音量不大,但气势一点都不弱。

有些人天生头顶光环、走路带风,在见面以前阿宁还有点不忿总教是个比自己还新的新人,结果见了真人以后,要不是资料上写得明明白白,他实在是没法把苏逝川跟“应届生”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老道”是一种气场,狼狈就算披上了虎皮也吓不住圈里人,大家都是善于察言观色、捕获细枝末节的特工,有些东西即便乍一看觉得不靠谱,但经验往往能一锤定音的告诉你“错不了”。

阿宁下意识收敛起方才漫无边际的心思,跟在苏逝川另一侧,回道:“是,已经准备好了。”

发放完物资的工作人员自觉站成一排,朝苏逝川点头示意。

苏逝川回礼,然后有条不紊地停在了方阵正前,抬眸,不紧不慢地扫视过正对自己的五十个新人,最后在末尾的某个家伙身上停顿住。

那个目光直白露骨且意味深长,带着几分温凉不清的笑意,像一柄抹了蜜糖的锋锐利刃。

原本一直心不在焉地三殿下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继而若有所感地抬头看过来。

穿透重重雪幕,两人的视线凌空相遇,但紧接着对方便从容不迫地抽离了目光,似乎方才一切都是错觉。

这种感觉……怎么有点熟悉?

时隔已久,再加上视野受阻,西法眉心浅蹙,眼睛受迎面刮来的雪片子影响不禁稍稍眯紧,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位姗姗来迟的教官。数秒之后,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胸口的茫然一扫而空,只留下长久的、挥之不去的讶异。

眼睫微垂,目光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三殿下舔了舔被冻得干冷的唇缝,脑子里缓缓涌上来两个念头。

其一:这教官长得真正,军部审美见长!

其二:有些面熟,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其实第二点多多少少都有点自欺欺人的成分。

那晚醉酒,回到行宫光线又暗,可一夜旖旎毕竟*蚀骨,第二天发现床空了西法还郁闷了一阵子,那种感觉回味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初夜对象彻底抛到脑后?

只不过“入校第一天发现顶头总教被自己睡了”的这种事,西法掂了掂“炮|友”这种走肾不走心的关系,再回想两人勾搭上的情形——那天,这位少将大人床下举止得体,寡言慎行。床上花样百出,技术到位,还生生把前戏做成了现场教学。

西法:“……”

西法恍然,有种“自己才是被睡了的那个”的心塞。

然而这种“被玩了”的挫败感并没有持续太久,以三殿下的心胸并不会让自己在阴谋的氛围下浸淫下去,你情我愿的事想那么多没必要,毕竟大家都爽了,这波还是不亏。

与此同时,雪橇犬抖了抖雷达似的耳朵,扬起长脸看向苏逝川,以脑电波传音。十七说:“主人,我不得不提醒您,根据系统程序对面部表情的解析,三殿下可能在腹诽您,而且内容还不是很健康。”

闻言,苏逝川又朝方阵末尾斜睨了一眼,微微勾起嘴角,没做回应。

“阿宁,”他对助教说,“让他们准备飞行器。”

“是。”接受命令,阿宁本人没动,回头以眼神示意候在一旁的几位工作人员。

众人会意,立马训练有素地折返回驻军基地。

苏逝川抬眼重新看向新生们,淡淡开口:“你们好,我是这届‘特殊战术’的总负责人,名叫苏逝川。这位——”他侧头一扬下巴,示意阿宁,介绍道,“是助理教官,阿宁。”

“我看过你们之前三项考核的成绩,分数都不错,军校面试官的综合评价也很高。而且被空投至此后应对突发状况的心理素质过关,没人有发出不合时宜的质疑声,这一点我非常满意。”说这话时,苏逝川的声音温雅耐心,收敛了气场,态度甚至算得上平易近人,“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宣布一件事。”

他顿了顿,然后用更加心平气和地声音说:“在场各位的笔试及面试成绩全部作废,能否入校完全由接下来的一场加试决定。”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方才提到的心理素质仿佛一场空谈。

新人毕竟年轻气盛,况且已经被莫名其妙地冻了一个小时,耐心和理智早就被消磨掉了七七八八。原本看总教态度可以,火气才削减了一些,可单方面宣布成绩作废这种言论,其本质无异于溅入热油的冷水,瞬间炸开,将将熄灭的火气卷土重来,而且烧得更旺。

“这不公平!”有人按捺不住,出口质问,“军部都承认的成绩,凭什么你说作废就作废?”

苏逝川寻声看过去,发现是第一排打头的学生。

那名新生五官硬朗英俊,身高超过一米九,即便披了抗风斗篷,也不难看出他手长脚长,肌肉健硕,单从身体条件来说绝对是新生里数一数二的。苏逝川浏览成绩单时有意记下了新生的样貌和姓名,对成绩优异者印象会更深刻一些。

他记得这人名叫奥斯汀,综合成绩排进了同届前三,世家出身,父亲是现役军官,好像是隶属机甲陆战队那边的,职位不低。

苏逝川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轻描淡写道:“你说得对,这场加试是我的个人决定,对你们来说确实算不上公平。但是——”他话锋一转,眸光随即沉了下去,冷冷反问,“是谁告诉你,在这里,你有资格跟我谈公平的?”

奥斯汀完全没想到这人长得人模狗样,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混账!当即怒不可恕地上前几步,一把扼紧苏逝川领口,大力一扯。

愤怒是一种很容易被激化的情绪,受其影响,又有几个新生跃跃欲试,推搡开挡路的同伴,正要上前。

两人身后,十七一脸淡定地舔了舔爪子,阿宁则两指搭上帽檐,将军帽压低,假装看不见接下来的暴行。

那一扯用了十足的力气,奥斯汀脸色涨红,手臂肌肉鼓胀,青筋毕露,然而那个花瓶似的教官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苏逝川眼睫轻抬,唇角弯起,眸底倏而浮上了一丝落落无尘的笑意,说:“玩够了?”

奥斯汀额头沁出一层密匝匝的冷汗,硬是被那个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人群中几欲上前的新生只觉得眼前这场对峙说不出的诡异,一时间进退两难。

苏逝川起手扣住领口处那只手的手腕,修长的五指描摹过对方坚硬的腕骨,他动作很慢,看上去似乎只是想将那只手解下,不带一丝一毫的危险感。

“玩够了,就给我滚回去!”

那含笑的清冷嗓音仿佛最后审判,施加在腕子上的手指骤然施力,奥斯汀只能勉强注意到眼前人影一晃,紧接着整条手臂麻到失去知觉,下一刻肩关节“咔嚓”一响,他感觉眼前一黑,差点被疼晕过去。

苏逝川干脆利索地卸掉了对方手臂,侧身让位,同时起脚侧踢正中脊背。

这一下势大力沉,穿透胸腔的闷响听得人头皮发麻,那个人高马大的新生就那么被他踢飞出数米,万分狼狈地砸进雪地。

“阿宁,”苏逝川整理过领口,头也不回道,“叫校医过来。”

这时候,阿宁才把遮挡视线的帽檐抬起,朝总教背影称“是”,二话不说,直接回基地找随队校医去了。

以前只是耳闻,这还是第一次现场见识暴力执教,新生们面面相觑,整个场地鸦雀无声。

人群最后,三殿下像是忽然来了兴趣,赤|裸裸的目光直落总教官大人的下三路,脑子里满满都是将那条长腿架在肩上的香艳画面,心想——

啧,够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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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隐藏的规则】

很快,阿宁跟随队校医一起返回临时集合地点。

总教大人没说话,两人谁也不敢擅自带那名新生返回驻军基地,只能就着眼下天寒地冻的环境在雪地里给他检查伤情。

洛茵帝国崇尚军事与武力至今,“暴力治学”其实早就成了各个军校内不成文的传统。一般来说,教官罚学生,高级罚低级,只要理由充分,那么在惩罚措施不过分逾矩的情况下,这些都是被默许的行为。

来之前校医已经大概了解了情况,知道伤处有两个位置。他检查过恩佐的脊背,确定脊骨没有严重损伤,然后示意阿宁帮忙,把人翻过来处理脱臼的手臂,整个过程快速而沉默。

奥斯汀脸颊冻得通红,额头挂着层疼出来的冷汗,在关节归位的瞬间狠狠拧了下眉头,但一声也没吭出来。

阿宁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戏谑道:“小朋友,在特殊战术这个专业,以貌取人是不对的,这回长记性了?”

闻言,奥斯汀不置可否,侧头冷冷看向阿宁,也不说话,像是要用眼神把他吃了。

这类心高气傲的官二代在军校里遍地都是,无非是块倔脾气的硬骨头,阿宁不跟他计较,十分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说:“等你有机会进了情报部,你就会发现那里只有两种人。”

当着奥斯汀的面,阿宁挑起一根手指,意味深长道:“第一种是其貌不扬的,必须确保大众化到让人记不清楚他的模样,即使面对面打过交道,也不能在对方脑内留下任何的清晰印象。这类人通常会担任浅层渗透工作,不会深入目标内部,而是从外围那些三教九流的对象手里打探基本消息,为第二类人奠定基础。”

“至于这第二类嘛,”他挑起第二根手指,同时朝苏逝川地方向扬了扬下巴,不说反问,“好看不?”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位总教确实长相出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连动手也会下意识的礼让三分,这也是第一下出手只抓领口,而没有照脸招呼的原因。奥斯汀依然不说话,却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阿宁拆开包消毒棉,替讨了打的小朋友擦拭嘴角的血迹,边擦边说:“那类蛇蝎美人是情报部的暗器,锋利无比,专盯要害,可以深入虎穴,杀人于无形,最后在舔着刀刃上的血,全身而退。”

三言两语间,伤处处理完毕,阿宁扔掉消毒棉,朝校医挥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待对方走后,他把奥斯汀从地上拎小鸡似的拉起来,很没架子地掸了掸对方斗篷上的雪沫,又道:“总教没直接废了你已经是很客气了,赶紧过去道个歉,不然你小子就只能收拾东西回家找爸爸去了。”

仿佛是被某个词汇触碰了逆鳞,奥斯汀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却难得没再执拗,一步一踉跄地朝苏逝川走了过去。

不远处,背对二人的少将大人抬腕扫了眼通讯器——眼下比预定计划耽误了十分钟,临行前两人有过初步定位,苏逝川把唱白脸的机会让给了阿宁,自己则坐稳冷血总教的位置。

只不过这个阿宁废话太多,一个温情牌明显打得出格了。

在他旁边,雪橇犬得意忘形地摇尾巴,在心里放肆嘲笑:蛇蝎美人哈哈哈哈!

苏逝川垂眸斜睨一眼,十七打了个突,尾巴灰溜溜地僵住了。

一人一狗身后,奥斯汀停下脚步,余光不自在地扫了眼附近的新生们。他吞了口唾沫,在强烈的自尊心作祟下,总觉得这声道歉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强迫他屈服的是那句“回家”的威胁,这总教官在他眼里依然是个嚣张又暴力的混蛋!

就在这时,面前的男人终于转过身,用那双冰冷而含笑的眼注视着他。

喉结滚动,视线交错的刹那,奥斯汀又回忆起两人先前短短数秒的交锋,以及对方身上那种前一秒还不动声色,后一秒却仿佛雷霆万钧的凛冽气场。扪心自问,他当然期待自己能有个出类拔萃的老师,然后再享受若干年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反制快感。

“怎么样,”这小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完全没一点懂得收敛情绪的灵性,苏逝川看得清明却没有点破,等不到对方开口,他反而先说话了,“考虑好了?”

奥斯汀缓了口气,有意将视线下移几度不去与对方对视,低声道:“刚才冒犯了,还希望苏教不要放在心上。”话闭,他顿了顿,像是犹豫良久过后终于笃定决心,奥斯汀抬眸重新迎上苏逝川的眼睛,音量提高,一字一顿道,“但是我不会认同您的做法,在加试开始前,希望您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而不是单方面专|制的‘您说了算’。”

“有骨气,”苏逝川轻描淡写地评价,“你先回队。”

待他说完,奥斯汀也不再多说,最后一句话既是心声也算为自己挽回了一点面子。他绕过方阵,在末尾找地方站定,侧头瞥了一眼那位早有耳闻的三皇子殿下,眸光轻蔑,挺不屑地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或许是感受到了一丝敌意,西法若有所感地偏过头,眉梢轻挑,促狭的眼尾略微扬起。奥斯汀觉得这人的眼神比那位总教还让人不舒服,那股嫌弃感更胜,但碍于身份,他自然不方便表露出太多。

西法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嘴唇不动,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被逝川教训的感觉怎么样?”

奥斯汀眉毛动了动,从这句话里听出端倪,登时恍然,心说这殿下果然是走后门进来的,听上去还跟总教关系不错。

“你们认识?”他问。

西法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眼睫抬起,视线又黏回某人身上,笑道:“睡过,熟得很。”

奥斯汀:“……”

这混蛋说出来的话简直比总教宣布三项考核成绩全部作废还让人震惊!

就没一个正常的!

他正过脸,目不斜视地盯着前一位新生的后脑勺,打算当做没听见,强制终止这种离奇的对话。

都是疯子!

与此同时,苏逝川再次转身面向新生们,阿宁则站在他斜后方半步的位置。

经过方才的小插曲,短暂失踪的心理素质已然归位,“以貌取人”得出的错误被实力悍然纠正,新生心里都有了一个鲜明的概念,那就是总教官虽然看着是个“花瓶”,但这支赏心悦目的花瓶却有能耐把人砸死,挑衅不得。

有时候年轻人会更遵循自然法则,懂得服软和听话。

苏逝川对现状非常满意,静了半晌,便重新开口,淡淡道:“在三周以前,我已经把加试的相关策划以书面形式提交给了军校高层,并且获得了康纳校长本人的批示,所以才吩咐驾驶员把你们空投至此。”

“临时增加这场加试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帝国和联盟两方交火日益频繁,军部迫切需要有能力的新鲜血液,所以要求军校方面压缩培训周期,等待你们的将不再是七年教学制。”

“可能是两年,也可能是三年,你们会在基础还远远不够扎实的情况下强行毕业,然后披挂上阵。而据最新统计显示,去年情报部新任特工的牺牲率超过了50%。”

“五十人太多了,我无法保证在短时间教会你们每一个人绝对有效的自保技巧,我也没有能力将你们全部培养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优秀特工。特殊战术不同于其他专业,可以通过三项考核的人未必可以胜任特工的身份,并不是说你们不够优秀,只是不够适合。”

说到这里,他认真扫视过整个方阵,声音轻缓却坚定:“我培养学生,不是为了让他们去送死的。”

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苏逝川的神色变得轻松起来,眸底重新浮上笑意。

“第二,我这个人比较自我,我不相信别人的眼光,不需要推送的举荐,我只要三天后可以完成任务,并且准时抵达军校的人。”话音没落,他抬起右臂,像新生展示夹在指缝间的两枚呼叫器。

那是背包里的物品之一,在大规模军演或者定向越野时会发放给参与者,用于在特殊情况下请求救援,但触发同时往往也意味着放弃。

苏逝川手中的两枚呼叫器构造完全一样,差别仅在于底座的金属材质呈现出了黑白两种不同的颜色。

在注意到这处细节的一瞬间,新生们或多或少可以猜到这场加试的真正内容——是特工训练中常见的“争夺游戏”。

虽然名为游戏,但游戏规则却相当残酷,跟军校其他专业所宣扬的“团队精神”或是“生死搭档”更是大相径庭。

“争夺游戏”是给未来特工上的第一节课,目的是教会他们“不信任”和“自相残杀”。此时众人身后的林地已经不再是林地,那是一个真正的演练场,定向越野不过是个噱头,三天后能抵达军校的不是优秀学员,而是幸存者。

“现在有五十个这样的呼叫器,黑白各半。”苏逝川道,“我要求返回军校的人至少携有其中的一对,至多不设上限,但各位必须注意的是,最终我只会录取手中通讯器最多的前十二人。”

此话一出,新生之中难免出现了一丝骚动。

这规则比普通的“争夺游戏”更加苛刻,原本以为只是淘汰半数的新生登时紧张起来,他只要取通讯器最多的前十二人,这意味着争夺很有可能会持续到游戏的最后一刻。

“你们可以组队,也可以单独行动,基地驻军会在未来七十二小时内时刻关注林地的情况,会及时救援出触发呼叫器的人,所以理论上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苏逝川加重了“理论上”这几个字的读音,然后笑了。

那笑容莫名透着股邪性,生生把新生们给看毛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驻军还能见死不救?”方阵最后,奥斯汀低声调侃了一句,“故弄玄虚。”

“是你没理解。”西法耐心纠正,“在这场游戏里,呼叫器既可以求救,同时也是获得入校资格的凭证,排除非人为因素的影响,你觉得你会在什么情况下触发那玩意儿?”

奥斯汀怔了怔,紧接着眉心一点一点拧起来。

西法道:“在场的五十人里,为了留下,每个人都会不遗余力地寻找猎物。当你成为了别人手中的猎物,呼叫器被夺走,那样一来按与不按的主动权恐怕就掌握在了猎手手里,而猎手没有理由去悲悯猎物。”

“得不到求救信号,驻军也是无能为力的。”

解释完,三殿下默默掂量过这条隐藏规则,心说这位道貌岸然的少将大人不光床上花样多,执教起来也是一肚子坏水啊。

这就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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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3

【游戏开始】

加试的内容及规则讲解完毕,陆续有几个新人又针对不理解的地方提出了疑问,苏逝川逐一解答。等到没人再有问题,苏逝川回头朝阿宁递了个眼神,阿宁会意,立马按下通讯器上的一个按键。

不消片刻,驻军基地内引擎声响起,五架等候多时的飞行器相继启动,先前离开的几位工作人员去而复返,静候在旁边等待吩咐。

夜幕即将降临,天色阴郁晦暗,轰鸣声在万籁俱寂的林地外围显得尤为震耳,惊得不远处的针叶松树梢一阵颤动,数只黑鸟扑啦啦振翅,争相逃窜进林地深处。

苏逝川再次查看通讯器确定时间,然后有条不紊地启动计时功能,抬头,沉声宣布:“现在是傍晚6点27分,加试的最后时限则是三天后的同一时间。希望各位能够尽可能的运用规则,向我证明你足够优秀,最后祝大家好运。”

说完,苏逝川一声不响地抬起了右臂,朝属下人示意。

接受到指令,几位工作人员相继上前,按照方阵排列各自带领一队新生返回驻军基,准备登上飞行器。

临离开前,西法有意无意地朝苏逝川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注意到那个叫阿宁的助教正拿着光脑朝他汇报事情,而苏逝川神色认真,视线直落光脑屏幕,压根没分出一点精力在别的地方。

三殿下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心思。

自始至终,除去这家伙刚出现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次目光接触,往后两人仿佛就是初次见面的教官和学生,他跟其余四十九名新生一样,没有得到哪怕一点点的特殊对待。

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矜持正派,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疏冷,连一丝亲密的错觉都不愿意施舍。

尽管那晚过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他们之间没再有任何联系,但毕竟是有过了那层关系的深入接触,再见面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陌生成这个样子吧?

收回视线,西法莫名觉得堵得慌,胸腔里那股“被玩了”的诡异感比之前更浓郁了不少。

这冷淡的,简直是教科书级的拔diao无情!

想到最后,他又不免有点想笑,心下琢磨这美人也就是能装,找机会再把那层道貌岸然的皮给扒下来,看他真实的高|潮,真实的伏在怀里失控颤抖。等到了那个时候,剥离了矜持自傲的假象,他也会沦为被肉|欲支配的凡人,美得撩人而又真实。

那种感觉就像是将高高在上的神祇拉下神坛,卸下冠冕,是圣光失色、雪地见红的邪恶快意,只叫人意犹未尽,想要无度索取。

另一边,阿宁调取去出林地地形图,并用光标逐一标示对应的坐标点,向总教大人详细说明加试的空降安排。

眼下新生们十人一组登上飞行器,启动后会被送往林场外围的各个方向,然后等距离安排一人空降,目的是人为将他们分散开来,进而延缓第一次遭遇的时间。

在真正的争夺游戏开始以前,教官们需要先看看这批新人的生存能力。

况且游戏如果展开得太早,其本身自然而然会丧失一部分观赏价值。

苏逝川脸上看不出表情,眸光很是敷衍地在屏幕上浏览了一圈,然后他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某个即将消失在雪夜笼罩下的背影,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阿宁,说:“可以,就按你安排的来。”

闻言,阿宁即刻着手,将分配好的区域标注图发送给跟飞的工作人员。

等做完这些,他收起光脑,对苏逝川道:“安全问题您还有没有其他考虑?”

那条没展开说明的隐藏规则是这场加试的彩蛋。

天寒地冻的野外环境,新人本身就没经过多少磨练,为了生存,为了留校,人性中那点龌龊不堪、自私暴戾的阴暗面用不了多久便会暴露无遗。

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教官们心里早有定论,军部不需要过分善良的好人,其中情报部更甚。冷血和杀戮本身就是特工最为重要的品格之一,但如若将两者不受控制的发挥到了极限,那样的人也注定不会受到重用。

这是一条很难说清楚的分界线,不偏是或非,也不偏黑与白,对错全凭个人的主观判断,最终演变成人各有别却又不会偏差过大的不成文规定。

特工只能游走于灰色地带、法理边缘,茫茫然中还得才稳脚下那根死窄的独木桥,因为逾越一步是堕落,退却半分是庸才。

但归根究底,这是个注定是见不得光的职业。

苏逝川期望看见新生们可以展开一场催人成熟的恶性竞争,通过一场近乎实战的加试选拔出最适合培养的人才,但也不希望真闹出人命,那样就过犹不及了。所以除了呼叫器之外,他们还额外在斗篷、背包,以及提前分发下去的军校制服上安装了跟踪器,确保可以实时掌握每个人的动向。

沉默半晌,苏逝川缓缓开口,命令道:“吩咐下去,让随队军官也空降追踪,近距离保护。驻军基地这边做好准备,随时把退出的新人接回来等待安排。”

“好,我会尽快通知。”说完,阿宁静了几秒,忍不住又问,“三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苏逝川没急于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答反问:“康纳先生的意思,你是怎么理解的?”

