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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弥撒》作者gying

文案

上帝作证。一切事端的初始,是源自于那一份神秘的遗嘱。

因为贪图那一笔庞大的资产,我使我自己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可怕漩涡之中。

我并不相信,这一切完全像是他所说的那样,都是因为命运。

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我注定活在悲苦和绝望之中——永远。

血族文。

内容标签:生子 惊悚悬疑 不伦之恋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艾维斯摩尔·柏金 ┃ 其它:血族文

第一部 血月

第1回

上帝作证。

一切事端的初始,是源自于那一份神秘的遗嘱。

因为贪图那一笔庞大的资产,我使我自己踏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可怕漩涡之中。我并不相信,这一切完全像是他所说的那样,都是因为命运。

如果真的是如此,那么我注定活在悲苦和绝望之中——

永远。

一八七三年,春天。

在我还陷入在长期的经济拮据之中时,一个花香弥漫的午后,一切都迎来了转机——可敬的柏金夫人,我的祖母,终于蒙主宠召了。

或许从我的反应之中不难瞧出来,我对于她的离去并没有太大的悲伤。也许是因为她对待我十分刻薄的关系,亦或是从我搬到贝尔维尔开始,我就已经认定与她再也没有任何的情谊可言。

过去不愉快的一切并不值得多谈,重点是——现在她已经离开了,而远从巴黎来的老管家萨麦尔希望我回去。

老管家就和记忆中的一样,左眼戴着一只圆镜片,一脸皱巴巴的,就像隔壁小姑娘养的沙皮狗。

“艾维斯摩尔少爷……”

我打断他,“你还是可以和过去一样,叫我艾尔。萨麦尔,要来点红茶么?”

老管家脱下了风衣和帽子,但是没有人会为他接过他的行囊,我刚把仆人给辞退了,因为我实在没有多余的金钱去雇用他们。

我领着老管家走到了庭院,那地方是我引以为傲的处所——我把这地方打理得很漂亮体面,玫瑰花苞都绽放出了鲜艳的红色。

我亲自沏了一壶茶,在托盘上放了一株新鲜的玫瑰花,来招待这一位老先生。

老管家并没有对我的窘境发表太多的疑问,他仅仅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从那老旧的皮包里翻出了一些像是手稿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封信。

他扯着嘶哑的嗓子,说:“艾维斯摩尔少爷,您应该知道了,老夫人已经辞世了。”他在x_io_ng口划了十字架,那皱巴巴的手轻轻地颤抖着。

“是的。就在星期六。”那时候我正在思考着下一个剧本,结果那个传信的冒失鬼就这样闯进来了。

“我在这里向您说明我的来意——”萨麦尔终于抬起眼来看着我了,他低咳了一声,仿佛是准备进行长久的谈话。

“这是贝卡默律师事务所的公函。”他把那白色信封递给了我,并且说道:“您可以现在就打开来看看。”

我顺着老管家的意思,用还算温柔的方式撕开了密封,把里头的书信摊开来,粗略地看了一遍。

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我抬起头正视着萨麦尔,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封事务所的公函里写着,我将会继承一笔遗产,当然,是死去的柏金夫人的生前的财富。

老管家公式化地回答:“这是老夫人的想法。”

我笑了一下,怀着讥讽地说:“不,我指的是——将会,将会继承?意思是也许会、也许不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并没有把柏金家族的纹章传给我。萨麦尔,她从来不认为我与这个姓氏匹配。”

萨麦尔并不应话,只是在我的气愤稍缓的时候,艰涩地吐出了一句话,“老夫人一直都爱着您。”

我横着眉盯着他,

老管家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走向我,对我弯下了腰,两手执起了我的手掌,吻在我的无名指上,然后颤巍巍地说:“艾尔少爷,原谅我无法服侍您。这件事请您遵照公函上的指示,这样不会有任何坏处的。”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作为柏金家的公子,这样的生活确实很难看。

我送走了萨麦尔后,才发现教堂的弥撒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飞快地拿了帽子,还有搁在桌上的一捧鲜玫瑰,迅速地向这小镇里唯一的教堂飞奔而去。

我像个年轻的小伙子一样藏在旁边,鬼鬼祟祟地探出了头,最后终于让我发现了披着羽绒披肩的菲欧娜。她和她的侍女在教堂的花圃那里站着,当我们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她嫣红的脸上漾开了笑容——我敢用上帝的名来发誓,她绝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菲欧娜的侍女并不阻扰我们见面,甚至一直在为我们隐瞒。

“天哪,艾尔。”我和菲欧娜隐入了教堂后方的小房间,她从我手里接过了那一束玫瑰,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惊叹。

我压低了帽子,企图掩饰那一抹羞涩的自傲感。菲欧娜热情地亲吻了我的脸,最后是嘴——我们的关系很亲密,我已经把她当成了我的妻子,我想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菲欧娜是帕塞尔男爵的千金,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儿。我们从相识到相爱,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是我始终无法将我爱的女子接回家中。

帕塞尔男爵并不满意我成为他的夫婿,我们见过一次面。在他眼里,我是个贫穷的剧作家、花匠,而并不是拥有足够迎娶他女儿的贵族。说实话,帕塞尔只是个暴发户,他们用金钱买到了梦寐以求的爵位,企图透过这样使他们的血脉珍贵起来。

而我,艾维斯摩尔柏金,真正的大贵族,却因为贫穷,而无法与菲欧娜光明正大地结合。

亲吻之后,菲欧娜依偎在我的怀里,当我静默地享受这珍贵的相聚时间时,菲欧娜忽然用一股奇怪的音调开口了,“艾尔……”

我低头去看着她,她的眼睛是碧绿的宝石。

菲欧娜的声音就像是莺鸣一样地悦耳,我这几日回忆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她的话语能治愈这一切。

然而,菲欧娜的神情有些古怪,她碧色双眸映出了我的影子,一副y_u言又止的模样。

“亲爱的。”我温柔地抚mo她的金发,将它们放在唇边,“发生什么事了?”

菲欧娜把双手慢慢地按在腹部,两眼渐渐凝聚了雾气,一片茫然。

“菲欧娜……”我跟着慢慢坐起了。

那一声呼唤夹杂了不信、讶异,还有一丝可悲的欢欣。

◆◇◆

一个月后,我来到了巴黎。

那是个久远的地方,我原本想先到柏金老宅把菲欧娜安顿下来——她现在是个孕妇,必须好好地接受照顾。然而,我们抵达那个宏伟的老宅时,才从看门的老仆口里知道,原来这一幢豪宅已经在几天前被拍卖了。

三十天前,我租了一辆马车,悄悄地带着菲欧娜,长途跋涉地来到了这繁华的都市。原本这一趟旅途是不用如此长久奔波的,但是菲欧娜的身体十分娇弱,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离开过贝尔维尔。

我拿过披风裹紧了菲欧娜,好让她感受到温暖

。菲欧娜的脸色有些苍白,她靠在我的怀里,小小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嘴里喃喃着:“上帝啊,我敬爱的父亲,原谅我。”

尽管帕塞尔男爵并不喜欢我,他终究养育了这个女孩儿十七年,是个尽责的父亲。

在这漫长的旅途里,我不断地告诉菲欧娜关于花都巴黎——那算是我的家乡,到处开满了花卉,风情万种。我对她说了许多,好让她感觉到,她和我将要面对的未来,是美好的。

此外,为了菲欧娜和肚里的孩子,我必须去拜访贝卡默律师。

贝卡默律师先生——我必须声明,我从来不知道柏金家族有雇用过这么一名律师,但是柏金夫人既然能把身后的事情交给他,那么这一位律师先生一定是个有能力的人物。

因为我们失去了可以落脚柏金老宅,所以我决定先把菲欧娜安置在旅馆。

“艾尔,亲爱的,你要去什么地方?”菲欧娜看我重新穿上了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去拜访一个先生。”我轻声安抚着毫无安全感的可怜姑娘,“菲欧娜,妳先躺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菲欧娜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重新躺了回去。我弯下腰亲了亲她的额头,为她拉上了毯子,接着才把帽子给戴上。

我出门一定都戴着帽子,这并不是出于礼仪,而只是一种习惯——我并没有一般法国人拥有的那一头漂亮的金发。

柏金夫人曾指着年幼的我说过,我不属于法兰克民族,我黑漆的发丝和瞳孔就是最好的证据。

到后来我才明白,她这些话里的意思。也因此,我离开了巴黎。

贝卡默律师事务所位在弗兰特街十七号的一处办公室——那地方十分地老旧,然而前来迎接我的却是一位年轻的律师先生,正确来说,是一位衣冠楚楚的、看过去并不像一个拥有惨淡经营的事务所的律师先生。

“柏金先生,我必须说,我一直都在等待你的前来。”贝卡默律师是位相貌英俊的先生,那五官有点像英格兰人,不过他很高大。他笑容可掬地把我引进他在二楼的办公室,请我坐了下来,并且让秘书小姐准备了点心。

“之前我从夫人口里听说过您。”贝卡默律师在写字台坐了下来,挑了挑眉,道:“柏金先生,您看过去非常地年轻,像个王子一样地尊贵。”

我认定这位律师是个幽默而且惯于花言巧语的人,但是并不让人反感。

“柏金先生,事实上并不是我一个人在等待您。”他打开了抽屉,从里头取出了文件。那还是密封的。

贝卡默在我面前微笑,说:“先生,也许你不能在今天知道遗嘱内容。我想我这么说你也应该明白了,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继承人——他们其实都已经来到此地了。严格来说,如果您再继续消失下去,哦,抱歉,原谅我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你享有特权——除非你在场,否则永远不能宣读这份遗嘱。”

我有些惊讶地应道:“这是其中一个规矩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律师先生点头说:“这是柏金夫人的特别要求——以及,一位尊贵的绅士。”

“绅士?”我露出了茫然的神情,“请问,那是……?”

贝卡默却是是个有趣的人,他把手指搭载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放轻了语气,神秘地说:“柏金先生,无论如何,您的疑问将会在两天后午时十二点正获得解答。在那之前,我会通知其他的继承人。”

他站了起来,对我伸出了手,“柏金先生,希望两天后,您能准时抵达这里。”

我跟着站起来握了握他的手,友好地说:“辛苦你了,律师先生。”

贝卡默笑起来尤其迷人,也许能迷倒不少的姑娘。“这是我的工作,无论如何请让我送您,柏金先生。”

我回到了旅馆,用了一点钱让旅馆的伙计带些吃的,还有热水过来。

当我推开门的时候,菲欧娜就已经醒过来了。她睁开眼

翻了过身,有些虚弱地唤着:“艾尔……”

我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她看过去不太好。

“亲爱的,我回来了。”我亲吻她的额头,让她靠在我的肩上。这个旅馆并不十分暖和,连床铺都是硬邦邦的,菲欧娜一定无法适应。然而,在取得遗产之前,我是绝对没有能力让这个可怜的姑娘过上舒适的日子了。

“艾尔,我没事。”她佯装无事地开口,用有些冰凉的掌心摩挲着我的脸庞。

伙计把食物送上来的时候,我扶着菲欧娜用了一些,她只喝下了半碗的浓汤。

我守着菲欧娜入睡,在黑暗之中喃喃自语。

菲欧娜,我可怜的女孩儿。

菲欧娜确实是病了,不过药石无用,我只能带她出去走走,好让她快乐一些。

我带她去走了香榭丽舍大道,在那弥漫着花香的大道沿途走下,从卖花的小女孩手里买了一朵玫瑰,别在了她的发饰上——我们还去了协和广场,并且到了一间不知名的小教堂前。教堂大门前开满了花,菲欧娜在那里驻足了一会儿。

我明白她的梦想——她想穿上白色的礼服,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让我牵着她走进这神圣的殿堂,收到所有人的祝福。

我想告诉她,这并不是无法实现的。

我一直相信,柏金夫人拥有十分盘大的资产,毫无理由地深信着。只要得到了那份资产,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许是十分之一,我们就能改善现在的生活,甚至让帕塞尔男爵认同我们。

啊,由此可见,那一笔财产居然是如此地重要。

也许我真的该在十字架前流泪,深深地感激我那冷漠的祖母。

◆◇◆

两天的光yin很快就过去了。

我比预定还早到达贝卡默的事务所,不过办公室的门推开之前,房间里已经有四个人在等待了。

贝卡默律师站了起来,对我露出了类似于惊喜的笑容,“柏金先生,很高兴看见你来了。”

显然,我又是最后一个。

我走到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克制自己的目光,好使我自己的举动显得自然。但是事实上,这不太可能——其余的四个人也是如此。

贝卡默见所有人到齐了,并不急着宣布遗嘱内容,而是亲切地为我们彼此做了介绍。

第一位是坐在离贝卡默律师最接近的位子的威廉科威特先生。他穿着非常体面,打扮也很时髦,是一身高领子西装,戴着白色手套,还有一支拄杖——他看过去年轻有为,并不像是财政窘迫的人物,是柏金夫人的远房侄子。

中间一位是个穿着朴素的女士,看过去十分有教养,是普罗科特家族的闺女。普罗科特也是个没落贵族,但是先前也是与柏金家族比肩的大贵族。她的名字和她的打扮一样朴素——安妮普罗科特。我觉得她有些眼熟,也许我们小时候有什么来往,毕竟她算是我的表妹。她看着我的时候也充满了善意,使我感到稍微放松。

与我相邻坐着的是一男一女,分别是奥利克杰森先生和萝芙史德佩拉小姐。他们的装扮最华贵,奥利克戴了一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而萝芙是一身蕾丝花色长裙,像时髦的贵族小姐一样带着羽毛高帽,上面乱七八糟地插了七彩的羽毛。

不过我知道,事实上不管他

们的身份地位怎么样,今天我们五个人会聚集到这里,都是为了得到那一份遗产。

贝卡默做完了介绍,就从写字台上把那份遗嘱拿了起来——这一次他表现得很庄重认真,和之前我遇到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他庄严地扫视了我们几个人,“各位先生、女士——”这位律师先生有一把特殊的嗓音,会让人忍不住正襟危坐。

贝卡默似乎时时挂着一抹微笑,尽管我并没有看见他的嘴角呈现一丝弧度。

“在这里,我要向各位郑重地宣布伊莎贝拉柏金夫人的遗嘱,上帝保佑,愿她在安乐的国度永眠。”他虔诚地念了一句祷告词,接着道:“各位,关于柏金夫人的资产,包括了半个月前刚刚拍卖的摩洛斯坦街道的那一间房子,还有她留下的证券、存款,总值超过了两百万法郎。”

两百万……?

我听见了所有人抽气的声音,就连那不断晃腿的奥利克先生也忽然坐正,与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然而,最先沉不住气的居然是那个看起来像银行家的威廉科威特。他面目冷峻地发问:“所以,是要我们五个人平分这份资产么?”

如果是这样,我也不会有太大的异议——尽管是平分了,我依旧能得到至少四十万法郎的资金。上帝,这真是一笔庞大的数目,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的亲生祖母对我到底隐瞒了多少。

“为什么要平分?”一把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萝芙史德佩拉小姐傲气地应道:“我不同意。关于某位继承人没到齐就永远不能宣布遗嘱的事情已经很让人费解了——”这真是个尖酸的女人,直接把我给卷进去了。

“我的姑母曾说过将把资产留给我,她疼爱我是所有人能够作证的事情。”萝芙倨傲地应道,用高傲的姿态环视着我们。

在气氛持续僵化之前,贝卡默当机立断地插口道:“各位,请听我说。”

我和始终沉默的安妮小姐相望一眼,我对着律师说:“很抱歉,律师先生,请继续。”

贝卡默对我赞许地微笑,低咳了一声,说:“在各位发表任何疑问之前,也许应该让我把遗嘱宣布完毕——事实上,在各位完成伊莎贝拉柏金夫人提出的条件之前,任何人都无法得到这份遗产。”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我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贝卡默也接着说下去:“至于条件,就是让各位继承人去拜访塞拉布鲁斯庄园的主人——他才是目前这些资产的正式监护人。这位主人是为地位尊贵的公爵大人,从皇室那里继承了大贵族称号。这是柏金夫人临死前的决定。条件并不严苛,你们将受到邀请到塞拉布鲁斯庄园,在这期间只要得到这位大人的认可,谁就能继承这一切。”

他说完了这一大串的话,使我们五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塞拉布鲁斯庄园?我想,只要是和柏金家族有联系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但是那里什么时候住了一位公爵大人?

在这片寂静之中,安妮小姐略带犹疑地开口问道:“请问……我们到那里,是要做些什么么?”

贝卡默摇了摇头,“我很遗憾,小姐,这个问题我无法为妳解答。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想,到了那里,你们就会明白的。”

在我旁边的奥利克发出了一声嗤笑,他mo着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露出有些夸张的表情,“所以,现在是,我们必须遵从这奇怪的遗嘱,去玩这个继承人游戏了?”

贝卡默也露出了笑容,但是语气非常郑重,“奥利克先生,这并不是游戏,而是决定谁才是柏金一族‘真正’的继承人。”当他说出那一句“真正”的时候,把目光转向了我。

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快,不由得脱口问道:“尊敬的贝卡默律师先生,我想请教,关于这位公爵大人的名讳——”

贝卡默笑脸盈盈地看着我,略带神秘地点头说:“这点您不用着急。”

“这也是必

须保密的么?”

“噢,是我个人的想法。”他有些调皮地说,所有人都苦笑了起来,除了银行家先生威廉——他看起来是非常严肃刻板的人,也许很难相处。

我对贝卡默说道:“抱歉,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吧,我可敬的柏金先生。”贝卡默律师似乎对我很有好感,我也是一样的。

“我想多带一个人。”我说:“那是我的妻子,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除了我之外,在这里没有其他的亲人。”

贝卡默明显顿了一下,接着才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古怪地说:“哦,这样。也许是可以的……我很意外,先生。”

我点头,幸福地微笑。“我也很意外,但是上帝让我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她。”

第2回

经过七天的准备之后,我们租了两辆马车一同前往塞拉布鲁斯庄园。由于菲欧娜的加入,一板一眼的银行家威廉提出了女士、男士各乘一辆的建议。

尽管我十分想在这漫长的旅途陪伴在菲欧娜身边,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提议——再说,我相信安妮能替我照顾好我的姑娘。

安妮普罗科特,那是一位腼腆温和的好女孩,对待菲欧娜非常地亲切,菲欧娜也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穿着蓝色高龄长裙的女子。安妮并没有和我多做交谈,不过我相信我们应该是相识的,也许曾经有过不错的关系,毕竟她是在四个继承人之中,与我血脉最亲近的普罗科特家族的闺女。

“请不要担心,柏金先生。”安妮试图让我放心,“我很希望菲欧娜能与我做伴,我和萝芙会使她在这趟旅途感到愉快的。”

萝芙史德佩拉,哦,那位泼辣的姑娘。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戴着黑色面纱的萝芙史德佩拉傲慢地看了我一眼,她把小阳伞收了起来,扭过头跃上了车厢。

“该出发了,大贵族先生。”后方传来了奥利克的声音。他是男士里最年轻的,永远充满活力和精神,当然,说话的态度如果能稳重点,也许会更讨人喜欢。

我为菲欧娜系好了披肩丝带,在她的额上落下祝福的亲吻。

“亲爱的,要是觉得不适,请一定要说出来。”我转向那富有教养的温柔女士,郑重地拜托道:“请妳多多关照我这病弱的姑娘,安妮小姐。”

我们在早晨七时整从巴黎出发。上帝保佑,希望在这短暂的旅途里,菲欧娜不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好。

原本以为这会是一段安静的路途,但是我显然是猜测错误了。

奥利克杰森是个拥有华丽羽毛的小鸟儿,喜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过多亏有这个青年,使得这一天的路程并不烦闷——啊,要知道,银行家威廉是个比雕像还要刻板的人物,相信我,他从头到尾都面相前方,两手搭在他刻着家族纹章的拄杖上。

“艾尔,你为什么要离开巴黎呢?那是个美丽迷人的地方。”奥利克有些陶醉地说:“我多希望能永远待在那个地方——噢,我再也不想回去那克鲁瓦那乡下地方。老约翰始终不肯听从我的建议,他说我是个惹祸精。”

他口里的老约翰就是他的父亲杰森子爵,我想我们是有点亲缘关系的。

“杰森子爵的身体还健朗么?”十几年前我在柏金老宅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噢——”奥利克夸张地拉了一个长音,接着摊手歪着嘴,不伦不类地微笑说:“你应该问问他的情妇,艾维斯摩尔。”

奥利克的嘴巴十分不客气,这让我有些涩然,也许是他的笑声太刺耳,惊扰到了银行家先生。威廉皱起了眉头,唇抿成了一条线,似乎感到十分头痛。

我赶在气氛僵化之前开口说:“你们曾经去过塞拉布鲁斯庄园么?”

这话题明显让威廉科威特感到有趣,奥利克也跟着坐直了,“天哪。”他惊讶地叫了一声,接着古怪地皱起眉头,“那你去过那里么?”

我摇了摇头,“很遗憾,并没有。”

奥利克发出一个理所当然地声音,然后点头说:“那当然,那是受到诅咒的地方,是恶魔的庄园。”

威廉科威特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哼,“那都是贵族间毫无根据、用来打发时间的无聊传闻。”

“不!”奥利克果断地反驳,“那地方很不太平,老约翰在我小时候老是拿这个吓唬我。他恐吓说要把我扔到那个被诅咒的塞拉布鲁斯庄园——啊,威廉先生,你不是柏金家族的成员,所以你不知道这个规矩。你也许只是听到一些微不足道的谣言,不过据我说知,塞拉布鲁斯庄园是——”

我止住他:“别说了,奥利克!”

奥利克受到了喝斥,脸色有些难看。他靠在座位上,把头扭了过去,却发出了一声恶毒的嘀咕:“老天,我不是在扯谎,那是邪恶的领地,就让我们一起见证吧。”

威廉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他直盯着我看,似乎是希望我能给他一个解答。

刚才奥利克脱口而出的话也使我颇为在意,但是我并不希望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不必要的冲突——这样很不利,也许会让整个遗产转移的过程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时候马车已经转入窄小的林道,林道旁是茂密葱绿的松树林,但是现在已经临近黄昏,橙黄的光线无法完全穿透,外头的一切似乎就要渐渐淹没在黑暗之中。我从窗口往后头去看,确认后面的马车一直紧跟着我们,才回身坐好,尝试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下来。

“科威特先生……”

他抬起褐色双眼,严肃地说:“你可以叫我威廉,艾维斯摩尔。”

“噢,威廉,你也可以和奥利克一样,称呼我为艾尔。”我礼貌地回应他。奥利克冷哼了一声,孩子气地把身体扭了过去。

“威廉,我知道你对塞拉布鲁斯庄园存在着疑问。我想,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这是我从长辈那里听过来的故事——对,也许只是一个故事。”我看着窗外。天暗得很快,使那些高耸的丛林树木看起来如此巨大。

“塞拉布鲁斯,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地狱守门员,邪恶的三头犬。用这样邪门的名字来命名这个庄园,确实是不太讨人喜欢。一切要追溯到路易十三世统治时期,庄园所在的吉斯尼镇曾经是属于柏金的领土——”那时候的柏金家族,绝对无法想象后世的没落与凋零。

“十七世纪,曾经肆虐的黑血病卷土重来,它带来了毁灭xi_ng的灾害。吉斯尼镇也无法幸免,而城内的士兵甚至把患者扔在了这里,将他们活埋,或者是烧死。这都是过去的黑暗历史,也许亡者的灵魂作祟,也或许是小说家的杰作,那里渐渐传出了许多可怕的传言——”

我并不是很好的说书人,只能以平淡无华的语调来述说这一段难辨真假的事迹。

“大革命之后,柏金家族虽然重新接管了那里,但是并没有任何人愿意来管理这片贫瘠的土地——也或者是因为传言。那里几百年来一直都不太平,尤其是柏金家族的大尊者安德森留下来的一个警讯,使我们对那里望而却步。”

“什么警讯?”威廉皱起了眉头,他似乎认为我在吊他的胃口。

“就是——”

“啊!!”奥利克忽然大叫一声。

他尖锐的叫声打断了我和威廉的说故事时间,我们同时看向了

奥利克——可怜的家伙,他居然从座位上摔下来了。

“我、我、我……”奥利克指着窗外,原本口齿伶俐的青年竟然结巴了起来。我笑着问他:“奥利克小子,你是看见了老约翰么?”

“不——”奥利克激动地打断我的话,“是、是……我看见……”他颤颤地从裤兜里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不断地摇着头。

“发生什么事了?”

奥利克小心翼翼地瞟向窗外——除了黑鸦鸦的树影之外,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奥利克露出了疑惑害怕的神情,嘴里低喃着:“奇怪……”

“杰森先生,请不要用这种幼稚的方法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威廉冷漠地开口。

奥利克惊惧的眼神里染上了愤怒,他瞪了威廉一眼,最后却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抱歉,各位……也许是我看错了。”

我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下意识地伸出脖子从窗口往后头望去,却看见了后方的马车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赶紧吩咐马车夫停下来,并且从车内跳下去。奥利克因为方才受到了惊吓,才把头探出来,便快速地缩了回去。威廉倒是跟着我从车厢内下来,并且鄙夷地看了胆小鬼奥利克一眼。

也许这地方在不久前下过一场雨,我们踩在松软的泥地上,快步走向了女士们。

“菲欧娜——”我呼唤着,站在马车轮旁边的女士都瞧了过来。感谢上帝,菲欧娜并没有出什么事。

“艾尔……”菲欧娜从安妮的怀里抬起头来,她似乎饱受惊吓,安妮和萝芙也在互相安we_i。

我抱住了啜泣的菲欧娜,安妮神色苍白地对我说:“噢,刚才发生了大震动,她吓坏了。”

“出了什么问题?”威廉不耐烦地开口,他走到马车夫旁往下看。我拍抚着菲欧娜,也跟着敲了过去。

噢,我的上帝。

马车前轮几乎断开了,另一大截不知所踪,使整个马车往旁边倾斜下去。我惊愕地看着那个缺口,马车夫蹲在那里唉声叹气。威廉弯下腰来,像个探长一样地仔细地观察那个车轮。

“艾维斯摩尔。”威廉对我发出一声急躁的叫唤,我把菲欧娜交给了安妮,凑过去一探究竟。

威廉科威特神色奇怪地望着我,说:“你看看。”

我伸手去,翻了翻ch_ao湿的泥土,倚靠微弱的月光,看着那裂开的部分。

那一瞬间,我似乎感受到一个视线——只有一瞬间。因为在下一刻,菲欧娜就发起了连声的尖叫。

丛林里也跟着响起鸟类挥动翅膀飞散的扑扑声。

“是蝙蝠!”萝芙惊呼道。

我连忙说:“女士们,不要慌张。”我把菲欧娜拉近了怀里,仰起头看着那个方向,“只是乌鸦。”尽管我什么也没看到。

马车夫安迪无奈地站了起来,对我们摊手说:“我无能为力,先生小姐们。在这附近我有一个猎户老友,也许我可以找他来帮忙,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威廉说:“不能耽误时间了,我们的马车应该足够宽敞。”

我看了看不安的女孩们,说:“也许只好委屈妳们了。”

她们连连点头赞同——菲欧娜不算在内,她吓破了胆,躲进了我的怀里不断哭泣

。安妮看过去依旧冷静,只是不断地喃着祷告词。萝芙对威廉科威特的提议感到非常赞同,她拍抚着x_io_ng口,说道:“噢,上帝啊,这里究竟是什么见鬼的地方。”

接下来的旅程并没有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也许是车厢里多了可人的姑娘们,奥利克很快恢复了精神,说了许多笑话使她们放松。我和威廉总是不经意地对视,他总是很快就掉开了视线。我想,我们也许有共同的疑问。

菲欧娜紧紧地靠在我怀里,娇小柔弱的身躯轻轻地颤抖着。

“我可怜的菲欧娜,别怕,忘记这场噩梦吧。”我亲吻她的额头,就像是施魔法一样,这样往往能使她感到安心。

“你们真幸福。”对面的安妮普罗科特像是羡慕地发出一声赞叹。

我用微笑回应她,沉默地看向了窗外。窗外地一切都在往后倒退着,仿佛只有我们在前进。

上帝,但愿,一切都能圆满落幕。

我做了无声的祷告。

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我们似乎渐渐能从窗口瞧见塞拉布鲁斯庄园的轮廓。那是一幢在迷蒙月光下的城堡——也许可以这么称呼她,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这是她给我的第一个感觉。

不只是我,其他人也发出了低不可闻的惊叹。

这是一幢老旧的神秘建筑,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围栏缠满了带刺的荆棘,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她那宏伟而庄严的气息。白色的花岗岩上有着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往前走近,还能看见大门前的那一座石雕——我想,这是足以让诗人争相疯狂赞颂,那是座天使的雕像,她双手合十,微垂着眼,在月光的洗涤下显得柔和而慈爱。

塞拉布鲁斯庄园,这经历了几世纪的古老处所,她的美丽使人肃然起敬。

在门口那里站了一个人,他的模样平凡,并不老迈,却有一头的银丝。他从我们到来便不发一语,冷冰冰地怵立在那里。

“各位,晚上好。”他灰色的眼珠子一直看着前方,动作僵硬地对我们行礼,操着一把同样冰冷嘶哑的嗓子说:“我是塞勒斯汀爵爷的仆人雷欧布莱德,奉命来这里迎接诸位的到来。”

奥利克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毫不掩饰地发出笑声。事实上,我也认为这位雷欧先生说话古怪,他的语句和用法,让人仿佛还置身在中世纪。

雷欧并不以为然,他亲自为我们推开了宏伟的大门,并且让我们把行李搁在原处,说是会在待会儿送到我们各自的卧房。

奥利克对这里充满了惊奇,他早我们一步走上去,企图和雷欧先生攀谈。不过事实是很让人xie气的,因为这位忠心的仆人是个比银行家还要古板的人物。他完全无视了奥利克,笔直地站立,向前迈步。

这建筑里头更是充满了历史xi_ng,一根根的立柱都刻着古老的花纹。

菲欧娜几乎要整个人和我黏在一块儿了,我发现她不断地哆嗦。“亲爱的?”我关怀地搂紧她。

“艾尔……”她的眼珠不断地向旁边溜转,然后发出了恐惧的鸣咽,“艾尔,这里使我不舒服。”

我为她感到难过,希望上帝能让我分担她的痛苦。

这一段时间来,她吃了太多的苦头了。

雷欧引领我们越过了中庭,把我们带到了广阔的餐厅。那长型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富的食物,贴切的庄园主人还为每个人准备了一杯红色液体——我从为看过颜色如此鲜艳的红酒,它的味道闻起来十分香醇。

但是,其他人似乎不太欣赏它,除了我之外,每个人在闻到了酒香之后,都微微地拧了眉头。

不过他们并没有指出什么不妥,菲欧娜则是掩着嘴,咬了几口面包之后,就再也吃不下。我让她喝了一些酒,幸好她并没有对这股香味感到反胃。

餐厅的壁炉生着火,使人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

“布莱德先生。”威廉抹了抹嘴,对着一旁

静默站着的雷欧先生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够与你的主人见面?”

所有人都放下了餐具,看着那如同木偶的雷欧布莱德先生。

这位仆人并没有及时回答我们的问题,他如同中世纪封建主义下的奴仆,先弯下腰,才给予回复:“爵爷会在满月的夜晚接见各位。”

满月的夜晚?

我们疑惑地面面相觑,萝芙小姐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规矩?”

奥利克更是凑到我耳边窃窃私语,“难道这位爵爷是个狼人?”

我被他新奇的想法逗笑了,威廉低咳了一声,像个大家长一样地开口问:“那请问大约是什么时候呢?”

雷欧布莱德先生却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这让奥利克感到很得意,因为他看到威廉的脸上露出了愠怒的表情。

用了餐后,我们被带到各自的房间——事实上,那位尽责的仆人只是告诉我们房间的所在位置。

然而,雷欧布莱德先生在听说我与我的妻子一间房的时候,似乎进入了一瞬间的呆滞。他这样的反应让我回想起了贝卡默,那个喜欢花言巧语的有趣律师。

“行的,先生。”他对我弯下了腰:“如果这是您的意愿。”

这里的房间宽阔温暖,我安抚着菲欧娜,看着她沉沉地睡了过去。我抚mo着她的金发,并把手按在她的腹部。也许这么做,能让我感受到孩子的心跳声。

对于能否得到遗产,我并没有什么主意——这位庄园主人或许是个脾气古怪的老人、也可能是个严肃的长辈。

我挨着菲欧娜闭上了眼睛,带着各种奇妙的揣测入眠。

就在那个时候,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我看向了菲欧娜,她睡得很沉,我必须小心地起身才能不打扰到她。我支起身坐起来,像是受到了指引一样,往窗口走去。

外头依旧是一片漆黑,当我抬头仰望的时候,乌黑的云慢慢地拨开。那一刻,我看见了——

红色的满月。

我忽然睁开眼。

“这究竟是……”

我有些糊涂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了菲欧娜——她正睡得香甜。

我赤脚踩在暗红色的地毯上,如同梦里一样。站在窗边的那一刻,我迅速地抬起双手把窗帷拉开。

金黄色的晨晖流泻而进,就在同时,菲欧娜发出了一声呻吟。

我回过头去,她却已经醒过来了,像是觉得刺眼地用手遮住眼睛,说:“亲爱的……把帘子拉上好么?”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我连忙把帘子重新拉上,将晨光阻隔在外头。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接着就是雷欧布莱德空洞的声音。

“请问您醒来了么?”

“是的。”我扬声回应。

他冰冷的声音似乎能穿透大门:“请在两小时内梳洗,塞勒斯汀公爵大人将会在两小时后与诸位会面。”

第3回

每一次的聚会,我总是姗姗来迟。

但是这一次我是有理由的,菲欧娜今天十分疲倦,我第一次瞧见她如此地抗拒温暖的日光。我只好守着她喝完早餐的奶酪,并且用了一点腌肉,但是她一直都缺少食y_u。

虽然这样对那位塞勒斯汀公爵有些失礼,不过孕妇是应该得到体贴和谅解的。

我亲吻菲欧娜的额头,用手轻轻地抚mo她的腹部。菲欧娜的笑容迷人而虚弱,她看起来比过去更加苍白了。

与菲欧娜吻别之后,我按照先前雷欧布莱德的指示,独自前往这幢神秘建筑的议事厅。我从窗口看出去,早晨的塞拉布鲁斯庄园拥有与夜晚截然不同的景象,蔓藤爬满了粗砺的外墙,昂立宏伟的四座古楼透着一股令人叹息的古老沧桑。

她仿佛在白天进入了沉睡,直到夜晚,在月光下散发着不可侵犯的权威庄严。

我边走着边打量眼前的一切,这里的装潢处处可见中世纪的旧影,墙上的装饰画皆是灰暗严肃的色调。

在我推开侧门的时候,无意外地瞧见另外四个人。

“噢,艾尔。”奥利克杰森今天依旧打扮得时髦漂亮,并且在x_io_ng前别上了一个醒目的宝石x_io_ng针,微笑地对我挤眉弄眼,像个热情的花花公子。

威廉科威特也向我点头示好,他的手里握着一个金色怀表,我相信他的眉头从昨晚开始必定都是现在这副模样——拧成了一条短线。

“我想我应该没有迟到吧,安妮小姐。”我在安妮普罗科特身旁的空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温柔的姑娘浅浅地微笑,说:“是的,艾维斯摩尔先生,你就和过去一样守时。昨晚睡得还好么?”

安妮在对我开了一个小玩笑,她看了看我的身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谢谢,非常好。”我解释说:“我的妻子非常虚弱,她需要静养。”

“噢,愿上帝怜悯她。”

我环视着这小房间,这里就像是个等候室一样的小地方。

奥利克凑到我的耳边悄悄说:“艾尔,威廉是个急xi_ng鬼,他一大早就赶过来了。”他带着讥讽的语气说:“也许他觉得这么做,能让那位神秘的爵爷对他产生好印象。”

好印象?噢,也许我们都必须这么做,看在两百万法郎的份上。

多亏奥利克提点我,使我意识到今天各位在穿着上都十分盛重。尤其是我对面的美丽姑娘,萝芙史德佩拉看过去非常华丽。她披着羊绒毛披肩,戴着一顶宽边帽子,上面是七彩的鲜艳羽毛。在发现我盯着她看的时候,萝芙小姐傲慢地拿起丝绸折扇轻轻摇晃。

安妮普罗科特也做了简单的打扮,崭新的棕色裙子,还戴了一对镶着水蓝钻石的耳坠,透着低调的高贵。

威廉科威特依旧带着那柄黑色手杖,但是我们两个是同一类人,并没有在装扮上多下工夫。故此,他看着我的时候,露出了难得的微笑,不过却在瞧见奥利克和我窃窃私语的时候,再次板起了脸。

“看,他又摆出修道士的嘴脸了,真无趣。”奥利克故意抬高了声音,他还在记恨昨晚的事情。

银行家先生听到了他无礼的措辞,严肃地看向我,认真地说:“艾维斯摩尔,你作为柏金家的贵公子,应该慎选交往的对象。”

“彼此彼此,破产的银行家!”奥利克不甘示弱的应了回去,他这句话成功地激怒了威廉科威特。

银行家先生腾地站了起来,涨红着脸准备反唇相讥的时候,洪亮的钟声却适时地响了起来,并且成功地制止了这场灾难。

钟声响了九下之后,左边的侧门准时地打开来。

苍白的雷欧布莱德从里面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他冰冷的面孔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先生们、女士们,”他空洞的声音几乎穿透耳膜,“请跟我来,爵爷已经在等候诸位的觐见。”

“上帝,这是在上演老先生的歌舞剧么?”我听见奥利克小声的嘀咕。

雷欧布莱德并没有给我们抱怨的机会,他转过身,四肢僵硬地走在前方。威廉科威特作为冲锋骑士,向来勇敢地站在第一位。我们在后方跟随,走进了那光线不

足的廊道。

我想我们这是要前往神秘庄园的核心,因为这一条廊道十分地与众不同。它广阔而暗淡,一扇透光的窗户也没有,立柱上豪气地架着泛着剔透光芒的硕大珍珠——我再次证实了这位塞勒斯汀爵爷的财力,这只有在过去繁华的凡尔赛宫才能窥探得到的奢华。

廊道上的原石墙壁上挂着一幅幅拥有浓郁色彩的油画,不过此刻的我们无心欣赏。安妮小姐不安地靠向我,小声地说:“这里真冷。”

我搀扶着女士的手,安we_i她说:“希望这样能让妳安心一些。”安妮小姐是个羞涩的女孩儿,她点了点头,把手搭在我的掌心里。

这条廊道看起来拥有更远久的年代,似乎是路易十三世时期的产物——噢,那真是太久远了,柏金老祖先也许才刚出生。

我们走了一小段的路,最后停在一个足有两层楼高的大门前。

那里的光线更加yin暗,仿佛置身在夜晚之中。雷欧布莱德贴切地扭开了煤油灯,照亮了那一扇宏伟的大门。

“噢,天哪。”我听见身边的安妮小姐发出一声惊呼。

我也同样看着那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金色大门,眼前的景象使我认真地思考——也许雷欧布莱德不应该扭开煤油灯——这一扇大门雕刻着让人不舒服的壁画,可怕的三头地狱犬使人毛骨悚然,那用红宝石点缀的双眼就像是在凶恶地盯着我们。

难道这是通往地狱的大门?这样的说法实在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各位请进。”雷欧布莱德为脸色难看的我们推开了大门。

大门后是中世纪的华丽领主议事厅,暗红色的窗帷全被拉了起来,一盏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带来了辉煌的光明。我能清晰地看见灰色原石堆成的墙上的精致浮雕,带刺的灰色荆棘形成了错乱的花纹,渐渐凝聚成了中世纪的古老家族纹章——蓝色玫瑰。

大门合上的那一刻,我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向了正中间的红色主座上。

直到今天早上之前,我一直在猜测那位赛勒斯汀公爵是为如何古怪的老先生,然而在眼前的这一位爵爷完完全全地颠覆了我的揣测。

上帝作证,我看见了伟大的拉法埃诺画作中的人物。

这并不是夸张的说辞,其他人也有与我相同的想法。虔诚的安妮普罗科特也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惊叹——老天。

在我们眼前是一位极少见银发大贵族,他犹如教堂中的银器一样耀眼光滑的直发安静地梳在身后。他身后的仆人为他拿着金银色的家族权杖,并且在右手的无名指上戴上镶着漆黑宝石的戒指。

白色蜡烛散发的零星光明使我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比他身上的精致服饰更让人惊叹的杰作。他的肤色犹如白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是一片深沉的汪洋,散发着与这庄园相比肩的庄严沧桑。

还有一点,我必须说——这位富有的公爵,非常地年轻,看过去不足四十岁。

尽管如此,塞勒斯汀公爵看起来并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他使我感受到了不亚于皇室的倨傲,优雅中带着冰冷,好在他并不吝于对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报以微笑。

他像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用宽容的语气对待我们,“请入座。诸位,欢迎你们来到塞拉布鲁斯庄园。”

爵爷

说话的时候犹如在朗诵诗文,使平凡的话语听起来曼妙而悦耳,那是我听过最纯正的法语。

我们并没有机会像先前那样用眼神交流。就像是操纵师手里的木偶,我们僵硬笨拙地走到了各自的座位入座。

也许是面对着这样一位尊贵的大人,在他面前,我们的任何动作看起来都非常不自然。

在气氛诡异的寂静之中,萝芙史德佩拉小姐强作镇定地站了起来,步伐优雅缓慢地走向前,尽管那颤抖的手使她露了馅。

“塞勒斯汀公爵。”她富有教养地轻轻拉起裙子,姿态优美地弯下细腰,说:“很荣幸能够拜访您,我尊贵的大人。我是萝芙史德佩拉特维瓦诺。您也许不知道,柏金夫人是我最亲密的亲人,这些年来我都和她一起生活。”

萝芙是个有心计的女孩儿,且有几分姿色。爵爷似乎满意她的礼数,并且姿态优美的伸出了右手。

这使萝芙感到十分雀跃,她脸上藏不住喜色,像只彩蝶一样地前进几步,两手捧着塞勒斯汀公爵的右手,小心得仿佛在对待一个易碎的宝物,颤抖惶恐地亲吻他的戒指。

继萝芙史德佩拉之后,奥利克杰森也早一步站了起来。他是个清秀的大男孩儿,规规矩矩的时候也显得腼腆可爱。他效仿萝芙小姐,弯腰恭敬地说:“塞勒斯汀公爵,我是奥利克杰森——噢,请您一定要叫我奥利克,这是柏金夫人为还在襁褓中的我取的名字。”

奥利克企图逗笑这位大人,但是他失败了。爵爷高雅的浅笑使这青年收敛了玩笑,有些尴尬地弯下腰,规矩地亲吻黑宝石戒指。

威廉科威特似乎很不满奥利克捷足先登,他在奥利克才刚坐回沙发的时候,就凶猛地站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地表现出绅士该有的风度,步伐稳健而有力地走到了爵爷面前,“塞勒斯汀公爵大人。”他如此强调:“我是威廉科威特蓬洛斯,柏金夫人一直是我最尊敬的长辈,未来尊贵的您也会使我歌颂赞美。”

在威廉躬身的时候,我对安妮普罗科特使了眼色——我很乐意发挥我的骑士精神,虽然我当了好几年乡下小子,不过这并没有使我遗忘该有的绅士风度。

这朴素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淡妆无法掩饰她那涨红的面容。威廉回座之后,她得到了在公爵面前介绍自己的机会,她直挺着细腰昂首向前,表现出贵族女孩的教养。

“塞勒斯汀公爵……”她似乎又要发出惊叹,“感谢上帝,让我能遇见尊贵的大人。我是安妮普罗科特。柏金夫人是我重要的导师,上帝可以为我证明,我比任何人都要敬爱她。”安妮小姐几乎要跪下来了,她捧着爵爷的右手,赤诚地弯下腰。

她的动作使我想起了菲欧娜——我的姑娘,但愿她能早日恢复健康。

“孩子,”美丽的公爵把目光转向我,那湛蓝色的双眼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柔和,“过来我这里。”

我回过神地站了起来。

“抱歉,我可敬的爵爷。”噢,我希望他不要觉得我很失礼,看在柏金这个姓氏的颜面上。

我堆起笑容走向他,使自己看起来对这位高贵的长辈充满敬爱与好感。

“爵爷,”我又改口说:“塞勒斯汀公爵,我是艾维斯摩尔柏金。愿您的荣耀在上帝的祝福下永存。”

在我亲吻他的戒指时,爵爷用那富有磁xi_ng的声音说:“我愿与你分享荣耀,我引以为傲的孩子。”

也许我该这么回答——这真是莫大的殊荣。不过我并没有忘了菲欧娜,我必须为她在爵爷面前请罪。

“大人,我替我的妻子感到惋惜,她因为身体不适,失去了这个与您见面的机会。希望能得到您的原谅。”

塞勒斯汀公爵忙腾腾地把右手从我手里抽了回去。

“那真是遗憾。”他这么说。

在之后,我们得到了与公爵就近接触的机会,就在明日的午后。据说塞拉布鲁斯庄园的后方是私

人猎场,或许可以从那里猎到稀奇的白狐。

这个消息使男士们感到振奋,安妮和萝芙两位小姐也决定亲自准备一些甜点。她们借用了厨房,不过拒绝了雷欧布莱德为她们找几个女仆帮手。萝芙在晚餐的时候抱怨,那些女仆一定也是布莱德家族的人——冷冰冰的模样,会让人倒胃口。

说实话,这样的发展让我感到意外,我们就像是来渡假一样,并且结识了一位神秘尊贵的公爵。

这一切还算是令人愉快的——尽管公爵绝口不提那价值两百万法郎的资产。

第4回

从早上开始,窗外一直都是一片烟雾濛濛。这让好玩的奥利克感到十分忧心,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午后,所有人都安心了下来。虽然不是个爽快的大晴天,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今日的活动。

我换上了雷欧布莱德带来的骑马装,它十分地合身,使我感到意外,我认为这位木偶奴仆拥有过人的洞察力。

现在发生的一切暂时令我感到放松,除了我可怜的妻子。我并不知道怀孕能使人变得如此虚弱,菲欧娜在白天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艾尔……”她靠在我的x_io_ng膛,仿佛是无意识地呼唤着我。盘中的精美食物无法勾起她的食y_u,她看起来很坏,美丽的脸蛋几乎看不见过去的红润。

“去吧,艾尔。”菲欧娜轻轻地说:“亲爱的,你需要朋友。让我睡一会儿,晚上的时候我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

我怜惜这个姑娘,并且为她盖上羽绒毛毯。菲欧娜坚决不让我为她拉开窗帷,这使得房里光线不足,让她看起来更加虚弱。

“愿你好梦,亲爱的。”我亲吻她冰凉的脸。

塞拉布鲁斯庄园大得惊人,我很高兴我并没有在那错综复杂的甬道中失去方向,雷欧布莱德提供的指示十分明确,丝毫不差。

当我和其他人在户外汇合的时候,仆人们已经为我们牵来了健壮的马匹。

噢,我终于能领会萝芙史德佩拉所说的话。那些仆人看起来毫无生气,冷冰冰的面孔使人扫兴。

“艾尔公子——”奥利克发出了夸张的叫唤,他看起来依旧时髦帅气,并且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有精神。“你又是最后一个。”奥利克挑起一边眉毛,开玩笑地说。

“很抱歉,我也希望我能早一些。”我从仆人手里接过马鞭,尝试手感地甩了一下。

“关于这一点,也许你必须让伟大的修道士传授你一些法子。”奥利克又把矛头指向了威廉科威特。严肃的银行家先生配合地横了他一眼,不过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坏,并没有因为奥利克那缺乏管教的嘴巴而勃然大怒。

女士们也跟着款款走来,她们手里都拿着花篮子,我已经能闻到那甜腻的奶油香味。

在我和安妮小姐问好的时候,萝芙史德佩拉依旧傲慢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这让我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安妮这么告诉我:“艾尔,请相信我,她并不是讨厌你。”

我明白,萝芙小姐是个高傲,却热心的姑娘。菲欧娜曾告诉我,在马车里的时候,这位史德佩拉小姐帮助她许多。

“是的,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儿。”我看着苍茫的天色——但愿不会下雨。

在这时候,我听见女士的低呼:“噢,他来

了。”

塞勒斯汀公爵已经骑在了马上,清秀的仆人为他牵着那匹雪白的骏马。那一头盈亮的银色长发用精致的束圈系在身后,一身黑色的束装使他看起来更加具有威严,犹如从黑夜中降临的帝王。

“公爵大人。”威廉科威特正想带头行礼的时候,这位宽容的爵爷抬手止住了他。

“请不要拘束。”尽管如此,公爵大人并没有垂下头来,他高高在上地说出了一句动听的话语:“今天将会是我最愉快的一天。”

我先搀扶女士上了马,跟着利落地骑上马背。

我们狩猎的地点是庄园以西的一座小丘陵,男士们都配到了一把崭新的猎枪,它看起来非常好使。

猎场离庄园并不远,安妮和萝芙在开满了野花地草坪上铺上了柔软的野餐布——这使我感到亲切怀念,上一次的野餐似乎是在我深爱的父母离开之前。

奥利克对我吹起了口哨,“爱做梦的贵公子,也许我们可以来一场比赛,这能让你专注起来。”

他转头看向了塞勒斯汀公爵,满怀仰慕地说:“爵爷,我们迫切想目睹您的英姿。”但是,这位青年下一刻便对威廉摆出倨傲的态度,“噢,威廉科威特,我就让你一起加入吧!”