这话问得很狡猾,在揣摩透彻对方的心思以前,阿宁不敢把真实想法交出去,于是快速整理好措辞,迂回答道:“您是总教官,我只是您的助手,康纳先生的意思对于我来说是指导方向,您的安排才是军令。”他看着苏逝川的眼睛,眉心舒展,脸上露出那种标志性的粲然笑容,“但殿下毕竟是皇子,如果被随便排除在外,双月殿那边我们也不好交代,您觉得呢?”

苏逝川对这番虚与委蛇的回答不感冒,略一颔首,道:“他会留下。”

阿宁“嗯”了一声,这回没再多话,朝苏逝川欠了欠身,便抓紧时间去通知随队的基地工作人员了。

又过了几分钟,螺旋桨搅动夜色,五架飞行器陆续升空,穿过茫茫雪幕,朝预定区域飞去。

林地外围只剩下苏逝川和十七化形的雪橇犬,目送飞行器离开,苏逝川收回视线,在雪橇犬面前单膝跪下,取出银色怀表放到十七面前。十七出于犬类动物的习性在主人掌心闻来闻去,用仿生系统记下气味,然后扬起长脸看向苏逝川。

十七舔了舔狗鼻子,说:“那个阿宁,您怎么看?”

“记不太清楚了。”苏逝川把怀表重新收起,沉默了足有好一会儿,才说,“他是军部的新任特工,比我大一届,现在呈现到我这边的资料都是情报部拟造的假身份,而且不光如此,阿宁的脸恐怕也做了易容,没有参考性。”

“值得信任么?”十七又问。

苏逝川道:“我不确定,从前跟他的接触不多,带完这届学生以后就各自分开了。即使后来有过见面,他使用的必然也是全新的身份和样貌。”话说至此,苏逝川略显犹疑地摇摇头,“最近我也在回忆,但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十七“哦”了声,身后那条毛尾巴扫了扫:“阿宁也得到了校长暗示,属下就是担心他会对三殿下不利。”

“康纳只是不希望西法太过引人注目,还没有灭口的胆子,不用担心。”苏逝川按上雪橇犬的脑袋,安抚性地摸了摸,“时间不早了,去找到他在哪儿。”

十七点点头,爬起来三窜两跳钻进了黢黑的林地。

直到再也听不见动静,苏逝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独自朝驻军基地走去。

寒冷的夜风卷刮起地表浅层的雪沫,鼓得大氅翻飞扬起,冻彻骨髓的低温下,苏逝川却恍然未觉一般,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极笃定。

他已经做出了修改,将训练专业特工的“争夺游戏”融入了这场加试,以绝对残酷的手段淘汰掉大多数人。

五十人确实太多了,他只需要盯紧西法一个,剩下的统统无关紧要。

与此同时,远离驻军基地的3号飞行器上。

十名新生已经速降至林地过半,西法坐在最靠里的位置,两条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装配有物资的背包就被放在脚边,抗风斗篷被取出来扔在了对面的空位上,他嫌占包里的地方。

西法的坐姿很随意,连安全带都没扣,也没有特意在随队军官面前摆样子,跟另外几名正襟危坐的新生同处一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奥斯汀紧挨着西法,起初越看他越费劲,到最后索性自动屏蔽右手边九十度的视角,眼不见心不烦。

西法把通讯器从手腕上取下,捏在指间,一下一下的按亮熄灭。

明灭交替的屏幕上显示有一个通讯id,三殿下给了个恶俗的备注,名叫【小宝贝】。

两人的聊天界面只有一条文字消息,还是晚宴当晚他邀请苏逝川上楼时发的,用词黏糊又轻佻,对方没有回复,大概是被恶心到了。

西法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嘴角不由得上浮几度,满脑子都是苏少将军装笔挺,人前清冷禁欲的正经模样。

左等右等,眼看机舱里的新生越来越少,可通讯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满心期待着对方能发过来点什么的三殿下顿感泄气,终于是按捺不住,打算表示一下绅士风度,向久别重逢的宝贝打个招呼。

但眼下两人之间有了另一层关系,公然向总教*总归是不太好的。

三殿下思量片刻,然后从容按亮通讯器,发了个自认为乖巧又正经的拟声词过去。

不敢调戏,刷一下存在感总可以吧?

于是,远在驻军基地的私人房间内更换夜间作战服的苏逝川先是一怔,抬腕看清消息来源后又是一怔,等点开那条未读信息看见了内容,少将大人忍不住笑了。

西法发的是:【喵~】

看来被他喂饱过一次的小家伙又馋了,这是收敛起了獠牙和小爪子,乖乖装猫,黏上来求开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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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你还太嫩了】

跟上次一样,发送出去的信息仿若石沉大海。长久没有反馈,通讯器光屏转暗,即将进入待机状态。

赶在彻底熄灭前,西法触控唤醒屏幕,盯着“小宝贝”的id看了有一会儿,见它一直乖乖留在通讯列表里,这才安下心来。

依照苏少将的性格,没有回复是正常的,而不拖黑就已经足以说明对方不介意这类言语上的挑逗,也就是不讨厌发消息的人,那四舍五入就是对他感觉还不错啊!

捋顺了这条思路,三殿下顿感心情倍好,平生第一次觉得进入军校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事。

那么现在就该认真思考一下究竟怎么才能留在自家宝贝手下了。

五十进十二。

这比例虽然远远高于百进一的军校录取率,但新人毕竟已经通过了三项考核和一场面试,其本身就是角逐过后的优胜者,能力自然不至于差到入不了总教大人的眼,那为什么还要用加试再卡一次,而且还卡得如此严格?

将通讯器戴回腕上,西法边扣腕带,边在脑中不动声色地过了遍方才苏逝川给出的两个理由,越想越觉得那些场面话乍一听挺有道理,但仔细揣摩就不难发现其中还是有不少说不通的地方。

别看这人平时不苟言笑,可那张嘴确实是善于左右人心。

一句“我培养学生不是为了让他们去送死”,此话一出,鬼知道当时到底打动了多少心机不深的学生。以至于当那人再堂而皇之的说出“不需要推送举荐”“只相信自己眼光”的时候,被唤起共鸣的新生们竟然没再发出半点异议。

剖其本质,这跟当初直接宣布“三项考核全部作废”完全没差别嘛!

到头来小可爱们还是让老狐狸给玩了,真是就算被强制退学还得万分自责地检讨“是我们能力不够,所以才没能通过老师的加试”。

想到这里,西法迟疑了片刻,目光依次看过脚边的背包和对面空位上的抗风斗篷。过了半晌,他果断拎过原本打算抛弃的斗篷,理顺后以手指缓慢摸索过领口相对厚实的缝合处。果不其然,他在帝国徽章的背面发现了一枚微型追踪器。

拆解下追踪器,西法把斗篷扔回原处,然后假借整理物品又用同样的方式检查过背包,最终在底部夹层内发现了另一枚。

在他旁边,奥斯汀注意到这位出神了快一路的三殿下忽然有了动静,不免斜睨了一眼,忍不住问:“你在折腾什么?”

“没什么。”西法把追踪器收进口袋,侧头看他,静了几秒,试探道,“要合作么?”

奥斯汀一怔,神色立刻警觉起来:“苏教只取携带呼叫器最多的前十二人,这场加试里没有同伴,只有竞争对手。”

“你说得没错。”西法有意靠近,声音压低。坐在对面的随队工作人员朝两人看过来,西法对他笑了一下,继续说,“但组队还是有优势,我不介意最后多分给你两枚呼叫器,考虑一下?”

这道理不假,也很令人心动,但眼下彼此之间还不熟悉,谁能保证三天以后身边的搭档不会反咬一口,顺带收缴走全部的呼叫器?

奥斯汀不敢轻易点头,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三皇子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些耍诈的成分,好证实心里的阴暗揣测。

西法廖准了他会迟疑,也不勉强,改口道:“根据安排速降的时间间隔,我猜咱们两人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十公里,你可以利用今晚好好考虑清楚。”边说,他边从背包里取出电子地图,手指一点,示意林地间一条水流的分叉口,“如果觉得可以,那么明天一早,我们在这里见面。”

奥斯汀顺着对方所指看向地图,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那是跟帝*校完全相反的方向,而且距离预估的空降地点还不近,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如期抵达,至少需要连夜赶几个小时的路。

在争夺游戏中,绕到后方伺机而动是猎食者的基本素养,盲目赶超、想要尽快结束游戏的家伙反倒是更容易沦为猎物。

来军校前奥斯汀做了不少特战方面的功课,所以对加试的考核方式并不陌生,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风评向来不怎么样的皇子似乎也挺上道的。

权衡再三,奥斯汀依然没有明确表态,而是朝西法递过去一只手,自我介绍道:“认识一下,我叫奥斯汀·杜科尔。”

西法伸手跟他简单地握了握:“西法·特兰泽。”

“听说过。”奥斯汀咧开嘴角,露出满口白牙,“不过我不能理解,你身为皇子,为什么也会加入军校?”

两人松手,西法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听从安排而已,大概是父皇认为我缺乏管教,所以想用军校的规则矫正一下。”

“应该也没想太为难,不然也不会放在‘熟人’手下。”此话一出,奥斯汀顿时醒过闷来——对啊!三殿下是走后门进来的,跟他组队肯定稳赚不赔才对!

被四舍五入成“军校入场券”的西法并不自知,随口接话:“专业选得是不错,父皇还是疼我。”

“不过……”奥斯汀回忆了一番林场外的情形,“苏教怎么好像不认识你?”

西法被猝不及防地戳了把痛处,顿时有点心疼被拔diao无情了的自己。

“他害羞。”三殿下面无表情道。

奥斯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哦,那就难怪了。”

不过多时,飞行器再次悬停。

工作人员起身拉开舱门,冷风裹夹着雪片“呼啦”一下子灌进机舱,他捡起地板上的一捆缆绳,回头看向仅剩的两名新生,点名:“奥斯汀,到你了。”

闻言,奥斯汀起身将背包甩到肩上,对西法说:“明早见。”

西法也站了起来,道:“祝你好运。”

两人说完,奥斯汀快步走到舱门前,工作人员替他固定好缆绳和安全带,后又重新确定了地面情况,最后示意可以开始。

低空速降,人影就好比投入黑水的一粒沙,脱离飞行器的瞬间便即刻被风雪吞没。

待到绳索小幅回弹,证明人已落地,工作人员立刻将缆绳回收,关好舱门,然后折身来到西法近前,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说:“三殿下,您是最后一个,二十分钟以后将抵达坐标点。”

西法在电子地图上标注出奥斯丁着陆的大概位置,至此光屏上已经显示出九处坐标。他把地图收进背包,抬头看向那名借机献殷勤低级军官,礼貌回道:“知道了,多谢。”

“不用客气。”军官一改先前的严肃,满脸堆笑,“刚才收到命令,苏教吩咐我们暗中保护新生,不会有危险的,您大可以放心。”

西法倒不意外,静了几秒,问:“你跟苏少将熟么?”

“第一次合作。您可能不知道,苏教其实毕业没多久,在校期间我见过他几面,也是在这片林子演习的时候,不过估计苏教对属下没什么印象。”军官掂量着殿下的意思,顺势拍马,“看得出来人挺严谨的,不愧是老元帅的独子。”

西法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件事来,随口又问:“他身边有没有走得近的人?大概——”由于没听过细节,三殿下不好描述,顿时犯难,最后只好十分敷衍地形容,“看着就是个混蛋那种?”

军官:“……”

“这个属下就不太清楚了。”军官有点冒汗,“回来执教的这段时间,苏教也就跟阿宁走得比较近,听说两人就差一届,以前都是特战专业的,后来又都去了情报部,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认识。”

西法眉心浅蹙,反应了几秒才将名字跟助教那个小白脸对上号,当即安心地一扬嘴角,理所当然道:“应该不认识。”半晌,又自语似的补了句,“也睡不了。”

军官:“???”

扔下那句引人遐想的结论,三殿下便溜溜达达去了舱门口,看起来似乎心情还非常不错。等抵达预定坐标,他甚至没用旁人帮忙,径自固定好速降装备,拉开舱门,反身站稳,毫不迟疑地向下一跃。

入夜后林地的低温仿佛让空气结了一层冰,呼吸间都有种若有似无的痛感。

飞行器悬停的位置不高,整个空降过程不过十来秒的工夫,落地瞬间西法双膝弯曲消去冲力,然后快速卸掉安全带和铁锁。

又过了几分钟,渐行渐远的螺旋桨声彻底被夜色稀释殆尽,林子里一片静谧,只余下偶尔响起的几声鸟叫,而叫声却又被大雪模糊了方向,让人分不出那只聒噪的鸟究竟藏在了什么地方。

西法打开电子地图将自己的空降坐标完善上去,顷刻间,属于三号飞行器的新生分布一目了然。

尽管是刚刚还坐在一起的同伴,但不能否认距离优势又让这些人变成了最适合下手的第一批猎物。

只可惜区域范围太大,新人又是按捺不住、迫切渴望大显身手的类型,过去的一两个小时已经足够率先空降的家伙偏离坐标点很远了。

西法切换地形图,快速规划出距自己最近的两个家伙可能选择的行进轨迹,就在这时,身后那从矮灌木无风自动地晃了一下。

这声响动在死寂一片的林场腹地显得尤为清晰,像是某种兽类在窥探觊觎。

西法脊背一僵,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劈手抽出背包内的合金军匕。

低低的鼻息声响起,一只强健有力的兽爪踏出灌木丛,那物狼一般森冷的眼珠子逸散出幽光,上下颚打开,露出一口长而锋锐的犬齿。

林子里太暗了,西法只能依稀辩出一个模糊兽形。他全部注意都集中在那头不期而遇的野兽身上,全然没察觉到雪幕掩盖之下的另一种动静。

直到气息临近,匕首绕前横在颈间,后知后觉的西法猝然一惊,正要反击,却又在对方一记威胁性十足地挑抹动作下迅速冷静下来。

“你还太嫩了。”

那人清冷的嗓音贴着他耳廓响起,隐隐含着几分熟稔而狎昵的笑意在里面。

见状,方才还一副虎视眈眈的“野兽”自觉调过头,拿屁股对着两人,待机避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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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5

【所谓走后门】

“是你?!”

听出了那个声音,西法心里的惊喜远远大于讶异,下意识地就要回头。然而对方根本没给他亲近的机会,几乎是在察觉到西法有所动作的同时,匕首便毫不客气地朝下一压,隔着薄薄一层皮肉锁死在了颈动脉上。

这么一来,西法顿时又有点瞧不清楚苏逝川此举的意图。

按理说他身为总教,完全没必要特意关注加试的情况,只需要按时听手下人汇报进度就可以了。然而他现在非但关注了,而且还深更半夜冒雪亲至,再结合两人不久前的某种暧昧关系——如此引人遐想的行为,却偏偏以动手的方式开启!

西法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迫于横在颈间那玩意儿不得不暂时安分下来,声音却维持了一贯的轻佻戏谑,道:“苏教这是来增加难度的?”

在他身后,苏逝川无声无息地微微一扬嘴角,不答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闻言,西法不禁轻笑出声,忽然不顾脖子上的威胁,反其道而行之,十分肆无忌惮地单手绕后,在自家顶头总教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边摸边似笑非笑地调侃:“那我就在这荒郊野岭里,再把您压在身下干|翻一次。”

苏逝川:“……”

少将大人简直要被这满嘴胡说八道的小混蛋气笑了!

感觉到施加在身上的桎梏略有松懈,趁着那一秒恍神之际,西法徒然扣死对方持刀的手臂,朝反方向卸力一绞。与此同时,他侧身避开可能遭遇反制的要害,就着当前无比别扭的姿势拧身提膝,大力顶向对方腹部。

意识到不对的雪橇犬瞬时唤醒cpu,兽眼怒睁,正要赶来护主,却听见苏逝川淡淡道:“十七,你别动。”

话音没落,苏逝川凝视着西法的双眼眸色一暗,出于本能的反应速度快得仿佛不似人类!

树林间光线晦暗,西法只觉得垂直飘落的雪片蓦地乱了节奏,膝盖顶空,那个上一秒还受制于他的家伙仿若凭空消失了一般!

倏然之间,模糊的人影刹那没入视野死角,被气流扰乱的雪花横飞出去,西法心下凉了半截,匆忙持刀滚地,避开伏击。

下一刻,长腿裹夹着劲风横扫而至,正中树干,发出“轰”的一声闷响。这一下势大力沉,完全不遗余力,震得树影晃动不止,积雪抖落,栖息的黑鸟惊惧啼叫,扑棱着翅膀四散而逃。

默默围观的雪橇犬状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伸出狗爪,指节绷紧,对三殿下的背影贱兮兮地亮了亮利爪,但碍于主人在场没敢补刀,而是继续摇晃着毛尾巴,幸灾乐祸地看戏。

不远处,苏逝川从容落脚站定,侧头,轻飘飘地斜睨向西法,客观评价:“反应不错,看来是有些底子,谁教的?”

西法被“前炮|友”近乎丧心病狂的试探方式惊了一下,见对方不动,他也不敢再贸然作死,起身后掸了掸身上的雪沫,如实回答:“他叫雷克斯,以前是我大哥的皇导师,后来叛了,现在是联盟主帅,你应该听说过。”

苏逝川对于这个名字有些意外,毕竟从前除了正式战略会议,西法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雷克斯,更别提两人还有这层私交了。

“是听过。”苏逝川道,“你们很熟?”

西法只当是寻常地随口一提,也没多想,“嗯”了一声,说:“我跟大哥关系不错,他疼我,不管学什么都喜欢带我一起。雷克斯虽然现在叛国,但从前对大哥忠心耿耿,可能是爱屋及乌的关系,所以他教我的时候也挺尽心的。”

苏逝川缓慢点头,脑中不免回忆起当初西法跟雷克斯两败俱伤的那一战。现在想来,雷克斯身为联盟的最高主帅,却亲自迎战西法,以两人在各自阵营中的地位来说,确实是不太对等才对。

难道说他是有其他目的,所以才会亲至战场?

那时候受到信号干扰,前线通讯有长达半小时的屏蔽,在这段真空时间里,他会对西法说些什么?

苏逝川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曾经知道答案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可是现在他却不能问出口。

等不到对方开口,西法看苏逝川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终于忍不住问:“所以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没有搭档,”苏逝川回过神,心平气和道,“我来做你的搭档。”

西法听闻顿时笑了,不怀好意道:“苏教这个后门也要给我走?”

苏逝川:“……”

本来只是偏心护短,结果被他这么一解读全变味了。

苏逝川被这小混蛋猥琐的头疼,懒得再废话,直接把人撂倒按在地上干脆利索地打了一顿,就是没舍得用狠劲儿,而且专挑了肉多的地方下手。西法起初一脸惊悚,后来发现也不是特别疼,索性趁着近身的优势各种占便宜。

七十看不下去了,自觉杵在这儿碍眼,于是调头钻进灌木丛,暂时溜了。

半小时后,十七捡了圈树枝回来,见自家主人教训完孩子,正坐在一截枯木上抽烟,也不说话。被打了屁股的三殿下倒跟没事人似的,捧着电子地图圈圈点点,听见动静还抬头看了十七一眼。

“它不是狗吧?”西法问。

十七用尾巴扫出块干净地方,铺上层枯叶,最后把树枝归拢码放好,乖乖退到苏逝川旁边,朝西法呲了呲牙。苏逝川切开一枚燃料弹,倒了少许液体在树枝上,把抽剩的半支烟往里一扔。

燃料触火即燃,不一会儿便将枯枝烧得“噼啪”作响,火升起来以后温度提高,周围变得暖和了不少。

苏逝川摸了摸十七的头,对西法说:“它是一台具备独立思想的人工智能,可以拟态成不同生物形态,名叫十七,是我的搭档。”

十七歪头看向苏逝川,耳朵动动,心想你不是主人么?搭档又是什么东西?

两人对面,西法看着十七,脑中也在想,这智能体看着还算正常,而且挺单纯的,应该不属于“混蛋”的范畴。

“对了,”他转而看向苏逝川,说,“老师,你擅自过来帮我是为什么?”

随着称呼转变,苏逝川不甚明显地愣了一下。

西法没等他回答,兀自继续道:“是觉得我不行?还是有人吩咐你这么做?或者——”话说至此,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玩味道,“或者是因为咱俩睡过,有感情了?”

十七:“……”

苏逝川:“……”

十七没脸听,耷拉下耳朵,闭得紧紧的。

苏逝川眸底带笑,沉默半晌,说:“都不是,我有自己的原因,而你必须留下来。”

“也不怕被其他人知道了,说你这个总教不公平?”

“从你的名字出现在我的学生名册里的时候,会觉得不公平的人恐怕早就开始这么觉得了。”苏逝川淡淡道,“况且公平本来就是相对的,在帝国乃至整个星系,并不是谁都有资格享有。公平是争取来的,靠实力,并不能等着别人施舍。”

“我把加试的规则制定得很宽松,没限制组队,所有人都可以自由挑选搭档,人数不限,你觉得当组队遇见落单的,这公平么?”

“况且——”苏逝川又捡了些枯枝扔进火堆里,摇曳的火焰窜了一下,将男人英俊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昧,看起来分外阴险狡诈,“我也没规定不能找教官或是工作人员帮忙,从离开驻军基地到抵达预定坐标点期间,你们有充足的时间说服、甚至是贿赂随行的军官们,只是你们没人敢想,也没人敢做罢了。”

西法一怔,看苏逝川的眼神登时就有点不一样。

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正派严谨,怎么歪门邪道的理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还都那么大义凛然,连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这是考核的加分项之一,”苏逝川掸掸掌心的雪沫,轻描淡写道,“从事情报工作就是要善于利用身边的一切,包括人。”

西法:“……”

三殿下叹为观止,更叹为观止的是自己竟然被歪理说服了!

苏逝川说:“除此以外,选择组队而非单独行动的会被优先录取。组队后,在加试临结束前解决掉同伴,将呼叫器全部纳为己有的会被优先录取。击败目标,且不替对方按下呼叫器的人,同样也会被优先录取。”

西法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不解道:“你就不怕自己培养出一群毫无人性的怪物?”

“谁说特工不是怪物?”苏逝川笑着反问,“‘多保一’是渗透工作最长使用的方法,你的同伴随时需要牺牲,很可能就是在你眼皮底下,或者必须死在你手里。西法,你问问自己,正常人做得到么?”

西法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就在苏逝川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却听见他轻声问:“你都做到了?”

“我经历过一个任务。”

隔着氤氲的火光,苏逝川注视着西法的眼睛,声音柔软而又平静。

“他是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我知道他还活着,那时候只要我能尽快赶过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是主导那次计划的人让我选——是选择独自完成任务,还是放弃任务,赶去见他最后一面。”

苏逝川嗓音轻颤,仿佛濒临哽咽的失控,又仿佛是雪夜中的一个不经意的错觉。

西法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被人握紧了心脏,窒息而痛苦,却又有缠绵的触感,似乎施加这份痛苦的家伙同时也在低头亲吻那颗鲜血淋漓的心。

“我没选他。”终于,他听见苏逝川说,“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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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6

【背离使命】

话音终止,两人之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尽管讲述人说得平铺直叙,冷漠客观,但依然难掩字里行间那股子显而易见的血腥味。西法即便不能感同身受,却多多少少也受到了影响。

两人接触不多,但是在他的认知里,苏逝川永远是八风不动、游刃有余的。他是个自制力格外优秀的人,成熟隐忍,老道得不符合年龄,鲜少会让情绪外露。可在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有波动。

看来是找到那个“混蛋”了,三殿下默想,只是没想到会是个已经去世的人……

本身就百毒不侵,现在心里还有个阴阳两隔的白月光,这要怎么走心啊?

西法顿时非常纠结。

在他对面,苏逝川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神色清冷如初,抬腕看了眼通讯器。眼下还不到晚上九点,时间尚早,通常来说野外第一晚都是综合状态最好的时候,不需要过早休息,但争夺游戏性质不同,跑太快反而会适得其反。

确认好时间,苏逝川注意到还有几条未读消息,发件人显示均为“阿宁”,内容都跟加试进度有关,没提其他事。

按照计划,加试前两天他们都会留在驻军基地,第三天下午才会返回军校准备接应通过考核的新生。两人同专业出身,阿宁年纪再轻也是入了行的正规特工,“听查探看”这些基本素质一样不缺,苏逝川在不在基地他心里清楚得很。

这种时候“清楚却不点破”往往是聪明人的做法,聪明人难得,但也同样难以轻信。

苏逝川对这个阿宁的印象不错,最近几天一直在回忆。

只可惜过往一生他在军部接触过太多的人,想要从谁身上发现破绽,进而对应上一个擅长伪装和易容的特工,这本身无异于天方夜谭。

想到这儿,苏逝川退出收件箱,暂时不去管那些未读消息,抬头看向西法,说:“今晚不走了,你早点休息。”

经他这么一说,西法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没向苏逝川提自己跟奥斯汀的约定,忙道:“不行!”

苏逝川原本打算去周围查看情况,闻言又重新坐了回去:“怎么?”

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西法出于本能很信任他,索性将飞行器上的安排和盘托出,最后说:“就是被你打了一顿的那个奥斯汀,除了人有点愣其他的都还不错,所以打算组队试试。”

苏逝川听完就笑了,道:“敢在加试里冒险组队的都是聪明人,不过你还是得小心点,以免最后被别人切了呼叫器。”

“这个你放心,我也不是随便选人的。”西法十分狡黠地一勾嘴角,走过来坐到苏逝川旁边,低声说,“如果我没记错,他父亲是机甲陆战队的一个中将,年纪不小,但军衔只比你高一级,而且还不是重要职位,说直白点就是有军衔没军权。”

“现在全帝国都知道我二哥即将继位,巴不得趁他还是皇储的时候刷个脸熟,杜科尔中将也不例外。然而二哥没那么好见,不像我这个成天无所事事的三殿下,所以中将先生年初给我送了不少东西,还打算引荐独子给我认识。”西法闲得无聊,执起十七的两只前爪,像对待普通犬类那样跟他握了握。

十七:“……”

十七非常无语,扬起长脸看苏逝川,意思是,我能咬么?

苏逝川按着脑袋又把那张长脸掰回去,用行动回答,不可以。

十七:“……”

十七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见色忘义。

雪橇犬毛厚,身体十分暖和,西法给它梳理毛发,顺带着还能焐手。十七被伺候舒服了,整只狗安静下来,乖乖立在两人中间当电灯泡,吐着舌头哈哈喘气。

“当然,我们那时候没见成面。”西法说,“不过奥斯汀知道我,就算是为了父亲,他也不会随便对我耍手段。”

苏逝川对这套官僚味道十足的说辞倒不意外,而是问:“那你有没有打算阴了他?”

“没有。”西法坦言,“我承认不是完全没考虑过,但后来觉得不划算。我的想法很简单,你只留十二个人,奥斯汀应该在有能力留下的那批里面,与其阴他一次让他恨我,不如在身边留下个同伴。”他抬眸看向苏逝川,“老师,你觉得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苏逝川凝视着西法的眼睛,看篝火倒映在那双湛蓝的眸底,形成一枚明亮跳跃的光。那声“老师”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年纪的西法口中,听他用那么认真的语气读这个词汇。

“你说的有道理。”苏逝川说,“你是帝国的皇子,就算从这个专业毕业也不需要进入情报部,你的姓名和身份将被永远保留,确实没必要对同届‘赶尽杀绝’,他们今后也可能会进军部各司要职,没必要为自己留下隐患。”

这话一出口,苏逝川怔了一下,片刻后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西法没发觉他失态,笑道:“老师,你考虑得真远。”

“老师还需要考虑得更远才行。”苏逝川也笑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天我会带你去你们约定的地点。”

西法想了想,问:“现在多了一个人,你还会留下么?”

苏逝川:“你希望我留下我就会留下。”

“真不怕被别人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

“万一在背后议论你呢?”

“那就让他走。”

西法简直受宠若惊,还要再说,苏逝川却先一步站起来,脱下大氅,迎面盖在他脸上。

“天气冷,少说话,保存体力。”苏逝川跨过枯木,朝灌木后面走去,“好好休息,我就在附近。”

大氅带着体温,温暖而厚实,西法被蒙在里面一动也不动,仿佛被突然拥进了怀里那样,四周都是属于那个人的干净气味,像是冰天雪地中一次亲密无间的接触,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硬了。

十七十分嫌弃地站起来抖抖毛,留下满脑子猥琐念头的三殿下,摇着尾巴追苏逝川去了。

距落脚地方不远有一条溪流,水速很快,到了冬季也不会结冰。军校虽然没有改造过凯特大陆的自然地貌,却特意净化了内陆水源,以便于满足进行定向越野或者实战演习的军校生的基本饮水需求。

苏逝川用水壶接水,打算带回去煮开,给西法明早醒来喝。

十七来到他身后变回人形,正要上前帮忙,却听见苏逝川说:“我来就行。”

“您对他也太好了,”十七说,“三殿下年纪还小,正好进军校磨磨那种玩世不恭的性子,您倒好,非得把他宠坏了不可。”

苏逝川一笑,站起来拧紧水壶盖子,回头看向十七:“有那么明显么?”

十七的人形依然是那副矜持俊逸的青年模样,全然看不出雪橇犬时的脱线,此时两臂抱胸站得挺直,一脸正色地看着苏逝川。苏逝川很久没见他这副样子,愣是被看得严肃起来。

“这还用说嘛?往你俩旁边一站,闻味就知道有一腿,都不用看!”十七清楚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尊敬,所以说归说,声音却心虚地弱了不少,“您还一点不收敛,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被智能体数落的少将大人静了两秒,没忍住,笑了。

十七:“……”

“不要笑!”十七一本正经,“知道您在意三殿下,要不然也不会刚经历过灵魂回溯,就……”他没脸说,咳了一声掩饰过去,又道,“现在皇储不是三殿下,您也得到了暗示,他处境尴尬,您帮他可以,但不应该让别人看出来你没站二皇子的队。”

“这不是帮他,被有心人看见,反倒会害了他。”

闻言,苏逝川眸底的笑意散了,他直视十七的眼睛,淡淡道:“我知道。”

十七不解:“知道您还……”

“十七,你冷静点。”苏逝川走过去,起手按上他肩膀,安抚性地握了握,“我知道你急,其实我也是。”

“‘狩猎计划’启动至今过去了一个月,可我这个执行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作为唯二的参与者,很想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

十七刹那静了,半晌点了点头。

苏逝川了然一笑,道:“其实我心里很茫然,也很无措。”

“在这条被回溯的时间线上,只有我知道未来五十年的脉络,知道当终战打响,帝国会被联盟的战火攻陷,知道西塞会不战而逃,也知道西法会死在雷克斯的剑下。”

“可大局当前,我却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下手!”

那最后一声尾音被徒然抬高,溪流水声阵阵,但十七还是捕捉到那声音背后的失控。

苏逝川深吸口气,冰冷彻骨的空气一直冻入心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西塞昏庸无能,而且还间接促成了西法的战败,我不可能再对他尽忠。可是,如果我叛了西塞,又要怎么才能阻止帝国的灭亡?”

十七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逝川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一语点破:“其实您早就做了决定,不是么?”

苏逝川沉静的眸光忽而变得危险起来,没有回答,而是问:“这也是你通过系统分析得出来的结论?”

“不是,您说过不喜欢我窥探您的思维,十七不敢随便分析。”十七低声说,“只不过,需要权衡的问题全部摆在了眼前,就算我是智能体,不依靠数据分析,也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不错。”苏逝川的眼神重新软化下来,“西塞不是一个值得拥护的皇储,可我受命回来,如果帮助西法篡位,这无异于是在叛国。”

“十七,你现在帮我分析一下,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以一己之力背叛过我的国家?”

“您需要人,”十七不假思索道,“所有的敌人都值得被利用。”

这话跟“狩猎计划”启动前夕尤纳斯博士的叮嘱如出一辙,苏逝川陷入深思。

“他们想覆灭帝国,或者达到其他目的,那么矛头所指首先就是王座之上的人,至少在西塞倒台以前,你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而且……”十七缓了口气,目光温顺地看着苏逝川,“您也不是一个人,您还有我。”

“十七被唤醒后读取到的第一条初始程序,就是无条件地相信您。”

“不管您选择站在谁的身后,也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只有您,绝无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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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7

【再次分开】

翌日凌晨五点,西法掀开大氅的毛领,伸手点亮通讯器查看时间。因为存在各种各样的顾虑,这一晚的睡眠质量并不好,所以醒得也比往常要早了不少。

大雪一夜未停,下到现在反而比前一晚更加紧密。

对于时刻关注加试进度的教官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雪越大,新生们的行踪也就越隐蔽,争夺游戏难度变大,不确定性同比增加,考核的结果充满变数,往往更能遴选出真正优秀的新人。

这道理浅显意想,西法有点头疼,更加在意跟奥斯汀的那个约定。

希望见面以前,这家伙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这么想着,他就近抓了把雪洗脸,好让大脑尽快清醒过来。

不远处,苏逝川背对他坐在篝火前,手里捧着一本纸质书籍,正在阅读,看样子是一夜没睡。

尽管野外条件极差,但男人低头阅读的样子却非常认真,似乎完全不受糟糕环境的影响。

他的眼睫极长、极密,被跳动的火焰镀上了一层细腻的金红色,显得过分精致而又不至于女性化。略微垂敛的时候总是能带出几分优美典雅的味道,像一件艺术品,应该被悉心珍藏起来,而不是放任到野外风餐露宿。

两人就这么一个看书,一个毫不避讳地看那看书的人。

天地间暴雪飞扬,时间仿佛在静默的灰白中轰然退去。

那一眼岂止万年,分明是隔空的一次注视,任凭时间回溯,他也没能从他的眸底退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篝火上烘烤的军用水壶发出沸腾的声音。

苏逝川合书放在一边,往水壶里加了些茶叶,没等再次烧开便头也不回地说:“既然睡不着就过来吧,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等十七回来我们就出发。”说完,他取了两只杯子,将煮好的红茶分倒好,一杯握在手里,一杯随意放置在旁边的空位上。

西法起身抖了抖大氅的积雪,走过来跨过那根枯木,拿起茶杯,挨着苏逝川坐下。

“一直没睡?”西法侧头看苏逝川,觉得他气色不错,脸上没什么熬夜的痕迹。

苏逝川低头喝里滚烫的茶水,淡淡道:“我在野外没有休息的习惯。”

“怕有人偷袭?”西法也尝了口红茶,味道说不上好,而且也没添加任何辅料,不过考虑到眼下的条件,他绝对算得上新生里面待遇最好的那个了。

这美人实在会疼人,简直事无巨细!

三殿下心满意足地想。

“林子里除了几位基地驻军,剩下的只有新人,没什么好担心的。”苏逝川说,“只不过等你在军部待久了,警戒心被锻炼出来,你也会像我一样,在陌生的环境下变得再难入睡。”

闻言,西法先是一怔,紧接着忍不住笑了,打趣道:“老师,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说话总跟个老头子似的?”

苏逝川:“……”

“我记得你也是年初才毕业,”西法努力回忆,“可听口气好像比奥斯汀父亲的资历还老?”

“是么?”苏逝川微微一扬嘴角,眼睫轻抬,黑玉似的瞳仁仿佛灌满笑意,就那么堪堪迎上了西法的视线。

西法最受不了这冷美人露出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果不其然,少将大人的下一句话就是:“论装,属下也装不过晚宴那天的殿下呀,您说是吧?”

西法:“……”

不得不说,这称呼和敬语用的真是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要说关于那晚的大部分回忆还是很美好的,当让,必须剔除掉恶趣味教学,外加掐着秒表算时间这两点……

就在这时,跟外边转悠了一晚上的十七终于去而复返,他前脚迈出灌木还没落地,只见不远处的两人正并排坐着喝茶聊天,全然一副生人勿扰的架势。十七一爪悬空,犹豫着要不要再缩回去,心里还是很不乐意过去碍事的。

然而少将大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苏逝川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道:“回来了就赶紧过来,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喜欢偷窥?”

完全不了解情况的十七:“……”

被含沙射影的三殿下:“……”

十七夹着尾巴绕到苏逝川另一边蹲下,把过去一晚收缴的呼叫器扒拉出来往主人面前推了推。

西法先是注意到十七换了套丛林狼的拟态,再看向呼叫器时整个人不觉一怔,讶异道:“还真有人挑第一个晚上动手?”

“那当然,绝大多数新人的思维都会比较直接,想趁一开始就拉开优势,甚至提前锁定入校名额。”呼叫器黑二白一共三枚,苏逝川捡起来拨了拨上面的狗毛,没打算交出去,而是径自收了起来。

西法一脸“你又拔diao无情了”的表情看着苏逝川,没敢出声,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到底该说什么。

毕竟大家公平竞争,实在没有主动要的道理。

可……这人忽冷忽热,到底什么态度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苏逝川假装没看见西法的眼神,用雪浇灭篝火,十七在旁边帮忙,把停留过的痕迹逐步掩埋起来。

不消片刻,三人整理好装备,趁天亮前最后的夜色匆匆上路。

这个时间树林里格外安静,折腾了一宿的新人们开始进入第一阶段的疲惫状态,类似于亢奋过后的短暂安逸,取得微弱优势的人容易放松警惕,而被连夜淘汰的家伙则会直接被送回驻军基地。

路上苏逝川的通讯器又振了几次,阿宁会把加试中的每一个变动实时发送过来。

苏逝川一直没有查阅,而是专心带西法穿过眼前迷宫般的林地。

早晨七点,若是放在往常天色已经大亮,但恶劣天气导致云层蔽日,天幕呈现出一种浓郁的烟灰色。

森林里起了雾,能见度不过几米,西法对照电子地图核对路线,确定抵达约定地点附近后便叫停苏逝川。

“就到这里了,老师。”西法说,“我考虑过了,我不希望你留下。”

两人徒步在积雪一尺厚的林地间穿行了两个小时,就算西法接受过正规训练,此时呼吸也难免有些乱了。而反观苏逝川,依然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站姿笔挺,丝毫不显雪地赶路的狼狈。

苏逝川闻言没急于回应,而是道:“组队只是一定程度上提高遭遇后的优生率,并不能确保你们可以获得入校资格,况且你也不确定新搭档是不是真的那么可靠。”

他将利弊罗列清楚,把选择权再次交还给西法。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西法没有迟疑,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我可以接受你帮我,但不能接受你帮‘我们’。”

苏逝川眉心浅蹙,一时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西法走到他近前,脱下前一晚苏逝川交给他的大氅,抖散开重新披回对方肩上。

“我这人其他方面都还行,唯独有一点比较自私。”他替苏逝川系好绑带,然后拂去他发顶的雪花,再把兜帽戴好,“被我看上的人,从今往后就只能被我被看着。”

西法低下头,眸光描摹过男人白净的耳珠和隐没进领口的颈部线条,眼睛笑得弯起来,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耳语:“你人前的矜持自傲我见了,你床上的热情如火我也见了,在外人面前,你做就好你的特战总教,别让别人看出来你还有另一副模样。”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湿热的鼻息轻轻舔舐过□□的肌肤,西法的站位充满了压迫感,苏逝川没来由地略微怔住,重心后移,脊背紧贴上身后的树干。

十七简直无语了,默默调头在雪地上闻来闻去,强行假装自己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狼。

“再说了,我一个男人,哪有总被人放水的道理?”

这话说的正经,可说话人的声音却处处透着玩味与轻佻。

西法单手撑上苏逝川脸侧的树身,眉眼轻抬,他歪着头,目光直白露骨,毫不掩饰内心深处那股勃发的*,像是在*,也像是在挑衅。

“你说呢,老师?”

然而少将大人毕竟经验丰富,在最初的讶异过后,不管这小兔崽子靠得多近,撩得多卖力,他自始至终都是气息平缓,神色淡然,连多余的一记心跳都收敛得滴水不漏。

“既然你做了决定,那我尊重你。”边说,苏逝川边从制服口袋里取出追踪器,径直按在了西法脑门上,顺带将那颗脑袋推远,道,“我检查了你的物品,斗篷没带,背包下的追踪器也被拆了。”

“警觉性倒是不错,不过这里面没问题,纯粹是为你们的安全保底。”

“这枚追踪器的信号只会传到我的终端上,收好了,不许再胡闹。”

西法满眼是笑,把苏逝川的手和追踪器一起从脑门上拿下来,握进掌心,顺便捏了捏他的手指,说:“我听你的,有什么奖励?”

苏逝川眉尾微挑,看着他笑而不语,意思很明显——听话是应该的,你还想要奖励?

西法完全无视,试探道:“等我入校了,我们再约一次?”

苏逝川:“……”

少将大人简直要被这不务正业的混球逗笑了。

“1分20秒,你还上瘾了?”

不远处装死狼的十七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得浑身狗毛乱颤。

三殿下:“……”

不约就不约,为什么人身攻击?!

这人哪儿都好,就是一张嘴太狠,白瞎了那么好看的颜!

这下任三殿下脸皮再厚,自尊心也不免受到了暴击伤害。西法赌气似的不再搭理苏逝川,也不多话,扭头钻进树林,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待他走后,苏逝川站直身子掸了掸大氅上的积雪,走过去把小二百磅重的森林狼从地上拎起来抖了抖,省得它笑脱了形。

十七被抖得晕头转向,耷拉下耳朵和尾巴,乖了。

“你跟着他们,遇见麻烦就帮一把,安全优先,可以事后再通知我。”话闭,苏逝川又把十七放下。

十七头晕,看什么都是重影,赶紧晃晃脑袋,然后抬头看主人:“您真不跟着?”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说:“你昨天的建议我仔细考虑过了,正好有个感兴趣的人,打算回去彻查一下,这边就交给你了。”

“是谁?”十七问。

苏逝川道:“刺杀大皇子的那位刺客,你还有印象么?”

十七沉思半晌,继而霍然一惊:“来自苍蓝星的那只半鲛?”

苏逝川:“嗯。”

“主人,他太危险了。”十七正色提醒,“而且他是职业刺客,在黑市悬赏榜上有名,要钱不要命,这种人不好控制,风险太大了。”

“这事不急。”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正面回答,“你先跟西法,剩下的等到加试结束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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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8

【出局的理由】

随后两人分开,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返回驻军基地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苏逝川知道避嫌,特意从岗哨薄弱的死角翻墙进入,绕开了所有监控,无声无息地回了临时宿舍。

基地军官提供给他们的休息地点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建筑,位于整座基地最靠里的清净位置,外表采用统一的雪地涂装,内部则布置的干净整洁,上层住人,下层按功能隔离出了会议厅、接待厅和监控室。

这趟加试的随行人员除阿宁之外,还有苏逝川向康纳借调的七人,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全员在岗,监控新人们的动向。

苏逝川进屋以后快速冲了个澡,重新换回军服正装,他没有下楼去监控室,而是单独给阿宁发了个信息,把人叫了上来。

不消片刻,门被敲响。

苏逝川盯着光脑屏幕上显示有姓名和坐标的追踪光点,淡淡回了句:“请进。”

得到许可,阿宁推门进来,将一杯现煮的红茶搁在总教手边。他没急于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注意到,雪橇犬没回来。阿宁心里有数,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十分低调地又看回总教,笑着说:“基地条件差,苏教休息得怎么样?”

“还可以,”苏逝川客气道,“辛苦你们了。”

作为加试监考,监控室里面的人肯定是不能合眼的。

“熬几天没什么,都习惯了。”阿宁一夜未睡,脸上看不出半分疲态,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依然神采奕奕,说完便静静注视着苏逝川,等着听接下来的吩咐。

苏逝川端起茶杯喝茶,随手点开屏幕上的一枚光点查看实景情况。

那是一个单独行动的男生,备注信息显示他已经获得了一枚呼叫器,现在人正躲在灌木后,匕首半露,准备伏击一个背对他取水的年轻姑娘。但最有意思的是,那姑娘旁边的备注信息显示她身上竟然装了六枚呼叫器!