塞勒斯汀公爵并没有怪罪他的无礼,他那比蓝宝石还要剔透的双眼转向了我,平和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狩猎了,也许你会嘲笑我,孩子。”

爵爷的谦虚让人意外,我mo着身下这匹健壮的灰色马驹,说:“好兄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当我们进入那片松树林的时候,奥利克提出我们必须分开行动,他和威廉两个人看起来非常认真地进行比赛。

啊,他们真是好搭档。

我往奥利克和威廉的反方向前进,我身下的好家伙非常温驯,它奔跑时卷起了微风,带来了野花和泥土的芬芳,我有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真希望菲欧娜能和我一起感受眼前的美好。

就在我分神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感觉。

我机敏地勒住了马,抬起头环顾着这片葱绿的山林。树叶沙沙地作响着,几只麻雀在茂密的枝叶间嬉闹,并没有什么异状。

“艾维斯摩尔。”

我回过头去。

那骑着雪白骏马的庄园主人在我身后拉住了缰绳,再次清晰缓慢地唤道:“艾维斯摩尔柏金。”

“哦!爵爷。”我深吸了一口气,应道:“您可以叫我艾尔,我可敬的公爵大人。”

老天,他吓了我一跳!

我和塞勒斯汀爵爷不紧不慢地在蜿蜒的林道中向前。

塞勒斯汀公爵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不苟言笑,他紧抿的唇总是带给人难以亲近的错觉。

“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塞拉布鲁斯的一小部分。”他指着远处,声音非常温柔,“我想柏金夫人应该没告诉过你这里的美景,穿过这片林子,那里有更加迷人的景色。若是你看见了,你会爱上这里。”

“是的,夫人并没有和我多提关于这里的任何事情。”我悠闲地与他搭话,“她也没有告诉过我,这里住着一位尊贵的公爵大人。若不是这样,我想我会更早地来拜访您。”

塞勒斯汀公爵似乎为这句话感到满意,他高雅矜持的笑容再次地展现一个漂亮的弧度。

“那是我的荣幸,艾尔。没有比这个更能使我开心的事情。”他轻轻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时候,我看见了不远处的草丛有什么正在钻动,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前来这里的目的。虽然与爵爷说话是件容易令人沉迷的事情,不过我并不希望受到友人的嘲笑。

“噢,看,它在那里。”我拔出了猎枪,爵爷无意与我争夺猎物,他拉着红色的缰绳待在原处。

那是一只误闯禁地的灰色野兔,我瞄准着那胡乱蹦跳的小东西,往那里开了两枪。

“我去看看。”我兴奋地说:“也许

待会儿我们能吃上烤兔肉。”

我骑到了前方,并且跃下了马好去接收我的战利品。虽然逃过了一枪,不过这可怜的小东西躲不过我的第二枪,我敢骄傲地说,我们柏金家族向来盛产优良的猎人——据说柏金老祖先曾一个人大战好好几头恶狼,上帝,天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

我把濒死的猎物提了起来,向尊贵的爵爷展示。他的眼里充满了赞赏,这让我感到骄傲。

然而,在这时候,我听见了一声模糊的尖叫——我忽然抬起头来,那叫声还在林中回响。

“这不好。”我皱起了眉头,快速地攀上了马背。爵爷也骑着马向我过来,他的脸上失去了浅笑,眉头轻轻地拧了起来。

“也许是发生什么事了,应该就在不远处。”我骑着马儿打旋,“难道是奥利克他们遇上了凶猛的野兽么?那就太糟糕了。”

“别慌张,他们没事,孩子。”塞勒斯汀公爵肯定地对我说道,他看起来异常冷静,湛蓝色的双眼似乎闪烁着诡异的锋芒。他仰起头来,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在那里。”

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察觉什么异状,也不对爵爷的话产生任何的怀疑。

我挥动着马鞭往公爵指示的方向赶过去,这位爵爷也紧跟在我身后。旁边的场景快速地往后倒退着,我直视着前方,终于看见了那模糊熟悉的身影。

“威廉——!”我叫着威廉科威特,他向我看了过来,并且回应道:“我们在这里!艾尔!”

我在他面前跃下了马,奥利克杰森也在这里,不过他哆嗦地坐在地上,脸上的血色像是被抽干一样。

我看向威廉,他对我摇头说:“我也才刚找到这里。”

“艾、艾维斯摩尔……!”奥利克找回了他的声音,颤抖地发出了呼唤。这胆小鬼吓坏了,我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他连忙像个孩子一样攀上了我,大叫道:“艾尔、艾维斯摩尔!我、我……那里!那里!”

我皱起了眉头,望向了其他人——威廉、以及还骑在马上的塞勒斯汀爵爷。相信我,爵爷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奥利克如同一个饱受惊吓的姑娘,哆哆嗦嗦的语无伦次。我想把他推给威廉,不过银行家先生宁愿去前方探查,也不愿意接收这可恨的小子。

威廉小心地向前头挪动几步,弯下腰来用手拂了拂草丛,一只手掌就这样暴露在我们眼前!

“噢!”威廉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奥利克干脆把头缩紧我的x_io_ng膛里,不断地瑟瑟发抖。威廉看了我一眼,因为我怀里的男孩阻碍了我的行动,我只好把他护到身后——这样不仅能使他感到安全,也不会让我无法前进。

才前进几步,我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还夹杂着腐朽的恶臭味。我和威廉都屏住了呼吸,慢慢地把草丛完整地拨开——

上帝。

在我们眼前的,究竟是什么?

难闻的腥臭味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草丛里是一大片黑红色的血渍,撕碎的衣料无法覆盖开膛破肚的身躯——如果那些溃烂的血块可以看成是身躯的话。虽然失去了下半身,不过他的头颅是完整的。

“我去看看。”威廉挪近了那破碎的尸体,他勇敢得像个警署探长,从裤兜里拿出了手帕,移动着头颅。

死者的面容

朝向了我。

奥利克吓得差点晕厥过去,我面色沉重地和威廉对视一眼。

这可怜的家伙是那落单的马车夫,安迪。

“已经够了。”后方响起了冰冷的声音。我回头看见爵爷冷漠美丽的面孔,他毫无感情地说:“客人们,请把这里交给我的仆人去处理。”

我对他说:“爵爷,死者是我们雇用的马车夫。”

塞勒斯汀公爵不为所动,他仿佛带着惋惜说:“这真是个不幸的意外。”

◆◇◆

这件可怕的突发事件终止了我们今天所有的计划,也让我们的心情产生了极大的浮动。

我们原本决定向女士隐瞒这件事情,但是被吓得神经兮兮的奥利克并不能当个好演员。故此,我和威廉修改了一些内容,只说我们遇上了被野狼撕碎的可怜猎户——尽管这已经足以使那两个姑娘大惊失色。

在之后,我们回到了塞拉布鲁斯庄园。这是个神奇的地方,夜晚总感觉来临得十分快速,而白天却意外地短暂。威廉科威特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拿出了他的金色怀表,沉默地看了一眼。

奥利克坚持与我共骑一乘,这次的可怕事件让他吓破了胆。

塞勒斯汀公爵的心情看起来非常坏,他走在最前头不再看我们一眼,并且在回到庄园的时候,对缩在我怀里的奥利克扔下了严厉的眼神。

我想,他今天的表现,已经使爵爷对他失去了全部的好感。

当我带着不安回到房间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菲欧娜恢复了一些好精神。

她用温暖的笑容欢迎我的归来,并且从床上坐了起来,“艾尔,亲爱的。”

“菲欧娜,”我努力使我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且真诚,不过还是失败了。菲欧娜非常理解我,她握着我的手,轻轻地问:“亲爱的,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坐在她的身边,说:“今天一切都很好,菲欧娜,我只是累了。”

菲欧娜没再追问下去,她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我抚mo着她阳光般的金发,“亲爱的,妳今晚看起来很不错。”

“噢,是的。”菲欧娜微笑地轻声说:“艾尔,布莱德先生带来的补药奏效了。”

“补药?”我惊奇地问道。菲欧娜指了床边的矮立柜,“它在那里,这并没有让我作呕,布莱德先生说,这是这里的老配方,它能使我回复活力。”

矮立柜上搁着一个银色托盘,上头端着一个空了的玻璃杯。

我将玻璃杯拿了起来,里头还残留一点鲜艳的红色液体,杯口还能闻到一股迷人的幽香。

“这也许是加了玫瑰花液。”菲欧娜说:“艾尔,你送给我的玫瑰花,都带着这香甜的气味。”

玫瑰花液?噢,我不知道这玩意儿除了能加工制成香水外,居然还能食用。

菲欧娜虽然看起来健康好转,不过她的手握起来十分冰冷。

我亲吻着她的掌心,企图使她温暖起来。菲欧娜微笑地看着我,也许是因为灯光的缘故,她的唇看起来特别嫣红。

第5回

由于发生了不愉快的意外,两位女士决定办一个简单的茶会,好使我们能够遗忘这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但是塞勒斯汀公爵拒绝了这个邀请,他自从那天之后就不再露面,并却拒绝了所有与他见面的要求,这实在是一件令人费解并且不安的事情。另外,奥利克杰森,这位被吓坏的青年,始终无法从恐惧中走出来。

威廉科威特的房间与他相邻,银行家先生告诉我——这胆小的家伙自从那天之后,再也没从房间里走出来。

“有件事情需要劳驾你,先生。”安妮把绘制好的邀请卡放在我的手上,上头的字迹非常漂亮,我诚心地赞美说:“这心思真不错。”

“是的,这是萝芙小姐的主意。”安妮指着在专心研读诗集的高傲姑娘,嘱咐说:“请你把它

交给杰森先生,我们看得出他信任你,而且对你充满好感。艾尔先生,希望两天后我们能有愉快的回忆。”

“妳放心,一定会的。我会带着这个小子——还有菲欧娜,品尝妳们的手艺。”我把邀请卡藏进了口袋里,做出了保证。

是时候让做噩梦的孩子醒过来了,而欧菲娜,感谢上帝,她已经好多了。虽然白天看起来依旧没什么精神,不过这几天的傍晚,她的脸色红润——遗憾的是,依旧没什么食y_u。

我想,我必须告诉她,补药是不能填饱她和我们的孩子的。

奥利克杰森的房间在二楼,我看到了门前从没动过的食物,这让我明白,银行家并不是在夸大事实。

“奥利克。”我敲了一下门,“请问你醒着么,杰森先生?”

我看里头依旧毫无动静,就稍微改变了说辞,“奥利克小朋友,看在你那天把鼻涕和泪水蹭在贵公子艾维斯摩尔的衣服上,把门打开请我进去谈话吧。”

我靠着门,“奥利克,你再不打开门,我就只好离开了。”

我等了一阵子,一点声音也没有。

也许我低估了奥利克的顽固,或者是女士们高估了我的能力。我抽出了邀请卡,正蹲下来想要把它从门缝里塞进去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门把发出一声脆响,我把头抬了起来。

“奥利克……”我有些讶异地从狭窄的门缝敲进去,“奥利克杰森?”我几乎要发出惊呼。

奥利克——如果这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真是那个漂亮的奥利克的话,他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珠子盯着我,裹着白色毯子,泛黄的唇还在哆嗦。

“噢,天哪。”我快速地站了起来,正要推开门的时候,奥利克忽然挡在前面,满脸恐惧地睁大眼。

“奥利克!”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告诉他:“我们谈谈,朋友。先打开门让我进去,奥利克。”

奥利克杰森在与我僵持了几分钟之后,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使我感到莫名的话:“你……真的是柏金?不,你是艾尔?艾维斯摩尔?”

“是的。”我退了一步,展开了双手,好让他把我整个人看清楚,“货真价实,朋友。”

奥利克杰森看了我好一阵子之后,最后恍然地点头,去还是紧张兮兮地伸出脖子在走廊上张望,接着伸出手来把我拉了进去。

我无法维持平衡地向前快走了两步,奥利克并没有等我回头,就把门“砰”地用力关上。

但是在我看清了房里的一切时,惊愕几乎让我失去了声音。

上帝作证,那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灾难——家具几乎被破坏殆尽,被褥和床垫都被割开了,地毯上是四散的羽绒毛。还不仅如此,窗口被几片木板给封死了,房间里还点了一圈的白色蜡烛,中间摆放着一本圣经和银器。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奥利克。”我深吸了一口气,这里使我呼吸困难。

裹着白色毯子的奥利克杰森走了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双眼木然地望着我。

“……艾尔!”他哆嗦着,像是处在冰窟中一样寒冷。“这是驱魔仪式,艾维斯摩尔。”

“驱魔?”我夸张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奥利克杰森,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是驱赶恶魔!艾维斯摩尔柏金,这里被恶魔诅咒了!”他突然像是被开水烫着一样,激动地冲我大喊着:“恶魔要来找我们索命了,艾尔,你知道我们来的那天,我看见了什么?我没看错,我真的看见了——拥有血红色眼睛的恶魔!他在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盯上了我们所有人!安迪的死只是序幕,接下来就是……”

奥利克颤抖地跪了下来,害怕地抱紧了自己,惊惶失措地呢喃:“我听见了恶魔的笑声,他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不……他把我们骗到这个地方……这是一个陷阱、是陷阱、是恶魔的计划!他要杀害我们所有人!”

他疯狂的姿态让我错愕,我上去拉住了他,大喊着好使他清醒过来:“那只是意外!奥利克,安迪是被野兽袭击的,这并不是什么恶魔的诅咒,那只是一个荒谬的传说!”

“不!”奥利克力大无穷地推开了我,张牙舞爪地指着我:“艾维斯摩尔柏金,这不是传说!那个老女人帮助恶魔把我们骗到这个鬼地方!这是你们的yin谋!不……你也许不是艾维斯摩尔,你是被恶灵附身的!没错,柏金的继承人都不可能长久活命!你是恶灵!”

奥利克将x_io_ng前的十字架,颤抖地向我疯狂地逼近。他尖锐地呐喊着:“滚出去!恶灵,离开这里!滚出去!”

我带着愕然与惊骇被这失去理智的青年赶了出去,并且被推倒在地上,而这样的场面正好让在走廊上迎面而来的银行家先生撞见了。

威廉科威特向我走过来,冷静地伸出了手。“你还好么?先生。”

“噢,坏透了。”我搭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强作冷静地掸着身上的灰。威廉看着那重新甩上的门口,神情严肃地发表了看法:“他现在是个疯狗,艾尔先生。”

我苦笑地问他:“那你也被咬了么?”

威廉科威特抬起了手,向我展示了他包了几圈绷带的手掌,一板一眼地解释:“他想把我的手用门夹断。”

“那真是糟糕。”我诚心地说。

银行家先生回应我:“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向他索取赔偿。”

我把地上的邀请卡捡了起来,弹了两下,无奈地说:“也许我的任务失败了,威廉。”

“这很遗憾,看样子确实是这样,艾尔。”他对我微笑。

我告诉他:“我不会这样就放弃,奥利克只是需要冷静。”

◆◇◆

第二天我再次去拜访了奥利克杰森,但是这次我完全被阻挡在门外。这使我感到xie气,我发现安妮小姐指派给我一个非常严峻的任务——也许塞勒斯汀爵爷也不会如此难对付。

只是,也许。

这位爵爷是个神秘的人物,但是他富有财力,这是完全不容置疑的。但是在先前,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听说过这位爵爷的名号,就连在社交圈活跃的萝芙小姐也表现出了疑惑——我想这位爵爷必定不曾在巴黎的社交圈露过面,那些饥渴的贵族小姐和夫人不会放过结识他的机会。尽管我对这些存在着疑问,不过任何一门贵族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尤其是经历过时代演变、历史悠久的大贵族。

举办茶会的那天是个晴朗的早晨,虽然房里的窗帷全都拉上了,但是隐隐约约的鸟鸣声能使我感受到今天将会是美好的晴日。

“亲爱的。”我想去唤醒我的姑娘,但是早晨的她显得毫无精神,当我轻轻摇晃她的时候,她像是有些反应,可是很快地便进入沉睡。

“菲欧娜,妳昨晚答应我要参加茶会,大伙儿都在等妳。”我轻轻地说,但是她睡得太沉了。

我想,也许我又要食言了。

我无奈地叹气,想要翻身坐起的时候,却发现枕头上沾了点红渍——又是布莱德的补药,菲欧娜似乎是上瘾了。

这样下去不行,我得让她克制一些。

茶会的地点是在塞拉布鲁斯庄园那开满了杜鹃花和蓝香芥的庭院。

雷欧布莱德为我们找来了一张桌子,并且带来了爵爷的问候。

女士们把烤好的蛋糕和甜点放到盘子里,希望这位管家先生能为爵爷带一些过去,不过这冷冰冰的奴仆说道:“我的主人并不需要这些。”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女士们的心意。

为了不使她们更加沮丧,没有做出实质贡献的两位先生——我和威廉,必须去把闹别扭的奥利克杰森给带过来。

我并没有把这两天的遭遇告诉安妮和萝芙,奥利克的那些话语并不值得太多的关注,这只会带来无谓的恐慌。

威廉科威特严肃的脸上没有表示任何的不情愿,不过也许他的内心还在认真的思考怎么在之后向奥利克索要赔偿。

我们攀谈着走到了奥利克的房门之外,威廉像个老父亲一样地用手背叩了门,严厉地说:“杰森先生,闹剧已经结束了。如果你身体还健朗的话,出于礼貌,你应该露露面,而不是让其他人担忧你。”

就和昨日一样,里面并没有传出动静。

“你认为该怎么做,艾尔。”威廉耸耸肩,询问我的意见。

我告诉他:“也许我们应该把门撬开,尽管对爵爷感到无礼,不过天知道奥利克待在里头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奥利克杰森所说的那一些话令我生出不安。

“这个建议可以考虑……”威廉边说边去拧一下金色门把,发出一声“卡塔”的脆响——

门并没有锁上。

我和威廉相互交换了惊讶的眼神,一股异味从门缝渐渐流泻而出。

虽然我们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当威廉轻轻地把门完全推开的时候,我依旧让眼前的画面骇住了!

房里的情况比两天前更加混乱,浓郁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而可怜的奥利克杰森就倒在那被白色蜡烛围成的圈子里头,原本封死的窗口大大地敞开着,随着微风嘎嘎地脆弱摇晃。

我吸了一口夹杂着血味的冷空气,强作镇定地向前迈动几步。眼前的画面几乎使人呕吐昏厥——奥利克杰森被残忍地杀害了,他的肚子被割开,圈子里散布着内脏,干涸的红色污渍渗进了地毯之中,青白色的皮肤显示这副躯体流失了大量的血液。

“上帝……”我屏息着蹲了下来。

他的面部僵硬扭曲,两只眼球几乎要突出来,那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浑身还带着ch_ao意,昨晚下了一场雨,从敞开的窗户进行判断——奥利克杰森,在昨晚之前就遇害了。

“等一下,艾尔。”在我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触他,威廉科威特冷静地阻止了我。

他在我身旁弯下腰来,拿出了手帕,拂开了奥利克浸泡成暗红的金发。

“看看这里……”我顺着他的目光去看。

奥利克的脖子那里有两个比小指指尖儿还小的洞孔。

威廉脸色难看地说:“艾尔,我们必须通知女士们,今天的茶会没办法进行了。”

“是的。”

我看着那破裂的窗镜,早晨的晨辉流泻而进,照耀在奥利克身上,他x_io_ng前的银十字架映着血红的光辉。

第6回

在几天前还活生生、蹦蹦跳跳的奥利克杰森,在一个晴朗宁静的早晨,变成了无法言语欢笑的尸

体。

这件事情我们很快就禀告给了这庄园主人的忠心奴仆,雷欧布莱德来到这恐怖的案发现场时,脸上几乎一点变化也没有。他冷血地指示着同样冷冰冰地下人,把奥利克杰森抬了出去,并且让我们所有人在小客厅里等候。

安妮小姐低声安we_i着萝芙史德佩拉,那倨傲美丽的姑娘哭泣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其余的不管是谁,脸色都非常难看。威廉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偶尔有些烦躁地拿出金色怀表,看了一眼之后,再把它给收回去。

过了将近三个小时后,威廉终于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

“威廉。”我叫住他。威廉科威特握紧了拳头,用几乎是低吼的声音说道:“艾维斯摩尔,现在是死了个人!那位爵爷到底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他……天杀的!”

“你应该冷静下来。”我看了两位眼眶泛红的女士,“不管怎么着急,奥利克杰森都不会回来了。也许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在这里等待。”

我站起来走向他,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量说:“威廉,你这样会让两位姑娘更加害怕,你一直都是很好的领导者。我深信,奥利克也是这么认为的。”

威廉看了我一眼,难过地垂下了脑袋,用手捂着眼睛。过了一阵子之后,他闷声地说:“不,艾尔……你明白,我并不是真的讨厌他。”

“是的,我理解。”我诚恳地说。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能靠不同方式建立起来的,无论是交恶还是良好的友谊关系,抑或是亲情与爱情,它们都是奇妙的。奥利克在威廉面前总是恶言相向,只是希望能吸引这严肃男人的注意;威廉就像个老父亲一样地关怀奥利克,他被门夹伤的手就是最好的证据。

就在这时候,小客厅里的老摇摆钟响了起来。

现在我们的神经都十分敏感,这让所有人都像是被针扎地惊跳了一下。我望着那短针指向六的古老摆钟,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春天的塞拉布鲁斯庄园迎接夜晚的时间,比法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还要早。

小客厅的侧门在最后一个钟声之后被慢慢地推开来。

银发男人伴着他的奴仆从另一头走了出来,他在主座上缓慢地坐了下来,两手慢慢地交握着,雕刻着家族纹章的黑色宝石戒指在黄昏的红色余晖的照映下微微闪烁。

塞勒斯汀公爵是一身全黑的装束,宛如在悼念死者,他湛蓝的眼珠平静地扫过我们几个人,淡色的唇轻轻地张合,“诸位……”

他像是把目光转向了我,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发生这样的憾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爵爷的这句话使气氛更加压抑难过起来,刚止住泪水的萝芙又开始嘤嘤地鸣咽,安妮小姐也发出了抽泣声。威廉扭开了脸,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在大家都平静下来之后,我和威廉向所有人叙述了经过,而在最后,威廉环视了所有人,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说:“除此之外,我和柏金先生发现了在奥利克杰森的脖子上发现了奇怪的伤痕。”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认真地说道:“是两个小孔,大约……比指尖儿小几分,看过去,就像是咬痕……”

“上帝啊……这是什么意思?”安妮慢慢抓紧了扶手。

萝芙惊恐地揪紧了手帕,哆嗦地尖声应道:“是……难道是……”

“吸血鬼?”

诡异紧张的气氛之中,突然响起爵爷清冷的声音。

这句话如同一记猛捶,敲在所有人的心头上,我沉默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往沙发椅上靠了靠。

塞勒斯汀公爵用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威廉,他轻轻地开口问:“科威特先生,按照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庄园闹鬼了么?”

威廉科威特望着他,额上淌着冷汗,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哆嗦,轻声回道:“这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有谁能解释那样的情况呢……爵爷。”

爵爷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很快地又把目光转向我,“艾尔。”

“你又有什么样的看法?孩子。”爵爷如此问道。

我看着塞勒斯汀公爵的眼神,缓慢地述说了情况:“可敬的大人,不瞒您说,我在那两天,都曾去找过奥利克杰森,就是十一和十二日的中午,都是在过了午餐之后。那是因为,安妮小姐希望我把茶会的邀请卡交给奥利克。”

我望向了安妮普罗科特,她和萝芙相拥着,她们眼里都带着一点惊惧。

“十一日那一天,在经过我的劝说之下,奥利克杰森同意让我进入他的房间……”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况,诚实地说:“当时,我看见了一些让人费解的画面,奥利克看过去有些失去理智——噢,他告诉我,他在举行驱魔仪式。”

“驱魔……?”威廉一脸迷惑,女士们都露出了忐忑的表情,而爵爷看起来相当冷静,蓝色眼眸不曾从我身上移开。

“是的。当时他的确这么说。”我向他们解释了当日房里的情况,并且谈到关于那诡谲的蜡烛布阵,以及用木板钉死的窗口。

“之后奥利克说了一些奇怪的疯话,就把我赶出了房间,我恰好遇上了威廉,我们一起离开。”我看向威廉,他点了点头,接着我又说:“隔天,十二日,也是过了午餐时间,我又再次去拜访奥利克杰森。”

“他这一次并没有回应我,从外头听不见房里的任何动静。今天,就像威廉刚才所说的一样,但是我发现,原本封死的窗口被打开了。那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闯进来一样,窗口的玻璃全碎了,可怜的奥利克就倒在窗口前方不远,他身上带着ch_ao意,昨晚又下了一场雨。我认为,奥利克杰森,在昨晚之前,也许更早,比我第二次找他的时候更早,就已经遇害了。”

塞勒斯汀公爵听完了我的述说,认可地点头道:“是的,你猜测的没错。奥利克杰森全身僵硬,血渍也已经干涸凝固,背部出现了尸斑,散发着恶臭。这都显示,他死亡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我的房间在奥利克杰森的房间附近,但是我并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威廉发出了疑问。

安妮小姐不安地应道:“难道真的是……?要不然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

我皱起了眉头,说:“这样看来,是什么东西闯了进来杀死了奥利克?这……”实在很难相信,但是除了这点似乎又没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释这一切。

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爵爷并没有对此表达任何的看法,只是微微地拧起了眉头。我看着不安的朋友们,最后看向了公爵大人,提出了建议:“虽然会给您带来不便,不过也许我们应该报警才对,爵爷。”

塞勒斯汀公爵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情,他轻声地说:“好的,如果这么做能使你感到安心。你看起来很苍白,孩子……”爵爷顿住了话,然后掉开视线看着其他人,宽容地说:“不管真相如何,现在你们需要的是休息。”

所有人纷纷站了起来,一一向公爵做了告辞,跟着走出了小客厅。

这时候,外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安妮和萝芙互相搀扶地回了房间,我和威廉在楼梯口道别之后,各自走回了房间,但愿他不要继续难过自责。

走在廊道上,我第一次发现塞拉布鲁

斯庄园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诡异——久远的传说、神秘美丽的公爵以及他的仆人,还有接连的死亡……

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空荡荡的床令我感到一瞬间的诧异。

“菲欧娜?妳在哪儿?”我在房里寻找妻子的身影,但是很显然地,她并不在这里。

这身子娇弱的姑娘在夜晚究竟跑到了哪儿去了?在寂静之中,我的脑中再次响起了奥利克杰森尖锐恐惧的嘶吼。

——我没看错,我真的看见了,拥有血红色眼睛的恶魔!他在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盯上了我们所有人,安迪的死只是序幕!

——这是一个陷阱、是陷阱、是恶魔的计划!他要杀害我们所有人!

——没错,柏金的继承人都不可能长久活命!

噢,上帝。

我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正要掉转回头去寻找菲欧娜的时候,那金发姑娘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叫道:“艾尔,你怎么了?”

“菲欧娜!”她站在门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我几乎要高喊感谢上帝了。

“艾尔,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看起来真糟糕。”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生出复杂的感觉。

我可怜的妻子还什么都不知道,要是让她知道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情,她也许又要倒下去了。

“不,我很好,菲欧娜。”我揽着她的肩,合上了门:“妳去了什么地方?菲欧娜,快躺下来。”

菲欧娜的气色看起来十分不错,似乎已经恢复了过去的健康,“噢,我觉得太闷了。艾尔,我才刚起来,现在非常有精神。”

我盯着她嫣红的唇,弯下腰来,轻啄了一下。菲欧娜吃吃笑着,两手环住了我的脖子,热情地凑了上来。

我放开了她,提醒说:“请注意,妳怀孕了,柏金太太。”

菲欧娜对我眨眨眼,并且mo了mo肚子,忽然想起似地“噢”了一声。

◆◇◆

贪玩的鸟儿迷了路,闯入了种满蓝玫瑰的美丽庄园。

庄园主人是个恶魔,他对鸟儿说:孩子,我指引你回家的路。

开心的鸟儿在他的掌心旋转,问:谢谢,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庄园主人送了他一支蓝玫瑰,说:在红色满月出现的时候,我会去迎接你。

请你做我的新娘。

“艾维斯摩尔柏金……!”

我突然掉转回头,突如其来的刺眼亮光使我抬手掩住了眼睛。威廉科威特拿着煤油灯走了进来,惊讶地问:“艾尔,你在奥利克的房里干什么?”

我从地上站起来,威廉已经走到我的面前。夜风从窗外冷飕飕地吹了进来,房里的血腥味还没有驱散开来。

“威廉,”我告诉他:“请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噢,是么……”威廉科威特穿着大衣,英俊的脸庞有些憔悴,他看起来也是无法入眠。“看样子,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是的,近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并不是单纯的巧合。”我环视着这面目全非的卧房,“不管究竟是什么所为,我认为,我们不能这么快就下判断。”

“你说的没错,艾尔。”威廉拿着煤油灯照了照地毯上的那一滩血渍,“但是,这样残忍的事情,人类是没有办法办到的……艾维斯摩尔。”

他的绿色眼睛看向我,说:“事实上,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事情。”

“请问吧,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噢,谢谢你。”威廉望着我,放轻了声量:“第一天,我们启程来到这里的时候,你曾经告诉过我,关于柏金家族流传下来的一些事情——”

威廉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奥利克杰森说得不错,名义上我虽然是柏金夫人的侄子,其实我只是我父亲的养子。”

言下之意,他

是和柏金一族没有丝毫血缘联系的外人。这古老家族的一切,都使这男人感到懵懂困扰。

我沉默了一阵之后,将当时中止的话题接下去,“我告诉你塞拉布鲁斯庄园先前因为受到黑死病的影响,附近的村民都离开了这个地方。然而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另一个使所有人对这里的一切避之不谈的原因。”

“那是什么?”威廉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轻声回答他:“是吸血鬼。”

威廉科威特忽然哽住了,我继续说道:“柏金的大尊者安德森柏金,也在手稿里留给后辈警讯。”

那一段话,只要是柏金的子孙,都必须紧记在内心。

“柏金家族的任何人,都必须远离这片土地。任何闯入这里的子孙,将会留下灵魂长眠于此。”

“这是什么意思?”威廉的语里透出了不信。我凑近他,对那双碧绿眼睛对视。

“意思是,我们……”会成为吸血鬼的食粮。

“这很荒谬。”威廉科威特希望我是在跟他开玩笑。实际上,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认为这一切只是老一辈拿来吓唬孩子们的可笑借口。

“是的,所以我不相信。”我告诉他,再次蹲下来,“所以我想要寻找证据。我不相信这毫无根据的传说。威廉,这只是个睡前骗小孩的故事,你不这么认为么?”

“但愿如此。”威廉科威特也跟着我弯下腰来。

我们分开了行动,想从这混乱的房间之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但是这里受到太大的破坏,几乎再也找不到什么东西。

威廉擦了汗,对我说:“我并没有发现什么。”

“再等等,威廉。”我几乎要趴到地上,看着床底下——我想,我似乎看见了什么。我拿着煤油灯照了照,并且将手伸了进去。

“那是什么?艾尔。”威廉也凑到我旁边,一起看着我手心里那闪烁的东西。

那是镶着水蓝钻石的耳坠,边角虽然沾染了一点血渍,不过这却不能掩盖它的风华。

我抬起眼和威廉科威特对视。

他带着一丝不信惊呼:“这是……普罗科特小姐的东西。”

第7回

今天早晨,雷欧布莱德告诉我们,他的主人希望我们能与他一起共进早餐。

豆大的雨点儿砸在窗户上,我为刚睡下的姑娘拉上了毯子。菲欧娜在夜里严重失眠,一直到接近天亮才能合上眼。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坏,也许这样混乱的作息能在之后再调整过来。

我吻上她的头顶,“祝妳好眠,亲爱的。”

曾经,菲欧娜说过,我的声音具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能使她安心,甚至是沉沦。那时候,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是帕塞尔男爵始终不肯答应我和这女孩的婚事。

我和菲欧娜的相遇,是在贝尔维尔的那间白色小教堂。菲欧娜和她的女仆从教堂的大门走出来,我刚好从教堂外的花径路过,手里捧着一束栽种好的红玫瑰,好把它送给生病的杰茜老奶奶。

也许这就是命运,在我们差点错开的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小风。菲欧娜的粉色帽子被吹走了,我听到姑娘们的惊呼,冒失的仆人像个猴子一样地追逐帽子。而在最后,那可爱精致的帽子飘到了我的脚边。

把它捡了起来,交还给了年轻漂亮的金发姑娘,并且将一支盛放的玫瑰花儿别在女孩儿的发饰上。

当我们的眼神交汇的时候,这就是爱情的开始。

在我合上房门之前,窗外又打起了闷雷——从昨晚深夜开始,这场雨就哗啦啦地不断下着。

抵达餐厅的时候,那拥有一头银发的美丽男人已经坐在长餐桌的尽头。由于光线不足的关系,周围的银色烛架上燃起了白色蜡烛。

“请坐吧。”爵爷的声音就像是浸透在冰塘之中,朦胧清冷。他轻轻地摇晃着晶莹的高脚杯子,湛蓝的目光看着我们,啜饮着杯中的鲜红色葡萄酒。

今天所有人都换上了朴素的装扮,尽管眼前的食物看过去精致美味,却无法让人提起胃口。

我总是不经意地把目光落在对面的安妮普罗科特小姐身上,然而不仅仅是我,今天所有人都状况连连。威廉在舀浓汤的时候,汤匙常磕碰到碗碟,并且下意识地看向安妮小姐。萝芙小姐因为哭肿了眼睛,今天用黑色面纱盖住了脸,据说昨晚安妮小姐安we_i了她一个晚上——我们的脸色看起来都有些糟糕。

“你不满意今天的餐点么?艾尔。”

我猛地看向他,像是受惊一样地顿了顿,才答道:“不,这些很好。”我做了个吞咽,一夜无眠使我的嗓音变得嘶哑,“爵爷,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太适宜。但是,奥利克杰森的后事,我认为,他必须回到苏维塔的老家……”

杰森男爵看到自己活蹦乱跳的孩子变成那副模样,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打击。

塞勒斯汀公爵放下了酒杯,他的饮食习惯很独特,我不认为葡萄酒能代替早餐——那是我见过最鲜艳的红色。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诸位。”爵爷两手合握着,低沉浑厚的声音似乎要穿透耳膜。

“今早我的仆人告诉我,大雨使沼泽淹没了一截道路,暂时无法通行。”前来庄园的道路地势低洼,这种事情是相当稀松平常的。不过,放到这种节骨眼上,只会使一切事情看起来更加令人悚然。

“噢,可怜的奥利克……”萝芙小姐发出了哽咽,而她那一声高亢的“奥利克”吓着了隔壁的安妮小姐。

那文静的姑娘一时手滑,把汤匙落在地上。

“我……抱、抱歉。”安妮普罗科特看起来神情慌乱,居然要钻下餐桌去把汤匙捡起来。旁边冷冰冰的女仆走了过来,为她递来新的汤匙。安妮小姐却在触碰到女仆的手时,如同烫着一样地跳起来。

“妳怎么了?女士。”塞勒斯汀公爵望向她。

“不、不!没、没什么。”安妮小姐揪着裙子,虚弱地说:“大人,我很抱歉。我感到不适,请容许我先离开。”

“在那之前——”不等爵爷开口,威廉科威特刮风一样地站了起来。他如同严厉的法官,发出了低沉严肃的声音:“安妮普罗科特小姐,在妳离开之前,有一些问题……”

威廉环视了我们一眼,慢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了那名贵的蓝宝石耳坠。

安妮普罗科特死死地盯着那闪烁的蓝宝石耳坠,脸色看起来非常吓人。威廉科威特如同要审问她一样,冷硬地开口:“普罗科特小姐,这是属于妳的,对么?”

蓝宝石上的花纹正是普罗科特家族的纹章条纹,除了是她的之外,不会有别人。

威廉昂然正直地看了公爵一眼,接着把目光移向我,“这是在昨晚……我和柏金先生,在奥利克杰森的房间床底下找到的。”

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正视着安妮小姐,对着那面如死灰的姑娘轻轻点了点头。

塞勒斯汀爵爷站了起来,他伸出了手,将那蓝宝石耳坠拿在手里,认真地端详了一下,湛蓝剔透的双眼也许是受了耳坠上血渍的映照,看起来沾染了一抹暗红。

“安妮普罗科特小姐,”爵爷轻轻地说:“妳有解释一切的权利。”

妮小姐哆嗦着看着我们,她身边的萝芙史德佩拉不信地轻唤:“安妮……”

“不!1安妮普罗科特忽然失控地大喊一声,她颤抖地喊道:“这、这耳坠确实是我的……但——但是!一切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1“既然是妳的东西,为什么它会出现在奥利克杰森的卧房里?而且那是在床底下,耳坠上的挂钩脱落了,也许这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动作,比如争执……”威廉科威特咄咄逼人地出口追问。

“不、不是如此1安妮小姐惊惧地争辩,“上帝!不是这样,请相信我!我没有杀害奥利克杰森1她提起裙子,像是要逃跑一样,摇晃地扶着墙,慢慢地软倒在地。

萝芙史德佩拉赶紧站了起来去扶住她。

“等等,威廉。”我阻止威廉再问下去,“我知道你急于求取真相,但是我们要给普罗科特小姐解释的机会。”

威廉科威特拧着眉头,他攥紧了拳头,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奥利克杰森的死,使他难以宽容。

萝芙小姐把哭泣的安妮普罗科特扶了起来,并且让她喝了一口水。安妮小姐过了好一阵子才缓了过来,但是她的眼里有着无法掩盖的恐惧。

“请听我说……”她如此央求,在哽咽之后,说道:“这确实是属于我的……我为我的隐瞒感到羞愧……但是,奥利克杰森的死真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在十一日,也就是我拜托柏金先生将邀请卡交给奥利克杰森的那一天,那天晚上,我正在房里做祷告。”安妮小姐努力回忆着当时的一切,“然后……我听到了有人敲门。那时候是在晚上,我以为是萝芙,所以就直接打开了门。”

她看了身旁的女孩一眼,接着慢慢扫视着我们。

“是奥利克杰森。”她心有余悸地说:“他过来找我……不,我难以相信,那个究竟是不是奥利克……他看起来很可怕。”

“奥利克杰森裹着毯子,哆嗦着对我说,希望我到他的房里做祷告词……噢,我曾经在修女院待过,这件事情他知道。尽管奥利克看起来很奇怪,但是我没办法拒绝他。”

“妳去了他的房间么?”我问她:“安妮小姐,妳是否看到了用蜡烛围成的古怪圈子,里头摆着一本圣经?”

“噢,是、是的。”安妮普罗科特连连点头,并且惊呼道:“这太可怕了,他在举行黑弥撒1“黑弥撒?”我们都发出了疑问。

安妮普罗科特抓紧身旁姑娘的手,“是的……我想不会错,是黑弥撒。我曾经听教堂里的牧师说过,那是召唤恶魔的仪式……”

召唤恶魔?

“可是,奥利克杰森对我说,那是驱魔仪式。”我告诉她。

安妮小姐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如此。那确实是和牧师告诉我的一样,是黑弥撒……上帝可以为我作证!当时,我怕极了……奥利克杰森看起来很疯狂,他对我说……”

安妮普罗科特忽然打住,含泪诡异地看了我一眼。

“他说,柏金夫人骗了我们,她想让我们代替她即将被恶魔吞噬灵魂的宝贝孙子’。”

噢,天哪。

安妮小姐又流下泪,“不仅如此,老天……奥利克杰森央求我把木桩钉进柏金先生的心脏……”

又响了一声惊雷,冷风似乎从墙缝穿透

而入,帕塔地吹熄了一些蜡烛。

桌上的银色餐具振动了一下,塞勒斯汀爵爷站了起来。

这位爵爷的脸色相当难看,高脚杯慢慢地滑至桌缘,往下跌成一地的碎片。

安妮普罗科特吓了一跳,她害怕地看向爵爷冰冷的眸子。

“不要在意,这只是奥利克的玩笑。”我对所有人说,尝试露出一丝微笑:“请妳说下去,安妮小姐。”

“谢谢你原谅我,艾尔先生。”她颤抖地吸了口气,继续说:“我想,我的耳坠是在奥利克杰森摇晃我的时候掉的……我从那里逃了出去,我吓坏了。但是,在我正走下阶梯的时候,发生了恐怖的事情。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安妮小姐蠕动着唇,轻轻吐出一段话:“我掉转回头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什么……走廊上没有电灯,我没办法看清楚。我发现,奥利克杰森的房门还是敞开着的,从里面……传出了声音……”

“我不敢再回去,所以逃走了。我原本认为那是奥利克在进行着什么古怪的仪式——”

但是,没想到,奥利克杰森却被残忍地杀害了。

安妮小姐把头埋进了双手里,难过地说:“我感到害怕,所以隐瞒了这些……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抽抽咽咽地说完了话,却留下了更多的疑问。

威廉科威特xie气地坐回了椅子上,他垂着头,神情古怪地喃喃:“天,难道是那笨小子把恶魔召唤出来了?”