要知道加试开始还不足24小时,斩获五枚呼叫器意味着什么这根本不言而喻。

苏逝川眉心浅蹙,调整主视角,将画面切换到姑娘的正面。

她蹲下取水的姿势很专业,只有一条承重腿弯曲,脊背自然下躬,整个人乍一看毫无戒备,其实每一部分都是蓄势待发的。

很显然,她清楚身后有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这人是谁?”苏逝川道。

“正要向您汇报。”阿宁边说边打开光脑,放平后推到苏逝川面前。

屏幕上显示有一份数据实时变更的表格,上面详细记录有每位新生的情况,按持有呼叫器的数量自上而下排列,已经出局的人名字置灰,位于最下面。

苏逝川注意到排在第一位的新生,名字很特别,叫极月,似乎并没有姓。

阿宁抬腕看通讯器,说:“截止到上一个整点,据最新统计显示已经有十八人出局,这个人数比我们当初预计得要高了不少,说明新人的素质确实不错。苏教,你一下砍掉了绝大多数,实在有点便宜别的专业了。”

他提到了此前隐瞒新生们的一个决定,那就是没能通过加试的人其实不会被遣送回家,而是在参考个人意愿后转入同届的其他专业。

“能留下的总归是最好的,我们不亏。”苏逝川说。

“这倒也是。”阿宁笑笑,继续道,“被淘汰的十八人中有三人据说是遭到了野兽袭击,呼叫器下落不明,是监考根据追踪定位救回来的。剩下十五枚呼叫器分散在六名新人手里,您看到的姑娘叫极月,是目前持有呼叫器最多的人。”

闻言,苏逝川抬头看他,似笑非笑道:“看起来不错?”

“特别能打。”阿宁由衷感慨,“她一整晚都没有休息,徒步横向穿越了几百公里的林地区域,夜袭五组,还撂倒了几头外出猎食的狼,您是没看见,那些狼死得可惨了。”说到这儿阿宁不禁啧啧摇头,目光落回实景监控的画面上,“我擅自调查过这姑娘的出身,发现她来自帝都远郊的一家旧教堂,好像是被那里的修女收养的孩子。”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吩咐道:“等空了再去查查那些修女,看看是信什么的,竟然能培养出这种身手的新人。”

“是。”阿宁朝苏逝川欠身,眼珠略略一转,揣摩着对方的深意,试探道,“您是觉得这人不能留?”

“身手不错,但心机太浅。”画面中的两人新人已然交手,苏逝川关了监控,简言说,“等加试结束推荐去陆战队吧,她适合那里。”

阿宁点点头,静了半晌,又问:“那她手里的呼叫器?”

这话问得隐晦,翻译过来的意思其实是,您打算怎么让她出局?

苏逝川没正面回答,而是取出三枚呼叫器搁在桌面上,说:“野外不确定性大,新人屡次遭遇野兽袭击,总会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阿宁盯着那三枚本应该“下落不明”的呼叫器,心领神会道:“您说得是。”

那头在林地里流窜的野兽效率奇高,不到傍晚,名叫极月的新人就被监考带回了驻军基地。

苏逝川作为总教官难得亲自迎接,在基地提供的学生宿舍前见到了那个小姑娘。阿宁跟在他身边,因为预先知道结果,所以他一下午都在关注极月的情况,自然是全程目睹了她被雪地灰狼袭击的过程。

这次共有五人丧失资格,跟另外四名垂头丧气的新人相比,极月的冷静很容易让她脱颖而出,显得过分理智成熟。

她的长相算不上惊艳,黑发黑眼,五官端正,但没有明显特征,从特工的角度来说这是一张非常适合易容的脸。她的身量比普通女性稍高一些,目测超过了一米七,这就意味着她同样适合变性易容,是个身手和条件都非常出色的新人。

苏逝川多看了她两眼,然后客观得出结论。

整个见面时间有限,苏逝川全程不语,由阿宁说了些安慰和过场的话,然后公布了可以另选专业的隐藏结果。

这对出局者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新生们纷纷松了口气,只有极月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是在阿宁说完“解散”后,她抬眸,看了苏逝川一眼,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又过了一会儿,新生领到宿舍钥匙,陆续回去整理物品,然后再跟驻军一起去餐厅用晚餐。

极月把钥匙收进口袋,等同届生都离开了,才举步来到苏逝川面前。

这姑娘的眼神露骨,静得恍若有形,苏逝川并不是没注意到,只是不想搭理,可没想到她人倒是很固执,你不理我我就主动过来。

两人旁边,阿宁充分发挥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总教不说话,便上前一步拦下半个身位,挡住了极月的去路。

阿宁笑眯眯地说:“有什么事可以问我,苏教很忙,等下还得给监考们开个会。”

“袭击我的不是狼。”她看着阿宁说,几秒之后转而看向苏逝川,“苏教官,请问加试开始那天,您带在身边的那只狗去哪里了?”

阿宁没想到这姑娘会问得这么直白,表面不动声色,随口解释道:“苏教的军犬向来散养惯了,这会儿大概就在基地附近觅食,晚上也不一定会回来。”

“是这样么?”她盯着苏逝川,一字一顿道。

闻言,阿宁正要再说,还没来得及开口,苏逝川却先一步按上他的肩膀,稍稍用力,示意安静。

“你去忙。”说完,他看向极月,“你跟我来。”

阿宁会意噤声,识趣的先走了。

苏逝川走到大厅一角的沙发落座,端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也不管极月,兀自喝了一口,轻描淡写道:“你想问的,直说。”

极月没有坐下,就近站在他旁边,低声道:“您不想让我留下?”

“对。”苏逝川说,“还有么?”

极月眉心拧紧,似乎没想到对方的回复会这么直截了当,忍不住脱口:“为什么?”

“你太显眼了,这种显眼会暴露你的急功近利。”长腿交叠,苏逝川坐姿优雅,目光轻轻落在对面空着的那组沙发上,却不去看旁边的少女,“如果我是你,在自己的长官面前,我会坐下后再跟他谈条件。”

极月一愣,几秒后乖乖走到沙发前落座,很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苏逝川朝她莞尔一笑,心平气和地说:“你很优秀,不管是之前的三项考核、面试,还是过去一天的表现。说实话我很欣赏你,恐怕不止在专业内,就算放在全校的这届新人里面,你应该也能排上个不错的名次。”

“那——!”

极月话没说完,却见对面的男人竖起手指,一声不响地挡在唇前。

她对这位总教的感觉很奇怪,第一眼明明是个严肃而严厉的人,但又总会在某些时候露出温柔,甚或是与那层气质截然相反的狡黠感,到最后反而越来越瞧不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为什么还不能让你留下?”苏逝川替她说出疑问,静了半晌,才复又开口,“因为特战只培养特工,说到底就是见不得光的家伙。而你那么耀眼,就算跟另外四十九个新人放在一起,不过一个晚上就让监控室里面的八位监考全部注意到了你,你说我要怎么让你留下?”

极月瞬间一怔,片刻后又要出言反驳。

苏逝川却没给她任何机会,继续道:“我不管你有多优秀,但只要进了这个专业,就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实力,不做出头的那只鸟。”

“你或许没听说过,在特殊战术这个专业,最优秀的学生往往连直属教官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优秀。你所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今后的目标,当同伴不再是同伴,你就会后悔当初让他了解了自己那么多了。”

“距离真正的优秀,你还欠缺一层低调的保护色。”

放下茶杯,苏逝川起身绕过茶几来到极月所在的那组沙发旁,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亲自推荐你去机甲陆战队,相信会比这里更加适合你。”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的任务失败,身份已然暴露,敌人的刀就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会祈求对方再给你一次机会?”

苏逝川把手抽出来:“没有重来,你出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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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9

【半鲛刺客】

夜十一点,临时宿舍,卧房。

苏逝川坐在扶手椅内,正对面的台机光脑屏幕上显示有加试的事实数据,而旁边的便携光脑则暂时处在待机状态。

受第一名出局的影响,新生们的整体排名有了小幅调整。

他没有吩咐十七处理掉缴获的呼叫器,所以十七只当主人那边是默许了,将极月的呼叫器均分给了西法和奥斯汀,导致两人的排名略有上升,分别排在了九、十的位置,可以说是既不显眼,又能确保留校资格。

苏逝川对眼下的结果还算满意,拉过另一台光脑,触屏激活。

画面显示为林场深处的某条水源旁,组队的两个家伙生了堆篝火,奥斯汀已经卷着斗篷睡熟了,西法坐在根枯木上。十七又变回雪橇犬的模样卧在他脚边,巨大的狗头枕在他大腿面上,西法则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它抓耳朵,看样子是在低声聊天。

没想到这一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有了某种突飞猛进的发展。

少将大人觉得挺有意思。

这段画面来自苏逝川早先交给西法的那枚追踪器,信号只能被他的私人设备捕捉,并不会跟监控室的其他监考共享。

犹豫片刻,苏逝川给通讯器连上无线耳麦,耳机入耳,拨通了三殿下的数字id。与此同时,画面中和谐相处的一人一狗不约而同地楞了一下,西法翻开袖口查看,待看清来电人昵称后忙推开雪橇犬站起来,快步绕过灌木,朝僻静的地方走去。

然而在语音请求通过以前,少将大人却先收到到了另一组文字消息。

十七:【属下这一天又带路又打架,还得帮忙照顾俩孩子,您不先联系我,竟然还要跟三殿下语音???】

十七:【偏心!】

苏逝川:“……”

苏逝川简直要被他逗笑了,回:【你们在聊什么?】

十七:【我还在生气呢好嘛?!】

苏逝川:【对智能体来说,“生气”只是一段选择性调取的情绪代码,你受累,手动屏蔽一下。】

十七:【出bug了,屏蔽不了,第二种解决方法是需要主人哄哄才能好起来!╭(╯^╰)╮】

苏逝川:【任务结束哄你,先说正经的。】

十七:【哦,三殿下想知道为什么让第一的妹子出局。】

苏逝川:【你怎么解释的?】

十七:【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不能暴露,就告诉他主人有自己的考虑,不方便透露,让他不要多管。】

苏逝川:【他信了?】

十七:【那混蛋嘲笑我不被您信任啊(捶地)!】

就在这时,语音请求通过。

苏逝川暂时不去理会“吱哇乱叫”的智能体,稳了稳耳麦,淡淡道:“还适应么?”

“没什么不适应的,就是比帝都冷点。”回完话,西法静了几秒,倏然笑问,“怎么,半天不见,老师想我了?”

闻言,苏逝川眸底带笑,十指敲击键盘退出实景监控,露出隐藏在画面之后的军部内网页面。

这是需要高级别权限才能访问的地址,里面记录有永远不会被公布于众的机密要件,内容涉及洛茵帝国建国以来的方方面面。这一世,以苏逝川当前的少将头衔来说还远远不够资格。

但十七作为技术水平远超现代科技的智能体,其本身的逻辑语言在虚拟世界中足以做到无孔不入,再加上苏逝川对安全部署的了解,两人合作,要想在密不透风的军部内网里打开一条通道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所以苏逝川提前做了安排,由十七潜入,悄悄创建权限开放的账号,只要注意在使用后清理干净访问痕迹,就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算是吧,”苏逝川对这类玩笑话不会走心,一边着手查找有用资料,一边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殿下是不是想听这个?”

“你真无趣。”尽管嘴上这么说,但西法心里还是很吃这种百依百顺的套路,不管真假,至少听着舒坦。

连日来的大雪已经停了,云开雾散后的大气透明度极高。

夜幕之上群星璀璨,冷光皎白的月球趋于正圆,在它后方还能隐约看见另一颗行星的半面轮廓。

等到那颗行星彻底行至近地轨道,清晰度不属于月亮的时候,白帝星将迎来一年一度的“双月祭奠”。

西法靠在光秃秃的树干上,仰头望着一深一浅的两轮满月,心不在焉地调侃:“是不是成为特工以后都会变成老师这样?”

“那请问在三殿下心里,老师是什么样的?”苏逝川从容回问。

西法想了想,坦言说:“假正经。”

苏逝川眼睛笑得弯起来,低声骂了句:“小兔崽子。”

西法一怔,到不介意,只是恍然似的轻笑出声:“老师,我发现你根本没把我当成过殿下。”

“三殿下为什么会这么说?”苏逝川道。

“睡我,打我,还骂我。”西法说,“明明只是个少将,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宠得这么无法无天的……”

末了,他顿了顿,犹疑着猜测:“……该不会是父皇吧?”

苏逝川:“……”

少将大人被这满嘴跑星舰的小混蛋气得哭笑不得,又随便跟他扯了两句,便把人打发回去了。

挂断通话,苏逝川返回先前的聊天界面,发现十七发送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条件那么好,又是新人,难得还没进军部,没有派系,您留着培养成自己人也好啊。】

他们缺人,这是事实,十七记着,苏逝川自然也记着。

按理说军校每隔几年进来三五个出类拔萃的天才本身不是什么新鲜事,苏逝川不留极月,理由当然不是傍晚的那套说辞。

新人可以失误,甚至可以犯错,他们可以不懂得低调收敛,反正后续还有几年的时间,足够把棱角磨钝磨平,把他们打造成最完美的战争机器,然后再输出到军部下属的各个机构。

但苏逝川不敢留她。

“极月”这个名字不常见,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然而印象又不足以深刻到被他铭记至今。

这世上但凡善于跟情报打交道的人往往也善于跟人打交道,他们的谨慎不是搜查取证,更不是费尽心机地证明目标有鬼,而是在怀疑初期就把可疑对象剔除在外,确保万无一失,绝对安全。就像是留有三窟的狡兔,在他们的游戏里,没有“必须”“唯一”这类限定死的字眼,一切都是灵活多变、游刃有余的。

苏逝川确实对她感兴趣,理由跟十七所想的那些一模一样,但与其把一个“不确定因素”冒险留在身边,反倒是不如将他放任在外,再远远观察,最后确定有没有收为己用的价值。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一个被教堂修女领养的小姑娘,年纪尚轻,她不应该有现在的身手。

这层道理浅显易懂,苏逝川看出来了,作为助教的阿宁也是心里有数,所以才会擅自调查了极月的背景。而他有意指使阿宁放大调查尺度,其实也是想借别人的手探这丫头的底细,正好也可以顺便探探这个阿宁的底细。

捋清楚这部分的思路,苏逝川给十七回了个“我知道”,然后放下通讯器,继续利用内网查找资料。

他翻找的是三年前的卷宗——

大皇子莱蒙·特兰泽在双月殿的行宫内遇害身亡,当晚甚至没人留意到有刺客闯入。

皇储遇害,行凶者却毫无踪迹,这件事是当年帝国皇室的一桩丑闻。种种迹象显示必定有人里应外合,否则凭借双月殿内密布的监控装置,不可能连一个鬼影都没有记录下来。紧接着老皇帝病重,二皇子西塞·特兰泽接任皇储之位,帝国上下流言四起,纷纷猜测是西塞派人雇佣了黑市的刺客,刺杀皇兄,意欲争夺未来的帝位。

然而事态发展又极具戏剧性,几个月后,原皇储导师,第一骑士雷克斯叛国出逃,西塞遇刺受到轻伤。至此,流言再一次发生改变,有的人开始将矛头指向尚未成年的三殿下,也有人怀疑那是西塞故意转移目标上演的一出苦肉计,甚或是自由联盟对帝国皇室展开的刺杀行动。

后来,随着战争降临,议论声消散,大皇子遇刺的案件被军部封存,仅对外宣称一直在追查刺客的身份。

这期间,洛茵帝国还有不少位高权重的人倒台,其中不乏与某位皇子交往甚密的王孙公爵,只是明面上看起来毫不相关,外加证据确凿,当时是不会有人将并无关联的几件事刻意联系在一起的。

苏逝川重看过往三年内封存的案件,总觉得它们之间或许存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其中最难说通的,恐怕要数几个月前,军部忽然宣称抓获了当年暗杀大皇子的刺客,并且公布了黑市悬赏名单上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字。

他有能力全身而退,又怎么可能再度落网?

苏逝川觉得不可思议,在浏览完最后一份卷宗,便随手点开了那位刺客的档案。

军部掌握的资料并不详细,只记录了最基本信息,上面写着——

刑级:帝国s级重刑犯

姓名:苍星陨

年龄:不祥

案情:刺杀莱蒙·特兰泽;刺杀西塞·特兰泽,未遂。

……

在档案最后附录有一张照片,并不是常规的拍摄角度。可以看得出现场光线晦暗,背景是一段灰白色的墙壁。

那名刺客上身赤|裸,双手高举过头顶被锁链禁锢在墙壁上。他肤色极白,体表有行刑留下的痕迹,创面浮肿,伤口洇着一种罕见的蓝紫色血迹。他低着头,银白色的长发遮挡住面孔,被血浆染脏了大半,正往下滴着血。

来自苍蓝星的半鲛刺客,他继承了一半鲛人的血统,那种血液神秘而又美丽,生来带毒,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苏逝川对他印象深刻。

上一世,这名刺客被关押在海底死牢,接受暴行审讯,却始终保持着缄默。

直到双月祭奠当天,帝都传来西塞再次遇刺的消息,并告知刺客被当场击毙。他才像恍然活过来一般,挣脱枷锁,以血洗的方式残忍杀害了十余名守卫,却终究也没能返回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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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0

【游戏结束】

往后两天加试进行得风平浪静。

在几次遭遇后,留存下来的新生陆续意识到组队被阴的风险远远小于单独行动,于是暂时放下戒心,开始寻求团队合作。如此一来,被偷袭得手的概率同比降低,领先的十二名新人排位趋于稳定。

等到最后一天下午,苏逝川又亲自核查了有资格留在专业内的新人资料,目测没有问题后,阿宁才通知另外七名监考整理带来的设备,准备乘飞行器返回军校。

傍晚六点整,帝*校正对林地演练场的南门大敞。

距规定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开始有新生抵达军校。

阿宁逐一检查新生所持有的呼叫器数量,连同所用时间一起报给负责记录的监考老师,然后让人带领他们去临时休息室休息,等十二人全部到位后再做统一安排。

南门一侧的岗哨塔上层,校长康纳亲至,正在用望远镜查看林地外围的情况。

苏逝川站在他身后,低声汇报整场加试的考核结果。

待他说完,康纳放下望远镜,侧头看过来,温和笑道:“你很认真,回去以后把选拔方式整理出一份详尽的报告,以后可以考虑编入正式的入校考核里面,也能提升一下入校生源的质量。”

“是。”苏逝川先应下,然后道,“只不过这场加试是针对特殊战术策划的,可能并不适用于其他专业。”

“细节方面让对应专业的教官自己修改,”康拿道,“他们也不能完全坐享其成。”

闻言,苏逝川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

就在这时,西法返回签到处。

康纳双手撑在栏杆上,低头盯着三殿下看了一会儿,直到人被带离,才头也不回地问:“殿下的表现怎么样?”

“中规中矩。”苏逝川如实回答,“这次排在了第九名,算不上优秀,但由于没有严重失误,所以还是取得了留在专业的资格。”

“你亲自试探过了?”康纳又问。

苏逝川心念电转,意识到对方十有八|九是知道了他曾有过外出的事,倒不至于惊讶,只是这消息只有可能是从阿宁那里透露出去的。起初以为这个阿宁不过是受到了相同的暗示,现在看来反倒有可能本身就是故意被安插|进来的。

他替康纳做事?

不对——这念头一经冒出,即刻被苏逝川否认掉。

康纳混得再好也不过是个校长,到底是权利不够大,阿宁不是他的人,倒有可能是这俩都在替同一个人办事。

“试过了。”苏逝川没有隐瞒,坦言道,“在加试开始的第一晚,我跟踪三殿下,试了试他的身手。”

康纳似乎对内容很感兴趣,转身看向苏逝川:“怎么样?”

两人身后没有站岗的士兵,苏逝川索性全都说了:“以新人的水平来看还是不错的,就是实战经验不足,需要磨练。”他顿了顿,抬眸迅速观察了一番康纳的反应,见他没做评价,才继续道,“听三殿下说,他以前受过雷克斯的指导?”

“对。”康纳缓慢点了点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人不光是大皇子的皇导师,还是安娜王妃的亲弟弟,有这层关系在,他照顾三殿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苏逝川闻言极不明显地一怔,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时间不早了,你的学生辛苦了三天,正式训练等到明天再开始,今晚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康纳起手按上苏逝川的肩膀,像长辈那样握了握,“你也是。”

“是。”苏逝川朝他欠了欠身,“我送您。”

说完,两人离开岗哨塔,苏逝川将康纳送上前来接应的悬浮车。

等车开远,静候多时的阿宁迎上来,将显示有统计表单的光脑递给苏逝川,说:“苏教,出了点小问题。”

苏逝川眉心浅蹙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光脑查看,顿时发现原本应该录取的十二人名单上只列出了十个名字。

阿宁说:“您还记得加试开始前夕,曾经挑衅过您的那个奥斯汀么?”