“这太荒谬。”我啼笑皆非地低呼。

“柏金先生,难道你怀疑安妮在说谎么?”萝芙史德佩拉尖锐地叫了起来,她生气地指责我和威廉:“一个女人有什么能力干出那种事情?这耳坠根本不能解释什么,如果凶手是人类,那么你们两个也该受到怀疑1她这句话激怒了威廉,认真的男士站了起来,语气僵硬地说:“史德佩拉小姐,请不要胡说八道。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害死奥利克——”

“当然有——!史德佩拉小姐像只炸毛的野猫,她扯着嗓子吼叫:“科威特先生,你需要一大笔资金来救助你濒临破产的事业,而柏金先生,你生活困窘潦倒,杀死了奥利克,你们就少了一个竞争者——1“彼此彼此,萝芙史德佩拉小姐,我听说妳不知节制,欠下一笔可观的债务,如果说这样能构成杀人的理由,那么妳同样具有嫌疑。”威廉科威特毫不含糊的反驳。

“可以停止了。”

脾气火爆的两位想要继续的进行辩论,不过塞勒斯汀公爵及时阻止了这个灾难。

这位大人的脸色一直都十分难看,他从主座上站了起来,立刻有仆人来为他递上金色拄杖。

争吵的两位意识到在公爵面前大吵是极其无礼的举措,他们回到了位置上,面色沉重地保持沉默。

“请离开吧,诸位。”他离开前,冷漠地说。

第8回

『艾维斯摩尔少爷,你终于醒过来了。』

梅米娅太太用她臃肿的身子搂住我,哭着感谢上帝,她的泪水花了脸上的妆。一直到柏金夫人打开门走了进来,萨麦尔跟在她的身后,她就像是女王一样地拿着拄杖,挺直着腰身向我走来。

我看见柏金夫人的水蓝色眼睛里映出一个浑浊的影子——一个黑发黑眼的男孩儿。

她说:『艾尔,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我说:『很抱歉,我完全不记得了,奶奶。』

柏金夫人掴了我一个耳光,她愤怒地转过身,用绸扇掩住了脸,双肩不断地颤抖。萨麦尔让女仆扶着她走了出去,梅米娅太太mo着我的脸,小声地说:『上帝……可怜的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一八六三年,春天。

父亲带着我,还有怀孕的母亲出游,我们要去佛洛帕费山庄的别墅住一阵子。但是奶奶一直反对,梅米娅太太悄悄告诉我,奶奶怕恶灵夺走父亲——噢,她以为我还是过去那胆小的艾维斯摩尔,这并

不能吓唬我。

我知道,奶奶把父亲当成了孩子,就像是还必须抓住妈妈裙子的小孩子。父亲对我说过他的困扰,我同情他,奶奶的睡前故事使他失去了自由。

冬天过后,父亲告诉我,我们要去佛洛帕费山庄待一阵子。

尽管他没告诉我,不过我知道,父亲和奶奶吵了一架——这是个大灾难,奶奶撕烂了古董画,还砸烂了许多花瓶,难怪老园丁说她是坏脾气的老姑娘。

虽然离开柏金老宅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情,不过这样做也许不会让奶奶再这样固执下去。我们快快乐乐地准备了行李,母亲做了不同口味的新果酱,她说这样可以让我们在路上填饱肚子。

『可怜的孩子,他成了孤儿……』

『是的,这太可怕了,马车居然摔下了悬崖。艾维斯摩尔少爷毫发无伤,一定是摩根老爷和丽里夫人的灵魂保住了他……』

『噢,我以为是那个诅——』

『这里不需要多嚼舌根的妇人。』

萨麦尔管家喝住了她们,他左眼架着一只老镜片,严厉得就像教导音乐的格莱德先生。

他扭过头,向这里走了过来。我又往里头缩了缩。

萨麦尔并没有拨开草丛,我从绿叶的缝儿中,瞧见了他擦得发亮的黑皮鞋。

『艾尔少爷,今天梅米娅太太做了蓝莓派。』他微笑地说。

孩子,我指引你回家的路。

谢谢,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在红色满月出现的时候,我会去迎接你。

请你做我的新娘——

◆◇◆

我睁开眼坐了起来,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环视着眼前的一切,墙上精致的雕花、色彩鲜艳的波斯地毯,柔软的床褥……

菲欧娜!

我掀开了毯子,空荡荡的床上透着一股寒意。老天,这种时候菲欧娜会上哪去了?

我快速穿上了鞋子,拿起了煤油灯,打开房门照着那长长的廊道。

“菲欧娜——”

雨已经停了,长廊上并没有点灯,空旷绵长的走廊上凝聚着湿冷的气息。我毫无目的地走动,除了呼唤菲欧娜的名字之外,几乎再没有其他的法子——天知道这里有多大,菲欧娜会往哪里去呢?

夜晚的时候,塞拉布鲁斯庄园的一切似乎都活了过来。

我频频地扭回头,执着煤油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抬头不安地环视周遭。油画里的人物似乎都带着一张诡异的笑脸,我呼出了一口热气,再次地提起嗓子:“菲欧娜——”

也许我应该严厉地提醒菲欧娜——这里的夜晚一点也不安全,她应该一步也不离开房间,最好是把门给锁上,不管有没有用处。

上帝……我深爱的女孩千万不要遇到什么不测。

忽然间,一个黑影覆了下来。

我抽口气地往后退了一步坐倒在地上,那黑影向我逐渐逼近,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藏在裤兜里十字架,把它拽了出来。

“天杀的1

“艾尔。”

我听见了一声清冷的呼唤,尽管还看不清,我立刻知道了出现在眼前的人是谁。

塞勒斯汀公爵手里拿着烛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接着宽容地伸出手。爵爷并没有戴白手套,我搭着那

白皙的手站了起来——爵爷拥有精致美丽的面孔,不过却十分高大,那修长的手指蕴含了力量,轻易地就能把狼狈的我从地上带起来。

“抱歉,不,谢谢……爵爷。”我有些语无伦次,塞勒斯汀公爵宽恕了我,他像个温柔的长辈,把掌心覆在我的额上,轻声说:“你做恶梦了么?孩子,你应该去休息。”

“不,谢谢您的关怀,可敬的大人。”我难掩焦急地对他说:“爵爷,我的妻子——”

“她怎么了?”塞勒斯汀公爵牵着我,“在那之前,艾尔……孩子,请先跟我来。”

爵爷把我带到房间里,那就像是个招待室一样的地方,壁炉的火熊熊燃着,十分温暖。他让我坐在酒红色的沙发上,取了一个杯子,并且在里头倒满了鲜红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补药么?”我将杯子接了过来,低头闻了闻。爵爷拂开我的发丝,说:“不是,孩子。喝了它,能让你冷静下来。”

爵爷盯紧我的眼睛,他认真地说:“……相信我,我用庄园主人的名义向你保证,你的妻子不会发生任何事。”

我想那应该不是葡萄酒,因为我从来没有喝过味道如此浓郁古怪的东西,尽管它的香味使人沉迷。

爵爷像是在盯着孩子喝药的老父亲,在我停住的时候,轻声叮咛说:“再喝一口,你需要它,艾尔。”

当我将最后一滴吞入腹中时,就像公爵所说的那样,我确实感觉好多了。

我坐了一阵子,直到身子不再出汗的时候,才感激地对眼前的爵爷说:“感谢您,我好多了,爵爷。很抱歉,打扰您休息。”

“这是我的荣幸,艾尔。”爵爷跟着我站了起来,他或许是想挽留我:“你可以再待一会儿……”

我应该感谢公爵的爱护,至少这能让我知道这位大人并不讨厌我。不过我现在应该回到房里,也许菲欧娜已经回去了也说不定。

塞勒斯汀公爵并不是个冷漠的人,他提议送我回到房里,我并不能拒绝他的好意。令我讶异的是,我居然走到了这么远的地方——难怪我会碰见爵爷,原来我冒失地闯入了庄园的另一座主楼。

我应该庆幸自己并没有婉拒公爵的提议,塞拉布鲁斯庄园就像一座壮丽的黑色迷宫。

但是,我却不曾想过,原来危机一直都潜伏在我们四周。

当我们路过中庭花园的时候,一声尖锐的惊叫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我震惊地抬起头——就在不远处。

我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黑影,慢慢地从高楼坠下!

我睁大了眼,几乎无法相信我这双眼睛究竟看见了什么。那一刻,我内心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安,拔腿要往前跑的时候,塞勒斯汀爵爷拉住了我,他严肃地低声说:“跟我来。”

我失去了全部的主意,只能跟着他绕着花园的碎石路走到那个方向。

夜空中的明月映着诡谲的光芒,当公爵的脚步缓下来的时候,我快速地越过他,走到了前方。

塞拉布鲁斯庄园有一座瑰丽的水池,安妮普罗科特小姐曾经告诉我,她希望能和大家一块儿在水池边念念诗集,谈谈关于她的老家。她会和萝芙小姐烤好美味的蛋糕,泡好红茶,让威廉搬来桌子和椅子,吩咐奥利克摘一些花,我只要牵着菲欧娜从房里走出来……

但是,安妮小姐的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那温柔善良的姑娘,半身浸泡在冰凉的水中,岸上的头颅几乎血肉模糊,棕色长发在水中悠扬,那素色长裙张开成暗红的血口,血丝渐渐浸染着池水,如同一朵正在绽放的红色妖花。

空气似乎凝滞了,刺鼻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

“这是……安妮?”我无声地低喃,几乎要往后栽倒,但是爵爷适时地扶住我。

这太可怕了,多处的骨折让她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泡在水中,出血的眼珠子仿佛就要从眼窝里滚出来,她的嘴还大大地张着——这显示她

受到了极大的恐惧,连面部都扭曲了起来,如同看到了今生最为恐惧的画面。

不过一会儿,威廉科威特就提着马灯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萝芙史德佩拉小姐。

“爵爷、艾维斯摩尔……”威廉略带惊讶地看了我们一眼,接着抬起马灯往前一照。

“蔼—1萝芙史德培拉小姐疯狂地尖叫一声,接着就软倒晕了过去。

威廉科威特接住了这可怜的女孩,并且把她交给了我。

“我、我过去看看……”威廉挪了过去,我看向了爵爷——他沉默地看着前头,眼里并没有一丝怜悯、悲伤或是讶异。

他的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冷静得可怕。

这样的发现使我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愤怒,他难道没有任何感情?接二连三的死亡,难道无法使他动容?抑或是……

我像是被针扎地一惊。老天,我究竟在怀疑什么?

下一刻,威廉科威特先生的话,却再度使我的心脏剧烈地躁动起来。

他擦着汗走了过来,脸色就像是杀了人一样地恐怖。

“我必须说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各位。”威廉科威特看了看我们,最后转向了始终沉默的爵爷。

“安妮普罗科特小姐已经死亡,但是……1

他做了吞咽的动作,难以置信地说:“她的脖子有两个小孔儿,和奥利克一样。”

吸血鬼,杀死了安妮普罗科特。

第9回

我坐在椅子上,威廉科威特反剪着手在屋子内踱步,而这片庄园的主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绢丝般的头发淌着柔软的光辉,乍看之下,就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美丽艺术品。

过了一阵子之后,雷欧布莱德回来了。

这能干的仆人领着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史德佩拉小姐过来——这女孩儿已经吓坏了,她差点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我站起来扶住了她,她却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地甩开我的手,害怕地挪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史德佩拉小姐,其实你可以在房里休息。”我关怀地告诉她,但是这刚失去挚友的女孩儿用力地摇着脑袋,哆嗦着揪紧了她的手帕,声音沙哑地说:“不,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让我一个人待着……!”

威廉科威特走了过来,他从玻璃茶壶里倒出了水,递给了惊慌的女士。

“请问我们可以开始了么?阁下。”威廉转向了爵爷。公爵大人轻轻地一点头,威廉低咳了一声,他脸上没有多少血色,试图保持冷静地看着我们。

“我想,大家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严肃的嗓音悠悠地回荡着,“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让萝芙史德佩拉小姐知道一件事情。”

萝芙小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威廉抱歉地说:“女士,有一件事情我们欺瞒了妳。实际上,目前遇害的人——奥利克杰森、安妮普罗科特,除了我们重要的朋友,还有一位。”

萝芙史德佩拉迟疑地小声问道:“……你指的是,那个被野狼咬死的猎户?”

“不,实际上,真相并不是这样。”我看着她,缓缓解释:“那个可怜的家伙,是我们的马车夫,安迪先生。”

杯子慢慢地从女孩儿的手里滑落,她的脸色苍白得恐怖。

“请妳冷静

,史德佩拉小姐。”威廉又咳了一声,“我们隐瞒这件事情,是为了不造成恐慌……妳知道的,谁也不会料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萝芙小姐摇头恍惚地说着,无助地绞紧手帕。

威廉科威特表现出了绅士风度,他温柔地对女士说:“请别担心,我们现在只是问些话,史德佩拉小姐,也许需要耽搁一些时间。”

威廉坐回了沙发上,他看着爵爷,“那就由我开始说吧。”

塞勒斯汀公爵对他略一颔首,“请吧。”

“那时候大约是凌晨一点左右,我因为失眠,所以待在房里看书。后来,我听见走廊有些古怪的动静……”威廉科威特一脸严肃地说:“这是令人感到恐惧的事情,不过我确实听见了一些古怪的声音。我觉得有蹊跷,所以就出来观察,然后就在楼梯口遇到了史德佩拉小姐。”

威廉看向了对面的女士,萝芙小姐点点头,“是的,确实是如此。”

“妳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因为安妮一直没有回来。”萝芙史德佩拉小姐难过地陈述着,“这里的一切让我觉得害怕,所以我一直待在安妮的房里。晚上的时候,她说要为我煮热牛奶,接着就一直没有回来……”

她颤抖地在x_io_ng前划了十字,哽咽地说:“可怜的安妮,我应该和她在一起。这太可怕了,你们不会知道那时候我看见了什么——一个黑影,从窗口那里,我看见一个影子从几十英尺的楼塔坠了下去!”

她满脸惊恐地急切说:“我、我受到了惊吓……我跌在地上,我的蜡烛熄灭了,我什么也看不到……”

威廉截住了她的话,“在那时候,我遇到了史德佩拉小姐,并且依照她说指的方向前进……”

之后,他和萝芙小姐就遇到了我和爵爷,还有泡在水中的安妮普罗科特。

他们述说完毕之后,威廉科威特把目光转向我,似乎是在说——轮到你了,艾维斯摩尔。

我变化了一个坐姿,好使我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我的情况和史德佩拉小姐有些相像。”我看向了爵爷。他湛蓝的眸子正盯着我,我吸了一口气,如实说:“深夜,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的妻子并不在我的身旁……”

科威特先生和萝芙小姐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的两手紧紧交握着,“我感到非常担忧,所以离开了房间,在这时候,我遇到了爵爷。我想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使我过度紧张,爵爷让我在他的休息室坐了一会儿,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我们离开了那里。我们路过中庭的时候,听到了应该是普罗科特小姐发出的尖叫声。接着,我看到了和史德佩拉小姐相同的画面……”

威廉科威特灵敏地发出疑问:“艾尔先生,那请问你之后找到了你的妻子么?”

“不,我……”我忧心地抬起头,而始终沉默的爵爷却打断了我的话。

“菲欧娜小姐已经安然地回到房里。”爵爷从yin暗的高处站了起来,他拿着金色拄杖,居高临下地走下了两个阶梯,用那一把堪称冷漠的嗓音幽幽述说:“菲欧娜小姐与这件事情并没有关系,这一点,我的仆人可以为她作证……在艾维斯摩尔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房里。”

塞勒斯汀爵爷走到了窗边,暗红色窗帷被紧紧的拉上,昏暗不明的光线让我们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如果不是……不……我的意思是,”萝芙小姐惶恐地说:“难道……真的有吸血鬼?”

她的话令爵爷发出了一声冷笑。

“它们确实是存在的,年轻的姑娘。”公爵执起了拄杖,“不过,请信任我,姑娘。”

那一瞬间,红色的窗帷忽然被用力地拉开——突如其来的光线使我们感到刺眼。

初晨的曙光刚从东方冉冉升起,暗红色的光芒如同血染一样地晕开来。

美丽的银

发公爵站在窗边,灼热的晨光辉映在他的身上,那犹如白瓷一样的皮肤似乎泛着剔透的荧光。

爵爷看着外头,那巨大的影子几乎要把我们吞噬在黑暗之中。

“……那些玩意儿,是不会有胆子在我的面前放肆的。”

◆◇◆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我的妻子确实安然地躺在床上。

“亲爱的——”我走向她,紧张地坐在床边,握紧了她的手。现在是白天,她睡得很沉,我拂着她的金发,亲吻她的脸,“感谢上帝……”

她看起来很好,也许我应该去向能干的布莱德管家道谢。

但是,菲欧娜的情况实在令人感到担忧,她难道是患上了梦游症么?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我把门打开来,那冷冰冰的木偶先生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也许上帝听到了我的话,希望我当面感谢他,以貌取人是不对的行为。

尽管如此,雷欧布莱德手里托盘上那装满补药的杯子,使我就要脱口而出的感谢临时压制住。

“柏金先生,”他操着空洞的嗓音,像一尊能移动的雕像,“请在夫人醒来的时候,让她服下。”

他如此强调:“就像先前那样。”

我从他手里接过盘子,笑笑说:“……好的,谢谢你。”

雷欧布莱德并没有多做停留,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他:“布莱德先生,我的妻子是生了什么病么?她昨晚——”

“不是,先生。”木偶先生打断了我的话,他僵硬地扭过头,我几乎以为他要把脖子给扭断,“夫人只是感到口渴,先生。”

我把门“砰”地合上——老天,我还以为这位管家先生知道我这几天晚上都干了什么,他差点就要揭穿我了。

我端起杯子,走到了壁炉前,把杯子里的红色液体往里头倒了一些。

我相信,比起这奇怪的补药,浓汤和面包能带给孕妇更多营养。

在傍晚来临的时候,我燃起了壁炉的火。菲欧娜今天睡得特别晚,要不是我确切地感受到她的脉搏是跳动着的,我也许又要开始胡乱地敏感紧张。

这几天的事情使我的神经疲劳,我敢说,要是我能够把这些事情记录起来,写成一本书,那一定会非常畅销——巴黎的贵公子和贵妇人们需要这些离奇的故事来打发时间。

前提是,我必须能安全离开这里。

我苦笑着用铁钗弄了弄火炭。

当初我应该把菲欧娜留在巴黎,或者在更早之前,我就不应该把玫瑰花别在她的发饰上——她是个男爵千金,原本该过着安逸的生活,然后挽着一个有钱贵族公子的手走进教堂。

但愿,上帝能使我们平安。

我霍地侧过头,快步走到了窗口,把帘子给扯开来。

血红色夕阳逐渐没入夜色之中,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需要好好地睡一睡……”就在我如此低喃的时候,后头传来了敲门声。

那是稀客——威廉科威特,还有萝芙史德佩拉。

“艾尔……”

我抬起手指头,对威廉小声地说:“抱歉,我的太太还在休息。”

“那就到其他地方吧。”威廉科威特提议道。

我们聚集在庄园里的一个小晨室里,那是女士们之前常消磨时间的地方。

在我们走进的时候,威廉快速地把门给合上,急切地向我们走过来,烦躁地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各位。”

不安的萝芙小姐也急急地点头附和道:“你说的对……这里、这里太不安全了。”

“没错。”我理解地说。

残忍的死法,脖子的两个小孔儿,还有那些流传下来的诅咒谣言——以及,那奇怪的遗嘱。

威廉科威特也跟着说:“我们需要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接下来就是我们其中一个。”

我看向了科威特先生,“这里确实是令人恐惧的地方,每一件事情都有太多疑点。”

“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萝芙小姐拔尖声音叫道,“一定是、是吸血鬼……它先前撕碎了安迪、杀死了奥利克,还、还把安妮退下楼……!”

“艾尔。”威廉抓住我的肩,认真地说:“请听我说,这一切都太蹊跷了。两百万法郎的遗产——柏金夫人真的为我们留下了这么多的资产?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她出了这样一个难题给我们,而那个塞勒斯汀爵爷……”

威廉科威特捶了一下桌案,脸色难看地说:“鬼知道这是什么人,我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位隐居在世外的尊贵爵爷,仔细想想,那个突然出现的贝卡默律师……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这根本就是个陷阱。”萝芙史德佩拉绞紧手帕,惊恐地说:“我们一定要逃离这里……天,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这分明是被恶魔诅咒的庄园,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那我们要怎么离开?”我小声地询问他们的意见。

威廉科威特拿出了纸笔,压低了声量:“后天晚上,艾维斯摩尔。这是最快的时间,今晚我们先回去休息,不要露出破绽。明天我们就要分开行动——你去马厩看看马匹,我会安排出路线。史德佩拉小姐,妳只要收拾一些东西,保持镇静,相信我,我们都会安全地离开。”

威廉像个队长一样地指示我们,并且对我们做了保证。他的计划听起来非常周密,可行度十分高。

最后,威廉科威特从裤兜里拿出了那漂亮的金色怀表,看着我们,像个长官一样说:“各位……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他严肃认真的神色,令我肃然起敬。

第10回

威廉科威特信誓旦旦地告诉说,我们会安全地离开这里。

这句话就像是为陷入迷途中的我们点燃的零星火光,而那天晚上,就如同威廉所指示的那样,我好好地睡了一宿——当然,搂着我的金发姑娘。

但是,清晨的时候,冷冰冰的木偶先生带来的消息再度地让我陷入惶然之中。

我急促地穿上了外衣,然后就跟着他出了门。

浅红色的晨光滚烫的几乎要穿透我的身体,在刺眼的白光中,我看见了塞拉布鲁斯庄园的被荆棘和蔓藤环绕的大门,还有那高高竖立的天使雕像。

在我抵达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围绕在那里——撇开那些脸色苍白得如同裹尸布的仆役,威廉科威特在听到脚步声之后扭过头来,惊慌恐惧地低唤一声:“这太糟糕了,艾维斯摩尔……”

在我要走上前去看的时候,一个高大的黑色影子笼罩了下来。塞勒斯汀公爵披着黑色的狐裘披风,把修长的身子包裹得密不透风,除了嘴唇之外,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血色。乍看之下,仿如一具古老的雕塑品,美丽却不鲜活,冰冷得使人却步。

“艾尔。”他暗红的唇轻轻地张合,犹如叹息地说:“……你来了。”

“是的,大人。”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儿。我快速地掉开头,瞧向前方——

威廉科威特说的不错,这简直太糟糕了。

我感觉x_io_ng口像是被什么用力地砸了一下,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记得

,第一次见到萝芙史德佩拉小姐的时候,那神态倨傲的姑娘侧腿坐在暗色的沙发上,打扮时髦漂亮,红色的蕾丝长裙衬托出她艳美高贵的容姿。

但是现在,这娇美的女孩儿倒卧在天使圣象之下,雪白的肌肤像是被利爪撕开来,肢体扭曲地横卧在一片血色之中。

一只拥有眼红双翅的蝴蝶翩翩落在她的脸上,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副妖异恐怖的抽象画。

“怎么会这样?”我沙哑地低喃。

威廉摇摇头说:“我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一眼爵爷,他缓慢地走上前,踩进了血泊之中,金色手杖泛着扎眼的光芒。他待着白手套的手轻轻一抬,用手杖慢慢地移开史德佩拉小姐的头颅。

我来不及责怪他对往生者的不敬,就让那脖子上渗着血的两个小孔骇住。

“看这儿。”爵爷像个验尸官一样地冷静。

我局促地吸了口气,走到了前头,缓缓地弯下腰来。然而,在那时候另一个画面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忍受着血腥味,抬手掩住刺眼的日光,拿出手帕,轻轻地移动史德佩拉小姐的手。

一个模糊的血红字迹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想,那应该是字迹不错。从她的手势能看出来,她在最后一刻,用尽了力气,要告诉我们什么。

遗憾的是,那字迹实在是太模糊,只能隐约看出来,像是个“v”字形。

“v……吸血鬼(vmpir)……?”爵爷轻轻地吐出这句话。

在这时候,嘶哑粗劣的嘶叫声划破了宁静,我猛地地抬起头,只见遥远的天际处,似乎有几只黑色的鸟儿振动着双翅。

沾染了血渍的天使哀伤地低着眼,我默默地在心里划了十字架。

愿上帝,狠狠地惩戒那可怕的恶魔。

我们待在休息室里,威廉科威特先生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看着塞勒斯汀爵爷,绝望一样地说:“公爵大人,我想现在也不需要解释什么了。”

他站了起来,烦躁地踱步说:“不说那可怜的马车夫……奥利克杰森,再来是安妮普罗科特,接下来是萝芙史德佩拉,那么后来呢?又是谁?”

威廉转向了我们,张开双手说:“一切都很明显了——这里闹鬼了!而且那东西具有攻击xi_ng,它咬死了我们的同伴,它正在慢慢地折磨我们!”

爵爷看着他,轻声说道:“听起来很坏,先生。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我……!”威廉科威特顿住,最后挫败地坐回了椅子上,摇头说:“不,这一点法子也没有,它是个狡猾的敌人。”

是的,如果证明了这一切都是非自然生物所干出来的恶事,那我们完全无计可施。

“没错,”公爵大人附和地说:“凶手非常狡猾……而且从办事的手段看起来,似乎也喜欢自作聪明。”

威廉科威特看向我,似乎希望我帮忙说些什么。

“公爵。”我妥协一样地说:“也许,我们不应该待到这里。”

我这句话必然是冒犯了这一位大人,他显然对他的魔鬼庄园感到自豪。

“所以,你们希望离开么?”爵爷并没有出言怪罪,他倚着沙发,两手交叠着。房间里的光线不足,使他整个人

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唯有无名指上的宝石微微闪烁着。

“是的,如果可以,公爵。”威廉毫不客气地说。

作为客人,我们绝对有要求离开的权利——噢,如果是在其他地方。

出乎我预料的是,爵爷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他点点头,“当然。如果你们执意要求……”

公爵停顿了一下,接着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之中,缓缓地漾开一丝微笑:“在那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我说:“请提出来,大人。”

这位高贵的大人用轻松的坐姿面对我们。

“请一定要参加我重要的典礼,两位。”他轻轻地说:“我将迎接我等待许久的新娘。”

“噢,那真是恭喜你,大人,请问我们要等多久呢?”威廉尖锐地问道。

塞勒斯汀公爵微微地偏着头,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那神情仿佛带着一股爱怜。

“就在不久之后。”

我看着爵爷,尝试露出笑容,诚心地说:“……这是唯一的好事了,爵爷。”

威廉截断了我的话,他激动地说:“可是这里有吸血鬼!”

塞勒斯汀公爵看着威廉科威特,森冷地微笑说:“你说的对,这位绅士。如果可以,我真想看看这愚蠢迟钝的虫子,它也许不知道怎么有效地运用它的獠牙。”

我清晰地看见威廉科威特的眼里涌出愤怒,他僵硬地站了起来,扭过头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的时候,我瞧见了那站在窗边的金发姑娘。

“亲爱的,妳醒来了?”我惊讶地走向她,现在时间还早——还没到傍晚。

菲欧娜慢慢地把脸转向我,她直把窗帷拉开了一点缝儿,只让一点光线透进来。

我走向她,握住菲欧娜的手。她穿着白色的睡袍,这使她微隆的肚子看起来特别显眼,我低头亲了亲她的脸盘,轻声说:“亲爱的,妳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艾尔……”金发姑娘木然地说:“我好渴,艾尔。”

“妳等等。”我给她倒了一杯水,她两手捧着玻璃杯子,颤抖地喝了下去——但是这并没有使她好转,菲欧娜把杯中的水喝尽,有些无助地看着我,茫然地说:“不……不是这个,我还是好渴……”

我怀疑我的妻子是生了什么病,但是这一天发生太多事情,我疲惫地搂住她,亲吻她的额头,“菲欧娜,妳先躺下来。”或许能干的布莱德先生知道她出了什么问题。

菲欧娜到床上躺了下来,她看起来十分苍白难过,白皙的皮肤透着不健康的青色。

我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搂紧了她的肩膀。

但愿这样能使她好过一点。

“艾尔……艾尔……”

我感觉到菲欧娜冰冷的手抚mo我的脖子,我低下头去看着我的姑娘。她从我怀里抬起头,身体柔软得似乎没有骨头。

“艾尔……”她微微地睁开眼,发出了极轻的呢喃。

那美丽的金发几乎要灼伤我的眼,我看见她张开了嫣红的嘴唇,露出了——

血红色的尖利獠牙。

“蔼—!!”

我用力地睁开眼,奋力地坐了起来。

我的眼前依旧是一片红色,我烦躁地揉了眼睛,才渐渐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从窗帷的细缝那里流泻而出的暗红光线,我愣愣地坐着,知道那抹红色渐渐地下沉,被黑暗所取代。

我流了一身冷汗,在过了一会儿之后,我才回过神来地喃道:“菲欧娜……”

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侧,陷入了几秒钟的呆滞。下一刻,我紧张地跳了起来,冲出了房间。

“菲欧娜——!!”

我疯狂地在走廊上寻找菲欧娜的身影,那豪华的长廊就像是毫无止境一样,脚下的红色地毯如同流动的红色河流,随时要将我吞没。

“妳在哪儿!菲欧娜!!”

墙壁上的人形雕刻似乎正在用邪恶的目光追随着我,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它似乎要从我的x_io_ng口钻出来!

我的手握上了大门门把,忽然觉得滚烫地甩开——那门把上的地狱犬雕像仿如镶着眼球,凶恶地盯着我!我惊恐地退了一步,接着咬牙甩开了大门。

月色淹没在层层乌云之中,我试图在那大得离谱的庭院寻找菲欧娜的身影。

“亲爱的!妳听到我的声音么!”

“艾尔……!”

我惊喜地回过头,却看到了拿着马灯追来的威廉科威特。

“艾维斯摩尔,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仿佛是追着我,看过去有些喘不过气。“你要知道,这里太危险了——你应该待在房里。”

我看着威廉,脸上的血色似乎渐渐褪去。

“跟我来,艾尔。”他凑过来,想拽住我的手。

我惊恐地甩开,往后退了几步。

“艾维斯摩尔?”威廉科威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急促地吸气,僵硬地开口:“科威特先生,请你告诉我,我的妻子,在什么地方……?”

“什么?”他拧起了眉头,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不要再装了——”

我握紧了拳头,发出冷笑:“凶手先生。”

第11回

沉静了几秒钟之后,科威特先生露出了奇怪的神情。

“艾尔,这……”他张开手向我走来,一副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了?凶手?你在说什么,柏金先生?”

我向后退去,仰起头盯着他,用冰冷的声音说:“你清楚我说的是什么……科威特先生。你为了得到全部的财产,先是残忍地杀害了奥利克杰森,而第二个人,安妮普罗科特,你把她带到了塔楼上,将她给推了下去。最后一个受害者,萝芙史德佩拉小姐。也许你用了什么借口,把她给约了出去,然后杀害了她。你为了使自己脱罪,巧妙地运用老祖宗的警讯,把这一切罪行都嫁祸给不存在的生物。”

威廉科威特高高皱起了眉头,眉眼之间酝酿着一股愤怒,他强作冷静地说:“柏金先生,你这些话完全没有任何道理!”

“不,科威特先生。”我吸进了一口冷气,浑身微颤地说:“先从马车夫安迪的死开始说起:他凄惨的死状给了凶手一个很好的开端,紧接着,奥利克杰森的失常使他成了凶手的第一个目标。凶手杀死了奥利克,聪明地在他的脖子扎两个小孔,把密封的窗口破坏,伪装成是吸血鬼撕碎了他。但是,凶手并没有预料到犯案的那天晚上,安妮普罗科特会到奥利克的房里,还碰巧在离开的时候瞧见走廊上的模糊影子——”

“在我们审问她的时候,普罗科特小姐的情绪非常激动。凶手担心她在之后再想起什么线索,所以那可怜的姑娘成了第二个牺牲者。凶手把她推下楼之后,快速地离开了那里,因为他必须把一切伪装成是吸血鬼干的。很不巧的,我和公爵就在现场。但是,凶手感到很庆幸,他刚好赶上了,所以他阻止我们靠近尸体,还勇敢地扔下了马灯,mo着黑走到了水池边。凶手假装在检查尸体,然后悄悄地在普罗科特小姐的脖子上,扎两个小孔。”

我直视着科威特先生,几只丑陋的飞蛾聚拢在他手上提着的马

灯。

“科威特先生,”冷风似乎融入了我全身的血液,“看过安迪死状的只有公爵、奥利克,还有你和我;而第一个碰触普罗科特小姐尸首的人,正是你,先生。”

威廉科威特发出了一声嗤笑,“柏金先生,这很可笑。”他扭过头,扬声怒道:“这只是你的想象!很好,你应该向我解释,史德佩拉小姐留下的‘v’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更好解释了。”我说:“史德佩拉小姐的手掌上有干涸的血渍,我想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但是,就像爵爷所说的那样,凶手很喜欢自作聪明,他在最后关头仍旧没有忘记,要为他所干的一切用那些可笑的传说来做掩饰。史德佩拉小姐留下的并不是‘v’,而是‘w’——你擦掉了字母的另一半,威廉科威特先生。”

当我说完的时候,威廉科威特抬起手,慢慢地向我鼓掌。冷汗慢慢地从我的额上滑落,他眼神冰冷地看着我,冷笑说:“很好的推理,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柏金先生——哦,我听说你是个剧作家,这真是太好了!你应该把这些写成剧本,我相信很多人会愿意捧场,这一定能使你摆脱贫穷,大剧作家。”

“彼此。科威特先生,你是个很好的演员,几乎看不出一点破绽。”我反唇相讥。

“够了!艾维斯摩尔柏金!”他脸上一阵青白,暴怒地吼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了那些事情!”

“……”他的话让我陷入了沉默。威廉科威特随即露出了胜利的表情。

“你根本没有证据,柏金先生。”

“是的,你说的没错……”我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向他,“很抱歉,科威特先生,在那之前,能请你把你漂亮的怀表拿出来让我瞧瞧么?”

威廉科威特像是被人打了一个巴掌,他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你非常狡猾,也十分小心。这也是我的猜测,先生——你的怀表设计独特,或许可以在里面藏些什么尖锐的东西……”

“哈!”威廉科威特笑了起来,“这很牵强,柏金先生。”

“是的。”我望着他碧绿色的双眼,“不过你手上的枪证明了我所有的猜测都是正确的,科威特先生。”

黑色的云层渐渐拨开,澄黄的月光使眼前的一切都清明起来。

威廉科威特握着银色的枪支,准确地对着我。他舒展了眼眉,用轻松的语气问:“艾尔,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慢慢地走向我,渐渐地把我逼到了墙上。

“其实我一直都没办法肯定,威廉。”他抬起我的下颚,让我看着他,“但是,如果凶手是你,那么我和菲欧娜就是你最后的目标。”

“所以你非常谨慎,艾维斯摩尔柏金。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回绕着。

“不错,凶手先生。”

他亲了我的嘴,一只手摩挲着我的脸,两只眼睛盯着我,像只盯着猎物的野兽。

威廉科威特轻声说,“我终于吻到你的唇了……艾尔。”

我惊讶地看着他。

“艾维斯摩尔柏金,我一直想见见你,柏金大贵族最后的继承人。”他像是陷入了回忆,英俊的脸庞裹上了一层寒冰:“我是科威特子爵的养子,他时常夸我能干,我一直辅佐他的事业,好让他承认我的能力。但是,在最后,他什么也没给我。他把爵位给了一个没用的儿子,毁灭了我经营的一切——银行、商号、还有我的未婚妻。”

“柏金夫人的遗嘱给了我希望,艾尔。有了那一大笔的钱,我可以重新开始,拥有新的人生。但是,柏金先生,我遇到了阻碍——继承人之中,只有我是外人。这让我很不舒服,我从一开始就是被剔除在外的。我明白要是我不干些什么,我的结局就会和先前那样,一无所有。”

他抚mo着我的黑发,自顾自地说:“事实上,我应该是最怨恨你的,艾维斯摩尔柏金。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听说了……”

“住嘴!”我瞪着他,低喝道。

威廉科威特毫不介意我的态度,他微笑了起来,温柔地说:“艾尔,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你是你那美丽的母亲,社交界之花丽里夫人偷情的证据,所以柏金夫人把你赶走,所有人都在取笑你的时候,只有我怜悯你……我的贵公子。”

威廉科威特慢慢扼住了我的脖子,冷汗渗透了我的衣服,“可怜的艾尔,你和我有着如此相似的命运。当贝卡默律师告诉我你来到巴黎的时候,我十分地紧张,一整晚都没合眼——我一直渴望与你见面,而你就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漂亮聪明的贵公子。不过……”

威廉科威特露出悲伤的脸,“我还是要杀了你,艾维斯摩尔。”

他已经疯了!

我感觉到枪口抵在了我的x_io_ng口,冰冷的触感使我发颤。我张了张唇,费力地发出声音:“……菲欧娜在什么地方?请你诚实地回答我。”

“我不知道。”威廉科威特用在看可怜鬼的眼神盯着我,“还有什么遗言,艾维斯摩尔柏金。”

我在心中呐喊——但愿他无法伤害我深爱的妻子!

“我要向上帝祷告。”我恶毒地看着他,“愿上帝对你施予最严厉的制裁!”

威廉科威特发出了清亮的笑声,我觉得心口一紧,绝望的闭上眼的时候——

“啊——!!!”

我睁大了眼,只见一双苍白的手紧紧地掐住了威廉科威特的喉咙!

威廉发出了惨叫声,他疯狂地挣动着,但是那纤细的双手力大无穷地扼住了他。我惊恐地看着前头,威廉的脑袋似乎要被那双手给扭下来,一颗头向前探了过来,慢慢地张开了嫣红的嘴——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几乎晕眩地尖锐出口嘶叫:“菲欧娜!!”

她忽然止住了动作,蔚蓝的双眼转向我,金色蓬松的发丝在月光的洗涤之下泛着晶莹的微光。

菲欧娜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她慢慢地放开了威廉科威特,木然中带着无措地望着我。

威廉捂着脖子恐惧地挣扎向后,他夺过滚到草坪中的枪,惊惧地要往那里开枪。

“你干什么!你疯了么!”我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威廉科威特一脸扭曲地指着前方大吼:“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那是吸血鬼——!!”

“胡说八道!她是——”

“艾尔……”

菲欧娜发出了脆弱的呼唤,她张开手,赤着脚踉跄地向我过来,白色的睡袍上沾染了狰狞的猩红血渍,鲜红的獠牙还淌着血滴。她睁着空灵的双眼,仿如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滚开!”威廉科威特用力地推开我,他举起了枪,往菲欧娜发了子弹。

第12回

我扑向了威廉科威特,和他跌在一块儿,摔进了草丛里。

“放、放开我!柏金!”威廉冲我怒吼,我使劲儿地压制住他,疯了一样地捏紧他的脖子。

“艾尔……!”

我扭过头去。

我的金发姑娘还站在那里,她娇小的身子在冷风中摇摇y_u坠。她的肩膀和腹部冒着袅袅白烟,雪白的肌肤几乎成了青白色。她虚弱地张着艳红的唇,两手搭在微隆的肚子上,仰着

头含泪呼唤:“艾尔……”

“菲欧娜!”

我踉跄地爬了起来,疯狂地向她跑了过去。菲欧娜冰冷的身躯倒进我的怀里,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肩膀和腹部簌簌流出,她面目扭曲地痉挛着,痛苦地呼唤着我。

“菲欧娜!妳等等——我马上找人过来!”我搂紧我的妻子,但是她摇晃着脑袋,尖利的指甲扎进了我的手臂。

“艾尔……”菲欧娜哀痛地唤着,她颤抖不休地挨近我,mo着肚子尖锐地嘶叫了起来。

“艾尔!他、他要出来了!他要出来了——!”菲欧娜恐惧地攀着我,尖声地呼喊道。

我怔怔地看着菲欧娜的肚子,那圆隆的部位似乎胀大了一圈,剧烈地上下起伏,黑红的血丝不断地从菲欧娜的双腿涌下。

“宝宝、宝宝……”菲欧娜哭泣地哀叫着,她颤抖地抱着肚子,那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凶狠地钻出来。

上帝!这怎么可能!

“不……菲欧娜!”我急急挪到了她的前方,颤抖哆嗦地为她掀起裙摆,“别怕……!我的姑娘!交给我……!”

浓厚的血腥味几乎使我晕瞬,当菲欧娜发出尖锐的哀嚎声时,我难以置信地止住了动作。

……老天。

我呆滞地往后坐倒。

清冷明亮的月光使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那紫红色的头颅从血红的出口慢慢地钻了出来,在菲欧娜痛苦的嘶吼之下,它像是富有生命力地挤了出来。

“上帝……”我惊恐地看着它。

它的四肢细小黏腻,蠕动着从母体爬了出来,脸上的五官还没完全成型,却仿佛能感应一切地张口,露出了锐利的獠牙,发出了嘎啊诡异的叫声。它淌着黏液的身躯攀上菲欧娜的小腿,獠牙刺进了她的小腿。

那是……怪物!

“艾尔!艾尔!”菲欧娜痛苦地挣扎着,那怪物正贪婪地啃噬着她的身躯。

“菲欧娜!”我要扑上前的时候,刺耳的枪声横跨夜空。

威廉科威特捂着脖子艰难地站了起来,他面目狰狞地举着枪,嘶哑地吼叫着:“……该死的怪物!”

他的枪对准了我们,当我以为噩梦就要结束的时候,顷刻间,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了下来。

一阵强风刮了过去,威廉科威特发出了惨叫声。

几十只黑色的蝙蝠振动着翅膀,覆住了那个高大的汉子,其中一只甚至钻进了他的口中,咬住了他的舌头。它们正在吸干他的血,啃咬他的肉体!

威廉科威特的叫声越来越微弱,被蝙蝠覆盖的体型渐渐地扭曲,那些饥饿的怪物快速地将他吃尽,发出了唧唧咕咕的啃噬声。

当它们散开的时候,沾着血肉的白骨瞬间抖落。

“上帝啊……”这不是真的!

我恐惧地跪坐在地上,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直到手边感受到一股恶心的黏腻感。

我扭过头去——那画面将我生生地打入地狱……!

菲欧娜倒卧在草坪中,双眼失去了焦距,血红色的泪从眼窝流出。冒着青烟的身躯渐渐地滑开,余下了森白的骨头。

“不!菲欧娜!”我绝望地嘶吼着,但是那紫红色的怪物瞬间攀上了我的腿,它呲着獠牙,脸上的裂口张开来,对我露出邪恶的狞笑!

“怪物——!!”

我疯狂地甩开它,它快速地缠了上来,发出了刺耳诡异的叫声。

“不!不要过来!!”

我近乎崩溃地向后挪,直到一阵冰冷的风将我卷入黑色的斗篷之中。

银色柔软的发丝像绢丝一样地拂过我的脸庞,那双湛蓝色的眸子泛着暗红的光芒。

爵爷……

我无声地张着唇。

那双有着尖利的黑色指甲的冰冷手掌慢慢地覆上我的双眼,那黑色斗篷仿佛具有生命地将我笼罩了起来。

公爵清冷的声

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真是个丑陋的东西……”他毫无感情地说。

“雷欧,把这里清理干净,客人们就要来了。”

忽然响起的刺耳叫声淹没了我的神智。

◆◇◆

『我受够了!丽里——妳到底要欺骗我到什么时候!妳说,那个菲比斯伯爵究竟是什么人?』

『放开我,摩根!你又偷看我的信!你这个卑劣的男人!』

『那又怎么样,丽里!我是妳的丈夫!』

『哦?丈夫——那么亲爱的,你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难道要我跟你一起守着那幢老房子?噢对!还有你脾气古怪的老母亲!当然,菲比斯虽然不是纯正的贵族,但是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你除了不值钱头衔之外什么都没有,你就一直拽着妈妈的裙子吧!』

『j_ia_n货!』

旅馆的房间里传来了巨响。

科比跳了起来,它发出一声呼噜,吠了几声之后,跑回了旅馆里。我从后面追上它,旅馆的管理员沃斯老爹正扯着大嗓门,拍打着门:『摩根先生、丽里夫人,发生什么事了?摔坏东西了么?』

我从楼下看上去,科比也跟着探头探脑。

『不!没什么事!请离开吧!』

父亲在房间里冲着门外的沃斯老爹大吼。沃斯老爹mo了mo红槽鼻子,抓着酒瓶子晃着脑袋下楼。

我跑了上去,但是沃斯老爹把我捞了起来。

『噢——小少爷,别上去。』沃斯老爹对我做了嘘声,他刻意小声地说:『你的爹地妈咪在谈论事情,跟我来吧,好孩子。』

我问他:『要来一点蛋糕么?老爹,艾米莉应该烤好了。』

『那好极了,孩子。』老爹捏着我的脸,接着打了一个酒嗝,然后抱着我到前厅去。

我仰着头,看着楼上。房间的门还是紧紧合着。

晚上的时候,我在艾米莉的房里睡着了。但是科比叫了起来,它咬着我的衣服,把我给吵醒了。

『哦,科比……』我揉着眼,科比在我面前打旋儿,像是要告诉我什么。

门外传来了悉悉窣窣的声音。

我小心地掀开了毯子,拿起了煤油灯,科比缩着脑袋跟着我。

打开房门的时候,冷风刮了起来——我看见父亲正推开旅馆的门,他的肩上扛着什么。

『父亲!』我呼唤着他。

他用力地回过头来,我跑上去的时候绊倒了。他像是没看到我似的,推开门走了出去。肩上扛着的麻袋子里,有个戒指滑了出来。

我坐起来的时候,科比咬着它交给了我。

那是一个镶着漆黑宝石的戒指,是母亲最喜欢的一枚首饰,她说那是父亲送给她最大的宝石。不过这戒指太大了,时常从她的指间滑落。

我看着它发愣,科比再次吠叫起来。

『父亲——』我看见父亲把麻袋子扔进了马车车厢里。

我爬起来追上去,科比飞扑过去,凶狠地咬住了父亲的衣服。

『滚开!天杀的!』父亲烦躁地拔出了枪,崩了科比的脑门。

『科比——!!』

我尖叫着跑上前,想要抱住一动也不动的科比,但是父亲把我拎

了起来,也扔进了马车里。

我跌在那麻袋子上,马车动起来的时候,一只手从里头露了出来!