苏逝川没有说话,目光下移滑至名单末尾,赫然发现排在第十名的正是奥斯汀·杜科尔,然而他后面对应的呼叫器数量却高达十七个之多!他已经意识到所谓的“小问题”是指什么了,心里不免讶异,看来还真是低估了那个“刺头”。

“他利用了一些人任务即将结束前的放松心理,隐藏在林地外围,截了落后于他的全部新生的呼叫器。”阿宁说着就有点哭笑不得,忍不住摇了摇头,“没想到还挺厉害,选临结束才动手。说来惭愧,当时我们忙着迎接新人,都没有监考注意监控画面,只能等回去以后再调取查看当时的情形。”

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想,幸好他没打西法的主意,不然就真是失误了。

“苏教,”阿宁笑道,“他可比那个极月强多了。”

“知道了。”苏逝川把光脑还给他,吩咐道,“让他们把落选的送走,我们去看看新人。”

“已经安排了。”阿宁朝他做“请”的手势,“您这边走。”

临时休息室位于岗哨塔旁边,平时供值岗士兵使用,面积不大,陈设也简单。

新人在林地里摸爬滚打了三天,衣物都算不上干净,所以苏逝川和阿宁进屋的时候,里面的十个人都很自觉的没有落座。见两人进来,新生们纷纷站直身子,朝苏逝川欠了欠身。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你们很优秀,通过了加试考核。”苏逝川音量不大,嗓音称得上温和,他眉目清冷的看过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西法身上,微微一弯嘴角,笑了。

西法照例站在人群最后,自打苏逝川进门,他的目光就没从那张脸上移开过。

直到两人视线相遇,那不甚明显的一笑像是奖赏,又像是某种不言而喻的暗示……总而言之,自我感觉被特殊对待了的三殿下一本满足,舌尖轻轻扫过干燥的唇缝,朝总教大人啵儿了个飞吻过去。

在他旁边,奥斯汀目不斜视地盯着苏逝川,眉心不觉皱了皱。

苏逝川淡定收下这个充满恶作剧性质的调戏,收回视线,又道:“从这一刻起,你们就是特殊战术的应届学员。之前已经介绍过了,我姓苏,名叫苏逝川,目前隶属情报部,挂职少将军衔。在军校里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总教’,或者‘苏教’。私下里,我个人不介意你们直呼我的名字。”

“正式的训练课程从明天开始,在进入专业课以前将会有为期三个月的体能训练,方案由我制定,但具体实施会由助理教官全权负责。”苏逝川边说边起手示意身边的阿宁,复又补充,“在军校里,你们遇到任何问题,或许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向助教提出,他会尽量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则会代为向我提出申请。”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在校期间需要遵守的规则会在晚餐后由阿宁向大家讲解。”

“还有一点必须要说明,我这个人对待下属是非常护短的,底线之上会尽量保全你们每一个人。但同样要记住,我不喜欢屡次三番挑战我耐心的家伙,在我这里,没有谁是特殊的。”苏逝川抬腕看了眼通讯器,最后宣布,“就到这里,阿宁——”

被点名的阿宁上前一步:“苏教您说。”

“给他们分配宿舍,”苏逝川道,“加试中有过合作的人禁止安排在同一房间,尽可能隔远。”

此话一出,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新人不禁面露异色。

苏逝川欲盖弥彰地莞尔一笑,解释道:“跟别的专业不同,特殊战术不存在队友,特工都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我希望你们从入校后的第一天开始,就能学会怀疑身边的人,包括同伴。”

话说至此他略略顿住,静了几秒后,又道:“既然这样,我提前向你们布置一项任务。”

“三个月为期限,我要求你们挖掘出在场至少一个人身上的一个秘密,要求是不能跟档案上记录的信息重复。当然,提交过程是绝对保密的,这点我可以担保。”

说完,总教大人潇洒转身,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在场的十个人面面相觑,短短三天好不容易建立起合作关系的新人,先是被强行拆组,紧接着又被要求相互泄密,这根本没有成为同伴的可能性,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敌人。

没人能想明白总教的用意,休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静了足有一分多钟,新人们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在场还有个助理教官,于是纷纷朝他投去目光。

阿宁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十分无辜地说:“不要看我,我们当年也没遇见过这种任务,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各位好自为之,窃密的时候记得点到为止,尽量别伤了和气。”

“还有就是——”阿宁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特工都喜欢玩文字游戏,我擅自猜测,苏教说‘在场至少一个人’,恐怕也包括——”他没继续说下去,先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朝身后尚未关闭的那扇门一点,等到小鬼们脸上陆续露出一种悚然的表情,这才幽幽补充,“应该是隐藏加分项,你们好好把握。”

新人们:“……”

加分又怎么样,谁敢啊!

然而奖赏之下必有勇者,况且挖掘秘密的过程本身也非常令人享受。

于是晚修的校规学习结束以后,衣冠楚楚的三殿下敲响了总教公寓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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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1

【小狼狗每天都在图谋不轨】

不消片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两人照面,四目相对,苏逝川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凭空嗅出了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晚上没做其他安排,他独处时着装没有那么正式,军服外套被脱下,衬衣领口散开了几颗纽扣,露出若隐若现的凹陷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两只袖管被翻卷至肘部,男人的小臂肌肉匀称,形状修长优美,无可挑剔的线条在腕骨处略微起伏,接下来是一双一看就非常灵活的手。

西法下意识扬起嘴角,瞬间脑补了那双手在自己脊背斯磨爱抚,指甲掐进背肌,手背经络绷紧的诱人模样。

三殿下满脑子下流念头,表面却笑得恰到好处,一本正经地打招呼:“晚上好,老师,我可以进去么?”

苏逝川笑而不语,侧身让开大门,把图谋不轨的大尾巴狼放进屋,然后关门。

军校提供给教官的宿舍是两间一套的套间,外面有个待客用的客厅,里面是卧房。面积不大,但因为占了单独一层,所以非常安静,通常来说不会有人打扰。

西法注意到地面有水迹,再一抬头发现盥洗室的门敞着条缝,里面亮着灯,看样子像是有人。

西法心里打了个突,直觉告诉他苏逝川应该不是会金屋藏娇的那种,但还是别有深意地问了句:“我是不是打扰了?”

苏逝川用一种“备受打扰”的眼神看他,笑着说:“没有。”

说完,便推门进了盥洗室。

西法太好奇里面有谁了,索性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边,没贸然进去,却又按捺不住地站在门口瞄了一眼。

盥洗室水汽朦胧,陶瓷浴缸里铺满泡泡,已经脏成深灰色的雪橇犬泡在里面,狗脸幽怨异常,耷拉着耳朵,十分不满地瞪着西法,用十七的声音地说:“三殿下好。”

苏逝川在浴缸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把狗头摆正,取过刷子,继续给雪橇犬刷背后擀毡的毛。

西法见不是外人,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走进来站在苏逝川身后,道:“他不是有人形么,为什么一定要给狗洗澡?”

十七舒服得眯起眼睛,狗爪扒着浴缸壁,嘟哝道:“主人不同意。”

西法心领神会,笑道:“看不出来老师还挺保守。”

“三殿下倒是不保守,”苏逝川起身把刷子扔过去,轻描淡写地说,“临时加个任务,把十七洗干净,我还有策划要写,先出去了。”

十七:“……”

西法:“……”

苏逝川从西法身边绕过去,径直出了盥洗室。

十七眨眨眼,试探着问:“我可以变回人形了么?狗毛打结得太厉害了,不太好洗。”

西法坐下给他刷背,想了想,说:“你不是能拟态任意对象么,变成老师怎么样?”

十七一脸惊悚地看着他,难以置信道:“殿下,您竟然想对着智能体意淫,这流氓耍得也太有创意了吧?!”

这时候少将大人的声音传进来,苏逝川说:“不准。”

盥洗室内的一人一狗互看一眼,碍于一个怕被关机,一个怕被轰出去,于是十分默契的不再说话,乖乖洗澡了。

苏逝川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光脑屏幕显示有一份海事地图,正对应位于公海之下的海底死牢。

这座监狱关押有全帝国刑期最重的囚犯,远离大陆,守卫不多,但高科技的安保措施非常严格,号称插翅难飞的海下堡垒。

苏逝川利用内网查找到了当初的设计图纸,发现这座监狱的特点就是在于“有进无出”。

海底死牢共有四个入口,海面一个,海底三个,而且全部只能从外部打开,里面完全锁死,是任何逻辑代码都无法破解的死程序。帝国上下共有三张可以打开入口的门禁卡,分别掌握在皇室、军部统帅以及教会的大主教手里,但具体保存在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死牢内部的看守只有十余人,这些人的任期为终生制,也就是说一旦接受了这份海下的工作,他们本身也跟囚禁在狱中的囚犯一样,永远不能再返回海面。

苏逝川研究了那张设计图两天,感觉利用数据库入侵的方式打开监狱的某个入口并不困难,问题就在于没办法在不惊动看守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刺杀皇储重刑犯越狱,这种消息必然会惊动整个帝国,军部的搜捕力度可想而知,但后期扩散和即刻传出具有本质性的差别,他甚至来不及转移和安顿那位刺客。

到底该怎么办……

计划到此没有了头绪,苏逝川关掉海事地图,点开文档,开始归总加试的策划,打算先完成康纳布置的任务。

一小时后,盥洗室的门开打,被清洗干净,并且梳毛吹干的雪橇犬摇着尾巴跑出来,目标明确,直奔卧室。

跟在后面的三殿下眼疾手快,赶在碍事的狗进门前的一瞬间拎着后领毛把十七提起来,快步穿过客厅,放在沙发上。

十七:“???”

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十七仰脸看他,不解道:“主人说过,不是人形可以睡卧室。”

西法掸掸掌心的狗毛,笑得眼睛弯起来:“现在不行了。”

“初始程序决定了我只听主人的话。”十七眯起眼睛,朝西法龇了龇牙。

西法也不介意,摸着十七的狗头,语重心长地劝:“你还是个孩子,你确定要看?”

十七:“……”

十七三观震碎,十分嫌弃地往角落里挪了挪:“主人不会同意的。”

“人是遵从本能的生物。”西法诚恳地说,“他要是不同意,刚才就不会放我进来了。”

“你们碳基生命体好低级噢。”

“那是你还没体会过低级的乐趣。”

十七无言以对,被迫接受了睡沙发的设定,趴下后乖乖闭上了耳朵,非礼勿听。

对夜生活充满期待的三殿下假装很淡定,贴心地给雪橇犬盖上条毯子,然后才溜溜达达地进了卧室。

苏逝川已经整理好加试策划书,并针对其他专业的特点分别提了建议,编辑好邮件,设定成明早自动发送到校长邮箱的模式,现在正着手考虑新生的基础训练内容。

听见动静,他连眼珠都没错一下,边专注打字,边道:“晚修的时候助教给你们讲过校规了?”

“讲完了。”西法一点都不见外,很随便地靠坐在书桌边缘,垂眸,一瞬不瞬地看自家老师的眉眼。

“那好,”苏逝川说,“第三大项的第十五条是什么?”

西法一愣,心说这谁能记得?然后忙翻出笔记,查找到对应条目,逐字逐句地读道:“在校、且非特殊庆典期间,军校生必须严格遵守宵禁安排,禁止在熄灯后擅离——”

条目没读完,“宿舍”一词被生生卡在喉咙里,三殿下有些心虚地做了个吞咽动作,合上笔记本搁在书桌上,往不碍事的地方推了推。

“刚教完的东西就有人没记住,看来是阿宁做事太敷衍了,明天罚他。”敲完最后一个月的计划,苏逝川保存文档,顺带着抬眸扫了西法一眼,“快十点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西法:“……”

这话说得太正经了,仿佛下午那个隐晦不清的笑意是他眼花产生的错觉……

三殿下张了张嘴,感觉以眼下的氛围,他脑内那个想法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但心里还是非常莫名其妙的。

什么情况?这教官真的只是单纯的跟他约了一炮,然后就……没下文了?

见对方不说话,苏逝川在心底笑了一下,表面上那是那副清冷而正派的模样,将训练安排发给阿宁,然后关了光脑从容起身。

两人一个直立一个靠坐,从这角度苏逝川的视线比西法要高了不少,看上去那种漫不经心却又游刃有余的气场更强,也更让人想对这道貌岸然的美人做点什么。

视线下移滑至领口,西法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喉结滚动,舌尖难耐舔舐过干燥的唇缝。

苏逝川假意没看见过这个小动作,注视着西法的眼睛,好整以暇道:“你刚来对环境还不熟悉,用不用我——”

那个“送”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声音戛然而止,苏逝川只感觉后腰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带得向前一个踉跄,生生撞进了对方怀里。

少将大人眸底的讶异稍纵即逝,这小混蛋竟然还想用强的?

并不害怕事后被暴打的三殿下铁了心不再废话,躬身改搂苏逝川双腿,干脆利索地把人往肩上一扛,快步走向卧室最里面的那张床。

军校生制服配有金属肩章,质地很硬,顶进腹部的瞬间,少将大人不禁皱了皱眉,认真思索了一番要不要就地把这个以下犯上、意图对教官不轨的混蛋撂倒在地上,顺便再狠狠教训一顿。

然而卧室面积有限,从书桌到床的距离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于是尚没做出决定的苏逝川反而是先被人撂倒在了床上。

顶灯明亮的白光有些刺眼,苏逝川不舒服地避开视线,曲肘正要撑起身子,西法却先一步脱去制服外套,踢膝顶进苏逝川的两腿之间,栖身而上,手掌垫在对方脑后,手指插|进发间,扣紧同时略显粗暴地用力一扯。

苏逝川眉心拧紧,被迫抬起下颚,他垂眸看向西法。

那双幽暗的眸底笑意熄灭,冷得形如深不可测的深渊,他没有说话,只一个眼神,沉默中冰冷的压迫感仿佛集聚成刃,无声无息地横在了颈前。

而西法却无动于衷,只是不错目地盯着他看。

这种近身压制的体位仿佛带着不可描摹的蛊惑意味,极具欺骗性的居高临下,仿若一场压倒性的征服,将原本的猎食者困于身下,让人贪心地去渴望,渴望看到不安于压制的蛇蝎美人去进行最后的困兽之斗。

维持着钳制的姿势,西法空闲的那只手从苏逝川敞开的领口探入,大肆抚摸过胸前滑腻的肌肤,熟练揉捏起略微硬起的部位,痞笑着玩味道:“老师,你看起来似乎想要杀了我?”

“还不至于。”苏逝川也不挣扎,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很想知道三殿下今晚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做这事的?”

西法低下头,舌尖轻舔过苏逝川微微张启的唇,就着唇瓣斯磨的狎昵距离回答:“别说得那么庸俗,我只是听了老师的话,来你这里盗取秘密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被封缄在了唇齿间,随舌的探入噤声了。

苏逝川微带讶异地睁大眼睛,极近距离注视着西法近在咫尺的脸,几秒后,他妥协一般伸手搂住西法的后颈,回应了那个吻。

感觉到对方放松下来,西法动情似的心下一颤,像是终于在那种不确定的关系中找到了一块浮板,尽管还不够踏实,但总归可以落脚,不至于继续做那个被引诱、被戏弄的溺水者。

他终于得到满足,终于确定那抹笑容的深意是针对他西法·特兰泽一个人的。

很奇怪,明明没有深入去了解,却偏偏有种久违了的熟稔感。

一吻结束,两人并没有继续深入,西法松开苏逝川,顺势翻倒砸一边,跟他并排躺着。

“老师,你跟我说实话,那天是不是故意勾搭我的?”西法打开手臂,抬起苏逝川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肩上。

苏逝川拿他没辙,床就那么大,不配合还不如直接把人踹下去,索性从了,迟疑几秒,纠正道:“专业一些应该描述成‘诱导目标接近’,不过也不完全是,毕竟我没有刻意做什么,本质还是殿下你自己过来的。”

闻言,西法对着天花板忍不住笑了,过了很久,才说:“没办法,我那时候跟朋友打赌,动机不纯,进门以后第一眼就看见你了——一眼认定,也懒得再看别人。”

苏逝川也笑了:“那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荣幸之至’?”

西法没有回答,侧头去看苏逝川的眼睛,忽然很认真地问:“老师,我今晚可以留下么?”

“明天开始训练,”苏逝川淡淡道,“留下也不能做别的。”

西法哑然失笑,不满抗议:“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我是对自己的训练安排有信心,不想让你劳累过度。”

“那……”三殿下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蹭蹭不进去呢?”

苏逝川简直要被这种提议气笑了,但还是故作严肃地指出:“通常来说,未经历过专业训练的人,在说谎的时候会有相应的肢体语言。”他起身扯过被子,毫不客气地按在西法脸上,逐字逐句道,“殿下暴露的点,未免也太多了!”

被糊了一脸被子的三殿下愣了两秒,倏而玩心大起,反过来扑倒苏逝川,两人登时滚做一团,压得床垫“吱呀”作响。

与此同时,客厅里好不容易入睡的十七猛然惊醒,迷迷糊糊地支棱起耳朵听里屋传来的诡异声响。

紧接着,单纯的智能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狗脸一红,立马跳下沙发,四肢并用地跑到窗前,伸爪扒拉开半扇窗子,拧身拟态成黑鸟,扑棱着翅膀出走避嫌去了。

卧室里,苏逝川放水,西法难得偷袭成功,用被子把人卷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关灯上床,长手长脚一横,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搂紧:“老师,”西法挨着他耳侧,嗓音轻缓低沉,听起来难得正经,还隐隐透着股乖顺的味道,“你今天说你护短,是真的?”

温热的鼻息拂过耳廓,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即使隔着层棉被,苏逝川也依然能感受到身后那具年轻*所蕴含的力度和温度。

他几乎是顺从地蜷起身子,将自己交付到那个久违了的怀抱里,借助黑暗的掩饰松弛下来,听着他的心跳,眼眶不自觉地湿了。

“是。”苏逝川轻声回应,“不然早把你这个违反宵禁条例的小混蛋赶出去了。”

“你不舍得,我看得出来。”西法合上眼睛,声音弱得如同呓语,“明天我能再过来么?”

“明天不行,”苏逝川说,“我有事,可能要出去。”

西法太困了,无暇去思考教官执教期间为什么会有事外出,而是又问:“那后天?”

“看你本事。”赶在他再次开口前,苏逝川侧过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安抚道,“睡吧。”

西法含糊着“唔”了一声,下巴抵下被子边,他埋首咬住苏逝川的肩膀,唇齿并用,似是贪婪地舔吻吮吸起来。

那力道不重,齿缝摩擦带着股湿润的痒意,苏逝川没有拒绝,而是深深缓了口气,强迫悸动的心跳平复下来。他伸手摸入枕下,缓缓抽出那枚指针停跳的怀表,拇指一顶,掀开表盖。

战损造成的污迹和划伤正在系统修复下逐步自愈,表盘复现出银亮的色泽。

或许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存在,在经历过五十年时光回溯,静止了一月有余的机甲玄凰终于有了反应——怀表纤细的秒针轻轻颤动,推动时间向前,那个铭记战亡的时刻再度复苏,一秒一秒,滑向下一个凹陷的刻度。

黑暗中,他背对西法,终于是泪流满面了。

一夜无梦,过去三天在林子里没敢合眼,西法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翌日清早,意识彻底转醒前,他胡乱在床上摸了一把。

注意到旁边空了,西法瞬间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昨晚卷住苏逝川的被子现在平平整整地盖在了自己身上。

西法有点郁闷,自省应该不至于迟钝到被人跑了都没发觉才对,一翻身,正对上雪橇犬毛茸茸的长脸。

西法被吓了一跳,尴尬道:“……早。”

十七抖抖耳朵,把脑袋从床边抬起来,打着哈欠说:“早安,三殿下。”

西法起来取过衬衣长裤,边穿边问:“老师呢?”

“主人有晨练的习惯,才回来。”十七蹲坐在床边摇尾巴,“现在人在客厅喝茶,交代说如果六点还没动静,就可以动手把你打起来。”

西法眼睁睁看着雪橇犬在地板上磨爪子,似是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穿戴好制服,西法快速走进盥洗室洗漱收拾好自己,一出卧室果然看见苏逝川正长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滑动光脑屏幕查看最新的咨询。

听见动静,苏逝川抬眸看向西法,说:“我们一起去训练场不合适,你先回宿舍,阿宁会带新人去餐厅吃早餐,七点准时开始训练。按理说基础体能不需要总教官亲自监督,不过毕竟是第一天,我会到场指导一下。”

西法一怔,总感觉这人床上床下完全是两副模样,尤其是谈话内容稍微正经了以后,那种神态和语气一点不像是军校教官,说是军部的高级别官员都不为过,气场完全不输那些军龄大他几十年的老家伙们。

见他不动,苏逝川放下茶杯和光脑,起身走到西法近前,亲自帮他整理过一遍制服领口,扶正领带,语气旋即软化下来:“体能训练是按照短期速成制定的,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是新人底子弱,需要经历这三个月打基础,忍过去就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西法脑中的那点狐疑登时烟消云散,心里很吃苏逝川这套外冷内热的关心。

这种人看起来高高在上,似乎难以亲近,但其实他一直站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转身便能看见,而且永远不会离开。

“你放心。”说完,西法转身走到门边,伸手按上门把,又回头看向苏逝川,“我等你过来。”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等到对方离开,门再次关紧,脚步声渐远消失,他折身返回沙发前落座,拿起光脑,将屏幕切换回凯特大陆的地形图,对十七道:“说说你昨晚调查到的,我不想等了,今晚我们去一趟海底死牢,无论如何要先把人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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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2

【体能训练】

十七依言走到苏逝川面前蹲坐好,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说:“其实还有很多选择,您确定要冒险用那个刺客?”

“我们的选择只是看起来多,”苏逝川纠正道,“军部内派系错综复杂,想要调查清楚一个人谈何容易?”

“就拿阿宁来说,特战专业出身,现职业特工,职位不高,但专业素质不错,都免去了后续培养的麻烦。”

“说实话我对他很感兴趣,这人脑子灵活,我们搭档的时间还不足半个月,但是他却能把我的想法理解到八成九成,这种配合上的默契可以说是最为难得的,然而我不敢用,甚至连拉拢的意图都不能表露出来。”

十七歪了歪脑袋,显然没理解主人不敢冒险的原因。

苏逝川看出了他的疑惑,耐心解释:“你必须换个角度看这件事,表面上是我任职期间‘碰巧’遇上了三殿下,是有人故意协调康纳修改了他的专业,安排他进了特殊战术,这是我们很容易产生的主观臆断。”

“但是你想,有没有可能是先定了他,然后才安排了我和阿宁?”

十七恍然大悟,苏逝川又道:“我私下里调查阿宁的时候考虑过这个问题,感觉这种可能性其实更大。”

“西法毕竟是皇子,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就交到某个教官手里,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安排在西法身边的人都不会是外人。”

“您的意思是……”十七顺着他的提示猜测,“阿宁是皇储派来的人?”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恐怕是。”

“如果是这样,那还有一个问题解释不通啊。”十七说,“西塞没接触过您,怎么敢轻易把您也调过来?他就那么有信心,确定可以把您也变成自己人?”