『啊!!』我惊恐地叫了起来,扑到了车门那里掀开了帘子,『父亲!父亲!』

父亲并没有理会我,他亲自甩起了鞭子,驱着马车。

我哆嗦地缩在了角落,不敢把头抬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剧烈地振动了一下,接着便停了下来。

我听见车厢打开的声音,连忙仰起脑袋:『父亲!』

父亲看过去蓬头垢面,连领子都没系好。他粗鲁地把我从车里拉了出来,扔到了地上。

『父、父亲……』

我害怕地看着周围的景色,yin暗茂密的松树像是巨人一样地耸立着,黑色的云层慢慢遮住了月光。

『住口!』父亲像是醉汉一样地向我怒吼,狠狠地往我的头揍了一下。

『鬼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他拔尖了声音,『黑发黑眼的杂种!你的父亲是肮脏的阿拉伯人,或者是波希米亚人?!』

我咳嗽着从泥泞里爬了起来,能够看清的时候,冰冷的枪口正对着我的眉心。

那枪口微微颤着,耳边响起了父亲沙哑的声音:『你知道这要受到什么样的制裁么?艾维斯摩尔。你和你的母亲愚弄了我!你们都把我当成傻子,把我当成没用的家伙……妈妈还把我当成孩子,丽里也看轻我……你也在轻视我,艾维斯摩尔!』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食指慢慢地扣下扳机——

◆◇◆

我睁开了眼。

身下是柔软的白色大床,我愣愣地看着金色的雕柱,直到那双剔透白皙的十指把精致的薄纱帘子挂了起来。

他无名指上的黑色宝石戒指在微弱的光线中泛着刺眼的光芒,银色的发丝流淌而下,双唇就像是涂抹了暗红色的胭脂,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

“睡得好么?”他轻轻地说,冰凉的手放在我的x_io_ng口上,红色的双眼就像是绽放的罂粟花。

“……口渴了么?”他宠溺地笑了起来,慢慢地撩起了自己的发丝。

他在我面前,露出了脖子。

我着魔地坐了起来,张开手搂住了他。

“艾尔……”

他轻轻地亲吻着我的耳郭。

当我张开唇的时候,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了我的倒影。

那是一双,红色的獠牙。

——第一部完——

第二部 回忆

第13回

一八六三年,巴黎。

初春的时候下起了冰雨,老科比病了。

我告诉萨麦尔管家这件事情,我希望他为我找个有作用的兽医过来,但是他把父亲给带来了。

在那之前,我要先说说我的父亲——大名鼎鼎的柏金家族的伯爵先生,英俊博学的绅士。上帝可以为我作证,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爱他。

事实上,我的父亲——摩根柏金是个富有才华的学者,尽管他的华尔兹跳得不怎么样。但是梅米娅太太告诉我,父亲和母亲就是因为这一只舞认识的、相爱的。

“艾尔。”

我抱着壁炉旁边的老科比,抬头看着父亲。

他是个规矩的绅士,任何时候都要把领子束得高高的,然后把金发梳到后头。噢,那一头金色的发丝就和柏金夫人一样,但是柏金老姑娘已经白了半边脑袋了。

“老科比病了。”我mo着科比稀疏的毛发,小声地问:“父亲,你能把科比治好么?”

“很抱歉,艾尔。”他弯下腰蹲了下来,揉着科比的脑袋。科比真的病了,它没有像过去那样,伸出粗糙的舌头去tian父亲的手心。

父亲平静地说:“我没办法,艾尔。”

我看着父亲,他看起来并没有很悲伤,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艾尔,你现在几岁了?”

“过了春天就十四岁了,父亲。”

他凑过来,两手捧着老科比的脑袋,轻声地说:“在你出生的时候,我领养了科比……好孩子,它已经老了。”

我低下头,老科比的身子很暖和。我把脑袋靠在它的脸上,“父亲,今晚我跟它一块儿睡,好么?”

“艾尔。”父亲站了起来。“这也许不太能。”他拍着我的肩,“你母亲不会愿意看到这个画面的,还有你的奶奶。孩子,把它交给我。”

父亲把老科比抱走了,我看见他亲吻老科比的脑袋,但是老科比一点反应也没有。

梅米娅太太为我倒了热牛奶,她为我盖上厚毯子,唱了一首催眠曲。

但是我没办法睡着,我拉着梅米娅太太的手,“科比会好过来,对不对?”

“会的,孩子。”梅米娅太太吻了我的额头,拿起了蜡烛台。“你要为它祷告,上帝会顺应你的祈祷的。”

“好的。我会这么做的。”我对她点点头。

“那么晚安,艾维斯摩尔少爷。”

我对她说了晚安,梅米娅太太吹灭了房里的蜡烛就走出去了。

我为老科比做了一个晚上的祈祷,但是第二天早上,我要去和父亲一块儿用早餐的时候,萨麦尔阻止了我。

他推着眼镜,用严肃的神情告诉我:“请不要去打扰先生,少爷。”

萨麦尔告诉我,父亲把老科比埋在了种满了玫瑰的院子里。

我带了老科比喜欢的奶酪去看它,父亲也在那儿,他的衣服沾了泥土,看起来很狼狈。

“父亲,”我把奶酪举了起来,“我不跟科比抢奶酪了,这些都给它。”

父亲扭过头看着我,他看起来不太好。

我说:“我向上帝祷告了,老科比会回来的。”

父亲没有说话,他把小花圈挂在十字木架上。

过了一会儿之后,萨麦尔过来告诉我们,丽里夫人——我的母亲回来了。她去参加了帕格诺夫子爵的宴会,她很喜欢跳舞和白兰地,但是柏金老宅已经很久没办宴会了。柏金夫人不喜欢吵闹,父亲也不喜欢。

晚餐之前,父亲和母亲又在房里吵了起来。

“我希望妳克制一点,丽里。妳……妳已经怀了孩子!”

“不用提醒我这件事情。我知道,摩根。我只是看看老朋友,在那里待一个晚上,你不能指责我。”

“我不是在指责妳。我只是希望妳注意……”

“摩根!这点你不能怪我,我真的受不了整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屋子里了,这里太烦闷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好妈妈对我就像是看管犯人一样。我受不了了!”

“丽里——”

“摩根,你应该仔细考虑我上次的提议。我们可以在佛洛帕费山庄生活,不,也许只是到那里渡假,让我喘口气,我也会感激你的,我的丈夫。”

“妳知道这不可能,母亲她——”

“摩根,请不要告诉我你相信你母亲说的那些话。那是不可能的!她想把你绑在这里,就连艾维斯摩尔都知道这世上不可能会有恶灵!”

窗外忽然打起了雷,我吓了一跳,发出了声音。

“艾尔!”父亲脸色难看

地走过来,把我从门后拽出来,拉住我打了一个巴掌。

“你在干什么?摩根!天啊!”母亲把我带进怀里,尖锐地叫了起来。我委屈地抱紧了她,但是父亲依旧大声地指责我:“这孩子太放肆了,妳太溺爱他了!他的老师们都没办法教导他,这都是妳的错!”

“噢!摩根,你今天的脾气太坏了!”母亲愤怒地讥讽回去:“你不能因为一条狗死了,就把脾气出在艾尔身上!可怜的孩子!”

“妳……!”

母亲从来就不畏惧他,她扬起了下巴:“艾尔是你的孩子,但是他在你心里,比不上一条杂毛犬!”

父亲气得肩膀都颤抖了,但是他最后摇了摇头:“……我不想谈这件事,丽里。好了,够了。我们下去用餐吧,妈妈还在等着。”

我认为,父亲是个好脾气的人。至少每次的争吵,总是他先示弱,而母亲总要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

“不,我不去。”母亲放开了我,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来,拿起了一把银色的梳子。“除非你答应离开这里到佛洛帕费山庄住一阵子,否则我永远不会去面对她的。”

“哦,那真是好极了!”

父亲甩开门走了出去。

我从后头跟了上去,父亲的背影很高大。我踩着他的影子,安静地跟着他。

后来他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对我招招手。

“艾尔,抱歉。”他低头mo着我的脸。我想告诉他,那一点也不疼。

“也许丽里说的不错……我们应该要有个新生活。”父亲走下楼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

◆◇◆

我完全不知道柏金夫人口里说的诅咒是怎么一回事。

那听起来就像是哄骗孩子的鬼故事,但是父亲提出要离开的时候,柏金夫人哭着拉住他,说是有恶灵要夺走他。

我悄悄地询问梅米娅太太,这是怎么一回事。

梅米娅太太挥着胖嘟嘟的手,压低声音说:“噢,艾维斯摩尔少爷,这是个天大的秘密。”

我张大眼,竖起了耳朵——如果我有兔子一样的长耳朵的话。

梅米娅太太在床边坐了下来,替我拉起毯子。

“这话你一定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说,孩子。”她告诉我:“也许这只是一个故事,但是老太太很爱摩根先生,你要知道,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她不爱我,但是她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孙子。”我说。

“千万别这么说,小淘气。”梅米娅太太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她像是要说睡前故事一样,叹了口气。

“噢,这不是个童话故事,孩子。”她mo着我的脑袋。梅米娅太太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过,我的黑色眼珠子很漂亮,就像是宝石一样,这使我喜欢她。

“我不需要童话故事。”我看着她,“我长大了,梅米娅女士。”

她看起来很惊讶,哈哈地笑了一会儿之后,才把她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孩子,你见过约伯老爷么?”

我摇头。

“噢,那是走廊上油画里的绅士,和就在你父亲画像的旁边,艾尔少爷。”她轻轻地说起了故事:“那条长长的走廊上,挂着的每一幅画,都是每一位柏金伯爵。”

“他们看起来真年轻。”我发表了看法。

这句话让梅米娅太太顿了一下,然后捂着嘴轻轻说:“是的,他们都很年轻,孩子……”

“……”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摇了摇梅米娅太太的袖子,她“噢”地发出声音,然后摇了摇脑袋,低头告诉我:“艾维斯摩尔少爷,我们还是说说其他的故事吧。”

“还是不能告诉我秘密么?梅米娅太太。我保证守口如瓶。”我起誓。

“噢,那并不有趣。艾尔少爷。”她摇头说:“还是说说你最喜欢的庄园鬼故事吧,奇怪的孩子。”

哦,那就

没法子了。

我点点头,梅米娅太太是个能说会道的说书人,她知道许多新奇古怪的事情。

“那是安德森大尊者书里所写的塞拉布鲁斯庄园,里面住着一个恶魔……”

贪玩的鸟儿迷了路,闯入了种满蓝玫瑰的美丽庄园。

庄园主人是个恶魔,他对鸟儿说:孩子,我指引你回家的路。

开心的鸟儿在他的掌心旋转,问:谢谢,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庄园主人送了他一支蓝玫瑰,说:在红色满月出现的时候,我会去迎接你。

请你做我的新娘。

我偏着头看着她,轻声说:“这和书里写的不一样,梅米娅太太。”

“噢,是的。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她微笑地说。我对她眨眨眼,告诉她:“可是我喜欢妳的故事,那后来鸟儿成了恶魔的新娘么?”

“当红色满月到来的时候,恶魔就会来接他了。”梅米娅太太站了起来,“好孩子,你应该睡了。”

我坐了起来,追问她:“鸟儿也爱着恶魔么?”

梅米娅太太吹熄了蜡烛,小声地说:“抱歉,这个我也不知道,孩子。”

梅米娅太太一直都没告诉我这个答案,尽管在之后我已经忘记她的模样,这个故事还是深深地映在我的脑子里。

◆◇◆

老科比离开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柏金夫人和摩根先生闹翻了。之后,摩根先生带着深爱的妻子和儿子,离开了柏金老宅、离开了巴黎。

母亲告诉我,佛洛帕费山庄是个美丽的地方。她后来又补上一句:噢,能够远离这里,任何地方都是美丽的。

她准备了果酱面包,还有坚果蛋糕,把它们放进了绑了红色蝴蝶结的篮子里。父亲聘用了一个马车夫,但是他坚决不带仆人——这会使开销加重。这是母亲说的,她时常在我面前说起父亲的吝啬。

“他是我的追求者之中最英俊的,艾尔。”母亲支着下颚,眨眼说:“而且,他是个大贵族,艾维斯摩尔……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上世纪的旧事,艾维斯摩尔。”

我的母亲,丽里罗格娜安利非,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xi_ng。据说,她过去的追求者,能沿着塞纳河排成一列,但是她现在依旧很受欢迎。母亲时常出席舞会,她是个爱跳舞的美丽女子,不过自从嫁来柏金家之后,她失去了最爱的娱乐。

那时候的我,时常思考一个问题——柏金的每位伯爵,都有金色的头发,母亲也拥有一头阳光般耀眼的金发。但是我的头发是漆黑的,有些卷,看起来很粗糙。眼珠子也是黑蒙蒙的,柏金夫人总是嫌恶的说,我会吓到她的。

“这很正常,艾尔。”父亲毫不在意,他揉着我的脑袋说:“你见过拉斐诺夫人么?她也是黑发。”

父亲的话让我感到安心。

我想,比起母亲,我还是更爱父亲。

佛洛帕费山庄并不远,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只需要几天的路程。

我们在马车上待了两天,之后在一间小村的旅馆住宿。这旅程还是非常愉快的,母亲偶尔还是会和父亲拌嘴,不过她看起来心情很好,至少她不会拒绝父亲的索吻。

旅馆的管理员沃斯老爹是个爱喝酒的老先生,最重要的是,他有一条狗。

喔——那条狗长得简直和老科比一模一样。

沃斯老爹揉着它的脑袋,说:“大副,打个招呼。”它就像老科比一样地吠了起来,我蹲下来抱住了它,扭过头喊着:“父亲,快看看科比!”

父亲正忙着拿行李,母亲拿着绸扇站着,皱着眉头。我想,他们也许又要吵架了。

我放下了科比。沃斯老爹向我强调:“这孩子是大副,是不是?”他踢了踢科比。

科比呜地发出抗议,我相信它比较喜欢我为它取的名字。

“来帮忙吧,艾维斯摩尔!”父亲对着我喊道。

“好的!”我跑了过去。

那一年的春天,是我第一次离开巴黎。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一个春天还意味着什么。

我长久地遗忘了这段记忆,而当我终于想起来的时候,我的时间已经永远地停止了。

第14回

冰冷的枪口对着我,但是在最后一刻,摩根柏金失手了。

我的父亲抖了一下手,他的子弹儿打偏了,只在我的脸颊划开了一道血痕。

梅米娅曾经骄傲地告诉我,柏金的每一位伯爵,都是非常优秀的狙击手。这是血脉的神奇之处,据说父亲第一次狩猎,就能准确地打中一只正在奔跑的梅花鹿。

我看着脸色吓人的父亲,他在黑夜之中喘着气,蓝色的双眼蓄满了水,慢慢地从眼窝流下。

“父亲……”我叫他。他震动了一下,枪支从他的手里滑了下来,砸在泥里。

“不、不是的……艾尔……”父亲难过地捂着额头,他看起来很痛苦。

我想站起来抓住他,但是在那之前,父亲像是逃走一样地跳回了马车。

“父亲——!”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高高地举起了马鞭。我艰难地爬了起来想追上他,但是他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父亲——!父亲!”

我在后面追着马车,拔尖声音叫唤着他,好让父亲想起我。一直到马车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被石子绊倒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

我的手心被划破了,鞋掉了一只,头发乱糟糟的。

冰冷的夜风刮过我的脸,我看着黑蒙蒙地前方,强忍着泪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父亲……”

回应我的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还有那模糊的余音。

当我抬起头环顾周遭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身处在陌生偏僻的地方。狭窄的林道两边是黑幽幽的松树林,前后的路都看不见尽头,仿佛不论哪一条都是通往黑暗的道路。

我颤抖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用破开的袖子擦了眼睛。

也许我应该待在原来的地方,父亲会回来接我的——我这么告诉我自己。

他是气坏了,等到他发现他不小心扔下我的时候,就会回来把我接走。

噢,一定是这样的!

初春的夜晚十分寒冷,我哆嗦着站直了。寒风几乎要冻僵了我的脖子,但是我不能闭上眼缩在角落,尽管这会使我温暖一些。我必须紧盯着前头,这样才不会遗漏什么。

但是父亲把我遗忘在一个可怕的地方。

那黑色的松树林就像是可怕的巨兽,随风摇摆的时候,发出一声声由远而近的嚎叫。偶尔会传来什么东西拍动翅膀的声音,那听起来不像是乌鸦,也许是猫头鹰?

我脸上的血止住了,它们滴在了我的领子上。

“唧唧——”

我蓦地抬起头,却看见了树林中,好几只泛着微光的红色眼睛!

“啊!”我吓得往旁边退了几步,它们就像是嘲笑我似的又发出了叫声。那听起来很恐怖——天哪。我并不是个胆小的孩子,任何人都这么说,但是那些东西发出的声音诡异难听,我似乎能看到它们尖锐的牙。

在我退后的时候,它们振起了双翅,那就像是恶魔的羽翼。

“不!”

我恐惧地向前跑,它们从后面追赶了过来,有几只飞过我的头顶,我两只手笨拙地挥动着,想吓退它们,但是这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扑倒在地上,身后传来了痛楚。这简直太可怕了,它们正在咬我!我疯狂地尖叫着爬了起来,它们像是玩弄我一样地啄咬着我。

在那一瞬间,我睁大眼看着前头。

那里传来了马蹄声,还有一丝光亮——哦!一定是父亲回来了!

“父亲……!”我欣喜若狂地张开手,踉跄地抬起腿走向前方。

两只黑色的骏马闯入了我的视线,快速地奔了过来,溅起了泥泞。

在昏迷之前,我听见了刺耳的叫声。

那时候,我的双手紧紧攥着母亲的戒指。

我想,我绝对不能把它给弄丢了,这看起来是很重要的东西,之前父亲时常要母亲收好它,但是母亲说,美丽的宝石就要大方地让所有人欣赏。

父亲会问,也包括妳么?亲爱的。

母亲挑起眉毛,哦,你在吃醋么?摩根。

……那就像是梦一样。

◆◇◆

在美梦之后,没有什么比醒来后发现它只是梦,更能令人感到难受。

我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一切。

我想,我并不是在柏金老宅里。至少,我坚信柏金夫人不会在屋子里点上玫瑰熏香,她曾经厌恶地说过,那个味道非常使人作呕。

不过也许是因为母亲很喜欢玫瑰香味的缘故,也说不定。

我抬起了两手,那里用绷带包了起来,还擦了药。我闻到一股奇异的药味,但是,那并不难闻。

我碰了碰柔软的床垫,还有绒毛毯子。我爬下了床,走到窗边。暖的晨光从窗外探了进来,驱赶了我身上的寒冷。

“哦,亲王——不,公爵大人,您起得真早。不过我想那孩子……”

门忽然被推开来,那站在前面的、矮个子的男人叫了一声,用手掩住了眼睛。我像是干了坏事一样,快速地把窗帷给拉上。

“噢!”那个矮个子男人用袖子擦了擦汗,然后抬起光秃秃的脑袋看着我。

“那孩子……”他转回头,对后面的人说:“醒过来了,阁下。”

我快速地跑回床上,拉起了毯子。

我听见矮个子男人继续说:“而且很精神,阁下。”

矮个子男人似乎向我走了过来,他掀开了毯子。我抬起眼睛看着他,矮个子男人堆着讨人厌的笑,“闻起来也很美味,阁下。”

我不明白他的话,但是他身后的那位阁下成功地让他闭嘴了。镶着宝石的金银色杖子轻轻地移动到矮个子男人的脸颊边。那矮先生显然吓了一跳,他迟钝地向旁边退了两步,然后像是无奈地mo了mo光滑的脑袋。

我看着那金色的手杖慢慢伸了进来,在把我吓到之前,轻轻地勾起了毯子。

他银色的长发柔软地挂在耳后,装束是低调的黑色,不过让人感觉华丽。也许是长相的关系,他很英俊——不,也许应该说漂亮,我认为。

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就像是图本圣经里的大天使画像。

他的皮肤很白皙,看起来很冰凉,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

“这里…

…是佛洛帕费庄园么?”我迟疑地问他。

“不是,孩子。”他的回答让我微微地楞神。

矮个子男人插话道:“哦,小朋友,那里离这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不小的距离。”

“……那这是什么地方?”

矮先生像是唱歌一样地晃着脑袋,快速地应道:“这里是——”

“是幢小别墅,没什么特别的名字。”我面前的男人轻轻为我拉开了毯子,他移动到了床边坐了下来,戴着白手套的手拂开我额前的乱发。

他语气温和地说:“我是这里的主人,孩子。”

他坐下来的时候,我挪了挪位置,缩起了腿两手抱着。我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小声地说:“我叫艾维斯摩尔柏金,先生。”

“……哦,天!”

矮个子先生差点发出了怪叫——只是差一点,因为他尊敬的阁下把目光转向了他。

我望着这位大人,看进了他海蓝色的眸子。

“这有什么不妥么?”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嘶哑。

他笑了一下。这很难看出来,他的嘴角像是轻轻弯了起来,我想他是在笑。

“并没有。”他的手背拂过我脸颊上的伤痕,那里贴上了柔软的棉花。“这是个好名字。”他轻声地赞美。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像是管家的老太太带着女仆走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烤面包的香味。

“哦,他已经醒过来了。”

老太太走了过来,她的声音就和面容一样老迈,不过话语之中充满了活力。“那就来用一点东西吧,艾薇儿。”

名叫艾薇儿的女仆把托盘放了下来,矮个子先生凑了过来,大鼻子动了动,然后夸张地退后一步,嚷着:“是大蒜!”

“老奥纳。”我身边的阁下站了起来,他温和地吩咐:“替我照顾好他。”他回头看着我,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说:“你可以放心地待在这里。”

“这没问题,大人。”老奥纳走过来执起我的手,她慈祥地微笑:“是个标致的孩子,他会比镇上的野孩子更有教养。”

“会的,他看起来也很喜欢钻被窝,老奥纳。”矮个子先生捏着鼻子补充说。

老奥纳轻轻拍着我的手,她满是皱褶的手掌使我想起了柏金夫人。但是她们完全不一样。

柏金夫人不会说我标致,更不会碰我的手。

她甚至从来没有抱过我。

◆◇◆

我在这地方待了下来。

那几天,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怕大蒜的矮个子先生名叫费伯伦。还有,这里一点也不小,它用于足以被称为庄园的大面积,靠近这里的是一个名叫莰波娜的小镇子。

老奥纳说我是个幸运的孩子。

公爵并不常来这里,但是他在前往这里的路上,刚好遇见我了。

“他发了善心。”老奥纳梳理着我的黑发,微笑地说:“塞勒斯汀大人对你非常宽容,孩子。”

这里很多人,估计有五、六十个仆人,不过要是费伯伦不在,就会显得十分安静。

下人一般都不说话,他们看起来都在忙碌地做着各自的事情。愿意和我说话的只有费伯伦和老奥纳,还有塞勒斯汀公爵。

庄园的周围都种满了玫瑰花,也许还有一些百合,但是被一大片的红色所淹没了。老奥纳会用剪子把玫瑰花剪下来,然后混在茶里,那虽然闻起来很香,不过尝起来味道十分特殊。

我时常会看着庄园的大门,费伯伦警告我一步也不可以踏出去。他说,那条路上时常有野狼出没,它们能在一瞬间把我撕碎。

除了前几天,之后我只有在晚餐的时候,才能看见塞勒斯汀公爵。

公爵并不多话,他坐在长餐桌的尽头,沉默地陪我吃完东西——他什么也不吃,光喝酒,但是他从来都不醉。

星期六的晚上,我放下刀叉的时候,问他:

“公爵,你不饿么?”

公爵摇了摇酒杯,确切地回答我:“并不会,孩子。”

“但是你没有吃东西。”我小声地说。

“有的。”塞勒斯汀公爵呷了一口酒,微笑地轻声说:“我有的,在你睡着的时候。”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我问他:“佛洛帕费庄园离这里很远么?”

“不会,但是有一段距离。”他回答了和费伯伦差不多的话。

“哦,公爵,我能到莰波娜的街上看看么?”我很快地接道:“跟老奥纳一起。”

塞勒斯汀公爵看了我一会儿,这使我的心口怦怦跳了起来,有些不安地揪紧了餐巾。公爵放下了酒杯,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我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是礼拜天,公爵。”

“我不信教。”公爵站了起来,他听起来并没有动怒,只是离开了餐桌。我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是公爵回过头看着我,指示说:“把食物吃完吧,要不然你没办法长大,孩子。”

隔天早上,老奥纳和艾薇儿都换了衣服,戴上了斗篷和帽子。老奥纳牵起我的手,温柔地点了点我的鼻子,“艾维斯摩尔,快点准备。”

我没想到公爵真的答应让我到莰波娜逛逛,老奥纳告诉我那里并不远,大约是三十分钟的路程,连马车都不需要。

老奥纳和艾薇儿撑开了伞,早上的日头并不强烈,不过她们看起来并不享受阳光。老奥纳还行,艾薇儿一直拿出手帕擦汗,用白色的斗篷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这是折磨。”艾薇儿摇头呢喃。老奥纳笑着说:“噢,妳看看艾维斯摩尔。”

我走在最前头,像只猴子一样地蹦蹦跳跳——费伯伦是个大骗子,这路上一头狼也没有,走下坡的时候,还能看见好些个女孩拿着装衣服的篮子。

老奥纳解释说:“这里有一条小河。”

“看,莰波娜的一群野孩子。”艾薇儿扬了扬下颚。她指的是从后方跑来的一群小孩子,他们的穿着随便,动作无礼地去拉扯女士的裙摆。篮子打翻了,女孩尖叫着抡起棍子追打他们,但是他们笑着躲开了,像一阵风一样地跑个没影。

莰波娜是个小地方,它只有几间小铺子和酒馆,镇民偶尔会往我们投来视线,多数人都认得老奥纳,不过他们除了点头之外,并没有做什么交谈。

小镇里有一间教堂。

老奥纳把我放在外头,她亲切地推着我说:“快进去吧,他们还在做祷告。”

艾薇儿拉紧了斗篷,“亲爱的艾维斯摩尔,你赶紧吧,我快受不了了。”

那时候,一阵马蹄声拉走了我的注意,我别开眼去看。

那是一辆马车,刚好在转角的地方,让我没办法瞧清座上的人。

但是我的脚动了起来。

“父、父亲……!”我听见我的声音说。

我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拔高了声音喊着:“……父亲!父亲!!”

“艾维斯摩尔!”我听见有人在后头叫着我,但是这远没有前方的马车来得清晰、深刻。

父亲——

『哦,艾尔,你是个好孩子。』

『把你的奶酪让给科比吧,艾尔,你是个绅士,对不对?』

『奶奶是爱你的,艾尔。你是我的孩子,我

爱你,艾尔。』

『鬼知道你的父亲是谁!黑发黑眼的杂种!你的父亲是肮脏的阿拉伯人,或者是波希米亚人?!』

『你和你的母亲愚弄了我!你们都把我当成傻子,把我当成没用的家伙……妈妈还把我当成孩子,丽里也看轻我……你也在轻视我,艾维斯摩尔!』

枪声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父亲——!!”我尖锐地叫着。

第15回

我醒来的时候,红色的日落笼罩了整个莰波娜,还有这片庄园。

在满目的殷红之中,我看见了一抹清冷的银色,还听见了费伯伦在房间里踱步的声音。

“他突然昏倒了,所有人吓坏了。”费伯伦也许正在滑稽地在比手划脚:“谁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他叫了声父亲,然后就冲到路上去了——人类孩子的脑子就是块软棉膏,轻易地就能被畜生给踩碎了。”

“哦!亲王、不,公爵,我不是在诅咒他。”

“这很奇怪……也许不能留下他……父亲?他父亲是……”

费伯伦的声音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我听见门合上的声音。

铿的一声,好像把一切都阻隔了。

塞勒斯汀公爵在房间里,我躺在床上,直到他走过来的时候,才把他的面目看清楚了。

公爵把银发扎成了一束,搁在脑后,这使他看起来更加地年轻,好像只比父亲大一些。

父亲,噢,父亲……

公爵就像之前那样,在床边坐了下来。我想拉上毯子,但是他戴着白手套的手阻扰了我。那只手挡在我的面前,摊开来。

掌心中央,有一枚镶着黑色宝石的戒指。

“你遗忘它了,孩子。”公爵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没有。”我试图辩解,公爵像是在耍戏法一样地把手一握,再摊开的时候,戒指就消失了。

我望向他。公爵的眼睛像是混杂了其他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浑浊yin暗,不过也许那是我的倒影。

仿佛过了很久,外头全暗下来了。床边雕柱上镶着的那会发亮的宝石起了作用,它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摩根柏金,”我看着他,想起了梅米娅太太说故事的方式。“还有丽里,丽里罗格娜安利非……”

公爵微微地垂着头,他看着我,认真地听起了故事。

“摩根是个英俊的绅士,他是个伯爵,真正的伯爵。丽里也是个具有魅力的美丽女孩儿,他们在一场舞会里邂逅了、相爱了……”我组织着话语,冷静地叙述。

“他们住在了柏金老宅里,那是个富有历史的老旧址。他们和柏金夫人住在一块儿,那是一个严肃的老奶奶。但是,摩根和丽里还是过得很快活,他们都爱着对方。”

我看着还绑着绷带的手心,“他们很快有了孩子。但是,这一切都有了变化。”

“那是个黑发黑眼的男孩……柏金的每一位孩子,都是金发蓝眼的法兰克贵族。丽里也有一头美丽的金发,他们的家族里从来没出现过黑发黑眼的人。”

“这很奇怪,毫无道理。”我说:“不过,摩根说,那是他的孩子。他爱他,他在他出生的时候,养了科比。”

我转头向公爵解释,“是一条狗。”

“他们成了一家人。”我告诉他:“那十三年、不,是十四年,他们很幸福。后来,丽里怀了第二个孩子,摩根决定带着他们,一起到佛洛帕费庄园住下来——那里很宁静,是个能让孩子出生的好地方。”

我安静了下来,公爵并没有催促我说下去。

我想了一阵子,告诉他结局:“他们抵达了那个地方。那是个迷人的处所,院子里种满了花卉,亲切的仆人帮忙打理着这一切。然后,到秋天的时候,丽里生下了孩子……哦,应该是个女孩儿,最好是金发蓝眼,可以叫她温蒂,或者玛格丽特。她会是个漂亮听话的好孩子,摩根和丽里会

爱着她,就像爱着他们的儿子一样。对了,还有科比。他们会幸福地生活着,永远。”

在结尾的时候,我哽咽地说:“如果,可以的话。”

在眼泪从我的眼窝里落下来之前,他让我的脸靠近他的怀里。公爵的怀里并没有使人温暖的温度,但是那足以让人感觉到安心。

我并没有忘记如何哭泣,尽管这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行为。

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搂紧他,告诉他真相。

“父亲杀了母亲。”我哆嗦着说,“他杀了母亲……然后,扔下我。”

“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他说,我不是他的孩子。他这么说,鬼知道谁是你的父亲!他这么说……大人,他这么说……他不要我了、我爱他,可是他不要我了……”

公爵扶着我的后脑勺,轻声说:“很遗憾,那位残忍的父亲……他不会回来了。”

我颤抖了一下,哭泣得更厉害。公爵环紧了我的肩膀,他在我耳边说:“你可以待在这里,艾维斯摩尔。”

“这里有你的容身之处。”塞勒斯汀公爵抚mo着我的头发,“我可以保证,孩子。我愿意接纳你……做你最亲密的人。”

“像是父亲一样么?”我沙哑地问他。

公爵放开了我,他让我躺回了床上,但是他自己也躺了下来,他宽大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

“如果你希望的话。”公爵在迷蒙的光亮之下,轻声地说:“我可以办到更多,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

他跟我说了那天把我带回来的情形,他还说了一句话:“我们会待在这里一段时候。”

“等你完全长大,孩子。”

◆◇◆

我想,这里也许就是书上所写的,像是天堂一样的地方——如果天堂是使人感受到快乐的地方,那么这里就是了。

塞勒斯汀公爵不是个勤奋的人,他喜欢在白天睡觉,不过这并不一定,上次我们在庄园附近的小山坡野餐,公爵带着我骑上了马。

那一天的他看起来非常帅气,坐在黑色的骏马上,就像是显赫的王族。他带着我坐在马背上,行经小山坡。老奥纳说的不错,那里确实有一条小河,几个年轻的女孩瞧了过来,她们马上脸红地低头凑在一块儿。

我告诉公爵:“她们在看你,大人。”

公爵冲我笑了一下,这时候前方传来了叫声。原来是莰波娜的野孩子又来捣乱了,他们冲我们这里挥动着手。

“哦,能让我去看看么?”我没等他点头,就跳下了马。公爵拉着缰绳,说了一句当心,我稳稳地落在地面,骄傲地回过头。

“我不是娇滴滴的女士,先生。”我仰着头说。

公爵也许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我往那些男孩跑了过去。

那天的天气很好,我很快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我把自己弄得肮脏混乱,也许老奥纳看到我的时候会晕过去。她一定没想到我和莰波娜的野孩子们成了好伙伴。

但是她宽容的态度让我失望了。

老奥纳笑着为我擦着脸上的泥污,我抬头问着公爵:“我能常和他们一块儿玩么?”

公爵放下了茶杯,我向他保证:“我绝对不闯祸。哦,我也不掀姑娘的裙子,这是登徒子才干的事。”

我又

说:“我最亲爱的塞勒斯汀公爵,请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公爵带着微笑,宠溺地捏了捏我的下颚。

这一切都很美好。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比过去更加地快乐。

白天的时候,我能干的事情太多了——除了帮忙老奥纳打理一大片的玫瑰花圃,我还得想办法对费伯伦恶作剧。哦,他的大鼻子和矮个头是不错的笑点。

当然,我还能去找罗宾和其他人。他们年龄和我差不多,有些比我小一点,都是莰波娜镇上人家的孩子。他们教会我做水车,还有游泳——这个非常困难,我学了很久,但是在溺水之前,我终于学会了如何换气。

在傍晚之前,我一定要回到庄园。

因为在那时候,公爵会醒过来。他会呼唤我,会在屋子里寻找我。如果我不见了,公爵会发怒——这是老奥纳说的。

我想她是骗我的。公爵看起来一点脾气也没有,不过他也不温和,但是他不会像父亲那样,在生气的时候揍我。

“哦,那个公爵……他是公爵!老天!”罗宾咬着茅草,惊讶地跳起来:“天啊,是个大人物!”

“比老莱华特厉害么?”朱利安好奇地问他。老莱华特是莰波娜的镇长。

罗宾挠头:“也许吧。”

我躺在柔软的草坪上笑得捧腹。

夜晚,是我说故事的时候。

塞勒斯汀公爵偶尔坐着,他平常都躺在我的身侧,听我说着一天内发生的全部事情。每天都是不一样的,这让故事变得有趣。

但是今晚我想说些不一样的。

关于柏金家里所有的故事,我都告诉过他了。公爵对那一些似乎很了解,至少在我说错一些人的名字时,他还能温和地纠正我。

在今晚,我告诉他我最喜欢的故事。

“塞拉布鲁斯庄园,传说中的魔鬼庄园。”我靠在他的x_io_ng膛,“那里发生了很多可怕的鬼故事。”

公爵对此似乎有些兴趣,他很快地做出了回应:“不,那里是个漂亮的地方。”

“但愿如此。”我翻过身看着他,“我并不是要说鬼故事,梅米娅太太跟我说了不一样的。”

“那是什么?”他握着我的发丝,轻声问。

我把梅米娅太太说的故事一字不漏地重述了一遍。

那是一只贪玩的鸟,闯进恶魔庄园的小故事。然后恶魔爱上了鸟儿,他用蓝色玫瑰做信物,跟鸟儿做了约定。他会在红色满月来临的时候去迎接鸟儿。

公爵安静地听完了这简短的故事。

“那是个交易。”之后,他这么说。

我问他:“难道他们并不相爱么?”

公爵拂开我的刘海,他和梅米娅太太一样,并没有给我答案。

在我睡着之前,他在我耳边轻声地问:“你愿意做我的鸟儿么?孩子。”

第16回

我觉得我在这里待了很久,但是事实上,每天早上我枕在公爵的x_io_ng膛,听见老奥纳小声地叫我,睁开眼的时候,艾薇儿捧着美味的早餐走进来,偶尔还有费伯伦的跺脚声——哦,美好的一天过去了,新的一天又来临了。那就像是一眨眼的事情。

在这里使我遗忘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公爵把黑宝石戒指拿走了,他说那东西让他暂时保管,因为它会让我感到难过。

也许公爵这么做是对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几乎快要忘记那些痛苦——虽然那一些还没有完全从我的脑子里驱逐,不过我想不用太久。

冬天完完全全过去时,小河旁开满了石楠花。庄园里的玫瑰园也绽放得更加茂盛妖艳,罗宾让我带一些给他,因为他爱上了莉娜,一个每天拿棍子追着他的女孩。

“噢!她很迷人!”罗宾着迷地说:“尤其是她把辫子解开的时候,艾维斯摩尔。”

我旋转着手中的花,问他:“你什么时

候看到她解开辫子?”

罗宾忽然哽住了,小伙伴们都好奇地看着他。罗宾的耳根就像是慢慢煮熟的鲜虾,我挑起眉毛,说:“难道是……”

“快闭嘴!小子!”他挥舞着拳头,往我这里跑了过来。我灵活地从草地上跳起来,大笑地避开他。其他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他们并不笨,面面相觑之后,跟着取笑起来。

就在这时候,来洗衣服的女孩们瞧了过来。其中绑着两个辫子的姑娘频频往这里瞧,她就是莉娜。

“噢,她过来了。”我窜到罗宾身边,小声地说。

罗宾还抓着拳头,他像个呆头鹅一样,傻愣愣地看着前方。莉娜穿着和镇里姑娘们差不多的麻色裙子,两只辫子用红色丝带系起来,脸上有点雀斑,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错。

“快过去。”我把带来的玫瑰花塞进罗宾手里,推着他。

罗宾向前快走了一步,踉跄地跳了两下。莉娜抓着辫子走到他面前,两只大眼睛上下骨碌地看了看他,然后扬起下巴“哼”了一声,扭开头越过了他。

罗宾还在结巴,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女孩儿从他眼前离开,像只彩蝶一样地轻轻飘到我面前。

“艾维斯摩尔。”莉娜操着一口有着浓厚乡音的法语,“谢谢你上次帮我拿回丝带。”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蜜饯,微红着脸放进我的手心里,羞涩地转过身,拔腿跑开。

“噢——”男孩们发出了了然的叹息声。

我看向了我的好朋友,罗宾的脸慢慢涨红了,他把玫瑰花一扔,向我追过来。我吐了吐舌头,赶紧拔腿,快速地奔走。

“臭小子!”我听见罗宾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叫着:“我诅咒你!你就烂在泥土里吧!”

和事佬朱利安拍着罗宾的肩膀,摇头说:“兄弟,我不是要让你难过。不过,这小子,非常受欢迎。”

回到庄园的时候,我掉了一只鞋子。

尖锐的小石子割破了我的脚踝,流了点血。我一进门,费伯伦就夸张地凑了过来,动着大鼻子,“是血的味道,嗯嗯……”

“是的。”我把黑乎乎的脚抬起来。费伯伦皱着眉头“噢”地退后两步,从玫瑰园回来的老奥纳走了过来,她还提着装满了玫瑰花瓣的篮子。

“艾维斯摩尔,这真糟糕。”老奥纳担忧地说,她叫着艾薇儿,让她抬盆水过来让我洗脚。

我把脚伸进热水盆里,烫脚地缩了缩。费伯伦在旁边催促说:“你要快点,小猴子,要是公爵起来了……”

上帝作证,费伯伦是个大嘴巴、烂舌头。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二楼的大门推开了。公爵穿戴齐整地走了出来,我仰头望着他……

我必须诚实地说,他是我见过最优雅的绅士。

公爵走下了阶梯,我想像先前那样站起来扑向他,不过我想老奥纳不希望干净漂亮的大厅里布满了我的黑脚印。

“阁下。”除了老奥纳之外,其他仆人都让开一条道,低下头做了简单的敬礼。

我还坐在沙发上,站起来之前,费伯伦已经凑到公爵身边滔滔不绝地说:“阁下,哦,公爵,您今天真早,难道是血味惊扰了您么,这真是……”

“大人,”老奥纳看向他,“并没有出什么坏事,小艾维

斯摩尔把脚割伤了。”

我想要证实老奥纳的话,稍稍地抬起脚踝,“大人。”我对着他海蓝色的双眸,忽然有些心虚地说:“我的鞋掉了。”

塞勒斯汀公爵看了我一阵子,然后弯下腰,我下意识地张开手,让他把我从沙发上抱起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抱着我了,他说我是个男孩儿、是个绅士。但是公爵很奇特,我想他应该是喜欢抱着我的,我并不重——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吃力,还能抱着我说话。他会让我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或者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公爵抱着我上楼,带回了房间。他把我放在床上,老奥纳让女仆提着水盆上来,搁在了床边。

我看见他脱了白手套,在我身前缓缓地单膝跪下。这使我吓了一跳,我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惊讶地盯着他。

“过来,孩子。”公爵轻轻地说,“艾维斯摩尔。”

“……”

公爵慢慢地卷起我的裤管,冰冷的手指碰触我的小腿。我拘谨地看着他,心口像是鼓动起来,诡异地让我的脸感到燥热。

我想让这一切看起来自然一些,我想起了口袋里的蜜饯。“哦!”我叫了一声,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

“这是莉娜给的谢礼。”我拿着那袋蜜饯,看着他说:“就是……前两天晚上,我说的那个女孩,罗宾喜欢她。她的丝带被风吹到树上,我替她拿下来。”

公爵微笑地垂下了眼,他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脚趾。我觉得痒地笑了起来,差点又缩回了脚。

我低头看着他,说:“罗宾会怨恨我,莉娜喜欢我。”

公爵抬起眼望着我,轻声问:“艾维斯摩尔,你希望我说什么?”

“父亲不会给我洗脚。”我往旁边倒了下去,xie气似地埋进枕头里。“他不会、母亲也不会……他们不会这么做。”

公爵执起我的脚踝,说:“是的,他们不会这么做。”

我感受到了一种柔软的触感,敏感得让我几乎要跳起来。

他亲吻我的脚背,还有脚趾头。

红色的夕阳映在他的身上,仿佛血红色的毯子一样地覆住了他。

“但是,艾维斯摩尔。”他嫣红的唇轻轻地动着:“我能做到。”他闭上眼,就像是教堂里虔诚的教徒。

“我能为你做任何事情。”

◆◇◆

我想,我真的把罗宾惹恼了。

那个小气鬼不愿意和我说话,一看到我就把头给扭开。其他人都拿他没法子,朱利安老是嚷着:“女人比兄弟更重要么?更重要么?”

这时候,罗宾就会大喊一声,尖叫着跑开。

“失恋使他疯狂了,女人真是——”朱利安转头看着我,然后面向那一头在小河旁边嬉笑的姑娘们。他慢慢地软倒,摇头呢喃:“——真是可爱。”

我不解地看着他,说:“她们也许可爱,不过我并不喜欢她们。”

“艾维斯摩尔!”朱利安冲过来捂住我的嘴,“千万不要让她们听到你这句话,这会掀起一场风波、大风波!”

“这听起来很糟糕。”我扒开他的手,说道。

“你不知道,小子。”朱利安甩着手,说:“镇上的女孩都在谈论你,噢,还有那位公爵先生。”

“公爵?”

“不错,镇上的女孩们都说,从来都不知道那老庄园里住着这么一位大人,貌美的大人。”朱利安夸张地张开手,像是犯花痴一样地说道。

“你们完全夺走了镇里女孩的注意力,当然,尤其是你。”朱利安指着我:“你一定不知道,罗宾那小子跟莉娜表白了,但是被残忍地耻笑了——莉娜说,除非罗宾能像你一样英俊并且富有学问,她或许还会考虑考虑。”

“这是个灾难。”我懊恼地倒回草地上。这就不意外罗宾为什么这么恼恨我了。

“哦,还有一件事。”朱利安像是想

起什么似的拉起了我,他鬼鬼祟祟地看了看旁边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凑到我的耳边,小声地说:“艾维斯摩尔,这是个天大的秘密。这是我从老莱华特那里听来的。”

这似乎很有趣,我答应他绝对不说出去,不过我相信朱利安应该已经告诉了不少人。

“咳。”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yin沉地说:“有吸血鬼……!”

“什么?”我听不清楚地叫了一声。

“有吸血鬼!”

“那是什么?”风太大了,我只听到朱利安在吼叫,不过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朱利安抓住我的肩膀,大喊着:“有吸血鬼!咬人的吸血鬼!有人发现被吸血鬼咬死的贝丝!就是那个裁缝店的女孩儿贝丝!”

老天,我合住了耳朵,受不了地应道:“哦,这是你妈咪告诉你的睡前故事么?朱利安。”

“才不是!”朱利安蹦蹦跳跳,急于说服我:“是真的,朋友!前两天的事情,老约翰他们决定把木桩钉进贝丝的x_io_ng口,你要是不相信,我们可以去探险!”

我站起来走开,正好看见一辆精致的马车驶在了路上。

朱利安追了过来,他也好奇地看着那辆马车,说:“那条路是往庄园上去的,你们来了客人么?”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伸长了脖子看着那辆马车。

客人?庄园里来了客人么?

但是,老奥纳并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情。

第17回

朱利安从来不会跟着我上山坡走回庄园,我的其他伙伴们也是如此,他们从来不会到庄园里做客,尽管我很多次向他们提出邀请,并保证老奥纳也会欢迎他们。

但是他们显然并不愿意靠近那里,原因是莰波娜小镇里的镇民时常说那里闹鬼——这真是个令人讨厌的谣言,不过老奥纳看起来也不喜欢和镇民们接触。

故此,有客人前来拜访,那实在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但是感觉上,我已经完全属于这个地方。我熟悉庄园里的一切,我在每一个角落留下我的足迹,甚至是庄园坐落的小山头,公爵曾经骑着马带着我,游览所有地方。他的手越过我的腰,和我一起拉住缰绳。他冰冷的手掌覆住我的双手,轻轻地在我耳边说:艾维斯摩尔,我拥有一切美丽的处所,它们都欢迎你,你可以永远伴着我。

这些承诺都很动听,使我常常想落泪。

我在某个夜晚告诉公爵,也许我已经忘了我父母的样子,或者是我根本不愿意想起来,我是个坏孩子。

并不是——公爵这么说,这并不是什么罪孽,你应该记得所有快乐的事情。

艾维斯摩尔,现在可以取代过去,我们的时间一旦静止了,就已经没有什么是值得永远去挂念的。

这句话我不太明白,我只是在睡前问他,“我也是么?公爵,你不会挂念我么?”

公爵把我的手放进毯子里,他垂着眼。

“不会的,孩子……因为你不会从我身边离开。”

他亲吻我的额头时,这么说。

我看着那辆马车驶进了庄园的大门,这令我十分好奇。我绕过捷径,很快就回到了庄园。当我靠近那里的时候,听见了费伯伦的声音。

“噢,您好,尊贵的伯爵千金。”

我看见费伯伦绅士地执起一名女士的手——哦,她的手非常纤细漂亮,手指上的宝石晶莹亮丽。

哦?原来是个女人,还是个伯爵家的姑娘。

这使我失去了兴趣,我变得很贪玩,我希望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儿,这样我可以教他游泳,还有爬树,就像罗宾他们教我那样。但是我会比他们更有耐心。

我扭开头跑回院子,老奥纳和几个女仆正在那里摘玫瑰。

“喔,你回来了,小艾维斯摩尔。”老奥纳对我非常温柔,我扑过去抱住她,我想叫她奶奶,不过老奥纳说这不合规矩——她说我和公爵一样尊贵。

“今天来了客人。”我蹲下来要摘玫瑰花,老奥纳连忙阻止我,她说玫瑰刺会割伤我的手。老奥纳时常提醒我要留意,她说我的粗心大意会使公爵担心。

“是的,据说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儿。”老奥纳微笑地说:“几天前我们收到了信,是个叫罗德斯莱特伯爵家的信。他唯一的女儿会来拜访这里。”

“公爵认识他们么?”我偏头问她。老奥纳轻轻拍着我的脸,“也许认识,我并不清楚,艾维斯摩尔。”

她继续说:“公爵大人很少露面,他没有亲密的友人,但是一些聪明的贵族愿意结交他,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却想尽办法接近他。这是个秘密,艾维斯摩尔。你要知道,宠爱你的人是无比尊贵的,他拥有你所无法想象的一切和权力。”

“这个罗德斯莱特伯爵也是么?他让他的女儿过来。”我替老奥纳拿过玫瑰篮子的时候问她,篮子里满满的玫瑰花瓣让我打了个喷嚏。

老奥纳笑了起来,她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推我进屋子里。

“谁知道呢,艾维斯摩尔。我听说是那位小姐为了追逐公爵而过来的。”

“追逐公爵?”我听到了一个新奇的词。

老奥纳抚mo我的黑发,“这不是个新鲜事。公爵可以拥有很多女伴,如果他愿意。”

“是当他的情妇?”我叫了起来。

老奥纳眯眼笑着说:“噢,你知道的真多,孩子。”她像是在逗我:“你吃醋么?小男孩儿。”

“哦——”我晃着脑袋,虚心说:“并没有。我只是……惊讶。”

“你真可爱,”老奥纳果然是逗我的。她笑了一阵子之后,说:“也许与他拥有共同地位的大人拥有很多女伴,不过公爵不一样。”

“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老奥纳像是在低语,她看着篮子里的玫瑰花,轻声说:“他可以疼爱许多人,在许久之前,他就应该生下一个继承人。但是公爵大人并没有,所以很多人希望坐在他身旁的位置,得到他的眷顾。”

“是妻子的意思么?”我问她。

这句话使老奥纳看向我,她认真地点点头,看着我低声说:“公爵的妻子,也许可以这么说……这对他们而言,是最高的荣誉。这很神圣,艾维斯摩尔,公爵认可的妻子,你也许无法想象,他会与他的妻子分享所有的权力、财富,还有生命。这和一般人不同,他们的时间会是静止的,那会是永恒的荣耀。”

我认为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古怪,至少老奥纳所说的一切都令我感到非常陌生,不过我清楚的是,如果公爵某天娶了一个姑娘——我想我会妒忌的,因为他可能不会再躺在我身边,听我说睡前故事。

上帝,我的老天,这很糟糕。

我对那个伯爵千金,已经失去所有的好感。

晚餐之前,我故意不待在餐厅里。

公爵今天睡得特别晚,我决定去叫他起床。公爵的房间很暗,一扇窗户也没有,壁上是古老的雕花,还有几座异兽的狰狞雕像。他的房间就像是冰窟一样寒冷,公爵躺在那张金雕的大床上,放下了床帐。

公爵并不时常带我来他的房里,我小心地打开了门,环顾了一圈,才悄悄地凑到床边,把床帐撩起来。公爵躺得十分规

矩,他把两手放在x_io_ng前,银色的长发整齐地放在后头。我看得有些入迷——他漂亮得仿如一幅绝美的画。

“大人。”我小声地唤着他。“应该起床了。”

公爵并没有反应,看样子他睡得很沉。我坐到了床边,慢慢地挪向他——天知道这张床有多大。

“大人、公爵、阁下……”我像是恶作剧一样地在他耳边轻轻地叫着。

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爬到了他身边,轻轻地摇晃他。

“大人……”我忽然觉得有些冷。我又抬起头,看了看这房间,目光落在了用红色宝石充当眼睛的可怕雕像。

噢……我打了个寒颤。

当我回头看着公爵的时候,我陷入了一个诡异的错觉。

他的脸毫无血色,平常也是如此,但是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他连睡觉都没有气息,就像是……就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尸骸!

这样的念头让我吓了一跳。

我咽了咽口水,又叫了一声“公爵”。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使我隐隐约约地感到一股诡异的恐惧,我慢慢地伸出手,想去探探他的脉搏……

“啊!”

一瞬间,有什么抓住我的手。

我吓得惊叫一声,一个力道把我拽了过去。在我大叫之前,我睁开眼,与那双眸子对视着。

“大人……!”我觉得我快要被吓坏了。

公爵沉默地看着我,他冰冷的手抓着我的手腕。也许是光线的缘故,他的眼睛看起来染上了些微的红色。

“孩子,”公爵轻轻地说:“……这很危险。”

我不解地看着他。

公爵并没有向我解释,他带着我坐起来,并没有刚醒来时的惺忪。

“你生气了么?”在他把我放下床的时候,我小声地问他。

公爵坐在床上,微微仰头看着我。

“没有。”他的手背抚过我的脸颊,说:“只是,你最好别到这里。艾维斯摩尔,这里会让你感到寒冷。”

我摇头,凑过去抱着他。

公爵轻轻地拍抚我的背,他说:“孩子,你需要热度,所以你必须在阳光下生活。”

“我不一样……”他补充,“我属于夜晚。”

我小声地说:“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公爵让我坐在他的腿上,他总是很小心地对待我。“等你完全长大的时候,我会让你明白。”

公爵轻声地说话,像是发出叹息:“你会为了我,抛弃阳光么?艾维斯摩尔。”

我感到疑惑,但是我知道公爵希望听到什么答案。我乐意在他面前做乖巧听话的孩子。

“噢,我会的。”我搂着他,靠着他的肩头,在他耳畔说:“我愿意,大人。”

但是公爵并没有再说什么。

我故意避开和那个伯爵千金见面的机会。

但是她来了之后,这庄园里多了不少生气,她带来了好几个仆人。这几天我都在外头和朱利安他们一块儿玩,不过今天不行了——我们发生了争执。

消失了很久的罗宾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他像是宣战一样地对我说:“艾维斯摩尔,胆小鬼,你愿不愿意去探险?”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是胆小鬼了。除了父亲,我只在公爵面前流过眼泪。

“什么探险?你应该找个有趣点的,不,也许你不应该这么幼稚。”我毫不示弱地应道。

“臭小子!”

“别吵架了,两位!”朱利安挠着头,对于夹在我们两个中间,他看起来很为难。“是这样的。”他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贝丝、吸血鬼……你明白吧?艾维斯摩尔。”

“哦——我想起来了。”我扭过头,看着他,不以为意地说:“你是说你妈咪的故事么?这很无趣。”

“这不是开玩笑!”罗宾大声地吼叫:“明天晚上,在这个地方!你要是不来,你就是胆小鬼!我会告诉莉娜,告诉镇上的所有人!老太婆的庄园里的小子是个胆小鬼!”

“那好、这游戏棒极了!”我高声地说。

“明天晚上看着吧!”罗宾卷起袖子,挥动着拳头。

“好的!可怜的家伙。”

我扭过头跑回了庄园。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害怕。吸血鬼?那有两个尖锐獠牙的怪物?这不是小说里才出现的东西么?

梅米娅太太也说过关于吸血鬼的鬼故事,但是就连四岁的小爱比都知道这只是个故事。

吸血鬼就和圣诞老人一样,他们并不存在。

因为费伯伦市场守在大门那里,所以我喜欢走捷径,从那里可以直接通到老奥纳的玫瑰园。老奥纳的玫瑰园是庄园里最迷人的地方,公爵也喜欢那里,但是他总是在晚上才会到那里逛一逛——白天很少,因为那里阳光很刺眼,就算是老奥纳和艾薇儿,也要戴上帽子和披肩,一点肌肤也不漏出来。

庄园里的各位似乎都不太喜欢阳光,尤其是费伯伦,他见不得光——这句话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是他只是抗拒,却还是能在太阳下走动,不过那之后他会看起来特别疲累。

玫瑰园非常大,它占据了庄园的大面积。

我在那如同迷宫里的院子里四处乱窜,我记得靠近角落的地方有个小洞,我可以从那里直接闯出去,然后把艾薇儿吓一跳。

所以,艾薇儿时常说我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鬼。

但是我知道她对我非常好,就像老奥纳一样,她们就像是我的亲人。还有公爵。费伯伦也算。

我爱他们。

我找到了小洞,并且听到了一些动静。也许是老奥纳带着艾薇儿来了。我窃笑着,赶紧钻进了洞里,接着灵活地跳出来。

“啊啊——!”

尖叫声响了起来,那听起来很陌生。

我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了两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儿。

尖叫是由那旁边像仆人一样的女孩发出来的,而站在她身侧的,是一个金发蓝眼的姑娘——是的,金发,在太阳光下耀眼灼人的美丽金色卷发。

她也看着我,红唇涂抹了一点胭脂,身上穿着白色长裙洋装,有着迷人的细腰。

她很……美丽。

“天啊!哪来的孩子!”她身旁的年轻女仆叫了起来。不过她并不生气,她看起来比我年长,比我高一些。

“噢……你好,小绅士,需要帮忙么?”她向我走过来,温柔地伸出手。

这让我回过神来,我脸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并不取笑我,只是拿着绸扇轻轻地微笑。

那一天,我知道了她的名字。

玛格丽特,她就叫玛格丽特。

拥有金发蓝眼的伯爵千金,美丽的玛格丽特。

第18回

在我看见玛格丽特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罗宾在对着莉娜的时候总是脸红结巴。这就和冬天开出花儿一样地新鲜奇特,我无法用言语完整地描述那种感觉。

玛格丽特罗德斯莱特。

她握着绸扇轻轻地告诉我她的名字,我从来不会在女xi_ng面前结巴,但是对着她剔透得如

同蓝宝石的眼睛时,我几乎要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

玛格丽特就和母亲一样,是个成熟富有魅力的女人。不过她更年轻,她总是轻声说话,是个富有教养的淑女。

我和玛格丽特度过一个下午的时光,还一起用了下午茶。她富有学识,也知道许多有趣的事情。我答应要带她去看看庄园里所有的景色,也许我应该把她介绍给我的伙伴们认识。

我觉得就像是做梦一样,这里的一切都越来越美好。

在离开之前,我为她摘了一些玫瑰。我们约好了明天一起到山坡的小河散步。

这一天我取消了和公爵睡前的说故事时间,我跳上了床,对他说:“我要早点睡,大人。”我躺了下去,愉快地笑着:“上帝,我恨不得明天快点来。”

公爵为我盖上毯子,他的手心拂过我额前的刘海,让我看着他。

“有什么好事么?孩子。”公爵也在为我感到快乐,他的嘴角轻轻地扬着。我想到了美丽的金发姑娘,这让我的脸烧红起来。

“没、没什么。”我抓着毯子,盖住我的脸,“晚安,大人。”

公爵没有追问我,他静静地坐在床边。我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可能是在我睡着过后。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手一直在抚mo着我的黑发,也许他还偷亲我——就像梅米娅太太一样,悄悄亲我的额头,她说她是在施魔法,这样能给我祝福。

哦,我有些想念梅米娅太太了。只是有一些。

白天我起得很早,公爵已经离开了,但是我并没有很在意,今天我有太多事情要干了。

我用过了早餐,并且告诉老奥纳我今天的行程。老奥纳看起来很意外,不过她还是准备了一些点心,让我们带去一起享用。

“哦,你要小心点。”老奥纳替我整理好领子——这是公爵时常为我做的事情,我总是系不好领子。公爵会在我醒来换好衣服的时候突然睁开眼,他也许还没完全清醒,但是他会起来替我把领子弄好,然后轻轻地对我说:艾维斯摩尔,早安。

老奥纳把装了点心的篮子交给我,艾薇儿在旁边问:“哦,公爵知道这件事么?知道你这个小淘气要和伯爵小姐出去玩么?”

“我不是小淘气。”我仰着头说。

“我是个绅士了,我已经十四岁了。”我强调。

“小淘气。”艾薇儿轻轻捏了我的鼻子,“你还太小了。”

噢——他们从来没把我当大人来看。

这让我感到有些沮丧,但是在之前,我很享受这一切。尤其是在公爵面前,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我带着玛格丽特,嗯,还有她那爱抱怨的女仆费拉,到了庄园外。我告诉她们关于莰波娜小镇,还有庄园的所有故事,就像先前老奥纳跟我说的一样。

我们走下山坡,到了那条小河。

今天我们来得很早,莰波娜的女孩们还没来这里洗衣服。涓涓小河安静地流淌着,河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

“这里很迷人。”玛格丽特开心地提着裙子向前走了几步,她看起来很喜欢这里。她的女仆费拉在旁边跟着她,玛格丽特张开手,“噢,这里真是太美丽了。”

她回过头,金

色的卷发在阳光下微微发亮,“还有你,艾维斯摩尔。你就像是黑夜中的精灵。”

我不禁脸红,傻笑着低下头。

“而且是个贪玩的精灵。”费拉噘着嘴,她还在记恨先前我把她吓了一跳的事情。

这让我感到羞愧,我抬起眼看着玛格丽特,结巴地说:“我、我很抱歉。”

我想我的脸一定红得跟番茄一样。

“这并没有什么,我亲爱的男孩儿。”玛格丽特在河边蹲下来,把手伸进清澈的河水里,并且发出了叹息:“我真希望能永远待在这里。”

“妳可以的,玛格丽特。”我告诉她。但是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又开始羞怯:“不……我的意思是,我希望妳留下来。”

永远。我在心里说。

玛格丽特吟吟笑了起来,“谢谢你,艾维斯摩尔。但是……”她看起来有些落寞,蝴蝶停在她的小阳伞上。

“这并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悲伤。

我想询问她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一阵叫唤打断了我就要出口的疑问。

“看!那是艾维斯摩尔!”那是朱利安的声音。

我们看了过去,莰波娜的好伙伴们都聚集在那里。他们好奇地往这里伸长脖子,像是想知道在我身边的漂亮小姐是谁。

“我去看看。”我回头对玛格丽特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快去吧,他们都在等你。”玛格丽特看了看他们,温柔地说。

我跑向了朱利安他们,罗宾也在那里,但是他看到我过来的时候故意把头扭开。朱利安及时拉住我,小声地问:“那是谁家的女孩?”

“是庄园里的客人。”我往玛格丽特的方向看了一眼,告诉他:“是伯爵家的小姐。”

朱利安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其他人都羡慕地看着我,爱犯花痴的恩佐呆呆地说:“她太漂亮了,比莰波娜的凶婆娘好太多了。”

那是当然的。玛格丽特是如此温柔婉约,她就像是书上的仙女。

“莉娜比她可爱多了!”罗宾突然叫了一声。他抱着手对着我们说:“哼!艾维斯摩尔!胆小鬼,不要忘记我们今晚要干什么!到时候,你不要躲回那个公爵大人怀里耍赖!爱耍赖的艾维斯摩尔!吓哭了还要公爵大人给你糖果么?”

“住口,罗宾。”

“不!我不!艾维斯摩尔,你太神气了,那是因为公爵大人把你这个猴子宠坏了!他让你耍赖!让你当爱哭的小宝宝!”

虽然我一直希望跟他和好,不过罗宾真的把我惹火了。

“我不会耍赖的。也请你准时,罗宾,我一定会来的。”

我扭开头往玛格丽特那里跑了过去。

“噢?你们怎么了么?”

“……”

玛格丽特把篮子里的蛋糕拿给我,我接了过来,不过却失去尝味道的兴致。

我们在中午的时候回到了庄园,来迎接我们的是费伯伦,他一看到我就暴跳如雷,“天啊,你上哪儿去了!”

他拿出手帕擦汗,在看见玛格丽特和她的女仆时微微一愣,之后的脸色更加地糟糕。

“罗德斯莱特小姐,”费伯伦咳了一声,他斜眼看了我一眼,然后弯腰对淑女说:“很抱歉,但是我代表公爵……哦,公爵大人一定不希望您在这里出什么事。如果您要出门,请允许我让人跟着您。”

“我们只是去小河那儿走走。”我不快地应道。

“唉唉,你什么都不知道,小孩儿。”费伯伦的汗落得更凶了。玛格丽特和费拉互看了一眼,她们看起来有些为难。

“我不是小孩儿!”我冲他咆哮了出来。

费伯伦吓了一跳,玛格丽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艾维斯摩尔?”

这太尴尬了。

她一定觉得我是没教养的孩子。我难过地低下头,跑上了阶梯。

“噢,你跌坏

脑子了么?让我看看,艾维斯摩尔——”费伯伦在楼下呼喊。

我踩上阶梯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滑。我根本来不及尖叫,一双手就把我给捞起来,那就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睁开眼,看见了公爵。

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费伯伦在楼下担心地大叫,他以为我要跌下去,已经张开双手准备接住我。

“公爵大人……”我听见玛格丽特的叫声。她走到了阶梯那里,仰着头往上看着我们。

塞勒斯汀公爵抱着我,我的目光在他和玛格丽特身上游走。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在我的内心滋生,我抓紧了拳头,小声地说:“放我下来,大人。”

公爵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他依旧抱着我转过身,像是要走回房里。

“放我下来,拜托。”我知道我自己在闹脾气,但是我不能控制我自己,“大人,请你放我下来。”

最后,我几乎是叫了起来。

公爵望着我,我的眼里映出他精致的面孔——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已经后悔了。

塞勒斯汀公爵慢慢地把我放下来,他等到我踩稳了,才放开我的手。

我像是要告诉我自己,“……我不是小孩子,公爵。”

公爵看着我,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却还是转身离开了。

今天,是我来到庄园里最糟糕的日子,糟透了。

我从来没有比这时候更讨厌我自己。

◆◇◆

我并没有忘记罗宾的挑衅,他的话就像一根刺,扎在我的心里。我非常在意。

我原本想在晚上的时候向公爵道歉,但是费伯伦告诉我,公爵还在休息——他还在睡,他在下午的时候起来了,所以需要一些时间来补充睡眠。

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我想起来,这样我能更加容易溜出去。

“费伯伦。”我叫住那矮个子先生,“今天下午,很抱歉。”

“噢?”他momo大鼻子,摇晃着脑袋,“小事,这是小事。孩子。”然后打了个哈欠,他眨眨眼,抱怨说:“不过我要去睡觉了,艾维斯摩尔。你要知道,自从你来了之后我没有一天是在正确的时间休息……”

我在公爵的房门外站了一会儿。

我没敢进去。

他也许是生气了,他在装睡。

溜出庄园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这很简单,我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捷径和小路。

夜晚就像是一张薄纱,它覆盖下来,让一切都陌生起来。我不止一次差点被石子绊倒,但是我拉紧了披风,克制自己不转头环顾四周。这会让我想起一些我原本已经忘记的东西。

我拿着马灯走下小山坡,小心地看着脚下。也许费伯伦说得不错,这里会出现野狼——但愿是我多心。

“他来了!噢!我们在这里!”

我看见了靠近小河的那一头闪着微光,我喃了一声感谢上帝,快步地走了过去。

“朱利安——”我叫着。来的人非常少,就只有我、朱利安,还有那个讨人厌的小气鬼罗宾。

罗宾扬起下巴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让你失望了。”我挑着眉毛,“在探险之后,我希望你把之前说的话收

回去。我不是爱耍赖的艾维斯摩尔,我也不会躲到公爵怀里要糖果。”

“那要等之后再说。”

“嘘!好了,我们快走吧。”朱利安挡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他抓起我们的手,拉着我们往一个方向走。

“我们要去哪里?”我小声地问他。

朱利安说:“公墓,到公墓去。老莱华特他们也会过去,就在今天晚上。”

“他们要把木桩钉进贝丝的心脏里。”他补充。

罗宾说:“贝丝真的被咬了么?她会变成吸血鬼么?”

“也许。”

这不可能,根本没有吸血鬼。

我在心里说,我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我。

莰波娜镇的公墓在十分偏僻的地方,我们走了一段路。夜风刮着我的脸,我把披风拉上,罗宾发出了窃笑声,我瞪了过去。

“到了。”朱利安让我们躲进墓地的草丛里。那里非常yin深寒冷,我几乎要发抖。

“老莱华特他们会过来。”朱利安这么说的时候,我们就听见了前头传来了动静,还能瞧见微弱的灯火。

“哦,他们来了。”我和朱利安往隐蔽的地方缩了缩,但是罗宾非要拉着我们往前面一些,他说这样才能看得清楚。

“你害怕了么?公爵的小尾巴。”我从来都不知道罗宾的嘴巴如此恶毒。

“不,当然不。”我跟着他挪到了前头,朱利安只好跟着我们。

“嘘。”

我们安静了下来。前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过了一阵子,就能看见莰波娜的镇长老莱华特,还有几个汉子,他们一起提着一个木棺。

“那里面的是贝丝……”朱利安小声说:“她在两个星期前失踪了,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干尸——身上一滴血都没有。她的脖子,被咬了。老莱华特说,按照镇里的老规矩,他们必须把木桩钉进贝丝的心脏里。”

我睁大眼看着前方,慢慢地攥紧拳头。

他们就停在我们前面不远,我们在比较高的地方,完全可以看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

老莱华特吩咐汉子们把棺材放下来,接着他们把钉子撬开,掀开了棺材。

“噢……”老莱华特把他的马灯提高,正好照在棺材里。

他们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叹息,我探头去看。

上帝——我无声地呢喃。

罗宾差点滑下去,我和朱利安赶紧抓住他,并且掩住他的嘴。

那是贝丝?裁缝店的贝丝?哦,这简直太可怕了。那根本看不出像是个人,就像是一具被抽干水分的异物,它张圆了嘴,手还僵硬地张开,两只眼球突了出来。

“老天……”

底下的人摇了摇头,我听见老莱华特说:“……是吸血鬼。那些该死的恶魔。”

“快点干吧。在这个可怜的姑娘成为吸血鬼的奴仆之前……”

我看见他们其中一个人拿起了一个粗木桩,对准了贝丝的x_io_ng口。老莱华特拿起了铁锤子,他们互看了一眼,接着毫不留情地高高地把锤子抬起来——

我闭上眼。

罗宾吓得和我们抱成一团。

木桩刺进了贝丝的x_io_ng口,它把她牢牢地钉在了棺材里。

当我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我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罗宾哆嗦着,朱利安看起来还镇静一些。

他说:“这是真的。”

“有吸血鬼,艾维斯摩尔,这里有吸血鬼。”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不去庄园么?”朱利安严肃地说:“……因为那里有吸血鬼,艾维斯摩尔。这是老莱华特说的,不过我们没有证据。”

第19回

我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庄园,但是我很早就和朱利安他们道别了。罗宾吓坏了,他需要朱利安陪着他,他已经不再说我是胆小鬼了。

我一个人待在小河旁边,从那里往上眺望,除了一片树林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通往庄园的小路总是孤孤单单的,没有人会靠近它,我告诉朱利安说那里也许有野狼,不过他说是吸血鬼。

我想,贝丝或许是被野狼咬死的。

尽管这听起来很勉强,不过我尝试这么说服我自己。当然,我一点也不相信庄园里闹鬼——就像朱利安说的,他们没有证据。我在那里生活,我很清楚,我在那里过的很快活,庄园里的所有人就像是我的亲人。

“如果他们是吸血鬼,那么他们应该先咬死我。”我对朱利安说。

朱利安笑了一下,他冲我眨眼,“谁知道呢?艾维斯摩尔,或许还不是时候。”

“不,他们爱我。”我轻轻地说,就像是在呢喃:“他们不是吸血鬼,庄园里也不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我差点要说,公爵会保护我。

但是我没有说出来,我不希望罗宾再次嘲笑我。我在河边坐了一阵子,我想罗宾应该是妒忌我。他有个爱酗酒的父亲,而且没有妈妈,他很可怜——他的身边没有公爵。

我曾经和他一样,但是,那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很好。

我从捷径回到了庄园里,庆幸的是,这一路上我很安全。费伯伦所说的野狼,我始终没有遇到。

老奥纳他们还没醒来,庄园里覆上了一层薄雾,她就像是渐渐陷入了沉睡,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我认为,不会有人知道我晚上溜出去的。但是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我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公爵坐在床边,在我开门的那一刻,把脸转了过来。我来不及逃跑,也没有这个勇气——我闯祸了,我一个晚上没回来,而公爵就在我的房里等我。我站在门口那里,抓紧了黑色的披风,那一刻,我希望我能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念个魔法咒,变成小石头。

“艾维斯摩尔。”公爵坐正了,他看着我,并没有过来逮我的意思。

我躲在门口那里,露出一颗头,小心地看着他。要是他责骂我的话,我一定会哭出来,我这么告诉我自己。

公爵看起来有些疲累,他轻轻地叫了我的名字,也许他还皱起了眉头。我并没有过去,也没叫一声“大人”来回应他的呼唤。窗帷没有拉上,初升的太阳染红了一切,公爵银色的长发仿佛透着晶莹的光,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漂亮的银发。

他对我张开手,说:“……过来,孩子。”

我向来是乖巧听话的,但是我变得很奇怪,我想朱利安的话起了一点小作用。那些事情令我感到不安,尽管我不断地说服我自己。

公爵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有耐xi_ng的人。要是父亲——哦,他一定会过来打我耳光,他从来不会允许我如此无礼。

但是公爵不会,他纵容我,他从来不会打我。甚至他抱着我的时候,都是轻柔的,我能感觉到。

我看着公爵的模样,忽然觉得很难过。我现在多希望他像父亲一样,走过来扭着我的耳朵,大声地问——艾维斯摩尔!坏孩子!你一个晚上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他不会。他爱我,他也许比父亲更爱我,他不会这么做。

我想走向他,跟他道歉。

在我这么做之前,公

爵又开口了。

“孩子……”他停了一下,说:“艾维斯摩尔,我们别吵架了。”

“我们别吵架了,艾维斯摩尔。”公爵又重复了一次,他的手还是对我张开着:“你过来吧,孩子,让我抱抱你。”

“艾维斯摩尔……”

他再次呼唤我的时候,我用力地推开门,跑了过去。

公爵虽然没有责骂我,我却还是哭出来了。罗宾说的其实一点也没错,我是个爱哭的孩子,但是那只在公爵面前。

我抱住他,他一定在这里待了很久,他身上有玫瑰花的香味。那是我身上的味道。

“对不起。”我说:“大人,我错了。我不该闹脾气。”

公爵让我把脸栽进他的怀里,他从来不会笑我哭红鼻子,也不会要求我不要流泪。他曾经说过,笑容和泪水是共存的,它们一样珍贵。

公爵并没有问我一个晚上去了什么地方,他为我生了壁炉的火,让窗帷一直挂起来,好使阳光照进来。我一整晚没睡,哭过之后就累坏了。公爵像之前那样为我拉上毯子,陪我一起躺在床上。

那时候,我理解到自己干的错事。我坏透了。

我小声地说:“大人,我还是不长大了。”

公爵像是没有听清楚,我又说一次:“要是我长大了,你就不会这样对我,那我一辈子都不要长大了。”

长大,还是公爵?我现在明白了,我更需要后者。

下次罗宾再取笑我的话,我想我不会再生气了。

我觉得这样很好。

◆◇◆

虽然那一次的探险成了一个不愉快的回忆,不过我和罗宾和好了。因为我跟其他的伙伴说,罗宾非常勇敢,他在我吓一跳的时候抱住我,阻止我大叫。

但是我们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贝丝的事情,朱利安扯谎说我们看得不太清楚。

因为我们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背脊发凉。

“小子,你应该把那个伯爵小姐带来让我们认识认识。”罗宾咬着茅草说。

我惊讶地看着他:“那你的莉娜怎么办?”

罗宾吐出茅草,摇晃着脑袋:“那已经是过去了,其实我觉得那个奥莉也不错……”

噢,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这些日子我都没和玛格丽特说话,这会让我有些难受。今天早上,我站在阳台,远远就看见她和费拉在老奥纳的玫瑰园里。她看起来无所事事,因为公爵并不理会她。她坐在院子里,烦闷地看着诗集,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使她看起来更加美丽动人。

这几天我常常思考着老奥纳说的话,她说美丽的伯爵千金是为了追逐公爵而来的。

玛格丽特是如此地温柔,我想要是我有妹妹的话,她也会叫玛格丽特,也会和这位伯爵千金一样,长成漂亮迷人的姑娘。我会深爱她,会为她找一个高贵、值得尊敬的丈夫。

我想,我真的喜欢她。

我从外头回来,把毛虫放在艾薇儿的肩上。艾薇儿非常冷静,她轻轻地翘起指头,弹开。

“这吓唬不了我。”艾薇儿两手插着腰,这让我想起莰波娜的凶婆娘。“噢,小淘气,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点书吧,你的字写得太难看了。”

“这是侮辱。”我挑眉:“公爵说我的字非常漂亮。”

艾薇儿摊开两手,无奈地摇头。

“艾维斯摩尔——”老奥纳叫着我:“能帮我浇花么,孩子。我会烤些饼干犒赏你的。”

“噢,遵命,老奥纳。”

我跑向了院子里的老奥纳,她站在阳光下,慈祥地对我微笑。

那一刻,我想起了贝丝、木桩、锤子,还有朱利安说的话。

那不是真的。我确信,吸血鬼是不存在的。这是个美好的地方,他们永远也不知道。

我帮老奥纳浇花,最近的阳光太强烈了,也许是夏天快到了。我在这里

待了有多久?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公爵告诉我,他的身边永远都会有属于我的位置。

我不用担心他会厌倦我,也不用害怕他会像摩根柏金,我的父亲那样抛下我。

我浇完了花,帮忙打理了院子。老奥纳说我是个称职的花匠,玫瑰花盛开的时候,我应该给公爵摘几朵,告诉他那是我栽种的花。

我提着装满玫瑰花瓣的篮子走回去,一声叫唤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噢,来这里,小男孩儿。”

我转过头去,玛格丽特的侍女费拉正在悄悄向我招手。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我向她走过去,她看起来很紧张,鬼鬼祟祟地拉住我,把我带到了房间里。

玛格丽特也在里头,她俯在床上,在我们进来的时候抬起头来,她脸上的泪就像是珍珠一样。

“我把他带来了,小姐。”费拉推着我走了过去。我惊愕地看着玛格丽特——噢,她看起来哭了很久,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令人怜爱。

“噢,妳在干什么?费拉。”玛格丽特并不希望我看到她这副模样,她拿出手帕擦着泪。

“可怜的姑娘。”费拉走过去安we_i她,“不该是这样,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我们可以拜托他——拜托艾维斯摩尔。”她看着我。

我看了看玛格丽特,无错地把手放在身后,问:“请问……我能帮什么忙?”

“不,并没有……”

费拉不让玛格丽特说下去,她抢先道:“噢,我们需要你做件事情,这很重要。”

“什么事情?”我疑惑地问她。我根本不敢看向玛格丽特,这会让我窒息。

“我请求你。”费拉站起来,这忠心的侍女看了看她的主人,然后回头望着我,抓住我的手:“艾维斯摩尔,请你让公爵和我可怜的小姐见个面吧,就让他们见面,说些话。”

我讶异地睁大眼,就像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只有你了,艾维斯摩尔。”费拉央求说:“庄园里的人都知道你和公爵最亲密,他只疼爱你……我们拜托了其他人,但是他们就像是毫无感情的木偶,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会我们。艾维斯摩尔,请你劝说公爵,让他见见玛格丽特小姐,我可怜的姑娘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他……”费拉哽咽了起来。

“不……这……”我不知该怎么做,我看着她们。

“请不要勉强这个孩子,费拉。”玛格丽特拉住了她的侍女,她流下泪,说:“公爵已经对我们很宽容,他允许我拜访他,这已经让我满足。”

“不!小姐!”费拉几乎要咆哮起来,她愤怒地说:“难道妳就要这么回去么?妳要嫁给那个老伯爵么?不,不能这样!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我们不能放弃。”

费拉转头看着我,我茫然地看着她,说:“请告诉我真相,这样我才知道要怎么帮助妳们。”

我的话让玛格丽特叹息了一声。她们让我坐下来,就像是要说故事一样。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丽的夜晚。”玛格丽特哑声说出了她的回忆:“我参加了诺夫拉格夫人的跳舞,其实我不想去。我那时候十五岁,我并不好看。你不能想象,那时候我的脸上有雀斑,也不会化妆。”她眨眨眼。

“但是他出现了。”玛格丽特的声音忽然扬了

起来,她看起来有些激动,“谁也不能想象,他出现了,如此耀眼。”她带着崇拜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位大人,我知道,许多姑娘都希望和他跳舞。他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确实是如此,真的,他的一切都是如此神秘。”

我问她:“……公爵邀请妳跳舞么?”

玛格丽特点点头,她微笑了起来,我从来没看过如此迷人的笑容。

“是的,就像是梦一样。”

“没错,那就像是梦。”费拉摇头说:“之后他就像是消失了,一直到不久前,我们才知道他来到这个庄园里。我们模仿了老爷大人的字迹,向公爵寄出了要求拜访的信……这很冒险,不过我们没有选择,要是再这么下去,老爷大人会把小姐嫁给一个老头。”

“别说了。”玛格丽特拉住费拉,她靠着她的侍女默默地流泪。

“拜托你,艾维斯摩尔。”费拉再次拉住我的手,好像我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

我的内心十分复杂。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它就比我对玛格丽特的心情还要复杂难懂。

玛格丽特是想当公爵的妻子么?我在心里发出疑问。她想待在公爵身边,这是一定的,她爱着公爵。那是情人间的爱,我并没有很了解,我以为我会懂。

但是,“公爵的妻子”,这个说法让我有些难受。

是的,是难受,我觉得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我是因为玛格丽特,还是公爵,而感到难受。但是,我知道,我都喜欢他们。

我爱公爵,我也喜欢玛格丽特。

他们在一起,会是一件好事。也许是,也许不是——我这么想。

晚上的时候,我把脑袋枕在公爵的肩上,他一直都看着我,似乎正在问我——艾维斯摩尔,你为什么这么沉默?

所以,我开口了。

“大人……”我看着他,把想好的话小声地说出来,就像是说悄悄话一样。“你知道玛格丽特么?就是在庄园里的伯爵小姐,你知道她么?”

公爵抚mo我的头发,我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

“是的,我知道。”

我说:“她是个温柔美丽的姑娘……她很迷人。”

公爵点点头,他表示赞同。

“公爵……”我向他坦白:“我很喜欢她。”

公爵的手停了,搁在我的肩上。他望着我,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但是我很努力。

“我喜欢她……我想是的,就像罗宾喜欢莉娜一样。大人……我想就是那样的。”

公爵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清楚我的目的。我坐了起来,与他对视。

“大人,你能让她留在这里么?”我做了个吞咽,低下了眼。公爵的眼睛太清澈了,那时我害怕。

“她就要嫁给奇怪的老头了。”我说:“我不希望这样……大人,我宁愿是你,大人……”

我几乎要说不下去了。我心里难过。

公爵捧着我的脸,他让我直视着他。“艾维斯摩尔……”他轻声地问我:“这是你的希望么?孩子。你希望,我的身边有其他的女人。”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公爵,我不知道。但不是这样。我爱你们,真的。我爱玛格丽特,我也爱你……”

接下来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他的唇就贴在我的嘴上。

那是一种冰冷柔软的感觉,非常微妙。我来不及再感受什么,公爵就放开我了。他站了起来,让我躺回床上,然后就转身走出去。

第20回

这或许并没有很正常。

我没办法睡着,整个晚上。

我的嘴上还残留着那种冰冷的感觉,我想我难以忘记。因为

父亲从来不会这样吻我,就算是母亲也不会。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样,哦,科比算么?它是一条狗。

那很柔软,就像是果冻一样。

我想,这也许不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常常看见不同的人接吻。这并没有什么,这是公爵打招呼的意思么?显然并不是这样。

我越来越想念梅米娅太太了,要是她在,我可以问她。她总是能够告诉我一些有用的答案。

早上的时候,艾薇儿告诉我,我看起来很滑稽,就像是拿了颜料涂抹眼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难道我要说——这是公爵的错。他亲了我,他害我失眠了。

不过我想,我会连续失眠很久。

老奥纳从早上就很忙碌,费伯伦拉住我,鬼鬼祟祟地问:“小男孩儿,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了。”

我冲他眨眼。

“噢——”他挠挠头,“你不知道,这太稀奇了,小鬼。公爵今天——”

费伯伦还没把话说完,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公爵在老奥纳的玫瑰园里,尽管那里离这儿有点距离,不过我知道是他没错。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是美丽的伯爵千金,拥有金色卷发的玛格丽特。

我就算站在这里,耳边似乎也能听见她吟吟的笑声。

费伯伦拿住了手帕,不断地擦汗。“呼!”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肩,弯腰说:“你可以告诉你敬爱的费伯伦叔叔,艾维斯摩尔,你也许不知道,其实我也是很能出主意的——”

我弹了他的大鼻子,还踩了他一脚。上帝作证,我应该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我没有吃早餐,也没有告诉老奥纳我出去了。我没系好领子就跑出庄园,我不想让艾薇儿帮我,我又开始闹脾气。

罗宾他们就在小河边,这是他们唯一的游戏场所。

“艾维斯摩尔——”他们对我招手,我想我要好好地玩一天,这可以让我冷静下来。

在我第四次当鬼的时候,朱利安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次我来吧,你看起来没什么心情。”

“不,我很好。”我想我是在扯谎,天知道我有多烦躁。“来吧,这次我会抓住你的。”我冲他大喊。

罗宾发出了哨声:“就是这样!你要充满干劲!”

事实证明,光有干劲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而事实上,我一点干劲也没有。

我坐倒在地上,连动也不想动。

“你怎么了?不玩了么?”正在奔跑的恩佐回过头问道。我侧过身,摇了摇脑袋,我听见自己不耐烦地说:“不。这游戏很无趣。”

“噢,艾维斯摩尔。”朱利安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你之前不是很喜欢的么?这是你发明的游戏,你不能说它无趣。”

他看了看罗宾:“我们都很喜欢。”

罗宾点了点脑袋,他摆手让其他人离开,也凑到我旁边坐下来。

“小子,你看起来很不对劲。”罗宾像是个专家,他用脚尖踢了踢我。“嘿,朋友,你现在就像是、就像是……”

我坐了起来。“就像是什么?”

朱利安揽着我的肩膀,挑眉笑着说:“失恋。”

“噢——”我发出了一声怪叫

,“这不好笑。”

“没错,这一点也不好笑。而且很痛苦。”罗宾富有经验地点头,不过他看起来很高兴,也许他在想,哦,那个神气的艾维斯摩尔终于有这一天了。

“艾维斯摩尔,是那个伯爵小姐么?”朱利安戳中了我的痛楚。我横过眼看着他,他像是吓到一样地拍拍x_io_ng口,“我只是说说,朋友。”

我忽然有些沮丧,其实他们说的也许没错。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我觉得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公爵和玛格丽特在一起?这应该是个好事。他们看起来很搭配,真的,这是事实,是我的真心话。

我今天很晚才洗漱,公爵从早上就和玛格丽特在院子里么?他们在讨论什么?哦,他们看起来相处的很好。公爵有微笑么?那是一定的,他一定也喜欢玛格丽特,没有一个人不会喜欢温柔美丽的玛格丽特。

我也一样,对么?我也一样。也许。

但是我也喜欢公爵。

我喜欢的两个人,他们相处得不错,或许还会相爱,然后结婚。

这是很好的结局。神父也会说,噢,这是天父再好不过的安排。他们很相配,公爵是个值得尊敬爱戴的人,玛格丽特看着他的神情,就像是面对国王一样。

我觉得我应该成熟点,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我是艾维斯摩尔柏金,我是个绅士。

“哦,快看!”朱利安忽然叫了起来。

我和罗宾都看了过去,那在小路上走得摇摇晃晃的醉汉也看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酒瓶,鼻子红彤彤的,对着我们横眉怒瞪。

“臭小子!”他嚷嚷:“只知道闯祸的臭小子!”

他真让人讨厌。

朱利安在我耳边小声说:“那是彼得老爹,裁缝店的彼得老爹。”他摊摊手:“你不要在意,艾维斯摩尔。贝丝出事之后,他一直这样。”

罗宾也说:“我听说他疯了。”

“我不清楚。”朱利安摇摇头:“但是他老是说他要找出吸血鬼。他说他看见了……”朱利安打住,看了看我,有些迟疑地说:“……他看见庄园的老婆婆吸血。”

“胡说!”我站了起来,指道:“他在胡说!”

“嘘嘘!艾维斯摩尔!没有人会当真,他老是醉醺醺的。”朱利安拉着我。

我抬起眼瞪着那个彼得老爹,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对他吐了舌头。

“见鬼的臭小鬼!”他大叫了起来,抡起拳头像是要冲过来。我们赶紧跳了起来,大笑着逃跑。

但是这样并没有使我的心情好一些。

回到庄园的时候,费伯伦告诉我公爵和玛格丽特出去了,他们骑马。

我讶异地张圆了嘴,老奥纳走过来momo我的脑袋,说:“孩子,你去哪儿了。刚才公爵在找你。”

找我?他不是有玛格丽特了么?我差点就说出来了。

我低下了头,我想我一定是扁着嘴。

“哦,看看你。”老奥纳弯下腰来,拍拍我的脸蛋,轻轻地笑:“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是因为公爵大人冷落你么,可爱的孩子。”

“才不是!”我叫了起来,扭开头说:“这是好事。”我跑上了楼。

这是好事。

玛格丽特不用嫁给奇怪的老伯爵了,她可以和公爵在一起,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了,这是好事。

公爵会爱她么?我趴在床上的时候想,公爵会像对我一样,那样对待玛格丽特么?不,也许会更好。

是的,一定会更好。公爵也会对玛格丽特说,我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么?他会么?

我翻过了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但是我想流泪,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

母亲曾告诉我,人类的原罪。

那是色

y_u、傲慢、贪食、贪婪、懒惰、暴怒——

“还有妒忌。”她那时候这么说,“这是人类的原罪,我们都背负这些罪恶。这很平常,艾尔。”

“我们从出生的那一霎那,就被判了罪。”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寻求宽容呢?这没有必要。这已经是本能,罪恶的本能。它们已经融入了我们的灵魂。”

公爵不听我说睡前故事了。

也许是因为我不愿意说,但是他也没有要求。那天,他和玛格丽特在傍晚之前回来,他们一起用了晚餐。老奥纳有叫我下去,可是我故意装睡。

我真的很困,但是我没有睡着。我在等公爵推开门,但是他没有。

“艾维斯摩尔。”老奥纳把一个花圈戴在我的头上。我抬起头看着她,今天外头的天气很好,但是我不想出去,也不愿意靠近院子。我听说公爵今天和玛格丽特一起读诗。

“你怎么了?我的黑发男孩儿。”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mo着我的黑发。

我想告诉她我没什么,但是我始终没有开口。

也许是四天、不,已经一个星期了。

公爵没有和我说话——不,他有,但是很少。他还是会轻轻地叫我艾维斯摩尔,还是会momo我的脑袋。但是他不抱着我了,也没有在晚上的时候和我一起躺在床上。他很久没有为我系领子了,他也不为我拉毯子。

艾维斯摩尔,早安。

我想念这句话。

“你看起来没有一点精神,艾维斯摩尔。”老奥纳微笑地说:“发生什么事了,孩子。你最近很沉默,费伯伦说你变乖巧了。”

“那是因为我不弹他的大鼻子了。”我眨眨眼,“我明天会做的,帮我转过他,拜托。”

“噢,小淘气。”老奥纳拍拍我的脸。“但是你应该告诉我你怎么了,孩子。你不帮我浇花了么?你的玫瑰快枯了,你不是说要把它们送给公爵么?”