闻言,苏逝川无声一哂,声音倏而漫上一丝嘲意:“他确实有这个信心,而且也确实做到了。”

十七霍然一惊,还没来得及质疑,就听见苏逝川说:“你应该了解过我曾经的履历,知道我出任过皇储导师一职。”

“现在想想,上一世我虽然没有主动支持过某位皇室继承人,却还是被西塞拉进了他的阵营,替他卖命。也可以说,我后来之所以能够授封‘第一骑士’的头衔,晋升最高统帅,一路平步青云,一定程度上也是西塞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拜他所赐,我尽了一生的愚忠!”

“主人……”十七上前几步跃上沙发,用爪子扒了扒苏逝川的手背,低声安慰,“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管您再想多少次都只能平白重复体会当时的负面情绪,不如好好把握现在。”

“我知道。”苏逝川起手覆盖上十七毛茸茸的头顶,心不在焉地替他顺顺毛,“但人类就是这样,如果也能像智能体一样手动屏蔽程序,或者直接抹除对应的数据存档,那样就太好了。”

往后这个话题自然终止,苏逝川把光脑平放在沙发上,耐心听十七汇报整片大陆上各个岗哨的守卫分布及换岗时间。

两人不时交流商讨,很快确定出一条防守相对松散的进出路线。

十七用狗爪在地形图上标注,红色轨迹蜿蜒曲折,最后通向凯特大陆的北海岸。

十七说:“去年这里受海底板块移动的影响引发了地形变化,大陆抬高,海滩消失,现在变成了一处断崖。我昨晚调查过了,军校方面还没有完成对这片区域的哨点部署,平时只有几个士兵驻守,勉强可以算是监视盲点。”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地形图切换实景地图,查看北部断崖的实地情况。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一个。”十七又道,“海底死牢位于白帝星的极地冰海,距这里有将近两千海里的路程,就算不考虑低温和下潜,我们也需要一个足够快的飞行器,才有可能做到一晚往返。”

他抬头看向苏逝川:“主人,我已经调查过了军校的军备储存情况,这里的机甲等级偏低,只能满足日常的教学练习,飞行器也是以常规运输为主,不够快也达不到极地飞行的条件。”

“知道了。”苏逝川轻描淡写道。

十七理解不了主人的平淡反应,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其余一切计划都只能是纸上空谈:“您打算怎么办?”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苏逝川取出素银怀表,展示给十七看,“经过一个多月的自我修复,玄凰已经醒了。”

十七听闻满脸惊喜,眼珠随着摆荡的怀表转来转去,兴奋道:“可以实战了?”

苏逝川摇头,淡淡道:“估计还不行,自我修复的程度有限,那场终战的消耗很大,应该只能满足普通飞行需要。”

“还是得尽快修好。”十七说。

“嗯。”苏逝川赞同,“我需要最好的机甲设计师,这样才能完美复原西法的白凤凰。”

十七也没多想,跟着点头,随口道:“您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有一个。”

“谁?”

“尤纳斯博士,你觉得怎么样?”

“博士当然好啦,我记得玄凰就是他为三殿下量身打造,亲自设计开发的。”说完,十七忽然一愣,几秒后反应过来,眉头直接锁死,“可是博士没有记忆,现在人在中央科学院,替帝国做事,您打算用什么理由说服他帮忙,而且还是修理一架领先现代科技水平的智能机甲?”

“我没打算说服他。”苏逝川合上光脑,起身走到玄关,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背对十七套上一只袖子,“博士跟我不同,他就算知道西塞无能,也不会动‘推翻另拥新帝’的念头,不然狩猎计划启动前夕,他对我就会有另一番交代了。”

“这样啊……”十七有点犯难,嘟哝道,“说服不了也不能硬拐嘛。”

“谁说不能?”苏逝川回头看他。

十七:“?!?!?!”

十七简直受到了惊吓,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确定自家主人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十分纠结地说:“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智能体通常会把创造者定义为‘father’,硬拐不太合适……”

“这我知道。”系好最后一颗纽扣,苏逝川取军帽戴上,朝下微微一压帽檐,“现在就看你怎么在father和主人之间做取舍了。”

“……”十七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难以置信道,“我怎么觉得您在逼我造反?”

“你怎么才觉得,我们不是早就在反了?”苏逝川抚平战术手套边缘,最后拎起狗链,示意十七过来。

十七跳下沙发,小跑到苏逝川脚边。

苏逝川给他扣上狗链,顺带着摸了摸十七的头,笑着说:“背叛西塞等同于背离了狩猎计划的初衷,我要是成了臭名昭著的叛国者,你这小东西也别想脱离干系。”

十七还在纠结“拐卖亲爹”那事,听闻只是摇了摇尾巴,说:“这都不算什么,反正智能体没有人格和三观,听从程序指令,不会受到世俗的谴责。但是三殿下那样您也看见了,您心甘情愿为他背叛皇储,可他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又有什么理由去跟二哥争帝位?”

苏逝川哂笑,好整以暇道:“他不争,我就逼他争。”

上午八点,七号训练场。

户外气温寒冷,地表留有尚未溶化的积雪,这里是帝*校仅有的三块综合训练场之一,场地内涵盖的功能区非常全面。

苏逝川掐准了时间,等到热身的25公里跑结束才亲临现场。阿宁提前收到通知,留下两位助手监督,自己则来到训练场门口等人。

见苏逝川牵着狗过来,阿宁忙快步迎上前,十分熟络地打招呼:“苏教,您来了?”

“怎么样?”苏逝川问。

“那么回事吧,小鬼们缺练,中速25公里差点累趴下,等过一个月就好了。”阿宁笑道,“您这边请。”边说,两人边一前一后地进了训练场。

这时,第二个项目已经无间隙开始。

苏逝川安排的训练内容从某种角度来说很折磨人,倒不是单纯的强度大、项目多,而是在压榨体能的计时长跑过后,没有半分钟的休息时间,紧接着就是两组四十分钟的持枪练习。

眼下十位新人一字排开,以单膝跪地姿势持激光狙|击|枪保持脊背挺直的伏击状态。

这种枪全长74公分,重量不轻。持枪练习还会在枪头额外悬挂不低于10公斤的重物,全程要求重物摆幅不能超过±3度,否则就会被金属片割断。而一旦重物落地,先前的计时则即刻作废,两名监督会负责悬挂上新的重物,并开始新一轮的计时。

持枪练习本身的要求就已经极为苛刻,况且进行训练的学员已经提前达到了一定的疲惫程度。

中速跑导致全身肌肉紧张,血流加速,普通人需要大口呼吸才能平复下生理上对于氧气的需求,然而制定计划的家伙完全忽略掉了这个阶段,直接强迫他们静止下来,且一动也不能动。

简直丧心病狂!

新生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在心里把连阿宁在内的三个人骂成了筛子,而这种怨气在总教大人牵着狗亲临现场的瞬间攀至顶峰。

西法排在末尾,额头沁着的汗水已经在低温下结冰,他余光瞥了眼专心查看光脑的苏逝川,总感觉没早晨出门那会儿那么喜欢他了。

在他旁边,奥斯汀右小腿痉挛,肌肉紧绷成了一个硬块,疼得满脸是汗,只能费力维持上半身直立。悬在枪口的细线摇摇晃晃,每一次摆动都更加贴近金属片。终于,他的手臂不堪重负地抖了一下,细线顷刻被斩断,紧接着“咚”的一声,重物落地。

计时前功尽弃,奥斯汀却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趁着监督还没过来更换重物的空当站起来抻了抻腿筋。

听见声响,苏逝川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继而看向下一位的三殿下,然后不甚明显地扬了扬嘴角。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学生的重物落地,监督们跑前跑后地忙活,暂时没顾上最远处的奥斯汀。

苏逝川抬腕查看通讯器,时间显示仅为八点过五分,这水平还真是有的练呢。

阿宁留意到他的动作,了然一笑,解释道:“新人掌握不好技巧,端不住是正常的。”

“还是惩罚不够,”苏逝川把光脑按进他怀里,“重新计时都没有危机感,反倒利用再开始前的间隙休息,这毛病不能惯。”

阿宁一愣,眼看着苏逝川朝横排最右走去,忙不迭地跟上他。

苏逝川在奥斯汀近前停下来,视线自上而下将人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向右腿,对阿宁吩咐道:“帮他把筋拉开。”然后又看向奥斯汀,淡淡补充,“下次注意点。”

那一刹那,新生们或多或少都觉得总教官似乎变得有人情味了!作为当事人的奥斯汀更是受宠若惊!

然而这种莫须有的感动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总教大人的下一句话登时让人想把他当场弄死。

苏逝川沉默半晌,然后淡定地宣布:“从现在开始,重物每落地一次则增加5公斤负重,不设上限,而且——”他侧目依次看过所有人,“你们是同届,是队友,要一起追加处罚。”

新生们:“……”

说好的特殊战术没队友呢?怎么一遇见惩罚就变卦了?!

咚!咚!咚!咚……!

剩余的重物全部掉在了地上。

阿宁扶额偷笑,既不看苏逝川,也不看面前的一排新人,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苏逝川的神色清冷如常,见状十分贴心地提醒:“你们考虑清楚,60公斤的起始负重可不是开玩笑的,就连军部的正规士兵都很少能采用这个水平的训练强度。阿宁——”他伸手拍了拍助理教官的肩膀,阿宁立马站得笔直,苏逝川道,“你给他们端一组看看。”

阿宁:“……”

阿宁扭头看向苏逝川,不确定地说:“60公斤,四十分钟?”

苏逝川斜睨他:“嫌少?”

“没有……”阿宁不敢再多话,默默捡了条备用的狙|击|枪,自觉挂上加码后的重物做示范去了。

苏逝川重新看向新人,又思忖了片刻,说:“今天是第一次,我也没有事先说明,所以惩罚措施从明天开始施行。大家原地休息十分钟,然后负重10公斤继续训练,下不为例。”

待他说完,新生们纷纷松了口气,既乐得放松,又喜闻乐见地看总教一本正经地“欺负”助教。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逝川玩的是明里示范,实则惩罚。

西法撂下狙|击|枪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给自己催眠,还是喜欢他的。

十七摇着尾巴凑到没人那边,雪橇犬狼似的眼睛炯炯有神,仰着一张奸诈的长脸十分欠抽地盯着西法看。

眼下周围还有外人,他不方便说话,但那表情什么意思却显而易见,看你丫还有没有力气爬主人的床!

西法:“……”

西法抹掉额头冻住的冰碴子,双手一撑地面站起来,借助拉筋的假动作发力一踹,把雪橇犬圆润踢开。

十七屁股挨了一脚,又不能反扑回去,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返回苏逝川身边。

苏逝川垂眸扫了他一眼,有点想笑,低声戏谑:“你惹他做什么?”

十七赌气不说话,耷拉着耳朵尾巴,疼得呜呜哼唧。

特战专业的体能训练分为早中晚三组,每组不低于四小时,内容一致。

除去已经接触过的中长跑和持枪练习以外,还会有针对力量、速度、灵敏度等等的专项训练,消耗量几乎把人榨干,完整跟下来以后没有人能做到完全不受影响,除此之外偶尔还会有零点以后的突袭加练。

苏逝川心情不错,第一天亲自监督满了上下午的两组练习,直到晚餐时间才离开训练场,等到晚训开始又短暂地露了个面。

这算是本届特殊战术的十名新生跟总教接触时间最长的一天。

当初在林场外大家对苏逝川有了个初步了解,私下交流的印象也相差无几,都觉得他这个人严肃又严厉。虽然不至于到不苟言笑的程度,但总教笑起来往往意味着有“坏事”要宣布,比冷着脸的时候还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这种印象在正式训练的第一天稍微出现了偏差,倒不是总教的行事作风真的有了变化,而是……该怎么形容呢?

简单总结,大概就是——助教练新人,总教练助教,而且是成倍加码的练。

所以尽管训练内容辛苦枯燥,但看苏逝川“折磨”阿宁还是个相对不错的消遣。

一天下来新生们累趴下了,阿宁比新生更惨,累得直不起腰还得趴在桌子上写日训总结,分析出每个人的长处和不足,然后再发给苏逝川,好根据个人差异制定后续的个性化提高方案。

深夜十一点半,阿宁敲完最后一个字,关了光脑,身心俱疲地翻身滚上床铺,心里难免琢磨是不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那位总教大人,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往死里练他。

为了方便训练和处理日常事务,助理教官的宿舍通常跟专业应届生安排在同一建筑内,只不过没有室友,是个空间独立的单间。

隔壁的两个家伙已经睡熟了,响亮的鼾声此起彼伏。

阿宁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静了好一会儿,感觉饱受摧残的小腿肌肉终于叫嚣得不那么厉害,这才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随手取过床头柜上的通讯器。

随着淡蓝色的荧光亮起,阿宁注意到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应该是赶总结的时候收到的,所以才没注意。

那个人问:【逝川怎么样?】

阿宁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思路,打算尽可能描述得详细一些,当成短报告给对方回复。

就在这时,通讯器又振了一下,新消息推出。

阿宁注意到发件人是苏逝川,整个人“腾”地弹起来,半点也不敢怠慢,忙暂时退了这边,点开查看。

苏逝川的信息简单粗暴,就四个字:【凌晨加练。】

阿宁作为助教,生平头一次体会到被训练支配的恐惧,立了两秒又绝望地倒回床上。

他给苏逝川回复:【收到,我安排一点紧急集合,您早点休息。】

然后切换回之前的信息,懒得再编辑短报告,简要回复:【厉害了!】

随后,阿宁又给另外两名监督传达了苏逝川的指示。

退出消息界面,他注意到还有时间,于是匆匆定了闹钟,拉过被子把脑袋蒙住,入睡前诚恳祈祷自家总教大人千万不要心血来潮地再亲临一次训练场,不然新人练废以前他这个助理教官恐怕得先一步报废了。

同一时间,军校北部围墙。

苏逝川一身纯黑色作战劲装,长腿蓄力跃起,靴底登上墙面,伸手一攀,纵身翻上三米多高的院墙。紧接着片刻不停,借助惯性单手支撑缓冲,凌空时身体绷紧成一道水平的线,重心轻移,从两根高压电网间拧身而过,最后稳稳落在了军校外的雪地上。

扑啦啦的振翅声响,黑鸟落地化作人高马大的雪地灰狼。

两位搭档配合得无比默契,不需要任何交流,苏逝川翻身跨上狼背。

灰狼张开血口,仰头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找准方向,三两下窜入森林,彻底隐去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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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3

【阴影下的死囚】

从此去往北部断崖有将近二百公里路程,使用机甲很容易被密布的监控设备捕捉。苏逝川不敢轻易冒险,所以打算等到远离大陆以后再唤醒玄凰的休眠形态。

从凌晨到天亮的时间非常有限,海底死牢内部情况不明,难保不发生什么意外,十七不敢耽搁,在地势复杂的丛林里蓄力狂奔,一路向北,直奔断崖所在。

凯特大陆天气反复无常,云开雾散了不过两天,晚些时候又开始下雪。

天幕之上层云笼罩,树林隐秘无光,大雪纷扬而下,倒是创造出了难得的遮掩条件。

随着接近断崖,十七放缓步速,低伏穿梭于灌木丛间,小心翼翼地避开沿途设卡的几处哨点。

由于地势改变,正式的岗哨尚未搭建,地貌十分原始,被连根拔起的植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环境杂乱,非常不适宜把控周围的异动。用于临时哨点的简易建筑内亮着灯,窗口却看不见人影,想来也知道是军校对此地疏于管理,就连驻地士兵都松懈下了警惕。

注意到这点,苏逝川轻轻拍了拍灰狼的背鬃,示意可加快速度。

十七立马会意,带着他快速穿过最后一片树林,抵达断崖边缘,蹿上一块凸起的岩石。

悬崖下海浪翻滚,浪声震耳欲聋,冰冷的水汽直冲上来,渗入肌理,直冻入骨髓。

十七低头观察水面的情况,粗略推测下面没有暗礁。

然后不用苏逝川吩咐,雪地灰狼退后几步,紧接着助跑腾空跃起。苏逝川双手一撑狼背,人兽分离,先后扎入沉浮的黑水。

与此同时,一个大浪打上形状嶙峋的岩壁,数秒后再度退去,水声哗哗作响,海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飞雪隐匿行踪,浪涛覆盖泡沫,夜色下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遥远的水面倏而焕发出一道雪白的光柱。被照亮的水底通透如玉,庞然大物现出身形,犹如被封冻在冰川内上古巨神展开六翼。颤动的黑影无限延伸,下一秒,海面波涛汹涌,银白色的机甲破水而出,裹夹着白茫茫的气浪拔地而起。

天海之间,暴雪铺天盖地。

玄凰于高空静止,身后的六枚机械翼荧光熠熠,仿佛有星沙临空洒下。又过了几秒,视窗开启,一束电流在死寂的电子眸深处汇聚,片刻后直击硅基板,电子炸散,冰蓝色幽光自眼尾逸散开来。

等同于灵魂的人工智能彻底苏醒,机械臂抬起,白银巨人低头看向前胸——那处贯穿形的裂口已经被修复了大半,只留下些许肉眼难辨的焦黄印记。

“统帅,是您么?”

玄凰沉哑的声音在胸腔经久回荡,苏逝川深陷于驾驶位,眸光微颤,十七化形的狐狸狗趴在他怀里,仰头看向主人。苏逝川注视着面前的显示光屏,落在扶手上的手掌不觉扣紧,然后他抬起手臂,让凌空飘散的意识触攀附上来。

“是我。”他说,“好久不见了。”

玄凰沉思半晌,忽而开口询问:“现在是什么时间?殿下又在那里?”

“现在是银河历387年,”苏逝川道,“我们的殿下才刚成年。”

“计划启动了?”玄凰讶异,“只有您一人参与进来?”

“对,只有我。”苏逝川操控意识触,调取核心控制中枢。

隐藏在空间内的巨型处理器推出,苏逝川垂眸看向怀里的狐狸狗,十七“唔”地一叫,自觉跳上操作台,键入海底死牢对应的坐标点,然后把随身携带的光脑与机甲的内部系统连接在一起。

苏逝川道:“有任务,你得搭我去一趟帝国死牢。”

玄凰接收到目的地坐标,六枚光翼铺展,马力全开,朝极地方向飞去。

“恕我冒昧,”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您在策划什么?”

苏逝川将控制权交给十七,自己则侧身倚靠着驾驶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就在此时身处的这间驾驶舱内。

“我想要推翻未来西塞的统治,让洛茵帝国易主,助西法上位。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人,而是一支可以与帝国抗衡的军队。”

“这些西法都没有,”他疲倦地合上眼睛,“但我会为他做好准备,铺设好面前的路,给他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不仅要复国,还要奉他为王。”

“——这才是狩猎计划之于我的意义。”

往后一路无言,苏逝川靠着那张曾经浸透血液的驾驶位,脑中尽是两世的影像,有重合也有分歧,到最后竟也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时片刻。

靠近北极后气候条件变得更为恶劣,风大雪大,气温跌破零下四十度,海面开始结冰。

十七在距离目的地两公里外示意玄凰停下,然后跳回驾驶位,轻轻推醒苏逝川,说:“主人,我们快到了。”

苏逝川连续几天没有睡眠,偶尔睡下,再醒来只感觉头疼得厉害。他坐直身子定了定神,然后抬头去看显示光屏。

海底死牢依一座浮动冰山而建,地表部分完全嵌合在山体内,而海面以下的工程更为浩大,此时光屏显示有它的全息立体结构图,并特别标注出了四处入口的位置。

十七重新跳回操作台,给苏逝川放大海面的那个入口,说:“我调查过了,这个门守卫最严,每次四名看守,密码十二小时一换,倒是不难破译,但一进门就会遇见人。”

他回头看向苏逝川,见主人没有反应,于是又把画面切换到海面下:“水下三个门的使用频率非常低,其中最大的基地舱门每季度会接收一次必要物资,可以允许一艘小型潜水舰通过,另外两个没有特殊原因恐怕都没什么机会打开。”

“主人,这座监狱的特点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不管是哪个门,进去都很容易,问题是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觉的出来。”

指腹抵上额角,苏逝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淡淡道:“那就正常出来。”

十七狐疑地皱了皱眉:“正常怎么出来?”

“谈好条件,把人带上,然后走那个可以过潜水舰的门。”苏逝川伸手在光屏上一点,“玄凰一发粒子炮,我们就能走了。”

十七:“……”

十七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没开玩笑吧?”

“我是那种人么?”苏逝川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别废话了,赶紧做事。”

说完,苏逝川操控意识触,驾驶玄凰冲向一处相对薄弱的冰层,直入海面。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冰面开裂,机甲的庞然身躯没入海水。

同一时间,玄凰侧身处开了个小口,狐狸狗哆嗦着钻进冰冷刺骨的水中,摇身一变改虎鲸拟态,摇晃着鱼尾,率先朝海底死牢的入口游去。等到足够接近后,玄凰重新休眠化形怀表,苏逝川将它贴身收好,只身赶往入口与提前过去解锁密码门的十七会合。

水下视野极差,只有镶嵌在外墙的警示灯会偶尔闪现一下。

十七找到密码门一侧的电子板,快速拆卸下外壳,用数据线连接后便简单粗暴地入侵了主控程序,修改即时口令,顺便把监控内容全部替换成前天深夜的录像。

做完这些,小虎鲸绕着门口游了两圈,焦急等待主人现身。

极地深秋的水温足以把人冻透,十七身为智能体,身体感知完全来自系统的采集和模拟,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觉得难以忍受,更别说苏逝川这个*凡胎的人了。又过了几分钟,水流终于带来熟悉的气味,十七心里一喜,匆忙摇着尾巴迎上去。

苏逝川没戴潜水设备,全靠闭气找到入口,本身支撑不了太久。他朝十七打了个手势,示意开门,十七会意后鱼尾一摆,扭头“叽叽”叫了几声。苏逝川伸手抱住虎鲸粗糙的身体,摸了摸它的背鳍,然后又是一拍。

收到指令,十七驮着苏逝川游向入口,紧接着变回人形,在电子板上键入修改好的密码。

几秒种后,密码验证通过,门顶部的绿灯亮起。闸门开始排压发出一声闷响,大量气泡涌出,苏逝川扛不住水压被推得向后一个踉跄,十七眼疾手快回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紧门缝,强行把人拖了回来。

不消片刻,闸门内的空气被全部排出,海水倒流,两人被直接吸了进去。

与入口相连的是一间密闭室,等到密码门重新闭合,气压再次调整,多余的海水被抽出,纳米烘干机开启,空气重新变得暖和起来。

苏逝川撑着墙壁,如释重负地深吸了好几口气,被冻得发青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十七收拾好带来的设备,忙过来查看他的情况:“主人,您没事吧?”

苏逝川缓慢摇了摇头,说:“进内网,查一下苍星陨被关在哪儿了。”

“是,您稍等。”十七动作利索地脱下外套搭在苏逝川肩上,然后故技重施再次侵入内部系统,逐一查找过关押囚犯的名单,他在负七层的一个单间里发现了那个名字,最后又通过立体结构图确定好囚室的位置。

按照事先预定的计划,十七参考照片将服饰变化成看守的模样,苏逝川给手腕戴上副虚掩的镣铐。密闭室另一端的门开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面前那条光线透亮的走廊。

跟资料的描述一致,海底死牢不依靠人力看守,走廊内密布有监控探头和应急装置。然而眼下电子眼被屏蔽,报警程序也被临时取消,整座监狱形如一个密封的真空地带,此时若非面对面碰上,否则不可能人会知道今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建筑核心区域,一路没遇见任何看守。

十七的警戒心有所放松,忍不住上前一步,侧头看苏逝川,不放心道:“感觉好些了么?”

苏逝川已经从那种骨肉被冻透的糟糕状态中恢复过来,闻言朝他莞尔一笑,说:“这具身体太年轻了,没经历过多少磨练,动手还行,抗性就没法看了。”

“瞧您说的,”十七不满反驳,“毕竟零下几十度呢,碳基生物都受不了,不准备极地潜水设备只能说明您逞能,才不是身体不行。”

被傲娇硅基生物数落的少将大人也不生气,只是说:“潜水设备笨重麻烦,进来不确定性太高,哪有更换的时间,冻一次没什么,回去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下到负七层的过程一切顺利,监狱的囚犯等级按楼层划分,能被关在这里的都是s级重刑犯,人数非常少,大部分囚室都是空的。

四下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响起的鼾声。

苏逝川解下镣铐挂在腰带上,抬腕查看通讯器。十七跟在他侧后方,对应电子地图确定位置。

两人即将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就在这时,走廊里忽然响起一阵破有分量的脚步声。

苏逝川反应极快,整个人登时顿住,同时抬手拦下十七,回头斜睨一眼,示意保持安静。

脚步来自囚室所在的走廊,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人。

这里的看守虽然也是科班毕业,军部出身,但本身专业素质不算优秀。加之常年安逸,封闭的环境或多或少磨灭了早年的警惕性,所以尽管双方仅隔着一个转角,但两名看守依然溜达着低声交谈,显然没发觉走廊里还有旁人。

距离越来越近,附近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几分钟后必然会正面遇见。

苏逝川快速权衡过利弊,拉起战术面罩遮挡住半脸,然后回手按住十七的制服帽子,将帽檐压低。他又拿起先前的镣铐,松松挂在了腕子上,回头递了十七一个“做好准备”的眼神。

十七收起电子地图,摸出腰间配套的短鞭,左手掌心抚摸过光亮的皮质鞭身,他盯着苏逝川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不需要任何实际交流,苏逝川从容迈步走过转角,十七紧跟上去,配合他做那个引导犯人的看守。

这次两人没有刻意收敛脚步,一时间,军靴叩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内扩散开去。

两名看守被吓了一跳,匆忙噤声,不约而同去摸索枪套里的电磁枪,却又在看清来人也穿戴了相同制服后稍稍放松下来。

“新来的?”其中一个高大看守粗着嗓子发问,目光自上而下将苏逝川打量了一遍,最后盯着腰胯的位置,不怀好意地啧了一声,“怎么没听说有新杂碎被送过来,还是负七的。”

借助帽檐遮挡,七十抬眸,目光阴冷地扫了两人一眼,低声回答:“晚上临时通知,头儿让我去接了一趟。”

“这小子犯了什么事?”另外一名看守问。

十七静了几秒,说:“盗取中央科学院成果,高价卖给联盟间谍,被抓了个现行。”

“难怪。”看守哂笑,“敏感时期,敢通联盟信儿的都是重罪,囚室定了么?”

“d759。”十七道。

“在那个畜生旁边啊,”大个子嘿笑道,“我看倒不如把他们俩关一起,只给一套囚服,让他们每天打一架,赢的人才有资格穿衣服,我们也能有点乐子。”

十七的眼睛眯起来,没有接话。

另一名看守拿胳膊肘一顶同伴肋下,笑得满脸猥琐,嘴上却催促道:“行了,快送进去关着,等会儿有酒喝,来晚就没了。”

“好。”十七不多话,伸手推了把苏逝川脊背,借助遮挡,他用食中两指同时一点,紧接着维持食指不动,中指又多敲了两下。

意思是,右边归你。

两名看守继续低声聊天,这回距离够近,能听出两人在说一个带颜色的荤笑话。

擦肩而过时,大个子看守目光贪婪,又多看了苏逝川两眼,余光不经意间一瞥,他感觉押解囚犯的这位同行似乎有些面生。

“等等,”他叫停十七,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工号多少?我怎么觉得——”

他话没说完,只见面前的两人同时动了!

十七目标明确,单手卡死大个子看守肌肉横生的脖颈,悍然发力,将人直接抵在墙壁上。下一刻,他栖身上前,踢膝撞进对方腹部。这一下毫无保留,大个子只觉得两眼发黑,五脏六腑仿佛被生生挪了个位置,浑身痉挛着呛出一口血沫。

跟在旁边的同伴反应倒是很快,第一时间想到去按腕上的呼叫器。然而就在手指摸到光屏的同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覆盖上手背——那人五指滑腻,掌心冷得犹如一具僵硬的尸体,就着他手头的动作将呼叫器捏得粉碎。

男人惊得一愣,这才猛然想起那个全程不声不响的重刑犯!

在他身后,苏逝川收手改握紧镣铐的两枚金属环,反勒住对方咽喉用力绞紧。

从出手到制敌不过短短十余秒的工夫,大个子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勒得脸色涨紫、直翻白眼,险些被吓尿。

十七非常嫌弃这个对主人图谋不轨的家伙,想下死手,又不确定究竟要不要把人做掉,于是回头看向苏逝川。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自家主人直接将怀里的家伙勒到昏厥,然后走过来接手了自己手里的大个子,把人翻过来,照后颈补了干脆利落的一记手刀。

幸好没弄死……十七暗自庆幸。

“在外面不要叫主人,也不能称呼姓名。”苏逝川提起相对瘦弱的看守,把人扛在肩上。

十七“哦”了一声,拖着大个子过来,乖巧地说:“我也觉得这样容易暴露,您认为叫什么合适?”

苏逝川:“以后再说,先把今天晚上的事解决了。”

目标囚室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两人一扛一拖,也顾不上继续扮演囚犯和狱警的角色。苏逝川率先走到囚室门前,从肩上那家伙的口袋里搜出门禁卡,刷卡开门,然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把人往不碍事的地方一扔。

他转身打量了一圈,囚室里没有照明,光源仅来自敞开的大门,目测不过十几个平方的大小,一道横向隔离铁栏将囚室从中间一分为二,铁栏的另一边才是真正的牢笼。

那是走廊光线都无法抵达的角落,散发着腐朽的血腥气,阴暗潮湿,而坐在阴影下的男人沉默得令人发指,只是静静注视着两个无端闯入的家伙,再冷眼旁观他们将穿看守制服的半死人扔在地上。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不惧不畏,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跟他建立不了丝毫关联。

苏逝川觉得这人很有意思,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静得让人胆颤却又好奇。

终于,他缓步来到铁栏前,扯下战术面罩,摸出烟盒,磕出一根含进嘴里,打火点燃。

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与沉默,尼古丁醉人的气味飘散开来,冲散了那股*的腥气,反倒让囚室显得干净了不少。

“自我介绍一下,”苏逝川取下那根只吸了一口烟,手臂穿过铁栏,将它放置在浓稠的阴影深处,“我姓苏,叫苏逝川。”

听他报了真名,十七当即大惊,正要上前。

苏逝川却像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那样,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平平又道:“目前任职军部,挂了个少将军衔。”

“我是个有野心的人,今晚过来是想跟你谈个合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聊聊?”

回应他的,是无比漫长的沉默。

苏逝川在铁栏这一边盘膝坐下,兀自又点了个根烟,他笑着说:“苍星陨,我们是同类。”

“我已经表达了我的诚意,我也可以带你离开。现在的问题是时间有限,就看你是想要跟我走,还是想一辈子烂在这里了。”

说完,苏逝川埋头抽烟,不再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阴影下传来动静。

苏逝川盯着铁栏对面燃烧过半的香烟,看着它被一双苍白的手捡起,然后那个人也就地盘膝落座。

“你想要怎么合作?”男人的声音清晰、干净,透着股不俗的桀骜在里面,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落魄感,是很好听的青年音。

“我可是很贵的。”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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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4

【你别无选择】

“贵就证明有价,”苏逝川边说边抬眸看他,“有价就有合作的可能,是这个道理吧?”

铁栏另一边,苍星陨含住香烟吸了一口,呼出烟雾,低声笑道:“你说得对。”

他穿着海底死牢的深色囚服,衬得肌肤极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哑光质感,像珍珠温润的表面。

男人的身量很高,身材健硕得像豹子似的,盘膝而坐时脊背微弯,姿势十分随意。他的容貌非常年轻,五官英俊漂亮,继承了鲛人血统的银白色长发垂顺柔滑,堪堪遮挡住右边的小半张脸。他的眉弓很高,眉峰细而锋利,斜飞入额发,深陷的眼窝内,暗红色的瞳仁仿佛含着一汪血。

这样一双眼一旦漫起笑意,就如同裹了蜜糖的毒,惊艳却又致命。

此时,他偏偏就正用那双灌满笑意的眼,冷眼注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然而少将大人百毒不侵,同样淡定从容地跟他对视。

两人就那么坐在铁栏的此端和彼端抽烟,像一对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时间没有太多话题能聊,却又因为相互熟知而不至于生分了气氛。

沉默之下,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苍星陨手上的那根烟先烧完了,他将烟蒂按灭,吹出最后一口,隔着徐徐散开的白烟重新看向苏逝川,沉声开口:“你确定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犯过什么事?”

苏逝川心平气和地“嗯”了一声,说:“你是一名刺客,在黑市的雇佣和悬赏榜上都能位列进前五。三年前,你只身潜入双月殿,刺杀了当时的皇储莱蒙·特兰泽,紧接着下落不明。在过去的三年里,军部对你的搜捕从未停止,于今年年初才将你逮捕归案。”

“我清楚了解你的身份,我就是来找你的,这一点不用怀疑。”

这套说辞不仅完美回答了问题,而且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潜藏的疑问,苍星陨眉峰微挑,看苏逝川的眼神终于带上了几分兴趣。

“你说你是军部的人,是个少将?”他又问,“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我只代表我自己。”苏逝川嗓音平淡,一字一句说得尤为正式,“这是私人合作,涉及内容大逆不道,反政叛国,一旦失败我们的下场可能会比你现在的处境更加糟糕,不知道刺客先生有没有兴趣?”

苍星陨被他逗笑了,眼睛略微眯紧,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逝川看:“你想做什么?”

苏逝川说:“西塞不适合成为未来的帝国皇帝,我想换个人去做双月殿的王座。”

“你么?”苍星陨道。

“我不行。”苏逝川莞尔一笑,笑得温润典雅,“你觉得三殿下怎么样?”

苍星陨身为替人卖命的刺客,过往二十余年里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委托人,其中自然不缺野心勃勃、口出狂言的。那种人心里装了个足以翻天覆地的野望,言谈举止无不表露得高人一等,时刻想要彰显自己的杰出和与众不同。

在他看来,苏逝川既是这类人,又不是这类人。

但毫无疑问他是最疯狂的那个,而且条理清晰、心态客观冷静,令人情不自禁去信以为真,仿佛策划一场改朝换代真就是三言两句间说得那样轻松容易。

然而这怎么可能?!

“你疯了么?”苍星陨冷冷道,“你身在军部,难道不清楚那些人拥护谁?不清楚帝国上下在偏袒谁?”

“老皇帝活不了多久,西塞背后有大半个帝国在支持,整个军部都听他调遣。他是明面上的皇储,但实际上谁不知道他已经摸到了王位,只差一个转身就能君临天下?”

“你想反他?”苍星陨颇为不屑讥讽道,“苏少将,我个人认为你动作太慢,至少晚了好几年。”

苏逝川笑了笑,说:“想不到你还会关注帝国的政局?”

“委托需要而已。”自感被轻视了的苍星陨略显不耐地皱了皱眉,“我受雇于人,在替对方办事以前,至少要先调查清楚雇主的底,这样才方便脱身。”

这是刺客行内不成文的规矩,因为会找上他们的委托无外乎取人性命,而雇主往往又有人不知鬼不觉的私心,事后反捅一刀做掉被雇佣者是司空见惯的事。刺客在刀尖上舔血求生,在身后多留路才是保命的生存之道。

苏逝川不意外,只是说:“当年,西塞是怎么找到你的?”

“熟人介绍。”苍星陨笑得高深莫测,“只可惜二皇子多疑得很,事成后连中间人都不信任,直接做了他全家。”

苏逝川闻言一怔,瞬间想起翻阅内网卷宗时看到的几个案子,不禁眉心浅蹙,却很自觉地没有发问。

他心里清楚,像苍星陨这类独来独往、生活在黑暗世界的人,他们的信任非常有限,而且嘴风很严,严刑拷打都套不出来几句实话。他的回答与提问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能说的早就说了,没提到的就是不想告诉你,多问反而会把合作谈崩,得不偿失。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苏逝川静静注视着那双仿若浴血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声音说出了最大的疑问,“三年前你成功脱身,为什么如今又会落在西塞手里,被关押到了这个地方?”

说完,见对方没有反应,苏逝川静了几秒,复又补充:“我猜你是故意落网,为了躲什么人?”

这话一出口,苍星陨神色岿然不变,眼神却微不可察地略有动容。

尽管长夜将近,但苏逝川依然给予了最大的耐心,苍星陨不说话,他也就不催促。

两人相对沉默,彼此审视,都想从对方身上找出破绽,好探明真正的来意。

苍星陨无法信任一个初次见面就扬言反政叛国的家伙,这人明明处处透着诡异,可他又偏偏看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苏逝川将要放弃方才的问题,打算另找出路打动这位谨慎的刺客先生的时候,却听见苍星陨缓缓开口,不答反问。

他说:“你要推翻皇储,扶三殿下上位,为什么一直没提打算雇用我刺杀西塞的事?”

“原来你的疑问在这里,是我疏忽,没解释清楚。”苏逝川歉意地笑笑,“首先,我来找你不是雇佣委托,而是长期合作,这一点非常重要。”

“其次关于你的那个疑问,说实话,刺杀一个人并不困难,目标的身份高低只会影响计划周期和行刺手段。我说过我们是同类,星陨,这句话其中的一个意思就是,你所擅长的我同样也可以做到。”

“但现在的时局跟三年前不同了,联盟的发展日趋成熟,洛茵帝国内部不适合再有太大的波动,否则很容易被敌方趁虚而入。”做这番解释时,苏逝川收敛了笑意,声音极为认真,“你也知道西塞是帝国上下默许的新帝,如果这时西塞遇刺身亡,西法接任皇储,人们不仅会觉得三殿下弑兄篡位,恐怕还会把当年大皇子的死一并算在他身上,这么一来怎么可能不出乱子?”

“所以还不到动西塞的时候,他必须坐稳皇储的位置,甚至坐稳未来的帝位。”

话闭,苏逝川在心底长叹口气。

——苍星陨有句话是说对了,想扶三殿下上位,他确实是晚了好几年。

这是狩猎计划的时间误差,无法精确控制。

眼下局势混乱,内政要推翻,外敌要平乱,而他手中又没有足够大的权利……这些因素显而易见,彼此牵制,导致初始阶段寸步难行。苏逝川至今都没能找到一个制衡的点,只能优先解决目前最紧缺的人,往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在他对面,苍星陨沉思半晌,将苏逝川的解释反复思考了两遍,最终也没能发现什么破绽。

他是真想合作?他也太大胆了!

“为什么是我?”苍星陨哂笑道,“难道就因为我杀过大皇子?”

苏逝川坦言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你有能力只身进入双月殿刺杀莱蒙,并全身而退,没有即刻落入西塞手里成为替罪羔羊,这说明你本身实力不俗。”

“第二个原因是我的猜测,因为你没有失手落网的理由,所以我猜你是为了要躲什么人,故意被西塞抓住。你可能有自己的打算,比如想用假死脱身之类的?只可惜身没脱成,还被关在了这么个地方。”

闻言,苍星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讶异,苏逝川似笑非笑地一扬嘴角:“看来我猜对了?”

苍星陨极不明显地“嗯”了一声,说:“是我考虑失误,西塞认为莱蒙遇刺身亡的风波已经平息,他借口调查未完把我关押在这里,其实是想豢养一把只为自己杀人的刀,或许再用一次才会处理掉我。”

“不管怎么样,你落网都冒了很大风险。”苏逝川敏锐地说,“看来是另外一边更加棘手了?”

苍星陨笑得一脸自嘲,无可奈何道:“苏少将,你的聪明真是特别不招人喜欢。”

苏逝川笑而不语,没有接话。

苍星陨又道:“我暂时信了你说过的话,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苏逝川道:“你说。”

苍星陨:“你深夜闯进死牢,袭击看守,在我面前不仅不遮掩样貌,还直接报了姓名军衔。你就那么有信心我今晚会跟你走,就不怕我假意合作,等出去以后再反咬你一口?”

苏逝川似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轻描淡写地一笑,说:“你以为这是哪里?你以为我是来耽误时间的?海底死牢是整个洛茵帝国除双月殿外安保最为严格的地方,你以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苍星陨瞬间怔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人明明神色如常,眸底带笑,可没来由的,他却产生了一种如鲠在喉的压迫感——面前的男人仿佛终于揭下了伪善的装束,原形毕露,横过一把锋利的刃,抵在了他喉前。

苏逝川好整以暇道:“我今晚过来,就没想过空手而归。我能带你出去,就不怕你动手。我能救你,自然也能弄死你。”

“刺客先生,我的脸你看见了,我的名字和身份你也知道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我们已经商讨了一个多小时。”苏逝川敲敲通讯器示意时间,“你觉得如果这时候你还拒绝合作,是不是很符合过去那些委托人委托你杀人灭口的对象啊?”

苍星陨:“……”

被摆了一道!

“你威胁我?”苍星陨眸色一暗,声音登时冰冷下来。

“对。”苏逝川从容回应,“我是在威胁你。”

苍星陨:“………………”

……竟然承认了?

这人看起来衣冠楚楚,斯文客气,本质还真是个彻头彻尾混蛋啊!

“时间真的不多了,我希望可以在天亮前返回军校。”苏逝川真诚地说,“刚才那种你来我往的试探游戏回去以后我可以陪你继续,多久都行,但是现在不能再由着你任性,否则就来不及了。”

此时此刻,大名鼎鼎的刺客先生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桀骜不驯了一辈子,赚得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有人想杀他,有人想收买他,就连帝国皇储都想把他留为己用,没成想偏偏在这么个家伙身上栽了跟头。

什么玩意儿?苍星陨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这是把他当小孩哄呢?

苏逝川无视掉铁栏对面那道阴冷的视线,起身,对十七道:“把他弄出来。”

十七依言上前,双手分别握住两根成年男性小臂粗的金属杆,骤然朝两侧发力。

这是由特殊合金锻造而成的护栏,即使用光剑砍上去也只能留下一道浅凹痕,通常来说单凭人力根本不可能撼动。

苍星陨依然盘膝坐在地上,眸光睥睨,却在注意到栏杆开始变形后霍然惊住。他早就注意到了跟在苏逝川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原以为只是普通助手,全然没想到那个瘦不拉几的家伙会有这种实力!

难道是高估了监狱的防御等级?

刺客先生默默自省,眼睁睁看着两根栏杆被扭曲到变形,心里十分不爽。

十七额头沁出一层热汗,舒了口气,从打开的缝隙钻进来,在苍星陨面前单膝跪下。

苍星陨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近,不觉皱眉,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做到的?”

十七一愣,几秒后反应过来:“你是说掰弯那个?”

“嗯,”苍星陨不解,“人类能有那种力量?”

十七想了想,然后笃定地摇头:“挺结实的,人类应该不行。”他抬头,发现这个怼了主人半天的讨厌刺客一脸疑惑,顿时觉得十分快意,贱兮兮地说,“可惜,我不是人。”

苍星陨:“???”

十七不再跟他废话,从怀里取出一枚预先准备好的黑色软质手环,执起他的左手,套了上去。

那手环不知是什么材质,戴好的一刹那如同活物一般蠕动起来,紧紧贴合上皮肤。下一秒手环液化,渗透入肌理,形成一圈寸宽的深色印记,像一道环状刺青。

这回不等对方提问,十七贴心解释:“为了防止你出去以后反咬我家主人一口,所以必须带上这种标记炸弹,特殊材质,可以跟皮肉融合,目前只受我自身的程序控制,其他人无权引爆,也无全解除。”

十七静了几秒,忽然想起件事,又补充道:“当然,剁手倒是可以的有效解决问题,不过要保证在一分钟内。因为这种特殊材料会随组织液渗透扩散,超过时限你全身都会充满可被引爆的小分子。”他看了眼通讯器,再抬头,笑得满脸奸诈,“啊,过点了,现在你把自己剁烂了都没用。”

苍星陨:“……”

他低头一看,手腕上的带状痕迹果然消失了。

“你们真无耻。”刺客先生忍无可忍,“既然要合作,至少应该拿出点相互信任的诚意来吧?”