老奥纳的话就像一根刺。我难受地开口:“他不需要,老奥纳。他想要玛格丽特送他花。”

“你怎么会这么想?”老奥纳看起来有些惊讶。

“是这样的,老奥纳,应该是这样。”我靠着沙发的扶手,歪倒坐着:“一定是这样,老奥纳。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是这样没错。他一直和玛格丽特在一起,他不太需要我,真的。”

我的话令老奥纳笑了起来——果然,他们都觉得这没什么。我的话让他们取笑我,他们也许觉得我是个被抢了父亲的孩子。

父亲?噢,可能是这样。

“可爱的傻孩子。”老奥纳笑着说:“你不该怀疑他,艾维斯摩尔。你可以怀疑全世界的人,不过你不可以怀疑公爵大人。”

“……我不是怀疑他。”这是事实。

“噢,让我抱抱你。”老奥纳把我拉进怀里,她身上有玫瑰花的香味。“你一定要听我说,孩子。你不知道,你对公爵大人而言,有多么珍贵。”

“为什么呢?老奥纳,我不明白。”我小声地说。

老奥纳梳理着我的头发,“是的,这很奇特……艾维斯摩尔。但是确实是如此。我们等了很久,太久了。我们以为他已经失去了这些感情,但是它们还存在着。艾维斯摩尔,这没有道理,但是你要知道,

他很重视你,比任何人。”

我仰头看着老奥纳,“真的是这样么?”老奥纳是在安we_i我。

“没错。”老奥纳点点头,“我看得出来。我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服侍他,公爵大人看起来严肃,也许还很冷漠,但是他不会在你面前这样。相信我。”

老奥纳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年轻的公爵大人?他看起来依旧很年轻,可能才三十岁。

我想让老奥纳多说一些,不过老奥纳告诉我,那是公爵大人的秘密。他会自己告诉我的,以后。

“当他与你分享全部的生命时,孩子。他会告诉你一切。”老奥纳这么说。

老奥纳的话令我好受多了,尽管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但是老奥纳向我保证,她从来不说谎。

那天我走过院子旁边的走道,我不知道公爵有没有发现我。

公爵,还有玛格丽特,那就像是一幅画。我看见玛格丽特靠在公爵的肩上,他们并没有说话。

我只看了一下子就跑开了,我想恋爱的人都不希望有人来打扰的——噢,那是罗宾说的。

我应该要祝福他们才对,因为我看不出他们在一起会有什么坏处。

今天的晚餐我乖乖地坐在餐桌上,玛格丽特看见我的时候很惊讶,她微笑地叫我“黑发精灵”,公爵也坐了下来,在我旁边。

面对玛格丽特的时候,我还是有一些羞涩,但是很多时候,她只把目光放在公爵身上。公爵看了我一眼,他没有和我说话,因为有女士在,这样很无礼。

我悄悄地看着玛格丽特,偶尔也会看看公爵——那是因为我对着公爵的话,会有些不自在,我总会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玛格丽特好像比之前更迷人了,她的金发盘在头上,用宝石发饰点缀,脸蛋泛着艳丽的玫瑰红。她会羞怯并富有感情地望着公爵,并且小声地唤着“大人”。

我突然想起了罗宾和奥莉。他们在一起了,谈恋爱,对,谈恋爱了。

朱利安说,他们很碍眼。

我想是的,有些。我想,我是不是也该答应莉娜的追求?噢,老天,饶了我吧。

今晚我回到房间之前,我看见公爵和玛格丽特在走廊那里,靠近阳台的地方。他们在说悄悄话,也许是,或者是在接吻。

我没有看得很仔细,但是应该是这样,要不然他们为什么躲在yin暗的地方呢?虽然庄园的走廊一直都很yin暗。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扔了枕头,在床上跳了好几下,最后满头大汗地倒在床上,还吃了一根羽毛。

“噢,你太难看了,艾维斯摩尔。”我对我自己说。

“你的绅士风度到哪里去了?艾维斯摩尔?嗯?蠢家伙。”我模仿柏金夫人的语气说话。上帝,我居然还记得。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我想要大喊,但是不能,现在是晚上,费伯伦会抓狂。

后来,我气呼呼的睡着。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房里已经恢复了原状,毯子盖在我身上。可能是老奥纳,我想。

◆◇◆

莰波娜的夏天来了。

那天,朱利安又告诉我一个新闻。

又有人被咬了,被吸血鬼。

第21回

“吸血鬼又出现了,艾维斯摩尔。”

我一睁开眼,就瞧见朱利安的塌鼻子,他冲着我眨眼睛。这让我想起科比。我小时候很坏,曾经想拿过弹弓弹科比的眼睛。因为父亲带科比去狩猎,可是从来不带我。

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样做,妒忌是不好的,这会使人变得丑陋——但是,母亲却说,这是很平常的。要是缺乏了这些情感,那就是尊雕塑、冷冰冰的雕塑,那更可怜,艾维斯摩尔。

“哦,是么?那真糟糕。”我从草地上翻了起来。

“别这样,朋友。这是件很重大的事情。”朱利安企图告诉我事情的严重xi_ng

,“以前虽然也有发生过,但是现在不一样。你看,上一次是贝丝,这次是珍妮——”

我不耐烦地瞥过眼瞧着他:“你想说什么?吸血鬼咬了那两个可怜的姑娘,哦,是姑娘,你要告诉我吸血鬼是个男xi_ng?”

朱利安一脸讶异地看着我,他发出了感叹:“你真聪明,艾维斯摩尔。”

“这没什么好赞美的。”我想我的脸上一定写着“饶了我吧”。“你又想告诉我什么?朱利安,我并不觉得这个话题有趣。”

“而且让人不舒服。”罗宾突然凑到我们中间来。他把我和朱利安吓了一跳。

朱利安拍拍x_io_ng口,“噢!罗宾,好兄弟!你下次可以换个方式。”

“你可爱活泼的奥莉呢?”我还记得他昨天神气地告诉我,他要和奥莉去约会。去划船么?不,他们在贝克的酒馆喝果汁。

“朋友,你看起来非常妒忌。”罗宾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平静地告诉他我没有,但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相信。

罗宾揽着我和朱利安的肩,他看起来很兴奋。“两位,听我说,你们的生活太无趣了。要不是跟臭小子们一块追逐,就是说无聊的鬼故事,真可怜。”

“我想我没记错的话,罗宾,在几天前你也是如此。”我提醒他。

“现在不一样了。”他高声说,装模作样地摆弄领子,然后站了起来,咳了一声,看起来就像是要发表演说的学者。

“你们一定想不到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朋友,我和你们完全不一样了。”

噢,他真神气。

“说吧,你要告诉我你在奥莉面前喝了十杯果汁么?”我和朱利安相视一笑。

“当然不是!”罗宾跺了跺脚,他突然弯下腰来,鬼鬼祟祟地冲我们两个人招手。我和朱利安配合地挪了过去,把耳朵凑近。

“……”

“什么!”朱利安突然大叫了起来。我赶紧把耳朵给合上,“老天,朱利安,收起你的大嗓门!”

“噢,抱歉。”他有些脸红地挠了挠头,然后压低了声量说:“……这是真的么?罗宾,你和奥莉……”

朱利安做了个吞咽,把双手抬起来,两只大拇指慢慢地挪进,然后碰在一起。

“当然。”罗宾擦了擦鼻子。

朱利安羡慕地张圆了嘴,拍着罗宾的肩膀:“你好样儿的,兄弟!”罗宾摇晃着脑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很简单、很简单,相信我。”

“是没什么大不了。”我无趣地躺回草地上。上帝,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要是他真的在奥莉面前喝了十杯果汁,也许还更能激起我的兴趣。

“哦,艾维斯摩尔,你怎么能这么说。”罗宾靠了过来,用手肘撞了撞我,“不要紧,我原谅你,你是在妒忌我。我明白的,朋友。”

他的话令我跳了起来,我拔高了声音说:“不要说笑了。罗宾,我没有。你要我说一百遍都没问题,我没有!”

“哦?艾维斯摩尔,那你跟人接过吻么?”

当然——我忽然掩住嘴,阻止我自己发出声音。罗宾和朱利安都看着我,他们像是在期待我会说什么。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想起了一个画面。

这真的非常糟糕,我以为我忘记了。但是我一想起

来,甚至觉得嘴上还残留着那种冰冷的感觉。这让我脸上烧热起来。

“艾维斯摩尔——”

我不顾他们的叫唤,扭开头拔腿就跑。

我觉得这很奇怪,我觉得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对。我在走捷径的时候,突出的树根把我绊倒在地上。我没有立刻爬起来,反而躺着翻了一圈。

我的鼻间是泥土的气息,但是我的脑子里全是公爵——是的,我想念他。尽管我们每天都见面,但是这不一样,公爵和过去不同了。他有了玛格丽特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我想念他抱着我的时候,在我的耳边轻轻说话;我也想念他在晚上抚mo我的黑发,看着我入睡,他还会吻我,也许。

我不讨厌这样,我想告诉他。我并不讨厌这样。

我从庄园的玫瑰院子钻出来,接着我又听到了一声尖叫。

玛格丽特坐在椅子上看诗集,她的侍女费拉大叫着把手上的托盘扔了出去,大叫着“天啊”。我看了看他们,公爵并没有在这里。玛格丽特看见我的时候慢慢站了起来,她轻唤了一声“艾维斯摩尔”,然后向我走了过来。

“噢,我亲爱的黑发精灵。”美丽的伯爵小姐拿出了粉色的手帕,我闻到了玫瑰花的香味。她微微地弯下腰,温柔地替我擦去脸上的泥。她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姣好的唇透着艳丽的红色。

迷人的金发姑娘,玛格丽特。

我在心里呢喃。

“噢,费拉,去帮我拿些水来。”玛格丽特拉着我坐下来,费拉对着我摇摇头,她一定在心里说我是个野孩子。

“抱歉。”我抬起眼,对着金发姑娘说。

玛格丽特宽容地微笑着,她替我拂去肩上的枯叶。“这没什么,孩子。”我闭上眼,她的手帕正在磨蹭着我的眼角。

“是我该感谢你,艾维斯摩尔……”我听见她说。虽然很小声,不过她确实说了。

也许玛格丽特并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这很不好。我认为。

我想问她,公爵吻了妳么?在走廊上。我看见了。他是不是吻了妳?他也吻过我,玛格丽特。

但是我不能说,这很恶毒。我觉得自己很丑陋,这是不对的,艾维斯摩尔。

“罗德斯莱特小姐。”我听见老奥纳的声音,费拉跟在她身后,她看起来很高兴。

玛格丽特站了起来,“奥纳女士。”她对老奥纳充满了敬意,因为她照顾了公爵很多年,是公爵最信任的仆人。

“噢,孩子,艾维斯摩尔。”老奥纳瞧见了伯爵小姐身边的我,她小声地叫了起来,然后赶紧走过来把我从椅子上牵起来。

“看看你,孩子。你去哪儿了?”老奥纳抚mo我脏兮兮的黑发。

“没事,老奥纳。”我抬头看着她:“妳要对玛格丽特说什么呢?老奥纳。”

老奥纳慈祥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没忘记。”她看向了玛格丽特和她的侍女,声音清晰地说:“罗德斯莱特小姐,公爵大人已经下了指示了。”

“今天晚上。”老奥纳的眼睛似乎从来不眨,“我会让仆人带领妳。妳的侍女不能跟随妳,那是一个神圣的仪式,罗德斯莱特小姐。”

仪式?什么仪式?

但是玛格丽特看起来很高兴,她几乎要对老奥纳跪下来,“噢,上帝。”她含着泪握紧双手,像是在祷告:“噢,感谢你们。我敬爱妳,老奥纳。我从来不敢奢望,但是请妳告诉我这是真实的。”

“没错。罗德斯莱特小姐。”老奥纳垂着眼看她,像个严肃的老人。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牵着我说:“艾维斯摩尔,请跟我来。我亲爱的孩子……你去了哪里呢?”

我们慢慢离开那里,但是我悄悄地回过头。

玛格丽特和她的侍女拥抱在一块儿,她像是在哭泣,高兴地哭泣。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着老奥纳。

老奥纳让

艾薇儿烧了热水,她要把我从头到脚都洗干净。我爬进金色的大水缸的时候,小声地问老奥纳:“那是什么意思?老奥纳,大人下了什么指示么?那是什么仪式?”

“你的好奇心真强烈,但是这是秘密。”老奥纳擦着我的脸。

我说:“是订婚么?他们要订婚了么?老奥纳。妳能够告诉我么?公爵会娶玛格丽特么?”

“不,孩子,请不要这么问我。”老奥纳捧着我的脸,她让我看着她。“请原谅我,我不能告诉你,你不能让从不撒谎的老奥纳说谎,我亲爱的艾维斯摩尔。”

“……”

“噢,孩子……不要哭泣。”

我想告诉她那是水珠。我想这么说。但是我不想在诚实的老奥纳面前撒谎。

公爵要娶新娘了么?他要娶玛格丽特了么?

要是我告诉他,我不希望这样,他会不会责骂我呢?不,我不能这么说。我不能说,因为这不正常。

我觉得我病了,我很奇怪。

我躺在床上,脑子有些迷糊。我可能真的是病了,因为老奥纳看起来很担心。

噢……我还产生了幻觉。

我看到了公爵银色的发丝,它们和我的黑发缠绕在一起。公爵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一会儿,然后就一直覆在我的手心上。那冰冷的感觉,我想我不会弄错。

“他发烧了。”我听见老奥纳说:“大人,他还只是个孩子。”

“公爵大人……您也许不该这么考验他。”

我想努力地睁开眼,好看清楚一些。

“老奥纳。”那是公爵的声音,这让我很怀念。

“我不是在考验他。”他轻轻地说:“……这是他的请求。”

我睡了过去。

◆◇◆

我做一个奇怪的梦。

我想那应该是梦。公爵带着我骑马,他像先前那样,让我跟他一块儿坐在斯洛德身上。斯洛德,那是公爵的黑马,它很高大,而且脾气很坏,最喜欢咬费伯伦的衣服。但是它在公爵面前,温驯得像一只兔子。

公爵抱着我的腰,他让我拉着红色的缰绳,指示着斯洛德。我们帅气地绕过了小山丘,还跟罗宾他们招了招手。

噢,我还看见了正在洗衣服的贝丝……是贝丝么?对,是贝丝,还有珍妮。她们脸红地看着这里,她们都暗恋公爵。

我问公爵,你喜欢她们么?大人。

公爵亲吻我的脸,他说他不会。

我们到了山坡上,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莰波娜,还有庄园。公爵的庄园,就像是森林里的一座神秘城堡,而他是主宰这一切的国王。

我躺在草地上,公爵也坐在那里,他让我把头枕在他的膝上。

公爵对我微笑,他说了一些历史故事,这我从书上都看过了。但是他说得更有趣,就像是亲生经历过一样。

我问他,你看过玛丽皇后么?你曾经到凡尔赛宫么?

公爵想了一下,轻轻地点头。

噢,他在吹牛。我这么想,可是我不会说出来。因为公爵就算是说谎,也完全瞧不出来。他总是很诚恳地看着我。

他每说完一些事情,就会声明——相信我,艾维斯摩尔。

我眨眨眼,抱着他。我在他耳边说我爱他。

公爵搂着我的腰,我想我们是在亲吻。如果嘴对嘴,就叫亲吻的话。我并不讨厌这样,我跟他说。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大人。

我爱你胜过父亲。我说。

公爵只是亲吻我,他在吻着我的脖子时,问我:

你愿意做我的鸟儿么?艾维斯摩尔。

……我没有回答他。

因为我已经睁开眼了,我醒了过来。

我流了一身的汗,而且我的心脏跳动得十分快。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茫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梦?”我问我自己,“那是梦么?是梦?”

显然是。我给了我自己正确的答案。这是个奇怪的梦,它真实的有些可怕,但是我知道那并不可能发生。

至少,我和公爵不可能像情人一样接吻。这不正确,而且公爵就要娶玛格丽特了。

他们相爱。

我这么告诉我自己,我发现这会让我难以呼吸。

我从床上站了起来,拉开了窗帘。黑夜覆盖了一切,我没想到我睡了这么久。

今晚的月亮被黑色的云遮掩了起来。

我觉得有些口渴,但是这个时间,有谁是醒着的呢?

我拿了蜡烛,到壁炉那里取火。晚上的庄园十分yin暗,走廊上几乎一点光亮也没有,而且非常寒冷。

我只穿着睡袍,还有鞋子。我推开了门,拿高了蜡烛。

“老奥纳——”我叫着。

走廊上传来的只有我的回音。

噢,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么?其他的仆人呢?我从来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看起来像冷冰冰的木偶。

当我走到第一层的时候,我看见了前面的朦胧灯光。

我走前了几步,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清的时候,我又快速地躲到了转角那里。

那些是庄园里的仆人——我想是的,但是他们看起来很奇怪。他们穿着黑色披风,手里都拿着烛台。

他们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看过去就像是……就像是……

我连呼吸都轻了起来。上帝!

我看见他们打开了一扇门,并且陆续走了进去。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我才从后面小心地跟了上去。

门已经合上,但是并没有锁住。

我轻易地就能打开,而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不知通往那里的阶梯。

“老天……”这是要前往地下室么?

我握紧了烛台。冷风似乎从底下吹了上来,使我的手脚都冰冷起来。

他们是要干什么?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老奥纳的声音。

『那是个神圣的仪式,罗德斯莱特小姐。』

神圣的仪式。

冷汗从我的额头滑了下来。我迈出了一步,扶着墙,慢慢地沿着黑暗的阶梯走了下去。

那个阶梯很长,就像是要通往很深的地狱。

也许这样的形容词不是很恰当,但是我找不到其他的说法。墙壁上有许多奇怪的壁画,也许不是奇怪,是恐怖。这些壁画和雕像让我似曾相似,我知道,我在公爵的房间里,见过相似的东西。

噢……我想是要窥探一个重大的秘密。

我听见我的心跳声,我很慌张,尽管我努力地保持冷静。

之后,当我能够正确思考的时候,我很后悔自己这么做。我从来不曾这么懊悔过,但是那已经来不及了,是我自己毁灭了一切。

我终于走到了尽头,在我眼前的依旧是一扇门。

但是它是虚掩着的,没有完全合上,我不知道是谁这么粗心大意。但是他的粗心大意使我坠入了深渊之中。

小小的细缝透出了一点光亮。

我缩在角落,艰难地瞧着。

那是一个大房间,我想,也许能容纳下两百人。墙上镶着那些会发光的奇妙宝石,在

周围站着的都是披着黑色披风的人。

我还看见了公爵。

他很耀眼,非常耀眼。他坐在最上头的位置,那是金色的王座。可以这么说,公爵一身黑色的装束,那服饰看起来就像是古老的缝制品,金色的花纹透着难以形容的奢华。我似乎从书上看过,柏金的伟大领主们,都拥有相似的装束。

然后……我看见了一抹金色。

玛格丽特,那是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罗德斯莱特,妳愿意为了我们的主人,献上一切么?”

那是老奥纳的声音。

她走了出来,穿着黑色的裙子,手里拿着烛台。我觉得老奥纳的眼里发出了红色精光。她看起来不像是我认识的老奥纳。

玛格丽特似乎在颤抖,但是她仰起了头,深情地看着最上座的公爵。

“……我愿意。”我听见她轻轻地说:“我愿意,大人。我可以献上一切,为了您。我深爱着您,大人,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我的一切都属于您。”

那是最虔诚动人的说辞。

我垂下了眼,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离开。

“美丽的姑娘,”老奥纳慢慢抬起她的脸,“我看见了妳的诚心。但是妳没有足够的资格成为他的伴侣,妳愿意成为他的仆人,永远对他显出一样的忠诚么?”

“噢,我愿意。”玛格丽特正在流泪,她看着公爵说:“即使如此,我也愿意,大人。”

“好的。”老奥纳说:“那妳会成为我们的同伴,女孩儿……我的主人会赐予妳智慧和意识,妳能分享到他的一滴血脉,这是至高的荣誉。感恩吧,女孩儿。”

玛格丽特无声地点头。

我不明白他们说的话,但是我看见公爵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他就像是从王座走下的君主,随着他的步伐,旁边的人都渐渐地跪了下来,老奥纳和费伯伦让出了道路,我也看到了艾薇儿,她就在旁边弯着腰。

“大人……”玛格丽特抬起头看着他,她几乎要亲吻公爵的鞋子。

公爵垂眼看着她,眼里并没有怜悯,或者是爱意。

公爵把她从地上牵了起来,我听见公爵清冷的声音。

“我的仆人。”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地感情:“今夜之后,我若是生,妳必活。我若是苦,妳必跟随我而难过。我将会是妳的所有,妳将永远失去神的眷顾,妳要把所有的忠诚献于我。”

“我永远忠诚于您,大人。”玛格丽特说。

我看见公爵慢慢地抱住了她。

我渐渐地睁大了眼。

也许,在很久以前,上帝就已经远离我。在我遇见公爵的那一刻。

我无法确定自己看见了什么,但是我知道那是真实的,那些事情就发生在我的眼前。

公爵慢慢地侧过身,我看见他张开了嘴。

在我看清那尖锐的獠牙时,我们的目光对上——血红色的眼珠,我几乎能看清自己的倒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听见了我的声音。

我疯狂地尖叫。

第22回

这一声尖叫用去了我所有的力气。

蜡烛从我的手里滑落,它翻到在地上。那是我仅剩的光明,

但是它最终还是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甚至没来得及站起来,那一切、一切,发生的太快。我就像是中了一枪,根本来不及感受疼痛,就被死神残忍地拖走了灵魂。

随着我的尖叫,那一阵阵诡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我听见他们在说:谁在那里?谁在那里?是谁……

那是我听过最恐怖的声音。它们穿透了我的耳膜,夺走了我颤抖的权利。

我无法思考,我不知道我究竟看见了什么。獠牙?那是么?尖锐的獠牙,刺进了白皙的颈项,吸干了血……

那是、那是什么……上帝,上帝……

我慢慢地掩住了嘴,在门被完全推开的那一霎那——

“噢,真是调皮。”

那是费伯伦么?是矮个子先生费伯伦么?我认不出他,我一丁点也认不出来。他真的是费伯伦么?是我喜爱的大鼻子小丑费伯伦么?

没有人会回答我。

“我的男孩儿,你闯祸了。”他晃了晃脑袋。

他看起来是费伯伦的模样儿,但是,上帝作证,我完全不认识他。

他就像是在拎一只小兔子,轻而易举地就把我从角落里揪了出来,然后把我推了进去。我向前滚了一圈,掉了一只鞋子,白色的睡袍给勾破了。

也许我应该大声地哭泣尖叫,但是我就像是被割去了舌头——我失去了声音,我的手心脱了一层皮,那很痛,可是我忘了该怎么做。

我像个傻子一样地看着那一双双红色的眼睛,他们的嘴在动着,发出了撒旦的诅咒声:他看见了、他知道了、他看见了……

“费伯伦,你应该温柔一点。”那是老奥纳。我的头没有抬起来,但是我知道,那是老奥纳的声音。我不会认错。

“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应该要谈谈,要怎么处置这可怜的孩子。”老奥纳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看见了她黑色的裙子。我的下颚感受到了冰冷,她留着黑色指甲的手,残忍地把我的脸抬了起来。

那一刻,我的眼前出现了幻影。

那是阳光下的老奥纳,她对着我微笑,用剪刀剪下了艳丽的玫瑰,把它们轻轻地放进了篮子里……我诚实的老奥纳,我亲爱的老奥纳。

那么在我面前的是谁呢?

“他吓坏了。”我听见老奥纳说,“这还太快了……他还小。”

老奥纳慢慢地放开了我,我的下颚还残留着疼痛的感觉。她的指甲刮疼了我。

“公爵大人。”

我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我抬起了头,老奥纳弯下了腰,毫无声息地向旁边退开,其他人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公爵从黑幕之中走了出来,他已经放开了金发姑娘。他迈开了步伐,向我缓慢地走了过来。

当他停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望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能仰着头。

“孩子。”他开口了。他用我熟悉的声音唤着:“艾维斯摩尔。”

在他呼唤我的时候,我听见我哭泣的声音。除了流泪之外,我什么也干不了。

“……是你么?”我哽咽地说。公爵弯下了腰,他伸出了手,把我困入了冰冷之中。我在他的耳边问他:“是你么?大人。真的是你么……?”

公爵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听见他说:“你不该看到这些,孩子。”

我想回答他,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这不可能,我无法欺骗他。他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也许,只要轻轻地一动,就能扭断我的脖子。

他会这么做么?会么?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他们是吸血鬼。

那些诡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就像是要吞没我一样。

吸干他的血、吸干他的血,伟大的亲王——

我几乎要绝望。我把头抬起来,看着他。公爵一样望着我,但是他并没有说:艾维斯摩尔,别怕。这不是真的。

别怕,我

的孩子,我的艾维斯摩尔。

“肃静。”老奥纳让他们安静了下来,然后她看向了公爵,像是在等待他的指示。

但是我没有来得及等到他说话的那一刻,我问了他一句话:“……大人,你会吸干我的血么?”

我昏了过去。

◆◇◆

梅米娅太太跟我说过一些关于吸血鬼的鬼故事。

我缩在了被窝里,她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煤油灯。有时候科比会和我窝在一块儿,要是父亲不在的话。

梅米娅太太老是知道一些新奇的东西,她总是用轻悄悄的声音说起那些可怕的怪物。我知道她想吓唬我,但是她并没有很常办到。

我告诉她我并不害怕这一些东西。

这时候,梅米娅太太会抚mo我的头发,轻声地说,艾尔少爷,是的,你是个胆大的孩子。

上帝永远与你同在。

我睁开了眼。我看见了公爵。

我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珠是红色的,但是他这次没有把獠牙露出来。他握住了我的手,藏进了毯子里。

壁炉那里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我听见了我的呼吸声,是的,只有我的。

他没有脉搏。

公爵沉默地看着我,我们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梅米娅太太说谎。”我沙哑地说:“上帝……”

“祂从来没有听我的祷告,从来没有……”我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说:“祂带走了科比,我祷告了一个晚上。我央求祂,让父亲和母亲不要再吵架,但是这毫无用处。”

我的声音渐渐地尖锐起来:“这次,我请求祂,请求祂让我从噩梦醒来!这不是真的!这都是梦!没有吸血鬼!这世上没有吸血鬼!我用我所有的xi_ng命恳求祂!”

公爵把我压回了床上,他的手捂住了我的嘴。

“祂抛下你了,艾维斯摩尔。”公爵轻声地说。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没有人会拯救你……很遗憾。”

若是他要使我更加绝望的话,那么他完全办到了。我安静了下来,公爵的手并没有移开,他的拇指正在抚mo我的唇。

“孩子,”公爵正视着我,轻轻地说:“不要说出以xi_ng命作为代价的承诺,这会让我失控……你必须明白。”

我摇晃着脑袋,“不,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公爵否定我,他慢慢地凑近我,“你会明白……艾维斯摩尔,你要知道,你的生命,从你发现这一切开始,就不再属于你自己……”

在他亲吻我的时候,我推开了他。那是我第一次拒绝他。

我看着他说:“你吸了玛格丽特的血。”

公爵垂着眼,“你属于我,你能明白么……”

“你咬了贝丝?你吸干了珍妮的血?你们是怪物么?”

公爵想把我拉进怀里,但是我还在问。

“我也是你的粮食么?你要咬断我的脖子么?”

“不是。”公爵很快地给出了答案,他抬起我的脸,“不是这样。”我看着他精致的面孔,那是谁也无法描绘出来的美丽、谁也无法。

“孩子,我不会这么做。”他的手背拂过我的脸。“……请

你相信我,艾维斯摩尔。”

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这一切。

我看见老奥纳推开门走了进来,还有艾薇儿。她们带来了餐点。老奥纳正在对我微笑,但是我已经不能用笑容来回应她……

“你醒过来了,亲爱的孩子。”老奥纳看起来依旧很慈祥,“用点东西吧,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她的手伸了过来,我睁大了眼,抓着毯子往后挪。

我的脑海里闪过太多东西。黑色的指甲、蜡烛、苍白的手……

“噢……你看起来很有精神。”老奥纳并没有很讶异,她把艾薇儿手上的托盘拿了过来,放在了床边的矮桌子上。

“但是你需要吃东西。”她说:“你必须快点长大,艾维斯摩尔。这样我们可以更快地接纳你。”

那句话就像是父亲打在我脸上的巴掌,我哆嗦地说:“不,我不长大!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公爵抱住了我,老奥纳没有再说什么,她扭开头走了出去。艾薇儿出去前看了我一眼,她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了起来。最后我流着泪说:“那是假的么?你们并没有接纳过我,老奥纳说的是真的么?”

慈祥得像老奶奶的老奥纳,凶悍却关怀我的艾薇儿,还有爱哄我开心的费伯伦……

我觉得有什么碎开了。

那也许是我的心脏。

◆◇◆

从那天之后,我时常思考,要是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个秘密,那幸福的一切会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这并不可能。

这就像是从根部腐烂的玫瑰花,它终究会凋零。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日,我还是会发现那扇门,我还是会开启它,然后走下去,挖掘出可怕的真相。

但是,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我想,我不会愿意遇到公爵。

也许,在那时候,父亲就不应该失手,或者说,公爵不应该救我。柏金夫人的话并没有错,她说黑发黑眼是受到诅咒的,所以她从来不愿意触碰我。

我试图说服自己,他们是爱我的。老奥纳、艾薇儿、费伯伦还有公爵。

不过这也许只是个谎言,我并不确定。我告诉我自己,那些只是噩梦。但是他们并不愿意让我欺骗自己,他们常常提醒我。

老奥纳在我的红茶里加了玫瑰香精,她告诉我:“这能抑制我们的本能。”

“……吸血的本能么?”我问她。但愿不是。我在心里呐喊。

“你真聪明。”老奥纳微笑地称赞我,尽管我不想要这样的赞美。“这很珍贵,孩子。这里的玫瑰是用公爵大人的血液培育的,所以它们开得特别艳丽。”

我打翻了红茶,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老奥纳并没有生气,她看着我轻声地说:“你不能浪费,艾维斯摩尔。”

“这对我们的族人来说,是珍贵的赏赐。”

我跳下了椅子,跑了出去。

我要跑出庄园的时候,费伯伦叫住了我。

他站在门口那里,“我说,孩子。”他momo鼻子,笑笑说:“你可以出去……但是请你一定要在傍晚之前回来,像之前那样,当个好孩子。”

我盯着他。

“哦……”费伯伦像是想起什么,“这是公爵大人的指示。你要知道,孩子,我们绝对不能搞丢你。”

“会出现野狼么?”我问。

费伯伦点点头,“会的。我保证会。”

他不是在开玩笑,过去也一样。费伯伦从来都没有对我开玩笑。

这一切是怎么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奥纳对我这么说过:“艾维斯摩尔,我们都是公爵最忠诚的仆人。我、还有我的孙女艾薇儿,费伯伦也一样,但是我们和其他那些家伙不同,我们获得了大人的认可,他赏赐了他的血液。噢……那位年轻美丽伯爵小姐,玛格丽特,她很快也会加入我们。”

我快速地奔跑,就像是要远远逃离那个地方。

庄园渐渐地离我远去,但是我知道,周围还有可怕的东西在监视着我。

我已经无法从那里中逃离。

朱利安说的一点也没错,那里是恶魔居住的地方,他们根本不该靠近那里。

“你最近变得很沉默。”朱利安凑到我旁边。我看了看他,又别过了脑袋。他在我旁边转了转,最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嘿,发生了什么事?朋友。”朱利安要逗我开心,他拍着我的肩。我努力地对他露出微笑,但是他毫不客气地说:“噢,你笑得难看死了,艾维斯摩尔。”

他的话令我xie了气。

我躺在草地上,翻了过去。我用力地吸气,但是那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味道,我觉得一切都变了。

朱利安又说了些话,但是他拿我一点法子也没有。我已经很久没和他们一起玩了,我也没有再想新的游戏——我的脑子里全部都是一些他们难以想象的东西。我敢说,他们一辈子也想不到遭遇在我身上的事情。

我也不会告诉他们,我绝对不会。

老奥纳说过,我不可以向任何人透漏这些事情。我会害惨他们,他们会被吸干血液。

我必须在傍晚之前回到庄园,就和过去一样,但是现在更加严苛。我只要一推开门,就会看见公爵坐在沙发上。他在等我,他会盯着我用餐,然后抱着我回房。

现在的夜里,我都很沉默。

公爵曾经问过我,孩子,你厌倦了说故事么?

我会闭上眼,假装很困。但是我心里却在想,他很虚伪,他都知道我一天里干了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我是个大傻子。

“朋友,喂,快看。”朱利安把我拉了起来。我转过头看了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绑着辫子的女孩儿,我记得她。我曾经为她爬过树,为了拿回被风吹到树上的红色丝带。

“那是莉娜。”朱利安小声地说:“她看起来有话对你说,快点过去,艾维斯摩尔。”

在之前,我会假装听不见。

但是,那是在之前。

莉娜知道我们发现了她,她看起来有些害羞,她似乎把什么藏在身后。我站了起来,向她走了过去。

“艾维斯摩尔……”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莉娜涨红了脸。她支吾了一会儿,然后才把藏在后面的篮子抬了出来。

“这是刚烤好的蛋糕,是我亲手做的。”她小声地说。

她是个平凡的女孩儿。麻色的头发,不大不小的眼睛,脸上还有些雀斑。但是她的手是暖和的。

莰波娜的孩子堆里很快有了新的话题。

我知道那是什么,他们说我和莉娜恋爱了,在我牵了她的手之后。

虽然在傍晚之前我必须回到庄园,不过我其他的时间是自由的。我可以在天刚亮的时候就起来,然后大大地敞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来。我学会了自己系领子——其实我一直都会,我之前忘记了,但是我现在想起来了。老奥纳的玫瑰园已经不需要我,她其实一直都不太需要我,我只会搞砸她的院子。我也不再拿虫子去吓艾薇儿,这根本没必要,而费伯伦一直以来的困扰消失了,我现在尽量不靠近他。

公爵会在

早上的时候睁开眼,但是他没有再对我说早安,因为我总是溜得很快。

这样做,可以让我忘记一些东西。也许我很快就可以接受一些事实了。

那是让我近乎绝望的事情,老奥纳说,我会在长大之后,成为他们的同伴。

“这是规矩。”她强调:“你必须成为我们的族人,或者被吸干血液,孩子。”

我没有选择,那根本不是选择。

“艾维斯摩尔——”

我走到了小河边,就听见了莉娜的叫唤声。她穿着条纹裙子,正在向我招手。阳光下,她的脸蛋透着红润,这很可爱。我告诉我自己。

我想,我可以爱上她。

我和莉娜一块儿散步,我们走到了山上的一棵大树下。我帮她提着装了点心的篮子,我跟她说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这些我从前只和一个人分享——噢,他不是人。

莉娜被我逗的呵呵直笑,我们坐在了树下。

“这风景真迷人。”莉娜陶醉地说。我点点头。

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莰波娜,还有庄园。

这样的画面,我似曾相似。我想了一下,突然说:“莉娜,我能把头枕在妳的腿上么?”

这样的要求很唐突。莉娜的脸红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拒绝。

我躺了下来,翻过身,就能看见她的脸蛋儿。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不过不是玫瑰花香。

我们没有说话,因为我亲了她。就像那个梦里一样,我和那个与我相拥的人接吻。

今天我回去得晚了一些。

只是一些,夕阳就要落下的时候,我终于推开庄园的大门。

就先之前那样,我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抹晶莹的银色。

我没有看见其他人,只有公爵坐在红色的沙发上。血红的夕阳从窗外照了进来,公爵就像是要与这片红色融为一体。

他脸上没有笑容,之前他都会微笑地看着我。

我低下了头,把门合上。然后绕开了他走向了餐厅。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晚餐准备好了么?我饿了,大人。”

公爵站了起来,他微微侧头,看着我。

“你去哪儿了,孩子。”他问。

我看着他,接着别过了眼,我小声地说:“抱歉,我回来完了。大人。”

但是公爵并没有给我逃开的机会,他的手越过了沙发,抓住了我的手肘。

那股力道让我吓了一跳,我望向他。那双透着红光的蔚蓝眸子正在盯着我,像是在发怒。但是,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告诉我,你都干了什么。”

“艾维斯摩尔……请告诉我。”

第23回

公爵的眼里映出我的影子,那是曾经使我沉迷的美丽颜色。但是这并不是真实的,我知道隐藏在假象之下的是什么。

我们安静了一会儿。我知道他在等待我的回答,不过我说:“大人,我饿了。”

“先告诉我。”我从来不知道公爵是个顽固的人,他的眼神也许很严厉,我没有勇气正视他。

他说:“艾维斯摩尔,告诉我。”

“你知道了。”我开始挣脱:“你不是知道么?你都清楚,大人。你不需要我告诉你任何事情!”

天完全暗了下来,黑暗再次地蔓延。

我冲着他咆哮起来:“你看到了么!我和莉娜接吻了!不是你!我跟她接吻了,我可以跟任何人接吻,但是绝对不是你!”

我现在迫切需要有人来狠狠地打醒我,我说了什么?我并不清楚,我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在我后悔之前,我感觉到了痛楚,我知道我成功地激怒了他。我根本来不及感受恐惧和内疚,公爵把我带了起来,他从来不曾对我这么粗暴。他把我带上了楼,我以为他要扭断我的手,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没有赐予我挣脱的机会。

公爵把我带回了房间,

在他把大门用力地合上时,他终于放开了我。他的眼神令我害怕,这使我不断地后退。我无法想象他的力量,但是我清楚地听见了门自动上锁的声音,还有我身后敞开的窗户,它迅速地关上了,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

然后,他看着我,慢慢地向我走了过来。

“请诚实地告诉我,艾维斯摩尔。”他边逼近我边问。

我贴到了墙上,x_io_ng口急促地起伏。我几乎要被吓哭出来,但是我假装冷静,并且露出难看的笑容。

“……大人,你在逼迫我说一样的话么?”我的喉结动了一下,我强迫自己望着他。

公爵把我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说:“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艾维斯摩尔。我并不知道这些。”

“我爱她。”我告诉他,用颤抖的声音:“如果你想要知道这些,那我可以告诉你,大人。我爱她,大人。你要我说多少次都可以,但是请你放开我。”

“不要折磨我,孩子。”公爵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没有人能够折磨你。”我说:“谁也不能,大人……”

公爵捧着我的脸,他吻了下来。但是我做出了挣扎,我疯狂地蹬腿,因为那很可怕,我从来不知道这是如此令人恐惧的事情。他把我压在墙上,夺去了我说话的权力。他像是要咬断我的舌头,用他的尖牙。他tian了我的牙齿,逼我发出声音,然后解开我的领子。

我从来不曾这样害怕过,在他抱起我的时候,我尖叫起来。

我哭着叫了老奥纳、叫了艾薇儿、甚至是费伯伦,但是他把我扔到了床上,再次吻住我的唇。这次我干了一件事,我的手用力地抓过他的脸。

公爵终于放开了我,我看见公爵的眼角边多了三道抓痕,暗红浓稠的血珠慢慢地凝聚。

我弄伤了他。

公爵抬起了手,轻轻地触碰眼角的伤痕,血珠落在他的手指上。

“艾维斯摩尔。”他对我说:“不要拒绝我。”

公爵弯下腰来,他并没有压着我,但是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他拉开我遮住眼睛的手腕。我的袖子被眼泪沾湿了。

在他用拇指擦掉我的眼泪时,我沙哑地说:“我一直把你当成父亲,在一切改变之前,一直如此。我敬爱你,大人,我爱这里的一切……”

我并没有期盼他说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他这些事情。

他也许不知道,我一直期盼他们告诉我,那是假的。我每天睁开眼,都希望老奥纳对我说,噢,孩子,你睡得真久,做了什么噩梦么?

公爵抱着我,就像过去那样,他抚mo我的背,抬起我的脸。

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艾维斯摩尔,我是你最亲密的人。我可以做你的父亲、兄长、挚友,甚至是你的爱人、你的丈夫……”

在他重新亲吻我的时候,我颤抖地闭上了眼。

公爵说的没错,上帝已经抛弃了我。

我无法拒绝他,我在说谎。

我不爱莉娜,我也无法爱上那个可爱的姑娘。我在说谎,我骗了我自己。

公爵的唇带来了冰冷的感觉,柔软得让我再次流泪。他像刚才那样把舌头探了进来,那依旧让我害怕

,但是公爵抱紧了我,他没有再给我逃开的机会。我闻到了玫瑰花的香味,就像在梦里一样,公爵吻了我,这和我知道的不同,他就像是要吸走我的灵魂。

我哆嗦着闭紧了眼睛。他除了亲吻我之外什么也没干,但是他在我耳边说了很多话。

“孩子。”他吻着我的眼睛:“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珍视你,艾维斯摩尔,我可以等待你的成长,你值得我忍耐。”

“但是,不要试图考验我、激怒我。你不会愿意承受那个后果。”

◆◇◆

我和莉娜的恋情夭折了,这是朱利安说的。

我没有任何选择,公爵要是知道我再和莉娜牵手,他会把我锁在庄园里,不让我踏出一步。因为我恳求他不要伤害我的朋友,我做出了承诺,要是我违背他的意愿,他可以用链子锁住我。

这是个恶毒的承诺,但是这令他们感到满意。公爵也许一直希望这么干,他其实不愿意我到外头去,老奥纳说那是因为公爵怕我逃跑。

“人类都很狡猾。一直以来。他们擅于欺骗。”老奥纳看着我,然后低头摆弄着玫瑰花。

“你们难道不是这样么?”我摘下了一支玫瑰,尖刺扎伤了我的手指头。

老奥纳从来不会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噢,看起来是如此。”她微微笑着,完全不在意:“但是我们信守承诺,这对我们很重要。我们从来不说没有意义的话,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明白。我在心里说。

老奥纳在红茶里加入玫瑰香精的时候,我问她:“玛格丽特呢?”

“她还在变化。”老奥纳对我说了新奇的事情:“因为她接受了公爵的血液,这需要经受考验,所以需要一些时间。”

“她在什么地方?她躺在棺材里么?”我把红茶倒在玫瑰花株上,老奥纳夺走了我的杯子,说了句“坏孩子”,接着才说:“艾维斯摩尔,我不会说的。你是个爱闯祸的孩子。”

“妳其实很讨厌我,我和莰波娜的野孩子一样,惹人讨厌。”我笑了一下,老奥纳并没有否认。

这个话题真让人难过。

我扭开了头,“那费拉怎么办?她知道她的主人被吸血鬼咬了么?”

“她并不知道。”老奥纳摇头,她停下了手边的工作,看着我。她这么说:“刚苏醒的新生儿,需要新鲜的血液,艾维斯摩尔。”

我睁大眼盯着她,老奥纳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她是从不说谎的老奥纳。

我打翻了她的篮子,把玫瑰花瓣踩烂之后,跑出了院子。

我把我自己关在房里,我倒在床上,我闭上眼,但是我没办法睡着。我永远没办法在白天入睡,像他们那样。

用过晚餐之后,公爵把我从椅子上抱起来。我没怎么吃,我告诉他我没有胃口,公爵就像先前那样抱着我上楼。我们变得很沉默,公爵偶尔会轻轻地呼唤我,但是我没有回应他,他希望我把头靠进他的怀里,不过我不再这么做。

今晚,我告诉他,我想看看玛格丽特。

“她还在沉睡。”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睡前跟公爵说话,他看起来有些高兴,他在微笑,并且轻轻抚mo我的黑发。

“也许再过两天,你就能看到她。”公爵告诉我。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他想让我亲近他。

“她永远都能留在这里。”公爵说出了我之前的愿望。

我想告诉他,我愿意割掉自己的舌头。我害了玛格丽特。

“那我能看看她么?”我重复了一开始的问题,小声地问他:“我只是看看她,我保证,让我看一眼,大人。”

公爵望着我,他也许想看穿我在想什么。我诚实地告诉他:“我未来也会变成那样,我只是想看一眼。我很不安,大人。”

公爵沉默着,我以为他不会答应。我翻过身,背对着他。

“……如你所愿,孩子。”

我睡过去之前,他在我耳边说。

◆◇◆

我穿了一件披风,艾薇儿说这样能保暖,她告诉我,我们要去的地方十分寒冷。

我在后面跟着她,她的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我之前从来没有发现,她的皮肤是青白色的,恐怖的青白色。

那里很yin暗,我踩着阶梯的时候差点滑了下去。艾薇儿轻易地拉住我,“你要小心点。”我把我的手抽了回来。

冷风从细缝吹了进来,我们走了一会儿,艾薇儿推开门之前说:“不要待太久,这是公爵大人的指示。”

我没有来得及作出回应,她就推开了门。那里点满了蜡烛,我看见了拥有金色卷发的姑娘,她静默地躺在中间,蜡烛围着她环绕了一圈。

我慢慢地走近,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一样,我想起了书上的图画。

玛格丽特,沉睡的公主。

在我要伸出手的时候,她露出的白皙颈项让我清醒过来。那里有两个指尖儿大的小孔,血渍延绕着,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咒文。玛格丽特的唇透着诡异的艳红,她的皮肤从来没有这么苍白过。

我退了一步,看了艾薇儿一眼,然后转身逃了出去。

我跑出了庄园,从捷径那里。我应该大叫出来,但是我办不到,我跑到了小河边,那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我趴在草坪上,我也许是流泪了。我想起了父亲、母亲、梅米娅太太、萨麦尔还有科比,甚至是柏金夫人。但是他们的影子很模糊,我的脑海里很快浮现了其他的画面。玫瑰园的老奥纳、爱发牢骚的艾薇儿、矮个子的费伯伦……还有公爵。

我思念他们。过去的他们。

在我最难过的时候,莉娜的声音响了起来。

“艾维斯摩尔。”

我以为我听错了,但是她站在我眼前。我坐了起来,莉娜想要靠近我,我却大叫:“不要过来。”

那绑着辫子的女孩看着我,她也许正在摘花,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些。

莉娜被我吓了一跳,她脸色难看地看着我,却没有走开。她说:“你怎么了……?不能告诉我么?艾维斯摩尔?”

她的声音很温柔,但是我不能让她接近我,我站起来抹干了泪,冲着她大叫着:“妳不要过来!拜托!离我远一点!靠近我妳会倒霉的!”

莉娜并没有听取我的劝告,她还是不断地靠近我,并且温柔地叫着:“你怎么了?艾维斯摩尔——”

我粗鲁地夺过她手上的花,用力地扔在草堆里。

莉娜看着我,她无声地呼唤了我的名字。我做得很过分,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她含着泪,突然解开她的辫子,用力地把丝带扯了下来。我认得它,那是我为她爬到树上,拿到的红色丝带。那是我第一次爬树。

莉娜把它丢到了河里,然后哭着跑开了。

她穿着那件条纹裙子,我曾经说过,她穿起来很迷人。那是真心话。

我回到庄园里,公爵在大厅迎接我。他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微笑,但是他的心情不坏。

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乐见这一切,应该是如此。

公爵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疲累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听见我说:“你满意了么?大人。”

我也许说了出来,也许没有。我不知道。公爵没有回答我,他就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或者我根本没说出来。

我睡得很早,我告诉公爵,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躺在床上,我想起了玛格丽特。

我也会变成那样么?我提出了疑问。公爵也会把我变成那副模样么?

没有人知道我要干什么。

不会有人知道的,这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我裹紧了披风,拿着煤油灯。我还记得路,虽然很隐蔽,不过我记得很清楚。我走下了阶梯,慢慢地前进,一直到那扇门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放轻了呼吸,推开了它。

玛格丽特还躺在里面。

我走了过去,那并不是我的错觉,她颈项的洞孔越来越小,身子看起来依旧很柔软。她的眼睫毛像是美丽的小扇子,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睁开眼。

我抬高了煤油灯,想把她的模样清楚地记在脑海里。

“我不会忘记妳。”我轻轻地说:“玛格丽特,我喜爱妳。妳是我的梦想。”

我告诉许多人,我渴望有个妹妹,金发蓝眼的妹妹。我会叫她温蒂,或者玛格丽特。但是事实并不是如此,我只是厌倦我的发色,我希望拥有蓝色的眼珠。我多么希望我是纯正的法兰克人。

我是个卑劣的人。

“再见,玛格丽特。”我说。

我把煤油灯扔了下去,就在她美丽的裙子上。

火很快地烧了起来,它很快会摧毁一切,包括我自己。

我含着眼泪别过了眼,快速地逃离那里。我很清醒,我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杀了玛格丽特——不,我第二次杀害了她!

但是,我不会让她变成吸血鬼,我不会让她变成可怕的怪物。我宁愿她化成灰土,宁愿如此。

我会用生命赎罪,我发誓。

我奔跑着,我屏住了呼吸,我从庄园的院子钻了出去——

我看着夜空,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也许很快就会有野狼出现,把我给撕碎。但是这已经无法让我恐惧,我展开了双手,用力地奔跑。

我要逃离那里。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很早以前,我就不应该活着,很多人都这么想。柏金夫人、父亲、或者是母亲,他们都这么认为。公爵一直让我忘记那一切,但是我无法办到,我还是会想起来。我的噩梦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它只会越来越可怕,直到把我拖进地狱里。

当我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时候,一声尖叫响了起来。

我抬起头,马灯滑到了我的脚边,我把它捡了起来。

莉娜坐在地上,她惊讶地看着我,“艾维斯摩尔?”

“莉娜?”我讶异地看着她,这女孩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莉娜站了起来,她扑向我,哭着说:“我来找你,艾维斯摩尔!你也许会笑我,但是我担忧你,艾维斯摩尔……”

“不,莉娜!”我推开了她,发出了尖叫:“妳快离开这里,莉娜!我拜托你,在事情还没有更糟糕之前——”

但是在我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我听见了老奥纳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坏孩子,原来在这里……”

我惊恐地回头,老奥纳站在那里,她红色的双眼冰冷地看着我们。

“孩子,”老奥纳走了过来,她张开双手,发出了叹息:“快过来,艾维斯摩尔。你犯了大错,你必须受到惩戒,但是我会替你求情……”

“艾维斯摩尔……”莉娜已经发觉了不对,她害怕地抓紧了我,我们两个一块儿退后。

“快过来,孩子。已经够了,快回来,公爵大人也在等你……”老奥纳还呼唤着我。

“不,老奥纳……”我对着她摇头,“我不过去。我不要再回去,老奥纳。这是噩梦!我不要再回去,我受够了。请你们放过我,老奥纳——

我们退到了角落,莉娜颤抖地哭了出来。老奥纳渐渐地向我们逼近,她的眼里放出了可怕的红色光芒。

“你真不听话,艾维斯摩尔……你令我失望,你会令大人难过,他如此宠爱你……”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我很后悔,我应该让莉娜先逃跑。

然而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刻,后头传来了悉悉窣窣的声音,只是一瞬间,我听见了老奥纳发出了叫声:“快离开那里!艾维斯摩尔!”

一阵强风刮了过来,我睁大眼,老奥纳挡在我的前面。枪声响了起来。

那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老奥纳来不及发出惨叫,她就在我的面前化成了灰,洒在我的身上。

“我终于杀死了吸血鬼!”我看见那躲在草丛里的人欢呼了起来,那是个醉汉,那是裁缝店的彼得老爹。

他手里拿着银色的枪支,颤抖地欢呼着,“我、我杀死了吸血鬼!是吸血鬼!吸血鬼!哈哈!”

我把目光转向了莉娜,她还在颤抖,但是她看了眼彼得老爹,频频地摇头:“我不知道是真的……我不知道是真的……”

那一刻,我想起了老奥纳的话。

人类都很狡猾。

一直以来。他们擅于欺骗。

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我咬住了彼得老爹,我咬住了他的脖子。当我回神的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

我吸干了他的血。

第24回

我回到了庄园。

艾薇儿找到了我,她把我带了回去。她抓起了地上的一把灰,她吻了它们,流了一滴泪。

我在她怀里睡了一会儿。

但是我很快就醒了过来,我躺在公爵的床上,他就坐在床边。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坐在那里,他掀开了我的毯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公爵看起来有些悲伤,尽管他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我知道。

『我照顾那位大人很久的时间。从他年轻开始,孩子。』

老奥纳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我无法想象那是多久的时间,也许是一两百年,可能更久。

我们沉默地相望,我能够发出声音的时候,我说了第一句话:“老奥纳爱着我。”我说:“她把我推开了,公爵。”

我哽咽了起来。

我麻木地重复:“她爱我,大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大人。”

老奥纳,从不说谎的老奥纳。她无数次对我说,我是她最亲爱的孩子。她就像是我的亲人,我的老奶奶。她喜欢抚摩我的头发,她不曾责骂过我。

她爱我,但是我怀疑她。

公爵并没有落泪,他只是用手抹去我眼里落下的水。

“她完成了她的工作……孩子。”公爵轻声地说,我以为他在哭,但是他没有。

“我深深地感谢她,她陪伴我太久了,从我失去光明之前。”他说:“现在已经结束了,她放下了担子。我们都会面临这一天,就像人类一样,这是我们唯一和他们相同的地方。”

他很哀伤。

我靠在他怀里的时候,问他:“我是吸血鬼么?大人。”

“不是……”公爵给了我一个答案,“不完全是。你不同。”

“这是为什么?”

他轻轻地告诉我真相:“我从神的手中偷走了你,我最重要的孩子……你迎面奔跑过来,就像是误坠黑暗的天使。孩子,你撞上了马车,这没有使你粉身碎骨,但是它让你的心脏碎裂……”

公爵握紧了我的手,就像是在述说最让他恐惧的事情。

“我让你喝了我的血,艾维斯摩尔。”他慢慢地抬起我的脸,我看着他。他对我说:“我隔开了我的手腕,我让我的血液与你融为一体,这是个没有任何保障的冒险。你也许会存活、也许会成为僵硬的尸骸……”

“但是我活了下来。”我拉着他的手放在x_io_ng口,我望着他:“它跳动了起来。我还活着,可是我不再是过去的艾维斯摩尔柏金,我正在变化,就像玛格丽特一样。我曾经被阳光灼伤,但是老奥纳告诉我,那是因为夏天太热了。你不希望我常常到外头,因为这会让我觉得疲惫。艾薇儿逼迫我喝下加了玫瑰香精的红茶,她并不是要折磨我。费伯伦也一样,他吓唬我,他害怕搞丢我,因为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接纳我,我是个怪物。我想起来了,公爵,贝丝和珍妮,就像对彼得老爹干的那样,我吸干了她们的血……”

公爵拥抱着我,他的怀里没有温度。他阻止我说下去,“艾维斯摩尔,这是命运。你是不同的,你还会成长,而我会一直等待到那一刻到来。当时机来临的时候,你会完全抛去脆弱的肉体,我会与你结合,让你成为我的伴侣。你会享有我的一切,成为我血脉的共有者……”

公爵也许想让我安心下来,但是艾薇儿敲了门,她拿着烛台走了进来,脸色难看地说:“那些愚蠢的镇民要攻击这里,大人……我们不小心让那个小姑娘逃跑了。”

是莉娜。我放走了莉娜。

费伯伦站在后头,他说:“有五百多人,亲王。他们拿着圣水,还有十字架和木桩,也许弹匣里还有银色子弹。您需要我咬断那些蠢蛋的脖子么?”

公爵看着他们,“不。”他为我拉上了毯子:“我们离开这里。不要造成骚动,费伯伦。”

费伯伦顿了一下,然后点点脑袋,和艾薇儿一起走了出去。

公爵抱紧了我,我在他们离开之后,开口问他:“我们要到哪里去?大人。我们要离开莰波娜了么……?”

“你想要到什么地方……?诚实地告诉我,艾维斯摩尔,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我望着他,很久。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并没有告诉他我要去什么地方,但是我对他说:“……我爱你,大人。”

胜过我的父亲。

公爵吻了我,他也许流泪了。我还是没看到。

梅米娅太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贪玩的鸟儿迷了路,闯入了种满蓝玫瑰的美丽庄园。

庄园主人是个恶魔,他对鸟儿说:孩子,我指引你回家的路。

开心的鸟儿在他的掌心旋转,问:谢谢,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庄园主人送了他一支蓝玫瑰,说:在红色满月出现的时候,我会去迎接你。

请你做我的新娘……

“你愿意做我的鸟儿么,艾维斯摩尔。”

“我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如果可以的话。”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梅米娅太太说我们在长久的时间里失去了音讯,后来他们发现了山谷下碎裂的马车,还有我。

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记忆停留在一个地方。旅馆、沃斯老爹、艾米莉的蛋糕、还有大副——我叫它科比,它是我的新朋友。

但是梅米娅太太说那里并没有旅馆,没有这样的地方。柏金夫人甚至认为我在说谎。

不过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我成了孤儿已经一段时间。在我刚回来的一段时间,我

常做一些奇怪的梦,然后惊醒,抱着梅米娅太太流泪。但是我想不起那些是什么,我只是觉得悲伤。梅米娅太太说那是因为我失去了摩根和丽里,我的父母。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我有可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但是现在已经渐渐好了。我已经适应了生活,适应在餐桌上面对着柏金夫人,适应只有我一个人的卧房——从前也是这样。不过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拉着梅米娅太太说故事,但是那感觉也不正确。

柏金老宅的后院有一片荒地,我在秋天之前埋下了种子。那些是玫瑰花的种子,我细心地照料着它们。老园丁科普认为我很有天分,他称赞我是个天才。

第二年的春天,它们开出了灿烂的花。我摘了一些放在房里,梅米娅太太说那是她见过最艳丽的红色。我还萃取了玫瑰花的香精,从来没有人教我怎么做,我简直就要怀疑科普的话,也许我真的是天才?

我把香精加入了红茶里,或者是蛋糕,还有一些甜品。我让许多人尝了味道,他们皱了眉头,不断地咂嘴。萨麦尔很诚实,他恭敬地说:“这很奇特。”他停了一会儿,再补充:“非常。”

夏天的时候,我开始写一些剧本。我并不喜欢念书,但是我的文法很好,我写了一行字的时候,发了一会儿呆。

『大人,艾薇儿说我的字写得真难看。就像是弯曲的蚯蚓。』

噢,我说了这些话么?我眨眨眼,把纸张揉成一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有人抱起了我,那并不是父亲的手。父亲在很久以前就不再抱着我。那个人抱着我,坐上了马背。那是一只帅气的黑色马匹,他带着我走遍了一座美丽的山头,然后说:『我的身边有你的位置,艾维斯摩尔。永远。』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梦,我也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泪水沾湿了我的枕头。

我在二十二岁的时候,离开了我长久居住的地方。

在那之前我和柏金夫人吵了一架,她气得要咬碎我。我相信她会这么干,如果她还咬得动的话。因为我说了一句话:我不会听从妳的安排,我要当个剧作家,妳不必管我。我知道我不是妳的孙子,妳根本不用隐瞒。

她愤怒地打肿我的脸,然后我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巴黎。

我在贝尔维尔住了下来,我和我的父亲一样,不知道妥善地理财。但是我过得很自由,我在院子种满了玫瑰,在充斥了玫瑰花香的院子里写作。

我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并且遇到了一个金发女孩儿。我看着她,很久,我为她拿起了帽子,把玫瑰花别在她的发饰上。

菲欧娜帕塞尔,她就像是我长久寻找的那个姑娘,我梦中的女孩儿。

在我遇到她的那个夜晚,我再次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令我怀念。

我梦见了一个美丽的庄园、梦见了小河边的小孩们、梦见了迷人的玫瑰院子。

我告诉菲欧娜我美丽的梦。

菲欧娜听不明白。

她只是轻轻地微笑。

——第二部完——

第三部 圣杯

第25回

我曾经用长久的时间,去思考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我并不认为这是不具意

义的行为,我费尽一切去挖掘真相。

只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他所说的命运,还有他常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在我耳边所说的那句,像是诗歌一样的话: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我唯一感激祂的事情,就是让我遇见了你。

你就像是误坠黑暗的天使……

◆◇◆

一八九七年,巴黎。

圣约瑟神父,就要回归神的圣所。在弥留之际,他撇开了身边的人,只留下了他的养子,雅克兰多。

雅克兰多,那是一个拥有耀眼黑发的美丽青年。

他年轻优秀,湛蓝色的双眼透着神恩赐的智慧,在几个月前就通过了修道院的测验,披上了黑色的圣袍,将一生奉献给主。

他是神父最骄傲的孩子。他现在握着神父的手,并没有落下眼泪。他在为神父默默地念祝祷词,在神父即将离开的时候,倾听他最后的话语。

“我有个秘密……除了神之外,我不曾告诉过任何人。”神父嗫嚅着,他在x_io_ng口颤颤地画了一个十字,“那也许是个梦,在这长久的岁月里,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神父并不老迈,他也许才五十岁,也许更年轻。但是他看起来像是七十岁的老先生,脸上的皱纹仿如岁月之神用利刀刻划出来的痕迹,使他看起来沧桑而悲苦。

雅克兰多握紧了他养父的双手,他轻轻地说:“请告诉我吧,我的父亲。”

“主赦免我……”神父还在呢喃,他把一只手留给了他的养子,另一只手放在金色的十字架上。

“请你相信我所说的话,雅克兰多。”他呼唤他的养子,并且说:“……这听起来或许不可思议,或许充满了罪恶……”

但是,那却是真实的事情。

一八七五年。

约瑟凯瑟夫正在前往维托亚小镇。那是个偏远的小地方,在那里的小教堂任职的老神父刚刚去世。约瑟必须去顶替老神父的职位,所以他匆匆地做了准备,带着一个塞了圣袍和圣经的黑皮箱,还有他的老友,皮埃丝,一条金毛犬,踏上了旅程。

也许上帝总是喜欢给正在着急的人一些严苛的考验,约瑟在他二十几年的修道生活之中,并没有少遇到状况。

一阵轰隆的雷声突然响了起来,约瑟合上了他的圣经,把马车的帘子掀开来。天空乌云密布,看样子很快就要来一场大雨。

“上帝,但愿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约瑟无声地说,他弯下腰,去揉皮埃丝的脑袋瓜。这是一条老狗,看过去懒洋洋的,一点劲儿也没有。

“朋友。”他轻轻抓着皮埃丝的长耳朵,像是希望它能给些反应:“帮忙祷告吧,希望我们能早一些到维托亚。那是个好地方,相信我,有你要的肉桂。”

皮埃丝发出小声的抗议。

“这是上帝的安排,精神一点,朋友。”约瑟抚mo他的老友,轻声呢喃。

“阿门。”

出发之前还是个不错的天气,但是中途临来的这一场暴风雨,就像是要千方百计地阻扰他们一样。

马车忽然震动了一下,约瑟差点从位置上跌下来,虽然他成功避免了这个灾难,不过他手里的圣经滑了下去。

皮埃丝也跳了起来,它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抬头,动了动鼻子,不安地打了两个旋儿。约瑟把他的圣经捡了回来,说了两句的“噢,上帝”,才去掀开帘子。

马车夫杰里刚好扭过脑袋,他皱眉看着车里那位金发神父,在雨中大声地说:“发生糟糕的事情了,约瑟神父!我们可能撞到人了!”

那真是没有比这个还糟的事情了。

要是旁人,一定会对这个鬼天气还有发生的事情,在嘴边不断地骂着“天杀的”。但是车里的是一位在修道院待过的神父,他轻喃了一声“主啊”,就打开了车门。他必须去看看情况,而他忠诚的老友吠了两声,跟在他身后跳下

了车。

他冒着雨和马车夫走到前面去。

约瑟还在内心期盼着不会发生令人惋惜的事情,他艰难地挪步到前面去。

金发神父终究是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前头倒卧着一个人,破烂的黑色披风沾上了泥泞,看起来非常狼狈。约瑟快步走了过去,他把那可怜的家伙翻了过来,并且拿高了马灯。

在模糊地瞧见那家伙的五官时,金发神父陷入了片刻的失神——要是由额头蔓延而下的血痕能擦去的话,他绝对可以作证,那是一张极其英俊漂亮的面孔,犹如圣经图文之中的米迦勒天使长。

但是现在的状况并不容许他发愣,约瑟低头把耳朵贴在那个人的x_io_ng口。他的脸瞬间苍白起来——没有心跳声。

心跳,停止了。

“上帝……”

金发神父发出了惊呼,还有惋惜的叹息声。他并没有思考到自己必须要负什么罪责,而是叫来了马车夫,“请帮我的忙,我们不能把他扔在这里。”

这里离维托亚小镇并不远,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他必须把这可怜的青年一起带走,在向警局和教会报告之后,想办法联络他的亲人,告诉他们这件令人万分遗憾的事情。

在把人带进车里的时候,皮埃丝剧烈地吠叫起来,甚至是咬牙切齿。

“皮埃丝,朋友,不要在这时候添乱。”约瑟严厉地训斥了他的老朋友,皮埃丝难过地鸣呜一声,垂着脑袋。

也许伴着尸体是非常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金发神父并没有选择。他在马车重新上路的时候,细心地用干净的手帕替那青年擦拭了脸上的血,并且梳理他的黑发——那就像是染黑的高等蚕丝,柔软乌亮。

然而,除了额头的伤,这可怜的家伙看起来完好无缺。

“人生有时、死有时,愿主与你同在……”约瑟发出了叹息,他把挂在脖子的十字架链子摘了下来,为这早逝的俊美青年戴上,然后替他盖上了白色的毯子。

胆小的皮埃丝缩在主人的脚边,它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瞪着前头。

约瑟做了两个小时的祷告,他看起来心情沉重,而且十分疲累。在抵达维托亚小镇之前,他决定睡一会儿,以便有精力应付之后的事情。

◆◇◆

凯瑟夫……凯瑟夫……

噢,凯瑟夫!

金发神父用力地睁开眼,与此同时,马车外传来了马车夫的声音。“神父,我们已经到了。”

约瑟慌乱地坐好,下意识地去mo索着x_io_ng口——喔。他忽然记起来,他把他的十字架送给了那个遭遇祸事的青年……

“……”

约瑟盯着前头,他慢慢地坐正,睁大了眼睛。他想揉揉眼睛,但是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皮埃丝也慢慢地抬起脑袋瓜。

前头,那垂在毯子外的白皙手掌轻轻地动了动。

在神父发出惊呼之前,那手掌扬了起来,用力地拉开了盖在身上的白色毯子。

“啊呜!”皮埃丝疯狂地吠了一声,然后钻进了他主人的脚下瑟瑟发抖。

约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奇迹。可以这么说,奇迹!

那黑发青年缓慢地坐

了起来,他额上的伤口淌着的血已经凝固。青年慢慢地抬起手,看起来似乎觉得有些头疼。他的目光轻轻一转,与金发神父四目相接。

那是如同宝石一般的黑色眼珠。

“神父——”马车夫杰里在外头敲了敲车门,“需要我的帮忙么?”

“噢!好的,麻烦你……”金发神父看着那漂亮的青年,他几乎移不开视线:“杰里,请帮我叫个医生来……马上,拜托。”

第26回

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金发神父看着眼前的黑发青年,在内心发出了感叹。他们现在正在维托亚小镇教堂后方的小房间,那将是神父未来居住的地方,但是善良的神父把他的床让给了伤患。

“你要帮忙看着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医生做完了包扎,转头小声地交代这位年轻的神职人员。维托亚小镇的医生伯恩是个臃肿的先生,医术马虎,不过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不会收教会的诊金,所以他把神父放在他手里的诊费推了回去。

“这些不用。”医生拿出手帕擦了擦汗,他拍拍新神父的肩膀,但是他很快发现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也许是因为这次来的神父看起来像个小伙子。

“约瑟神父……嗯,有些事情要麻烦你。不要让他的伤口碰到水,哦,不用担心。他的情况并没有很糟糕。”医生提着他的皮箱和神父一道走出去。

“感谢你,伯恩先生。我会留意的。”约瑟诚恳地向医生道谢,他亲自送医生到了门外,并且给予祝福:“上帝会赞扬你的善行,先生。”

“谢谢你,神父。”医生戴上了他的帽子,他临走之前并没有忘记告诉金发神父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也许需要一些时间,我的意思是……”医生矫正帽子,“他看起来并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不过这应该是暂时的,希望很快就会好转。”

约瑟并没有预料到他在抵达维托亚小镇的第一天就遇上了难题。他送走了医生之后,回到了他的小房间里。

金发神父一推开门,他的老朋友往这里扑了过来。

“噢,皮埃丝!”约瑟发出了惊呼,他弯下腰把这条金毛犬抱起来,抬起头的时候,他发现那双黑色眼睛正看着自己。

黑发青年沉默地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干净的绒毛毯子。晨晖从窗口透了进来,他x_io_ng前的十字架闪着耀眼的金光。他已经换上了整洁的衣裳,受伤的额头用绷带围了几圈,苍白的面色使他看起来很虚弱。

“先生。”金发神父放下了他的老朋友,他正在思考要怎么称呼这位年轻英俊的青年。皮埃丝快速地钻到了主人的身后,这懒洋洋的老家伙从来没有这么灵活过。

“你好,先生。哦,我是约瑟凯瑟夫,先生。是个神父,这里是维托亚的教堂。”约瑟并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他在参加神职测验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语无伦次,或许还更加糟糕。但很庆幸的是,上帝还是愿意接纳他成为服侍祂的奴仆。

黑发青年看着眼前的传教士,然后把目光移到其他地方——在神父的身后。

“那是……”他的声音十分清脆,适合在教堂里朗读圣经。“……是科比么?”

“科比?”约瑟回过头去看他的老朋友,皮埃丝趴在地上,它看起来并不愿意和那位青年打交道。

“不、并不是,先生,它是皮埃丝。”约瑟用脚尖去轻轻踢了皮埃丝,但是他的老朋友并不愿意合作,它把头给扭了过去。

“抱歉。”金发神父有些涩然地微笑,“它平常不会这样。”

黑发青年并没有怪罪亲切的神职人员,他并不多话,但是也没有充满敌意。金发神父诚实地告诉他那场祸事,他愿意帮忙青年联络他的亲人,或者是作出赔偿——但是不管是谁,都不会向诚恳的神父索要金钱的。

“……亲人?”黑发青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约瑟并没有忘记

医生的交代,他现在对这可怜的青年满怀同情和愧疚。

“这并不是个问题,先生。”神父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来,他执起青年的手,赤诚地说:“请留在这里,这是我应尽的责任,请让我帮助你,直到你完全康复为止。”

黑发青年并没有答应,但是他也没有拒绝。约瑟让他躺了回去,为他拉上毯子,“你需要休息,但是在那之前,请你告诉我父母为你取的名字,先生。”

青年看起来非常疲惫,他的脑袋一沾上枕头,就闭上了眼。

金发神父握着他的手一会儿,为他做了祈祷,才小心地离开房间。在关上房门的同时,神父摇头呢喃着“上帝,可怜的人”。

金发神父张了张手,他从来没有握过如此冰冷的掌心,就像是毫无温度的雕塑品。

◆◇◆

约瑟凯瑟夫清楚地理解到自己遇上了一个艰难的任务。

那位可怜的青年——在奇迹复生之后,他几乎遗忘了一切。唯一令人欣we_i的是,他记得他的名字。

“艾维斯摩尔……艾尔,或许是。”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令金发神父有些mo不着头脑。

艾维斯摩尔的伤好的很快,约莫两天他就拆了绷带,而且复原的很好。老诊所里的医生啧啧称奇,他的鼻梁上挂着圆眼镜,在察看了青年的伤势之后,他向一旁的神父惊讶地说:“这简直是神迹。”

噢,他的心跳还曾经停止过。神父几乎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只是要表示他非常高兴,但是那很有限,因为艾维斯摩尔依旧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几乎想不起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需要时间,艾尔。”约瑟为青年系好披风,他就像个爱操心的保姆。“上帝能帮助你的,我会和你一起祷告。上帝会回应你的乞求。”

黑发青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头。他稍微仰起下巴,好让神父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他的动作自然,似乎很习惯别人为他这么做。

“好的,约瑟。”他对爱唠叨的神父露出微笑。

金发神父必须承认,眼前这个青年,是个漂亮的绅士。他就算穿着教会的亚麻衣服,看起来依旧体面合适。但是他看起来非常苍白,而且虚弱——这是肯定的,夏天的阳光能轻易地灼伤他的皮肤。

这是神父的疏失,这让他更加愧疚。

约瑟曾经把艾维斯摩尔一个人留在教堂后方的玫瑰院子,事实上是黑发青年想待在那里。青年抚mo着艳红的玫瑰花瓣,在阳光下仰着头,乌黑的发丝似乎闪着炫目的光芒。

晚餐的时候,当约瑟把面包递给对面的青年时,他看见了那袖子下不小心露出的手腕。

“让我看看!艾尔。”金发神父扔下了汤勺,他走到青年的面前,拉过他的手。

约瑟轻轻地把他的袖子卷了起来,他倒抽了一口气。

“上帝……”金发神父又一次呼唤他的父,他无法想象,青年的手就算是被火灼伤一样,简直可以用“严重”来形容。

黑发青年抽回了手,他并不愿意去看医生,他甚至曾经推开医生的听诊器。

约瑟在旁边说服着他,到后来,这温和的神父拔尖了声音,但是他依旧无法抵挡艾维斯摩尔的顽固。

“只是搽药。”约

瑟对他说,他握住青年的两手,他几乎不忍再低头去看。“我保证,艾维斯摩尔,请相信我。”

“不要怀疑一个神父的话,伯恩医生只是替你搽些药。”

黑发青年沉默地看了金发神父一阵子,他似乎并不觉得疼痛,只是轻轻地拉回袖子,走回了房间。

这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金发神父得到了一个惨痛的教训,他拒绝让艾维斯摩尔在阳光下露出手臂,更不会让他一整天待在玫瑰院子。

维托亚是个小地方,任何消息都传播得非常迅速。

在之前,人们都在谈论年轻的约瑟神父,一个英俊的金发传教士,他们在私下这么称呼他。但是现在他们更乐于谈论另一件事——艾维斯摩尔,那拥有黑发黑眼的绅士,像是贵族一样优雅的男子。

这是维托亚小镇的淑女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过她们并不常见到这位沉默的青年,只有在礼拜日的时候,她们会看见他。黑发青年会搬神父的忙,他有时候会打扫教堂,或者是擦拭教堂的彩色玻璃窗户。

镇民时常向约瑟神父打探这位青年的底细,但是那并没有什么用处。

在弥撒结束的时候,约瑟目送着最后一个人离开教堂。他合上圣经的时候,才注意到最后座的黑发青年。

艾维斯摩尔坐在那里,他的两手合握着,也许是在做祷告。他黑色的睫毛垂下,x_io_ng前的金色十字架泛着微光,神情宁静平和。

也许他的身后会长出一双美丽的翅膀。神父在注视着他的时候,在心里说道。

“你应该多吃一些。”

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事实上,这令约瑟感到愉快。除了在修道院时的生活,过去的许多时间里,陪伴他用餐的只有餐桌下趴着的老家伙皮埃丝。

金发神父为青年盛了一碗热汤,他看着对面盘中还剩下颇多的食物,温和地嘱咐:“你很消瘦,”他看着艾维斯摩尔毫无血色的脸庞,担忧地说:“茱莉女士一直让我提醒你不要挑食,这并不能使你恢复健康。”茱莉是负责伙食的厨娘。

“不。”艾维斯摩尔放下叉子,他看着眼前可口的牛肉杂烩,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我不是要浪费食物,抱歉……”

“艾尔,不要难过,我不是在斥责你。”金发神父总是舍不得苛责这美丽的青年。“但是这是上帝的恩赐,我们需要它。”

“好的。我明白,约瑟。”黑发青年重新拿起刀叉,他悄悄把奶酪传给了餐桌底下的皮埃丝,但是神父的老朋友把脑袋瓜给扭开。

“噢,这坏家伙喜欢肉桂。”

艾维斯摩尔进入了短暂的失神,他像是在回想什么,然后说了一句话:“科比喜欢奶酪。”

“但是皮埃丝并不是科比。”金发神父温和地提醒他。

到后来,黑发青年除了喝了半碗汤和咬了几口面包之外,其他的食物都原封不动。

这令约瑟感到无奈。

金发神父小心地推开了房门,艾维斯摩尔已经躺在床上,他翻过身面对着墙,疲惫地睡了过去。他的双手搭在腹部上,看起来有些难受。

神父为他拉好毯子,握着他冰冷的手做了睡前祷告,接着便站起来摊开卷席,他乐于把床让给需要的人。

约瑟吹熄了蜡烛,在闭上眼之前轻喃着:“主啊,赦免我的罪。”

这是他的习惯。

◆◇◆

凯瑟夫……

噢,凯瑟夫——

“不!”

约瑟大喊一声,他用力地坐了起来,冷汗从额头滑了下来。金发神父做了个噩梦,他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敲门声适时地响了起来,那是教堂园丁的声音:“约瑟神父,请问你起来了么?”

“噢,是的。莫里老爹。”金发神父穿上了鞋子和外衣,他看了床上沉睡的黑发青年一眼,接着为老园

丁打开了门。那是一个矮小的老先生,也许可以称之为侏儒,但是这并不礼貌。莫里老爹的样子奇怪,没有地方愿意聘请他,教堂之前的老神父慷慨地收留了他。

“可敬的神父,我想这件事需要得到你的同意。”

“请告诉我,莫里老爹,那是什么事情?”

老园丁拉低了他的帽子,引领着神父走到教堂后方。

当金发神父瞧见眼前的画面时,他简直难以想象,在今早之前,那里是一片玫瑰花园,是艾维斯摩尔最喜欢待的地方,也许。

老园丁走了过去,他蹲下来托起一颗枯萎的玫瑰花株,摇晃着脑袋,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在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刚为它们浇花,神父。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确实是令人费解,玫瑰花都在一夜之间枯萎了。

“上帝,这会是恶作剧么?”约瑟无声地作出疑问。

但是他的想法被老园丁看穿了,这古怪的老先生用锐利浑浊地眼睛看着年轻的神父,摇头说:“神父,”他摘下了帽子,诚恳地说:“这里是我的心血。”

“是的,这令人难过。”

“但是请相信我的话,神父。”老园丁用他们两人能清楚听到的声音说:“也许有什么东西闯入了这里……你知道我的意思,那些是会吃玫瑰的怪物。”

“噢?”金发神父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老园丁想努力证明自己的话是正确的,他扬起声音:“我曾经见过,约瑟神父。为了避免发生什么遗憾的事情,你应该在这里都洒些圣水。”

莫里老爹突然凑近,用恶毒的声音说:“当然,神父,还有你的房间……”

第27回

教堂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金发神父满足老园丁的意愿,他拿起了教堂里经过祝祷和洗礼的圣水,把它们洒在枯萎的玫瑰花株上。

“感谢你,可敬的神父。”莫里老爹摘下他的帽子,露出光秃的头顶,他用粗糙和满是皱褶的手握住了神父的圣袍。他露出了黑色的牙,他也许是在笑,但是他的面目狰狞。

“上帝的荣耀与你同在,阿门。”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约瑟神父并没有抽出他的衣角,他握紧了圣经,在内心发出了疑问——这是邪灵做的恶么?究竟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有胆子闯进上帝的圣所?

噢,也许并不是这样。神父在x_io_ng口划了十字,这应该只是花卉之间的传染病。

在进入修道院之前,约瑟神父曾经在寄宿学校待过一阵子,他读过科学,知道一些浅白的知识,虽然这些和圣经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神父并不打算告诉房里的黑发青年这件事情,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使他暂时遗忘了这件牵扯上恶灵的怪事。

金发神父正在教堂里朗读经节,但是厨娘茱莉的嗓音忽然响了起来。她紧张地赶了过来,大叫着向神父传达一件糟糕的消息——

艾维斯摩尔昏倒了!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厨娘拉着她的围裙擦眼泪。神父已经赶回了房间里,他向帮忙把青年抬进屋子的男士道了声谢。那是茱莉的侄子贝克,他和他的姑妈在教堂里干活了许多年。他脸色难看地和神父握手,然后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床上昏迷的艾维斯摩尔一眼。

“噢……神父。”贝克挠挠脑袋,他耸耸肩,像是希望让自己轻松一点,“他很苍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苍白的人……我要说……”他momo鼻子,有些迟疑地说:“他手脚冰冷,你希望我把伯恩医生叫过来么?约瑟神父。”

“麻烦你,贝克。”金发神父握住黑发青年的手,他发现艾维斯摩尔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了,而且神情痛苦。

“他突然昏倒了。”厨娘又要开始嚎啕大哭,她被吓坏了。“在花园,他听说玫瑰花都枯萎了……约瑟神父,这可怜的孩子希望我带他去看看,我并不知道他会昏倒……”

“请不要担心,茱莉女士。”

神父觉得头疼,他让哭泣不止的女士烧点热水过来,好打发她离开这里。他把窗帷给拉上,他知道虚弱的青年无法承受阳光的热度。在医生赶来之前,金发神父不断地为青年擦拭冷汗。

艾维斯摩尔看起来很难过,他蜷缩了起来,两手捂紧了腹部,那里就像是他痛苦的根源。他的嘴里溢出了痛苦的悲鸣,这让金发神父更加担忧起来。他把黑发青年扶了起来,为他倒了一杯水,服侍他喝下,但是这显然毫无成效。

善良的神父让黑发青年靠在自己怀里,他希望这样做能让这虚弱的青年好受一些,尽管他觉得自己像抱住一具尸骸……

这样的说法很无礼,但是也许没有比这个更加合适的用词了。

“不……”艾维斯摩尔看起来很不好过,他在神父怀里轻喘了一会儿,神情再次痛苦了起来。他的皮肤透出了不健康的青色,消瘦的身躯正在瑟瑟发抖,双唇嗫嚅着,像是在耳语。

金发神父垂下脑袋,他努力想听清艾维斯摩尔嘴里的话语,那或许能带来什么帮助。

“不……大人……”艾维斯摩尔颤抖着,他握紧了神父的手,像是攀上了浮木。他也许做了噩梦,这让他痛不y_u生,摇晃着脑袋。

“放过我……”他说:“大人……抱歉……”

冷汗从他的眼睫抖落,就像是他的眼泪。

“我不想……大人……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

全能的上帝,请使他好过一些。神父无声地说。

幸运的是,维托亚小镇的胖医生很快就提着他的家伙赶了过来,他甚至来不及戴上他的帽子。

“噢,约瑟神父,病患在什么地方——?”

神父远远就能听见伯恩医生的大嗓门,也许维托亚小镇的镇民都有不错的嗓门,他们时常把平和的神父吓一跳。

但是神父非常欢迎医生的到来,在他站起来之前,医生用力地推开了门,并且把看热闹的镇民阻隔在外头。

“请快来看看他,伯恩医生。”金发神父想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医护人员,当时当他一放开艾维斯摩尔的手,那病弱的青年便睁开了眼。

“艾尔!”

这让神父感到欣喜,但是他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黑发青年在看清了拿着听诊器的小镇医生之后,忽然像是被开水烫着一样地坐了起来。

“不!”他虚弱却尖锐地叫了起来。

“我说……别怕,朋友,我只是看看你,不会给你打针的——”伯恩医生拿出手帕擦了擦汗,他知道这个病人非常难缠,是个怪脾气的小伙子。

艾维斯摩尔显然并不愿意让医生靠近他,他不断地往后退,两只手紧紧抓住了神父的手腕,并且对那心软的神职人员露出了无助的表情。

“艾尔,不要害怕,让医生看看你。这对你的病有帮助,相信我。”约瑟神父几乎就要向他敬爱的上帝发毒誓,如果这样做能够让顽固的青年平静下来的话。

“不……!不要让他靠近我!拜托!我拜托你!不要!”

房里的大动静让屋子外的皮埃丝不安地大声吠叫起来,神父抱紧了颤抖不已的黑发青年,他听见青年用惊恐的声音大喊着“不要”。

艾维斯摩尔拒绝医生、拒绝

听诊器、也拒绝任何人碰他的手腕和脖子,他蜷缩成一个小圈,抱紧了他的肚子,尽管那使他痛苦不堪,但是他的手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

这是一场艰难的搏斗。

那是小镇医生的评价,他狼狈地被赶了出来。这让金发神父感到非常抱歉,他用一篮新鲜的水果向医生交换了一些止痛药,还有表示歉意。

“这真是个灾难。上帝。”神父送走了所有人,他疲惫地站在门口,做出了感叹。

皮埃丝凑到了他的脚边,神父想起了他的老朋友,他弯下腰去揉皮埃丝的脑袋瓜。“抱歉,朋友。”长期失宠的皮埃丝tian了tian神父的手掌。

“今晚要一起进来么?朋友,艾尔很喜欢你,你可以陪陪他,让他安心……”金发神父为他的老朋友打开了门,皮埃丝伸长脖子看了里头一眼,它很快地缩回脑袋瓜,对着它的主人鸣呜一声,掉转身子趴在地上。

神父摇了摇头,他始终想不透皮埃丝为什么如此讨厌他们的新朋友。

“噢,约瑟神父……我必须说,那可能不是病。”

“你明白的。上帝也不会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你所说的话,让我做出一些令人难过的猜测。他可能在之前遭遇了什么……”

金发神父想起了小镇医生在离开之前所说的话。那和善的医生晃着脑袋,眼里充满了怜悯。

“他很漂亮……”

“约瑟神父,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

凯瑟夫……

噢,凯瑟夫……

那是吉尔的声音,约瑟凯瑟夫记得很清楚。

那是他在修道院的第一个朋友,穿着旧衣服还有破洞的布鞋,那是吉尔……

约瑟神父很快就惊醒过来,就像过去的许多夜晚一样。他坐在床边,但是不小心睡着了。神父重新点燃了蜡烛,他转过头的时候,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艾维斯摩尔——”

金发神父扑到床边,但是那里除了一张毯子之外,什么人也没有。

他会到哪儿去呢?他能走到哪儿去呢?神父穿上了鞋子,他来不及披上他的外衣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艾尔!艾尔!”

神父拿着蜡烛,他走遍了黑发青年可能出现的地方。但是,那家伙就像是突然消失一样,金发神父抬高了他的蜡烛。他希望艾尔——可怜的艾维斯摩尔——要是看到的话,能够出点声音。

主啊……

金发神父就要陷入自责的深渊时,他在教堂的十字架前,看到了白色的人影。

“上帝!”神父发出了颤抖的呼唤声,他快步地走到了前面,然后把倒卧在地上的黑发青年抱了起来。

艾维斯摩尔并没有昏迷,他在听见神父的声音时睁开了眼。金色的十字架在他的x_io_ng前闪耀,他靠在神父的x_io_ng膛,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艾尔,噢,上帝,请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维斯摩尔想要坐起来,但是他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的眼神迷茫,他抓紧了神父,带着颤抖和像是悲伤的声音说:“……约瑟,请告诉我,请诚实地告诉我……”

“你想起了什么,艾尔?我会帮

助你,我在十字架面前作证。”神父给出了承诺,他在他的父面前起誓。

“不……”黑发青年抬起了手,他捂住了额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哽咽,两手紧紧地攀住了神职人员。

“我……”那双黑色眼睛与神父对视,“我不确定……约瑟,我梦见了孩子……”

“这很可怕……”他恐惧地闭上眼:“我生下了孩子……那是怪物……约瑟,那是怪物……”

金发神父睁大了眼,他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但是他很惊讶,为这样一个奇怪的噩梦。

金发神父把青年带回了房间,他告诉他一切美好的事情:“那是梦。”神父这么说:“睡一会儿吧,艾尔,我可怜的朋友。忘记今天的事情,你需要时间康复。”

艾维斯摩尔躺回了床上,他握住了神父的手:“神会原谅我么?不管我干了什么。”

“会的。祂是仁慈的父。”金发神父为他拉上毯子。

“约瑟……”黑发青年拉住了神父的衣摆:“男人会生孩子么?约瑟,请诚实地告诉我……”

“不会。”神父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从来没有说过如此肯定的答案。金发神父握住青年的手,温和地解释:“。”

“是么?”艾维斯摩尔展开了他今天的第一个微笑,“那是梦……告诉我,约瑟,那是噩梦。那不可能成真……”

“没错,那只是噩梦。”神父满足了青年的要求。

“那不可能成真。”他强调。

他从来不曾如此肯定过。

第28回

艾维斯摩尔变得快乐。

也许只是比过去好一点,但是那变化巨大,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神父的话像是解开了他一直以来烦恼的事情,他除了在那天做出了一些奇怪的举动之外,在之后一直过得很好——可以这么说,至少比之前好太多了。

这一点从皮埃丝身上能清楚地看得出来,艾维斯摩尔时常作弄它,他变得很调皮,会在这条老狗的尾巴绑上香肠,然后让它傻傻地追逐,翻跟斗原地打旋。艾维斯摩尔会大声地笑,皮埃丝会气得抓狂,但是它一定不敢冲过去咬住这个可恶的家伙,因为神父在后面慈爱地盯着它。

皮埃丝为了肉桂,向恶势力妥协了——对,看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艾维斯摩尔除了看起来苍白一些,他算是充满精神和活力。他并没有像先前那样躲在教堂后面的小房间里,或者是待在后院,他会在中午起来的时候不见踪影——金发神父有时候也许需要拿起冷水泼他,才能把这贪睡的青年从床上叫醒。

这是艾维斯摩尔与别人不同的地方,他吃得少,活动量却很惊人,有时候早上只吃一点培根面包,然后一直到晚餐,喝一些茱莉最引为傲的蘑菇奶油汤。也许他完全不饿,那只是为了应付神父和厨娘的唠叨。

这很神奇。

金发神父不止一次在无人的教堂里仰望着十字架,他想把这些神奇的事情与主分享,但是上帝并不会给他答案。

艾维斯摩尔在夜晚都很安静,他很快地入睡,而且完全不会发出任何声息。有时候神父拿着煤油灯,照亮那躺在床上的青年,他会想起一些事情——停止的心跳,还有艾维斯摩尔所说的梦话。

那是梦话么?神父并不确定。

但是一些奇怪的词语会从睡梦中艾维斯摩尔嘴里跑出来。

譬如“大人”,还有“怪物”,有时候还会出现比较具体的词。

例如“公爵”。

虽然这样的情况并不多。

夏天还没结束,黑发青年现在完全成为维托亚镇民最喜欢的人物,仅次于上帝,夸张点的话。艾维斯摩尔很能干,他除了能在教堂里帮忙做打扫,还能为镇上的独居老太太修理破洞的屋顶。他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因为他的脑子灵活,能不断地想出新游戏。

女孩们也很喜欢他,这

包括了维托亚小镇里的年轻姑娘,金发神父不止一次发现,那些娇贵的小姐们会在教堂的院子徘徊。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美丽的花色裙子,她们会因为黑发青年的一声赞美而欣喜若狂。

“约瑟神父,这真是一幅美丽的风景。”厨娘的侄子贝克感慨地说。

金发神父摇晃着脑袋,“在之前她们很少来教堂,不,除了礼拜天。”

“那这真是一件好事。”

“但愿如此。”

神父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刚满七岁的小梅莉亚拉住他的圣袍,天真烂漫地说,她要嫁给艾维斯摩尔先生。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这个黑发青年,老园丁莫里老爹老是用奇怪的眼光盯着他,另外还有……皮埃丝?如果它也算得上是维托亚小镇的一员的话。

庆幸的是,艾维斯摩尔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在那天之后都过得很快活,小镇里的胖医生甚至收到了他洗好的新鲜桃子。

“很不可意思。”伯恩医生摘下他的眼镜,双手接过艾维斯摩尔递过来的水果篮子。医生看向一旁微笑的神父,笑着说:“这是个大转变,约瑟神父,我要赞美主。他看起来非常好。希望他下次不会再踩烂我的听诊器。”

“我会克制的,伯恩先生。”艾维斯摩尔诚恳地告诉他。

约瑟神父对这样的生活感到满意——上帝作证,他在先前对这次的调职感到非常不安。毕竟,从巴黎的教会被调配到偏远的小地方,这听起来就像是犯了什么错事,不过事情并没有很糟糕,而且……好极了。

神父很乐意过这样的生活,他甚至有时候在内心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希望艾维斯摩尔能一直待在这里。这是许多人的希望,而艾维斯摩尔似乎也不愿意找回自己的记忆——他完全不提,并且对神父的问话感到困惑。

“我不认识什么大人。”艾维斯摩尔整理着他的小玫瑰花盆,这是花店的女孩送给他的。他抬起头看着金发神父,并不像是在说谎,“抱歉……我想不起来,约瑟。我不知道什么公爵……还有大人,也许他们是同一个人,我真的在梦里一直呼唤着这个人么?”