闻言,苏逝川垂眸迎上他的视线,笑道:“星陨,为了跟你合作,我夜闯海底死牢,打昏两名看守,暴露了样貌身份,等下还得帮助你这个s级重刑犯越狱,这还不够诚意?”

“是绑架。”苍星陨冷淡纠正道。

“好,”苏逝川依了他的意思,改口,“我就是来绑架你的,满意了?”

事到如今,刺客先生终于发现自己还是太高尚了,耍流氓的本事根本不及对方万分之一,反抗就好比冲出的直拳,只可惜不是打在了棉花套上,就是打在了自己脸上,很疼很憋屈。

于是,在找到解决办法前,刺客先生被迫接受了流氓的设定,主动起身,穿过铁栏,站到了苏逝川面前。

“你说你叫苏逝川,”他朝对方递过去一只手,“我记住你了。”

苏逝川脸上笑意依旧,伸手跟他握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开口,苍星陨又道:“这辈子,你最好别落到我手上。”

“多谢提醒。”苏逝川坦然接受下恶意,“合作愉快。”

苍星陨一脸冷漠地把手抽出来,目光越过苏逝川肩膀,看向角落里的两名看守,问:“他们怎么处理?”

“不用管,扔哪儿就行。”苏逝川说。

苍星陨皱了皱眉,不确定道:“你就不怕出什么问题,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你放心,我们动手的时候足够小心。”苏逝川道,“再说海底死牢被劫,总要有谁的嘴里能问出些东西,不然就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了。”

苍星陨挑眉,疑道:“你想要什么效果?”

苏逝川说:“我想要帝国大乱,联盟来犯,战争提前打响。”

苍星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么?”

“本来就是丧心病狂的计划,”苏逝川漫不经心地说,“正常人早就被击垮了,不疯不行。”

凌晨五点五十二分,极地深海传来一声恐怖的震颤,警报声响彻夜幕。

冲击之下冰层断裂,海水沸涌,银白色的机甲冲出水面,光翼铺展开来,推进器上足马力,推动机甲直冲天际。

返回军校的时候已经超过破晓,但是受暴雪天气影响,天色没能大亮。

总教宿舍内,苏逝川进盥洗室洗澡去了,留下苍星陨一人在客厅,看变回雪橇犬的“非人类”挠痒痒。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刺客先生问。

“高级智能体。”十七挠完耳朵又开始给自己舔毛,“你看见的都是拟态,包括人形。”

苍星陨不动声色地想,难怪可以弯折那种密度的金属材质,末了又问:“你叫什么?”

“代号十七,”十七说,“所以就叫十七。”

苍星陨冷笑着勾了勾嘴角:“他给你取的名字真敷衍。”

十七敏感地扬起狗头,朝沙发上的男人龇了龇牙:“不要说主人坏话,脑补也不行,我可以捕捉脑电波,你敢腹诽就炸了你!”

苍星陨:“……”

这时,苏逝川洗完澡,出了盥洗室正看见剑拔弩张的一人一狗。少将大人头疼得厉害,静了几秒,对十七说:“别欺负他。”

苍星陨:“………………”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的刺客先生更加郁闷。

苏逝川没有休息的打算,进屋换了身军服正装,刚回到客厅,搁在茶几上的通讯器恰好振了。

十七歪着脑袋看消息来源,说:“是军校内部发来的。”

“很正常。”苏逝川对着镜子打领带,道,“军部应该已经知道了海底死牢被劫的消息,凯特大陆是距离事发地最近的大陆,康纳收到通知后的第一件事必然就是找校内高层和教官们开会。”

他回头看向苍星陨:“最近的搜查力度会有所加大,你外出的话要记得小心。”

苍星陨微微怔住,讶异道:“你不限制我的活动?”

“为什么要限制,”苏逝川莫名其妙,“我们是合作关系,又不是绑架?”

闻言,刺客先生一哂,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苏逝川:“这里是帝*校,安保体系是由军部的专业人员设计的,算得上不错了。”

刺客先生又想到这人带着他这么个重刑犯出入自如,心里更加鄙视这类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

“如果你有需要,我还可以提供监控部署设计图和执勤替换时间表。”苏逝川说,“至于活动范围大小、会不会被人发现,这些凭你自己的本事,我不管。”

“不过有些话我们说在前面,你要是连这种地方都搞不定,我就把你送回死牢。你要是被人发现了行踪,我就在你说出我的名字以前让你闭嘴,懂了么?”

雪橇犬负责配音:“boom!”

被屡次威胁且看扁的刺客先生:“……”

怎么感觉还是死牢住着比较舒服啊?!

——inued

Chapter25

【深夜探望】

根据海底死牢传出的消息,此番劫狱的嫌疑人已知共计两人,均为男性,并携带有搭载了粒子炮的高级别机甲。

这类机甲因为杀伤性大,所以在洛茵帝国所属的星系内,每一位持有者都经过了严格考核,而且被记录有完整的档案。

据悉,军部已经连夜核查了全部高级别机甲在凌晨的活动情况,初步排除了帝国国籍人员作案的可能,那么如此一来,矛头便不言而喻地指向了星系外蠢蠢欲动的自由联盟。再加之被营救的刺客背负了“刺杀大皇子”的罪名,时隔三年,那桩令帝国上下都讳莫如深的丑闻不免再度浮出水面。

这一次的谣言更加荒谬,有人怀疑是联盟雇佣刺客暗杀了帝国皇储,更有甚者猜测是某位皇子联通外敌,意欲扫清障碍。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军部顶着高压下令彻查半鲛刺客和劫狱犯的下落,而这第一重担就先落在了军校头顶。

康纳凌晨被调回军部开会,这时候没能及时赶回,所以紧急联系了副校长,让他代为部署详细安排。

进入军校以来的第一场正式会议开了整整一上午,内容无外乎是提醒各个教官和管理层在近期务必提高警惕,暂时停止一切校外训练活动,必要时还要配合军部特派员的调查问话。

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苏逝川就开始出现低烧的情况,往后一直听得心不在焉。比起会议内容,他更关心此时跟自己共处一室的教官——他们都是近两年刚进军部的新人,年轻且前途无量。

他注意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知道那些人会在几十年后上任军部要职,成为洛茵帝国的核心战力。

只可惜,不能轻易收为己用。

中午十二点半,临时会议结束,按照惯例,副校长要求与会的所有人填写了昨晚的行程报告。

散后会,苏逝川没有去餐厅吃午餐,而是直接去了校医院。

眼下还是休息时间,医院里只有一个当值的女医生。

见有人进来,医生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框眼镜,温和笑道:“请问有什么需要?”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苏逝川拉开就诊台对面的椅子落座,垂眸扫了眼对方胸前别着的铭牌,注意到这个医生名叫温蒂。然后,他朝她莞尔一笑,礼貌回答,“我想拿些退烧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温蒂被这个笑容惊艳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苏逝川两眼,脸颊微微泛红,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消过毒的体温计递过去,柔声询问:“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昨晚训练结束。”苏逝川很绅士地背过身,把体温计夹到腋下,这才又重新坐正身子,“可能是之前监督加试的时候在林地受凉了,再加上过去几天都没休息好的缘故。”

“啊!您是特战的苏教官。”温蒂恍然大悟,笑得眼睛弯起来,“我听同事提到过,就是随队为你们提供治疗支持的那个。”

苏逝川倒是没想到校医院的医生们还喜欢议论这种事,表面上只是客气地回以微笑,淡淡道:“我有印象。”

温蒂起身去给他配药,站在低温储藏柜前,头也不回地说:“听说您特别严格,下手一点都不留情。”她取了几种药物装进牛皮纸袋,又贴心地在纸袋表面写了服用方式,返回就诊台交给苏逝川,兀自补充,“不过听同事描述也是那个学生有问题,竟然敢对教官动手。”

“帝*校的二世祖太多了,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进了这里是该好好管教。”温蒂边说边抬头看了眼壁钟,“试体温的时间到了。”

苏逝川依言取出体温计交给她,温蒂查看了度数,秀眉拧紧,严肃叮嘱道:“都快四十度了,您得注意休息,按时吃药,训练的事先交给助理教官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谢谢。”苏逝川收起牛皮纸袋站起来,没再跟这个爱聊天的医生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诊室。

其实以他对自身的了解是没必要特意往医院跑一趟的,只不过眼下军部的排查力度大,留个“患病在身”的记录也算是有备无患。毕竟特战专业在凌晨有过一次加训,除他以外全员到场,这件事可大可小,就怕被人随口一提,口传耳,最终落进真正敏感的家伙耳中。

尽管昨晚的行动没出现任何披露,但“怀疑”这种心态本身就非常致命,它会让本应该平平无奇的人脱颖而出,在人类固有心理的作祟下变得越来越显眼。

在潜伏学的理论中有这样一句话,当一个特工开始被人怀疑时,他的任务就失败了百分之八十。

下午两点,训练开始。

苏逝川不想回去看公寓里的两个家伙剑拔弩张,于是改道去了七号训练场。

阿宁出来接驾的时候表情都是扭曲的,下眼睑挂着对浓重的黑眼圈,但还是要保持微笑,恭恭敬敬地把自家总教大人请了进去。

此时训练才刚刚开始,照例25公里中速跑热身。

入校第二天,经历过五组高强度体能训练,总睡眠不超过两小时,新生们的精神和*饱受摧残,疲劳值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所以跑得非常不卖力气。

阿宁被折腾怕了,知道训练效果不好也不敢多言语,生怕被叫去来个50公里示范。他侧头瞄了眼低头看通讯器的总教,见他脸色略显苍白,出于下属对顶头上司的关心和讨好,忍不住问:“苏教不舒服么?”

“有些发烧,不严重。”苏逝川按键结束计时,抬头朝阿宁笑了一下。

阿宁被那个笑容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故作镇定道:“那怎么不好好休息,还亲自来监督了?”

“我看了你发的日训总结,整体训练评分太差,不来看看不行。”说完,他正过手腕,给阿宁看通讯器上的计时结果,“一圈400米,要跑将近两分钟,我记得古地球时代也没有这么慢的速度,25公里得跑到什么时候?”

阿宁额角沁着冷汗,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小心翼翼地接话:“昨晚冒雪训练太辛苦了,上午的练习也没落下,他们的身体素质还不达标,慢点也可以理解,您觉得呢?”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起手示意操场边的监督,意思是内容减半,然后才道:“海底死牢的事你也听说了,上午副校长给我们开了会,意思是晚上会有军部的特派员携军犬过来,要彻查整座大陆,包括军校。”

“校内也要查?”阿宁皱了皱眉,犹疑着开口,“该不会是怀疑共犯在学校里吧?”

苏逝川看着远处绕操场热身的新生,目光落在西法身上,淡淡道:“多一分疑心总归是没错的,再说三殿下在这里,那个半鲛刺杀过大皇子,谁又能保证他出来以后不会再次下手?”

“您说得对,是我疏忽了。”阿宁道。

“晚上的那组训练取消,你多留心,让他们早点休息,别擅自外出。”苏逝川说,“明天开始改去三号地下训练场,我已经跟管理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带人过去就行。”

阿宁朝他一欠身子,道:“是。”

说完正事,苏逝川又拿通讯器记了一次时,发现一圈耗时已经接近三分钟了,于是对阿宁吩咐道:“训练内容减半了就不能再这么慢,你去领跑,把速度提起来。”

阿宁:“……”

该来的还是来的……

阿宁被坑得一脸血,满肚子苦水却不敢吱声,只能乖乖领命,带新生跑圈去了。

于是,生无可恋的新生们透支归透支,但对于观摩“总教大人练助教”的戏码还是十分喜闻乐见的。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莫名减压。

整个下午的训练内容全部减半,结束时间比昨天提前了不少。

等到阿宁宣布完晚练取消,新生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自己是活过来了,然后三三两两地去餐厅吃饭,好早些回宿舍休息。

苏逝川没等到最后一个项目结束便提前离场,一来是头晕得厉害,二来也是怕十七太得意忘形,再惹怒了苍星陨。所以尽管不想看两人掐架,但也不敢放任他们独处太久。

不过留在军校宿舍确实不是个长久的办法,还是要尽快找其他地方安顿。

然而令少将大人意外的是,宿舍里的两个家伙特别安静。

苍星陨显然是出去过了,还带回了一堆金属废料。

眼下那堆乱七八糟的小零件都摊在客厅角落的地面上,苍星陨盘膝坐在墙角认真打磨,十七则蹲坐在旁边跟监工似的瞪圆了眼睛,听见门响才摇着尾巴跑过来迎接主人进门。

苏逝川脱下外套挂好,把装药的牛皮纸袋搁在餐桌上,走过来在苍星陨对面单膝蹲下,垂眸看向地板的东西。

那堆废料乍看形状各异,什么颜色的都有,但识货的人一眼就知道这些是用于制作机甲或者飞行器的特殊合金。这种合金密度极大,质地坚硬,而且状态稳定,耐得了高温和严寒,只不过由于苍星陨找回来的都是切割过后的边角料,所以看起来才非常不起眼。

但是在旁边还放置了一小堆打磨好的金属片。

那些金属片规格相近,被处理成了狭长的菱形,长约两寸,片身极薄。

苏逝川随手捡起一片,拇指指腹轻轻划过菱形锋利的边缘,旋即在心底笑了一下,是暗器。

“这些材料是哪里找来的?”他问。

“地下的机甲修理厂。”苍星陨没看苏逝川,继续埋头打磨手里的那枚金属片,轻描淡写地提醒道,“你现在可以拿,等再过两天渭好了毒,就不能随便碰了。”

苏逝川把暗器放下,笑着说:“原来你擅长使用微小型的远程冷兵器,真特别。”

苍星陨“嗯”了一声:“习惯了,用别的都不顺手。”

“别傻了,主人才不是在夸你。”十七道,“这种东西百分百会被探测器查出,而且续航能力差,局限性高。你身为刺客竟然还用几万年前古地球人使用的兵器,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苏逝川其实是有这层意思,但不会直接说出来。

待十七说完,他惩罚性地拍了拍雪橇犬的头顶,低声告诫:“不许胡说。”

一天相处下来,刺客先生已经习惯了来自“非人类”的冷嘲热讽,倒也不生气,而是说:“这狗说得没什么问题。”

十七炸毛,怒道:“你说谁是狗?!”

苍星陨执起金属片检查是否对称,淡定反击:“谁摇尾巴谁是狗。”

此话一出,十七原本摇晃得欢实的毛尾巴登时僵住,被怼得哑口无言。

苏逝川被这水火不容的俩货吵得脑仁疼,懒得劝他们嘴架,站起来打算去吃两片药,然后再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就在这时,公寓的房门被人敲响了,客厅的三人同时一怔。

苍星陨身为刺客危机意识极强,旋即给了苏逝川一个询问的眼神,声音压低:“怎么还有人来这儿找你?”

十七嘴角抽了抽,看看主人又看看苍星陨,不确定道:“该不会是……三殿下……吧?”

苍星陨闻言震惊,眉心拧紧:“你果然是三皇子的人?!”

“不算是。”苏逝川按住额角,深深缓了口气,交代说,“把东西收拾好,你得回避。”

苍星陨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我白天得到消息,傍晚会有军部的人过来搜查,外面不是士兵就是军犬,你想让我去哪儿?”

“随便。”苏逝川说,“等我通知你再回来。”

苍星陨:“……”

深更半夜,皇子少将,孤男寡男,还没有许可不能回来……这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吧?

这时敲门声又响,西法的声音传来,他说:“老师,你在?”

“稍等。”苏逝川没想到练了两天这小混蛋还能有精力过来,当即感觉头更疼了,扯松领带,催促道,“快点,十七帮忙。”

十七匆忙扯下桌布,把地上的金属废料全部归拢进去包紧,苍星陨收起已经打磨好的暗器,对着只有里外两间的小公寓迟疑了。

门外有人,这是得翻窗户了……

于是方才还不能和谐交流的一人一狗互看一眼,瞬间达成共识。雪橇犬叼着桌布袋子,朝里屋努了努嘴,苍星陨立马会意,拎起外套,动作利索地率先进了房间,十七紧随其后,跟着跑了进去。

苏逝川快速脱去衬衣长裤,把自己剥了个不着寸缕,然后走进盥洗室淋了个水,再披上浴袍出来给西法开门。

卧室内,苍星陨“刷”地拉开窗户。西北风裹夹着鹅毛大雪争先恐后地钻进屋子,苍星陨直接被冻透了,顶着寒风跳上窗台,紧接着单手攀紧窗框,长腿横跨,整个人翻跳到相邻一根排水管道上。十七化成人形把包裹递给他,接着重新拟态成黑鸟,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口。

同一时间,客厅门打开,空气对流,西法对着只穿了浴袍的苏逝川皱了皱眉。

“听阿宁说你病了,怎么不也不知道关窗户?你以为现在是几月份?”边说,他边径直绕过苏逝川,大步走进卧室。

听见脚步声,扒住排水管道的刺客先生和肩上停着的黑鸟一动也不敢动,自觉安静如鸡。

苏逝川:“……”

少将大人百口莫辩,匆忙跟上去,解释道:“大概是十七出去的时候忘记关了。”

西法:“你那个智能体也太不靠谱了,简直没脑子,以后给你换个最新型的。”

十七:“……”

十七痛心疾首,气得要跳进来打他,幸好苍星陨眼疾手快,掐着脖子把它拽回怀里,果断捏住鸟喙。

西法关窗落锁,顺带着把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

见状,思维脱缰的刺客先生按捺不住爆表的好奇心,对怀里的小黑鸟说:“他们俩……什么关系?”

十七:“唔!”

苍星陨松手,十七咬牙切齿:“扯淡,全星系都没有比我更先进的智能体!”

“所以……他们俩……?”苍星陨又问。

“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十七怒道,“我家主人斯文优雅完美无缺,龌龊的是那个三殿下!”

苍星陨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心想看来是猜对了。

苏逝川的公寓正好位于教官宿舍楼的顶层,眼下军校里不够安全,苍星陨权衡了一下利弊,便带着持续炸毛的小黑鸟顺排水管道爬上了房顶,找了个避风避雪的地方,把包裹打开,继续制作暗器。

十七气不过自家主人又被大尾巴狼叼走了,干等实在无聊,索性变回人形帮苍星陨一起打磨。

“你说要渭毒,”十七没话找话,“那原材料要去哪里找?”

“不用找。”苍星陨神色认真,取过一片暗器放在掌心,然后用力握紧。

那菱形暗器四边开刃,这么一下下去掌心的状况可想而知,十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霍然睁大眼睛,紧接着后知后觉地顿悟过来。

“这是鲛人的习性。”说这话时,苍星陨的嗓音很淡,似乎只是在复述一件司空寻常的事,“苍蓝星人擅长制毒用毒,却从来不需要培养毒物,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无解的毒。”他摊开手掌,掌心苍白的表面还残留有那种特殊的血迹,伤口却不见了。

菱形暗器仿佛被什么强腐蚀性溶液灼烧过一般,表面变得光滑平整,棱角锋锐,隐隐泛着层蓝紫色的光。

苍星陨手腕翻转,五根修长的手指灵动漂亮,任那枚见血封喉的暗器在指缝间滚来滚去:“一片一个,从来没失误过。”他抬眸看向身旁挑衅过自己的智能体,“我就是这么活到现在的,不好意思了。”

十七:“……”

与此同时,公寓房间内。

苏逝川被西法的忽然造访惊了一下,见没出乱子才堪堪安下心来,这会儿已经重新回到盥洗室,褪了浴袍,坐进注满热水的浴缸。

三殿下在外面做了十多分钟的思想斗争,自问这次上门目的纯洁,单纯就是关心老师的身体,顺便排解一下午没说上话的郁闷。他把冷热水兑好,试了试温度,又从牛皮纸袋里挑了种适合晚上服用的退烧药,然后无比正直地推开了盥洗室的门。

盥洗室里水汽浓郁,隐隐飘着股好闻的男性香氛气味。

苏逝川闭目养神,呼吸轻得像睡着了一般。他的身材非常好,肩膀舒展,腰胯窄瘦,两条腿又直又长,覆盖在骨骼之上的肌肉削薄精练,形状漂亮得恰到好处,完全没有贲张的油腻感,反而带着份清俊典雅的味道。

西法不自觉地落下视线,眸光轻轻描摹过男人白皙修长的*,深入水下,一寸一寸滑至腿间。

温润的水流穿过耻毛,尚未苏醒的部位垂软在毛发间,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但看起来非常嫩,显然是没怎么经过事的。

不得不说,浴室真是个诱人犯罪的地方。

那玩意儿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可一旦空气湿了,滋味就全然变了。

三殿下端着水杯和药,早就把上门前的纯洁目的抛在了脑后,脑子里信马由缰全是限制级画面。

然而还没等到他把脑补变成实际行动,就听见苏逝川淡淡问了句:“看够了么?”

西法:“……”

“没看。”三殿下卖了个乖,走到浴缸旁边,说,“老师,先把药吃了吧?”

苏逝川睁眼看他,没动,微微张开了嘴。

西法把药片放在他唇间,又喂了小半杯水送服。

苏逝川把药片吞下,扶着浴缸边缘站起来,松口道:“来了就别走了,早点休息,今天的训练一场减半一场取消,肯定是下不为例的。”

“老师还是心疼我。”西法没去拿之前被脱下的睡袍,取了条浴巾替苏逝川披在肩上,然后未经允许,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

苏逝川看样子是乏了,再加上退烧药里有使人嗜睡的成分,他安安静静地靠在西法怀里,眸底浮着层柔软的笑意,低声重复:“老师当然是疼你的。”

不然还能疼谁?

——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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