这又是一个令人疑惑的地方。但是这没有带来什么坏处。

艾维斯摩尔过得很好,他也许从那个公爵身边逃离了——神父在内心如此猜测,这个可怜的青年一定不愿意待在那个人身边,他只有在噩梦里才会遇到那个公爵。

“如果真的是那样,上帝,但愿他不要再想起来。”神父无声地说:“他现在很快乐,他失去了痛苦的记忆,这是神的旨意。他要有个新生活。”

“你可以待在这里,一直。”金发神父握住他冰冷的手,“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艾尔。”

神父的话让艾维斯摩尔有些失神,他盯着神父好一阵子,然后恍惚地点点脑袋。

艾维斯摩尔轻声地说:“你的话令我感动,约瑟。这是真的,令我感动,那是我听过最动听的话语,我发誓……”

金发神父并没有告诉青年,这里头其实包含了一些其他的原因。

艾维斯摩尔让他想起了吉尔。也许上帝赐给他这个机会,好让他赎过去的罪。神父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告诉黑发青年,关于他的一些过去。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令人困扰的,那么房间里时常枯萎的玫

瑰花应该就是其中一个。

艾维斯摩尔拥有这种奇异的能力,他总养不活那些脆弱的玫瑰花。神父认为那可能是阳光不足的问题,或者是土壤……他说尽一切可能的理由,好让艾维斯摩尔好过一点。

但是这并不能使艾维斯摩尔从沮丧之中恢复过来。

老园丁莫里老爹用浑浊的眼睛盯着青年,他说了一句恶毒的话:“你应该用圣水浇灌它,如果那不会使你的手溃烂的话。”

“噢,莫里老爹——”约瑟神父惊讶的叫了起来,但是那小个子老头儿很快地藏进了黑暗里。

“很抱歉,艾尔,请不要介意。”神父担忧地看着青年。艾维斯摩尔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让神父顿了顿。

艾维斯摩尔决定扔下枯萎的盆栽,去替维托亚小镇的小孩们做小水车和风筝。他还是比较擅长这些有趣的活儿。

这一切都很宁静。

看起来是如此,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情的话。

噢,那件事情,那是在夏天结束之前——

约瑟神父在一个天还没全亮的早晨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这个正派的神父不可能把需要帮助的镇民给骂走,他披上了圣袍,跟着镇长诺德到发生事故的地方。

“这太可怕了,约瑟神父。这里在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镇长严肃地领着金发神父,他在打开门之前在x_io_ng口划了十字:“上帝……约瑟神父,我们需要你来看看,这件事情除了神的仆人之外,我不认为还有别的法子……”

房间里躺着一个人,应该说,是一具尸骸——被抽干血液的尸骸。

金发神父握紧了他袖口里藏着的十字架,他虽然受到了惊吓,不过很快地就回过神来。

“约瑟神父,她是弗莉雅。可怜的女孩儿……在凌晨的时候,她的母亲,发现她倒卧在yin暗的巷子里。”镇长冷静地叙述,他走到了女孩身边,慢慢地移动她的头颅。

那是两个红色的小孔,就在她的脖子那里。

◆◇◆

卖花的姑娘,弗莉雅被吸血鬼咬死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维托亚。

他们都在谈论这件事情,一股诡异的气氛弥漫着。

“噢,可怜的姑娘……她被恶魔咬住了脖子……”

“她才跟着母亲搬到这里,她很善良,她时常把花送给人……”

“那太可怕了,两个小孔就能抽干她全身的血液,愿上帝惩罚那该死的恶魔……”

约瑟神父在前几天为可怜的姑娘举行了葬礼,他把经过圣水洗礼的十字架放在弗莉雅的x_io_ng口,朗读了圣经经节——还有秘密地干了一件事情。

那是镇长的请求,他们说这是必行的,尽管约瑟神父并不赞成这么做。

他们用木桩钉住弗莉雅的心脏,在下葬之前。神父站在旁边,他观看了全部的过程。木桩刺入肉体的声音让他手脚冰冷,背脊发凉。

金发神父今天带着他屋子里的青年到芬博客的大街,他们刚从医生的诊所里出来。艾维斯摩尔手里拿着药包,里面是止痛药——他需要这些,也许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在睡前吃一颗,能让他好过一点,至少不会觉得肚子在绞痛。

“那像是有东西在啃咬我的胃。”他这么告诉神父,这个是唯一能让笑容从艾维斯摩尔脸上消失的话题:“很难受。这让我很难过,约瑟。有时候我会以为有什么要从里头钻出来。”

但是医生检查不出有什么问题。当然,他无法做仔细的检查,艾维斯摩尔会踩烂他的听诊器。

他们在经过大街的时候,还能听到许多人在谈论弗莉雅的事情。有人在大街上卖驱魔的十字项链,黑发青年在摊子面前停驻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样的画面很有趣。

“快跟我走吧,艾尔。我们不能出来太久。”约瑟神父拉住艾维斯摩尔,但是出现在大街上豪华的黑色马车吸引了他们

的注意。

这是只有在巴黎才能见到的奢华马车,亮眼的金漆花边配搭着繁复的雕刻。这几乎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但是金发神父身边的青年却像是被开水烫着一样,他忽然抓紧了神父的手腕,扭开了脑袋,并且轻轻地颤抖起来。

“约瑟。”他咽下了口水,用沙哑的声音说:“请快点离开这儿,这里让我不愉快。”

“好的,需要我扶着你么?”

“不,约瑟,我不需要。谢谢你。”

艾维斯摩尔垂下了头,他快速地拉着神父钻进了巷子里,在马车经过之前。

这次的出行并不愉快。

艾维斯摩尔在回来之后就躲进了房间里,他把止痛药加入了温水里喝下去。但是他在夜晚的时候痛苦地呻吟起来,这让金发神父忙碌了一个晚上。

“我很好,约瑟。”艾维斯摩尔躺在床上,他对神父说:“我不需要医生,请给我一杯水,这能让我好过一点。这很快就能过去的……”

艾维斯摩尔两次的惊醒,嘴里都在呼唤着“大人”和“公爵”。

在天亮的时候,金发神父收到了镇长诺德的邀请,说是有个大人希望与他见面。

“很抱歉,诺德先生,艾维斯摩尔需要我的照顾。”神父表达了自己的难处,镇长把金发神父拉到了角落,小声地耳语:“约瑟神父,你必须去,这不容拒绝,那位公爵大人希望能马上见到你……他也许是有什么急事。”

金发神父很快就知道那位公爵大人的事情,他是镇长重要的客人,虽然没有人听说过。重要的是,他捐了一笔可观的资金,据说那数目能让维托亚的所有镇民过上一个富足的冬天。

神父被要求穿上崭新的圣袍,他在出门之前为艾维斯摩尔盖好毯子。他不确定这个青年会不会睡上一整天。

◆◇◆

老神父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会儿。

他从故事开始的时候,一直闭着眼,像是在努力回想那时候的事情。但是他记得很清楚,一些微小的细节都没有遗漏。

“雅克兰多……”神父用微弱的声音呼唤了他的养子,他睁开眼,疲倦的眼里映出了那就英俊美丽的青年。雅克兰多一直静默地倾听他养父的故事,他从来没有插嘴。

神父放开了十字架,他颤巍巍地把手抬起来,去抚mo雅克兰多的脸庞。

“孩子……”

神父重新闭上了眼。

“他拥有一头银发……”

他又回到了过去。

那时候——年轻的约瑟凯瑟夫神父跟在镇长身后。镇长比任何时候都严肃认真的态度让神父紧张起来,他在敲门之前,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仪容,确定不会对那位大人无礼之后,才推开了门。

正如镇长所说,那是一位尊贵的大人。

银发公爵坐在他的位置上,背着窗,两手交叠,坐姿端正。在门合上的同时,他抬起湛蓝色的双眼,看着对面的神职人员,他年轻英俊的面貌使神父流露出讶异的神情。

公爵做出手势,让神父在他面前的沙发坐下。

“我知道这样很唐突。”公爵用纯正古老的法语说道:“但是,我无法亲自到教堂去,只是暂时。”他看着神父,轻声地说:“……我遇到了一

个意外,现在还在修养。我很抱歉。”

事实上这位公爵看起来确实有些虚弱,他的肤色就和他的银发一样苍白,像是久病初愈。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弱,像是在呢喃,不过并不模糊。

“愿上帝祝福您安康,大人。”金发神父平和地问道,“您希望我为您做祷告么?公爵。”这是神父唯一的用处。

“好的……”公爵轻声地说。

情况并比金发神父想象的好许多。

公爵也许只是想找一个谈话的对象,他问了一些问题,有关于巴黎的修道院、维托亚的工作,最近发生的吸血鬼事件,还有……那失去记忆的黑发青年。公爵对这个青年充满了兴趣,他们的话题多半围绕在艾维斯摩尔身上。神父乐意与旁人提起他,他说起他们奇妙的相遇,还有艾维斯摩尔的有趣xi_ng子,以及老是被作弄的皮埃丝。

当然,神父隐瞒了一些事情,那是隐私,是需要被保密的。

他们的谈话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公爵并没有像他的外表看起来那样倨傲。他在谈话结束的时候,站了起来,亲自送神父到门口。

“我很想见见他。”公爵看着神父,他诚恳地说:“神父,这必须拜托你。艾维斯摩尔……他听起来过得很好,他是个有趣的人,我想结识他。”

公爵提出了建议,“你可以把他带来,神父。明天?或者过两天,你觉得好么?”

“我希望可以办到,公爵。”金发神父说。

“请你一定要让我见见他。”公爵并没有踏出房间,“这是我的请求。”

“请让他过来,让我看看他。”

这是个毕生难忘的会面。

金发神父坐进了马车,他想起了公爵。

那是他听过最诚恳的请求,他无法拒绝。

第29回

那是个糟糕的开始,必须这么说,但是在之前,这完全没有预兆。

艾维斯摩尔并不排斥与一个孤独的公爵先生见面,他换上了正式的衣服,高领子令他有些不自在,但是他穿起来很合适。那是神父的从皮箱里翻出来的,他很庆幸自己留着这套褐色西装,至少它派得上用场。

“约瑟,我们真的不能带科比去么?”黑发青年仰起他的下颚,好让神父替他系好红色领结。

“请不要和我开玩笑,朋友。”金发神父拍拍他的x_io_ng膛,并且把金色十字架藏进艾维斯摩尔的外套里。“还有,它不叫科比,皮埃丝,好么?叫它皮埃丝。”

“你不认为科比比较好听么?”艾维斯摩尔掉转着脑袋,他弯下腰,瞧见了钻到床底下的金毛犬,向它招招手。皮埃丝机警地瞪大了眼睛,如果它能说话,一定是在说:饶了我吧。

“不是这个问题。”金发神父为他戴上帽子,他像个保姆一样地替艾维斯摩尔打理一切。

“艾尔,我们走吧。”神父不断地注意时间:“我们必须准时,贝克的马车正在等我们。”

公爵的宅邸和教堂有些距离,这两天维托亚的镇民都在谈论这件事。但是没有人看见那位大人走出那里,金发神父认为自己也许知道原因——公爵的健康有些问题,显然是如此,他的手就和艾维斯摩尔一样冰冷……在带领祷告的时候,神父握住了公爵的手。

艾维斯摩尔有些调皮,噢,可以这么说。他的本xi_ng也许就是如此,哪怕他在前一个晚上还因为腹部绞痛而无助地抓紧神父的手。这已经成了艾维斯摩尔的老毛病,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过一会儿就能好——他拒绝就医,但是目前为止,还没出现什么大麻烦。

金发神父由衷地赞美主,他能满足公爵的请求,也能阻止艾维斯摩尔把皮埃丝带上马车,不过这个顽皮的家伙也许只是跟他开玩笑。

看样子是如此,艾维斯摩尔带了一束花,他对神父说:“水果很无趣,约瑟。他一定不缺这些东西,而且我并不喜欢洗桃子。”他还在对帮最讨厌

的医生洗桃子的事情而耿耿于怀。

“赏花不是女士的专利,谢谢,噢,在秋天来临之前,是它们最美丽的时刻。这也许能让那位公爵的病好一些,如果他看到这些花。”艾维斯摩尔把花束捧在手心,低头吻了它们,像是在亲吻女士香软的手背。

艾维斯摩尔有些像花花公子,但是并不是如此,尽管他确实是维托亚的淑女们的梦中情人,也常常令她们捶x_io_ng顿足。

“但愿如此。”金发神父微笑起来,他很想说:噢,吉尔也是这样,他和你说过相似的话,艾尔。

教堂的马车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当艾维斯摩尔跳下马车的时候,他沉默地看了眼前的小庄园,笑容慢慢地从脸上褪了下去。

“怎么了?艾维斯摩尔。”神父发现青年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

“不、没什么。”艾维斯摩尔露出有些勉强的微笑,他还在环顾这里,但是他显然不曾来过,“我很好,约瑟。我们进去吧。”

约瑟神父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但是上回他有些紧张,并没有好好看一看这个地方。很显然的,这是贵族的居所,奢华瑰丽,不同于巴黎的时髦建筑,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透出古老庄严的气息。从那些玲琅满目的旧时代摆设就能看出主人的品位,公爵是个守旧的人,要不然就是古董爱好者,而且财资雄厚。

“这里没有十字架。”艾维斯摩尔皱起了眉头,他坐在沙发上,两手捧着他的花束。他从踏进这里就不太有笑容,而且神情古怪:“约瑟,你喜欢这里么……?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这里……令人不愉快。”

“请不要这么说。”金发神父拍着青年的肩膀,他想让青年感到自在一些:“公爵是个和善的人,艾尔。你待会儿见到他就会明白,他很期待与你见面,你应该保持笑容。”

“遵命,约瑟神父。”艾维斯摩尔大大地扬起嘴角。

“有诚意一点,朋友,你可以办到。”他的模样把神父逗笑了。

但是他们的谈话很快就中断了。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来,金发神父拉着青年站了起来,这是一种礼仪,还好现在不是上世纪——那时候的人们,看到尊贵的公爵,还必须弯腰敬礼。

银发公爵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也许那是金发神父的错觉,因为公爵看起来和那天有些不一样。是的,确实是如此,他的表情有些变化……他慢慢地走近他们,在之前他还把手搭在仆人手上,但是当公爵蓝色的眼睛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他拒绝了搀扶,一步步地向他们走来——他的目光,驻留在了黑发青年身上,那视线很强烈,这让神父清晰地感受到。

“……公爵。”金发神父适时地出口,他斟酌了一会儿,对公爵露出神父该有的笑容:“公爵大人,冒昧地打扰您。感谢主,您看起来比之前更好。”

神父看向了身旁的青年,他希望健谈的艾维斯摩尔说些话。但是他却看到了青年额上凝聚的冷汗,还有颤抖不已的手。

“艾尔。”约瑟神父担忧地轻唤一声。

“……!”

艾维斯摩尔像是突然从噩梦惊醒,新鲜的花束从他的手里滑落,他用惊惶的眼神转向了神父。

“艾维斯摩尔……”公爵也许看出了异状,他再次向前一步,像是要去触碰发抖的青年。

黑发青年却如同看见了什么恶兽,他惊恐地退了一步,踉跄地往后跌到了沙发上。但是这还不够,他仍旧不断地往后挪,两只眼睛恐惧地看着前头,双唇嗫嚅着。

“你怎么了?告诉我,艾尔?”金发神父弯腰把手搭在青年的肩上。

艾维斯摩尔听见了神父的声音,他猛然回头攀上了他的依靠,看着前方恐惧地叫道:“离开这里……!约瑟,带我离开!马上!我请求你,带我离开!”

“不,艾维斯摩尔,告诉我你怎么了?”

场面混乱了起来,尤其是在公爵试图靠近他,握住他的手时,艾维斯摩尔像是抓狂的猫儿,他挥动着手,惊慌地推开公爵,快速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完全不顾神父的叫唤,推开门逃了出去。

“艾维斯摩尔!!”神父就要跟着追出门去,但是在那之前,他必须对公爵致歉。

“不……我没有什么事。”公爵仆人的搀扶下站稳了,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但是神父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喜悦——也许是,至少那不是愤怒。

“我很抱歉,大人。”

“不,我感激你……”公爵推开了他的仆人。金发神父看到了一个令他讶异许久的画面,尊贵的公爵单膝跪了下来,他用双手慢慢地捧起地上被离去的青年踩烂的可怜花束。

“他没有跑远,神父……”公爵说:“我由衷感谢你,善良的圣职者,请继续照顾他……艾维斯摩尔,他看起来没有很坏。”

公爵把花束捧在手上,他看起来很珍视它们。

“这已经令我满足……”公爵用微弱的声音说:

“这使我安心。”

◆◇◆

金发神父找到了逃跑的艾维斯摩尔,他把这受了惊吓的青年带了回去。

回到教堂的小房间之后,神父为黑发青年冲了一杯热羊奶。艾维斯摩尔缩在椅子上,他在平静下来之后,用抱歉的眼神看着对面的金发神父,哑声说:“抱歉……约瑟,我搞砸了。”

“不,没有。艾尔,你不需要自责。”神父合上了圣经,他走到青年身边——他刚才只是打开圣经,事实上他看不进一个字,他满脑子都是疑问,他一直在等艾维斯摩尔开口。

“公爵没有怪罪。”金发神父坐了下来,在艾维斯摩尔的身边。“他很担忧你,艾尔,虽然这是一个不快的会面,也许我们可以期待下一次。”

“不!”艾维斯摩尔忽然拔尖了声音,他摇了摇头,说:“约瑟……我不想再看见他。”

“为什么?”

“我不知道,约瑟。”艾维斯摩尔像是要缩成一个小黑点,他脸色难看地说:“我不知道,我给不出答案,约瑟。但是我知道,他令我……害怕。”

这令金发神父更加地困惑起来,他握住了青年冰凉的手,认真地问:“艾维斯摩尔,请诚实地告诉我……”神父并不确定自己的问话会不会令人感到压力,但是他必须这么做:“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艾维斯摩尔,他为什么会让你害怕……?”

“告诉我,艾尔。”金发神父凑近他。

“我不知道怎么说……约瑟。”艾维斯摩尔看着他的朋友,“我没见过他,我不记得……但是这没有理由。我不想在和他见面,我知道这很抱歉……但是约瑟,请帮助我,我不想见到他。”

“我不愿意看见他……约瑟……”艾维斯摩尔枕着神父的手,他躺在床上,他重复着这句话,一直到陷入沉眠。

金发神父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他慢慢地抽出了手,然后替艾维斯摩尔盖好毯子。那一刻他联想到了什么,这让他注定在这个夜晚无法入眠。

约瑟神父待在教堂里,他仰望着他的信仰。他有许多无法解答的疑问,但是除了祷告之外,他没有其他的办法能与神通话。

“主啊。”他双手合握,在yin暗的教堂里轻声呢喃:“请告诉我,他遇上了和吉尔一样的事情么?请告诉我…

…”

这是神父一直无法忘却的事情,他慢慢地弯下腰,把脸埋进圣袍里。

“请让我赎罪……”神父哑声说着,他从来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这样的模样:“如果是那样的话……”

凯瑟夫……

噢,凯瑟夫……

吉尔,美丽的吉尔,修道院的第一个朋友,那个不会识字的波希米亚人,拥有一头黑色短卷发的仆人。

约瑟凯瑟夫从小失去父母,他依靠长兄抚养长大。他在年幼的时候体弱多病,教堂成了他唯一的去处。在十岁的时候,他离开了寄宿学校,进入了修道院,成为神的仆人,终身地服侍祂。

约瑟凯瑟夫是个嘴笨、孤僻的家伙。

修道院的人都常常窃窃私语,他们都妒忌他。因为凯瑟夫的哥哥是个成功的商人,他捐献了许多钱给教会,体弱的约瑟凯瑟夫甚至拥有自己的卧房,还可以享用热水。这样的特权让凯瑟夫陷入了困境,他无法交到朋友,还受到了排斥。

唯一愿意与凯瑟夫说话的只有一个瘦小的家伙,那是个衣衫破烂的穷奴仆,负责干些低j_ia_n的活儿,还有当一些坏孩子出气的对象——并不是只有圣洁的人才进得了神的圣所,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但是那些不公平的现象确实存在,而凯瑟夫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当时,凯瑟夫躲在老旧的建筑后面,他大声地朗读经节。在人多的时候他从来不敢这样,他羞于在众人面前言语,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刚拉扯嗓子拔高声音,而且不会读错任何字。当凯瑟夫念完半卷的马可福音时,小声的掌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害羞的凯瑟夫扭过脑袋,他涨红了脸。

那时候,他看见了那娇小的身影。那头黑发和较为暗淡的肤色,使得凯瑟夫微微一愣。但是那个人正在为凯瑟夫拍掌,用结满了茧和布满伤痕的双手。他发现凯瑟夫看着他,而且充满善意之后,鼓起勇气走了出来。他的鞋子破了个洞,凯瑟夫看到了他的脚趾。

“念得真棒。”他小声地说:“能再念给我听么?大人。”

他的名字叫吉尔,没有姓氏,是教堂收留的可怜孤儿。

他们成了朋友,虽然这不符合身份,不过吉尔是唯一一个愿意聆听凯瑟夫的声音的人。凯瑟夫乐于与他分享一切,但是吉尔不会收取他朋友施舍的面包,也不会贪图他柔软的棉被。但是他们时常在一起玩乐,凯瑟夫会读一些圣经故事,吉尔是他最忠实的听众。

不过他们结交的事情并不被许多人赞同,除了修道院的教师和学生,还有凯瑟夫的兄长。这位长辈甚至写了一封信,他严厉的语气令凯瑟夫感到为难。尽管如此,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凯瑟夫不止一次在做默祷的时候跟他的父说起吉尔,他请求上帝让他们一直快乐下去。

但是,上帝的旨意,没有人可以参透。

那是一个打雷的暴风雨夜晚,凯瑟夫遇到了麻烦。他在回到寝室之前被一群坏孩子给堵住,他们说:“你不该对那个仆人这么友好,凯瑟夫,你会使上帝蒙羞。他们是异教徒。”

“不,吉尔是基督徒,他也是神的子女。”凯瑟夫严厉地做出了反驳,他不容许任何人污蔑他的朋友。但是他的话让其他人笑了起来,好像那是什么可笑的话语。

“跟我来,凯

瑟夫。你会知道的,你的吉尔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他们抓住了他,把他拉到了地下室——那个地方,平常不会有人接近。凯瑟夫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他越接近深处,那奇怪的声音就更加地清晰。喘息的、压抑的还有突然拔高的叫声,凯瑟夫的手脚逐渐冰冷,但是他就像是被可怕的恶魔给围住。他们逼迫他往细缝里瞧进去。

当凯瑟夫看清的时候,他恐惧地大叫起来,然后扭头狂奔。

那是他看过最丑陋的画面,这使得他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而且发烧。

“他在做肮脏的交易,凯瑟夫,你也许不知道,凯恩还试过他……”

“你也跟他睡过么?凯瑟夫,喂,凯瑟夫……”

在痊愈之后,凯瑟夫关进了他的窗口。那里常常是吉尔呼唤他的通道,但是凯瑟夫把那里封死了,他也不再去他们相遇的地方。凯瑟夫把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了上帝,他虔诚地做祷告,一次又一次地在深夜才回到寝室。

但是,他还是遇到了吉尔。

那个拥有黑色短卷发还有暗色皮肤的美丽少年,他冒着被惩罚的危险,走进了神圣的殿堂。他看着凯瑟夫,用清脆的声音问他:“你不找我了么?凯瑟夫?”

“请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行么?凯瑟夫,我会改的,我发誓。”

“凯瑟夫……噢,凯瑟夫,告诉我,不要不理我好么?”

凯瑟夫推开了他,然后逃走了。

在之后,有许多次,他们面对面。但是凯瑟夫没有再看他,甚至在有人欺负吉尔的时候,他选择保持沉默,并且快速地离开。

在一个冬天假期结束之后,凯瑟夫回到了修道院。

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吉尔跌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在假期之前,他最后一次在窗口呼唤凯瑟夫。但是凯瑟夫很早就熄灯了,他第二天就会离开修道院,回到巴黎的房子里,渡过一个愉快的假期,这又是他的一个特权,但是吉尔并不知道。

凯瑟夫……

噢,凯瑟夫……

他也许呼唤了整个冬天,然后在夜晚,失足跌进了冰冷的湖水。

约瑟神父睁开了眼,他摊开了自己的手,那里还残留着冰冷的温度。艾维斯摩尔刚才抓着他的手,安心地入眠。

他在教堂里待到天亮,但是当他站起来之前,镇长诺德比谁都快一步推开教堂的大门。

“发生糟糕的事情了,约瑟神父。”

维托亚的镇民原本渐渐遗忘吸血鬼的事情,但是这可怕的东西再次咬住了无辜镇民的脖子。

这次被吸干血液的是维托亚的夜间巡逻员,在离教堂不远的香麦士路段那里。他仰躺在走道,死状可怕,脖子的两个小孔已经告诉所有人凶手是什么东西。

这一次的事件,完全让维托亚陷入了一个恐慌之中。

但是令金发神父心力交瘁的是,他房里的黑发青年发起了病,这远比先前还要严重。不过神父却在这时间收到了公爵的邀请信,在第二宗吸血鬼事件还有艾维斯摩尔发病的几天之后。

第30回

公爵的语句诚恳,而且富有感情,这让疲惫的金发神父难以拒绝。他看着邀请信最后的落款,那是用红色的墨水笔签写的名字:塞勒斯汀柏金。

也许是为了表示庄重,上头还印着家族纹章——围着蓝色玫瑰的荆棘,但是神父并不曾看过这样的贵族纹章,尽管他对于柏金姓氏感到熟悉。法国的贵族太多了,就算是一个走在路上卖烟卷的老头儿,先前也可能出自显赫的贵族家庭,这是个新旧贵族混杂的时代。

金发神父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艾维斯摩尔,他需要休息。没错,艾维斯摩尔已经两天没办法出门,他只能躺在床上,喝些厨娘送来的热汤,还有逗逗床底下的皮埃丝。

“我很快回来。”神父穿上了披风,他不知道为什么公爵要把时间选在晚上,但是公

爵在信中一再要求——那是私人原因。神父戴好了帽子,他在出门之前向床上的青年说了一声,并且认真地嘱咐:“吃点东西,听话,艾尔。不要让担忧你的人无法安睡。”

艾维斯摩尔眨眨眼,他现在好多了,但是下午的时候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把金发神父给吓坏了。

“快去吧,约瑟。”艾维斯摩尔躺了下来,他的声音微弱,却努力露出笑容:“你要为生病的人做祷告么?噢,替我告诉他,你的祝祷非常有用。”

神父为自己的隐瞒感到有些愧疚,他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把它放进毯子里。“不,我很抱歉,艾尔,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我希望上帝让你恢复健康,皮诺他们每天都在问我:艾维斯摩尔在哪里,噢,那能想出许多鬼点子的艾维斯摩尔呢?”

“约瑟,请帮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想到了新游戏。”艾维斯摩尔轻声地说,他有些昏昏y_u睡,但是他抓着神父的手,放在腹部。他们挨近对方,神父就像是对待孩子一样地亲吻他的额头——艾维斯摩尔这样要求,他在最痛苦的时候央求神父亲吻他的额头。

他告诉神父,这是他在梦里的习惯,有人会对他这么做,这能使他放心。

神父在确认黑发青年睡过去之后,才慢慢地把手给收回来。

但是那一刻,他忽然震了一下,并且快速地把手从艾维斯摩尔的肚子抽回来。

“上帝!”

神父不确定那是不是错觉……他刚才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睁大眼,盯着艾维斯摩尔,但是之后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动静。金发神父吸了一口气,他在x_io_ng口划了两遍十字,才带着圣经出门。

维托亚小镇最近发布了一个公告:天黑的时候,除非有必要的事情,否则千万要待在屋子里。镇民们在门前都挂上了十字架,而且拒绝任何人在夜晚拜访。

这个时候街道上寂静得诡异,教堂的老马车在那偏远的小庄园外停了下来。金发神父走下马车的时候,一阵冷风忽然刮了起来。神父拉紧了披风,教堂里负责干杂事的贝克看着这个鬼天气,他缩了缩脖子,打了一个哆嗦,抱怨道:“这见鬼的……抱歉,你知道的,我不是在说你,约瑟神父。”

“不,谢谢你,贝克。”神父摘下帽子,他向这位尽责的先生表示敬意,然后划了十字,并且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马车夫。那是一个十字架项链。

金发神父走近篱笆大门,在伸手推开之前,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早他一步,把门给轻轻地推开来。神父愣了一会儿,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因为风太强的关系,不过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白天的时候,这里是个美丽庄严的地方,但是夜晚赋予了这里一个新的面貌。神父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沉默地环顾着,披风下的手抓紧了藏在袖口里的十字架。

啪嗒啪嗒——

金发神父抬起头,他感觉有什么在夜空中飞越过去,那看起来像是蝙蝠。但是维托亚从来不会出现这种玩意儿,至少神父从来没有遇过。

“约瑟神父。”一声叫唤让神父快速地扭过脑袋,他看着大门前站着的仆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那是公爵身边的仆人,他提着煤油灯,像是在那里等候了许久。

“欢迎你来,神父。”仆人用空洞

的声音说:“请跟我来,公爵正在等候您。”

也许不该在这时候过来拜访。神父的内心生出了奇怪的想法,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两天,那被吸干血液的可怜巡警使他精神紧张,还是因为四周弥漫的诡谲气氛。

神父跟着仆人,他们来到了会客室。在门推开的时候,神父瞧见那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银发公爵。那尊贵的大人在神父走近的时候就放下了酒杯,并且露出微笑——他看起来气色不错,尤其和白天的时候比起来。

“冒昧请你过来,约瑟神父,我希望这不会使你困扰。”

神父坐了下来,他强作自然地微笑,“并不会,公爵大人。我很荣幸收到您的邀请函,我希望能帮助到您。”

金发神父悄悄掉转目光,也许是房间里太yin暗的缘故,他觉得公爵的肤色异常白皙,唇色却如同被鲜血晕染过一样……这是个诡异的思考。

“你能为我做许多事情,可敬的圣职者。”

仆人为神父倒了红茶,公爵对此不感兴趣,他轻轻地摇晃着酒杯,那鲜红的液体使他的双眼映出暗红的微光。金发神父很快就留意到桌上的花瓶里插着的一捧凋谢的花束,这让神父的笑容僵住了一会儿,但是公爵并没有掩饰自己对黑发青年的关心,他的话题很快转绕到艾维斯摩尔身上。

“他……还好么?”公爵看着金发神父。

“哦,大人……”神父也许是想保留些什么,“蒙上帝的恩泽,他一切都安好。”

公爵并没有回应神父的话,他沉默地看着这位神职人员,缓缓地微仰头将杯中的液体饮尽。那艳红的嘴唇令神父握紧双手——如果现在有人告诉这位正派的传教士,说那是刚沾染过鲜血的红唇,神父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约瑟凯瑟夫神父,”公爵轻声地说:“我希望你是诚实的。”

“公爵……”约瑟神父期盼自己能保持镇静,但是那似乎是有些困难的事情。他的脑子里盘旋着艾维斯摩尔央求的话语,违背心意说:“……请不要怀疑,他一切都安好,我能保证。”

金发神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他想起了正在等待他回去的艾维斯摩尔。他的目光落在公爵左手无名指上的黑宝石戒指,“公爵大人,请问您结婚了么?”

也许把话题转移到女士上,能让一切都好一些,但是神父并不会想到,这使得他们的谈话再度陷入了沉默。

公爵垂下眼,他凝望着他的无名指,在金发神父以为自己冒犯了这位大人时,他抬起眼,面带笑容,尽管这很难看出来,但是神父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悦,仿佛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让他喜悦的事情。

“是的。”公爵用手覆住了戒指,轻声地说:“就在不久之前,神父。我们有个完美的婚礼,所有的族人都为我们的结合作了见证。”

“那真是……”

公爵打断了神父的话,“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在等他成长。”他的语气很轻,就像是在述说一个秘密:“就算是一百年,那对我而言也不过是短暂的时光。但是,那个十年是我经历过最漫长的时候,不过那是值得的。”

“为了他,一切都值得,我珍视他胜过生命……可敬的圣职者。”公爵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向了金发神父。

在公爵靠近自己的时候,金发神父眼前忽然闪过奇怪的画面,凄惨死去的卖花姑娘,还有在两天前,成为干尸的巡逻员……

神父仰头盯着那逐渐靠近的银发公爵,慢慢地往后挪。

就在神父以为他也许会露出狰狞的獠牙时,公爵冰冷的手紧紧地覆盖在他的手上,慢慢地往他的手心里塞入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子。

金发神父迟疑地摊开手,他不断地抬头看着公爵,x_io_ng口起伏着。

拥有美丽雕花的瓶子里流动着暗红的浓稠液体,神父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困惑。

“只是玫瑰香精,神父。”公爵说:“这是古老的秘方,

会对艾维斯摩尔有一些用处……相信我,他会需要这些。”

“不是现在,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我会去看看他……尽我一切的能力。”

如果重新回想这段记忆,神父一定会说:

那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无法动弹。

一直到走出庄园,金发神父才从这种屏息的痛苦之中解脱出来。他的圣袍被冷汗浸湿,在贝克的搀扶之下坐进马车之前,他的十字架从袖口里滑了出来。

当神父颤抖地把它捡起来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了上面的裂痕。

◆◇◆

不会再有比这个更邪门的事情。

但是金发神父并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些事情。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迎来的只是一切恐怖的初始。

艾维斯摩尔的情况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过一会儿就好——他痛苦地蜷缩着,捂紧了肚子,从那里传来的痛楚就像是在啃噬他的生命。艾维斯摩尔的噩梦似乎越来越清晰,他不止一次用惊惶的神情对神父说:有什么要从里面钻出来。

止痛药失去了效用,伯恩医生也说这是难以解决的问题,他看不出艾维斯摩尔究竟生了什么要命的病。

约瑟神父什么也没办法干,除了祷告之外。他并没有遵从公爵的意思,他把玻璃瓶子藏在教堂的十字架后面。

那是在秋天来临的傍晚,艾维斯摩尔的痛楚似乎和缓了下来。他坐在床上,正在倾听神父朗读圣经。

当神父念完一章经节的时候,轻轻的拍掌声响了起来。

这让金发神父顿住了,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床上苍白的青年。艾维斯摩尔正在微笑,他说:“你念得真好,约瑟。”

没有人会为诵读经节的神父拍掌,因为那是神父的职责。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这么做。

艾维斯摩尔合上眼安稳地睡过去之后,金发神父为他盖好毯子,抚mo他青白色的脸颊。但是这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那是贝克的声音,他说有人到教堂里请求和神父见面。

那是维托亚的诺德镇长,还有警局的厄博探长。

“噢,约瑟神父……”他们的表情严肃,而且不断地环顾教堂,像是害怕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

“请问我能帮上什么忙?”金发神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先前只和厄博探长见过两次面,那时候他们面前都躺着被吸干血液的尸骸。

诺德镇长揉揉脑袋,他看样子有些难以启齿。厄博探长看了一会儿教堂里的十字架,然后把目光转向神父:“是的……约瑟神父,有件事情,需要你,只有你才可以办到。”

除了镇长和英明的探长之外,小房间里还聚集了维托亚的几个镇民,他们看起来都神情诡异,里面还有个矮个子老头,那是教堂里的老园丁莫里老爹。

金发神父坐在中间,他正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东西。旁边点燃的蜡烛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几只丑陋的飞蛾围绕着火光打转。

神父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在环视了所有人之后,抬头看着厄博探长,哑声地说:“请告诉我……这代表了什么,探长先生。”

厄博探长走了过来,他戴了手套,摆弄着桌上的几样东西。首先他拿起了枯萎的玫瑰花瓣,在神父眼前转了转,“这是在可怜的卖花姑娘——弗莉雅,对,就是这个名

字……她卧倒的地方找到的。几片枯干的玫瑰花瓣儿,在什么都没有的偏僻巷子里……”

“很抱歉,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探长先生。”

厄博探长咳了一声,他看向了角落的莫里老爹,然后说:“我听说,教堂后面有个开满玫瑰花的院子……但是,它们在某一天,忽然全部枯萎了。”

神父抬起了脑袋,他睁大了眼,两手用力地交握,“这跟弗莉雅有什么关系呢?探长先生,我并不擅于猜谜。”

厄博探长转向了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孩儿,他说:“温蒂,花店姑娘的好朋友,妳可以说些话,那天妳的朋友和谁在一块儿,妳可以告诉全部人。”

温蒂还在瑟瑟发抖,她握紧了十字架,自从弗莉雅被吸血鬼吸干血液之后,她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上帝……”她吸了一口气,在眼泪落下来之前说:“那是在天暗下来之前,弗莉雅原本和我在一块儿,但是后来她瞧见了艾维斯摩尔……”

“等等——”

“她走过去和他说些话,她让我先离开……”

“请等等,你们要说什么——?”

“然后她一直没有回来……”

金发神父站了起来,他看起来有些愤怒,但是他拥有良好的自制力。他盯着厄博探长,用压抑的声音说:“你们是要说……艾维斯摩尔,他是……”

“约瑟神父,”一个人站了起来。那是约瑟神父在巴黎雇用的马车夫杰里。他对神父敬礼,然后看了一眼探长还有其他人之后,开口说:“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

“杰里?”

“神父,难道你忘了么?我们的马车撞到了他,我确定。”

“主怜悯他,他活了下来……”

“不,约瑟神父,他的心跳停止了,你知道这件事情,神父。”

“这也许是我们弄错了——”

“不会的,约瑟神父。”一把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伯恩医生站了起来,他吹吹眼镜,但是神情显得并不自然。

肥胖的小镇医生看着金发神父,他说:“我可以作证,神父……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探一探他的脉搏,我想你不会这么干,因为你一直很信任他……”

伯恩医生摇晃着脑袋,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原本不相信,约瑟神父。但是我是医生,他在这里太久了,虽然他一直排斥我,不过我有很多接近他的机会——包括昨晚,约瑟神父。”

昨天晚上,神父才刚把医生请进屋子里,好给艾维斯摩尔瞧瞧病。

“我很肯定。”医生的声音轻了起来,带着颤音:“他没有脉搏……神父,完全没有,他的手脚就像是尸骸一样冰冷——”

“……”

金发神父不断地环顾着他们,他轻轻地摇着脑袋,眉头高高地皱了起来。他看起来完全不相信,但是他撑在桌案上的手已经颤抖起来。

“这些……不能说明什么,上帝……请不要污蔑他,请不要这么做……!”神父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看着这些人,用尖锐的声音说:“各位,他是我们的朋友……他不会这么干,绝对不会……”

厄博探长并没有想到神父如此固执,他走到神父面前,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那东西用手帕包了起来,厄博探长把它解开来,然后在神父的眼前高举。

金色十字架微微闪烁着,那曾经陪伴了神父许多年,他在一个发生意外的夜晚,把它摘下,挂在一个心跳停止的青年的颈子上。

“很抱歉,我们选择隐瞒你,约瑟神父。”厄博探长用平静的声音说:“这是我们在迪瓦——就是那个可怜的巡逻员——成为干尸的地方找到的。”

他走近金发神父,轻声地问:“你认得它么?约瑟神父。”

这几天十字架从黑发青年的x_io_ng前消失了,约瑟神父并不是没有发现,他只是没有追问。

神父坐倒在椅子上,他的双

肩不断地颤抖,慢慢地将头埋进了双手里。

那漫长的时间里,他重新回想、思考……

停止的心跳、在太阳下的灼伤、枯萎的花瓣、从来没有吃完的食物、养不活的玫瑰花……

艾维斯摩尔——

“他不是……”金发神父支着额头,他垂着布满泪水的眼,用嘶哑的声音辩驳:“请相信我……他不会这么做。他能站在教堂里,能在上帝的面前做祷告……他不会这么干,他可以先吸干我的血……”

艾维斯摩尔逗弄着皮埃丝、和维托亚的孩子们玩闹、帮忙贝克打扫教堂、他在受病痛折磨的夜里枕着神父的手……

“这点我们也无法明白,约瑟神父。”伯恩医生走了过来,拍着神父的肩:“他也给我洗过桃子,神父……”

“但是他是吸血鬼。”莫里老爹恶毒的声音响了起来。

厄博探长接着说:“他是邪灵……神父,他会吸干我们的血,弗莉雅和迪瓦并没有做错什么。”

最后,神父抬起头。

他用泛红的双眼看着他们。

“请告诉我……”他轻声地说:“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诺德镇长走了过来,他在神父面前搁下一把枪。

“里面装了浸泡过圣水的银子弹儿。”

他们都看着神父,压低声音说:

“只有你才能靠近他,神圣的神父。”

第31回

雷声阵阵,老旧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来。

金发神父站在门口,他神情僵硬、蔚蓝的双眼就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床上的黑发青年紧闭着眼,他辗转难眠,艳红的唇溢出微弱的呻吟。他的一手搭在腹部,另一只手抓紧了毯子,无意识地轻晃着脑袋。

金发神父走到了床边,他盯着床上的艾维斯摩尔,冷汗从额角滑了下来。神父屏息着,他弯下腰,颤抖地抬起手,慢慢地探向了那白皙的脖子……

巨雷响了起来,神父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扶住了桌子,却无法避免地坐倒在地上,他的双脚就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功能。神父的x_io_ng口不断地起伏着,他慢慢地垂下头,恐惧地睁大了眼。

上帝……!

神父在内心呐喊着主的名号,双手用力地掩住了嘴,他的牙齿咬住了唇,痛苦地克制住就要溢出口的嘶吼。

在过了好一阵子之后,金发神父抬起充满血丝的双眼,他看着美丽的黑发青年,缓慢地站了起来……

白色的闪电带来了一瞬间的光明,角落的皮埃丝睁开眼,它乌溜溜的双眼瞪视着神父,它瞧见了圣袍里露出的银色枪口。皮埃丝咻地爬起来,它的尾巴紧张地晃着,不安地对着主人大声吠叫起来。

神父停住了脚步。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睁开了眼,他虚弱地扭过脑袋,并且看见了离自己两步远的约瑟神父。

“约瑟……”他微微张了张唇,无声地呼唤。

艾维斯摩尔艰难地翻过身,腹部的绞痛仍旧在残忍地折磨着他,但是金发神父让他安下了心。艾维斯摩尔微闭着眼,他像是用力地吸了几口气,然后重新睁开眼看着神父,虚弱地张唇,用扭曲的音调呼唤:“约瑟……”

金发神父并没有像过去那样,

他站在原地,泛红的双眼紧盯着床上的人——不,是吸血鬼……

艾维斯摩尔也许瞧出了不对劲,他用青白的手抓住了床缘,使劲力气想坐起来。但是他无力这么做,新一波的折磨毫无预警地向他袭来,艾维斯摩尔仰头发出了刺耳的呻吟,他捂紧了肚子,从床上摔了下来。

“啊——啊——”

黑发青年蜷缩了起来,但是这样做并不能让他的痛苦停止,他做出了挣扎,翻滚到了神父的脚边。

神父僵直地站立,艾维斯摩尔痛苦的哀鸣穿透了他的耳膜。

『约瑟,请放心,我把那些坏孩子揍了一顿,他们不会再来搞破坏——请不要这么看我,他们是要用拳头来交谈的,慈悲的神父!』

『我不是挑食,我只是没胃口,也许你可以把这个当成减肥?』

『我并不是故意把罗瓦特男爵的千金弄哭。我很绅士,我从不在女士面前说谎。我只是诚实地告诉她,她的腰纤细得像菲利酒馆后面巷子堆着的大酒桶,那是因为她居然说,我们亲爱的约瑟神父长得像黄毛驴子。』

『你的话使我感动,就算那是谎言……但是我相信你,约瑟。永远——我发誓。』

凯瑟夫……

噢,凯瑟夫——

艾维斯摩尔抓住了神父的鞋子,他难过地蹬腿,用破碎的声音呼唤:“约瑟……”

锵!

冰冷的枪随着金色的十字架砸在地面上,金发神父并没有把他的信仰捡起来,他尖叫着:“艾维斯摩尔!!”

神父用他的双手抱紧了黑发青年,他使劲地握住那冰冷青白的手掌,让吸血的邪灵贴近他的x_io_ng口,双唇用力地亲吻他的额头和眉心。

“艾尔!艾维斯摩尔!”神父呼唤着青年。

“我们离开……离开这里!”神父用颤抖却坚决的声音说:“艾尔……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那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雷雨砸在神父身上,冷风几乎要刮伤他的皮肤,但是他抱紧了虚弱的黑发青年,甚至脱下圣袍为他挡雨,费力地把他扶上了马车。

他们要在今晚离开维托亚,马上。他们已经失去了容身的地方。

“请你忍耐,艾尔,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的……”神父对艾维斯摩尔说了一句话,好使他安心下来。

接着,金发神父牢牢地把门合上,他快速地攀上自己的位置,拉住了缰绳,拿起鞭子毫不犹豫地用力挥下。

马车越过了教堂前的圣母雕像,但是神父并没有回过头。

那一刻,他抛弃了他侍奉的主、他的天父、他唯一的信仰。

◆◇◆

马车在暴风雨之中快速地向前,金发神父从来没有让他的双手歇下来,震耳的雷声并没有使他恐惧。

前头的道路隐藏在黑暗之中,风声就像是魔鬼的嘶吼,冷雨夺走了神父所有的温度,但是他从来不曾如此坚决——他曾经在吉尔受难的时候怯懦地扭开头,他必须为此赎罪,就算是通往绝望的深渊。

但是约瑟凯瑟夫神父绝对无法想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穿越林子的时候,马车忽然用力地震动了一下。神父紧紧地拉住了缰绳,这让他免于从马车上摔下的灾难。但是马车失去了平衡,往旁边陷了下去,神父用力地捶了一下,他从座位跃下想去查看的时候,有什么忽然往他快速地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神父惊恐地嘶吼起来,他疯狂地挥动着手,翻滚在地上的时候,那些东西才散开来。

金发神父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抬起头的时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马匹发出了尖锐的嘶叫,一只只的黑色蝙蝠覆住了它们,嚼动血肉的声音就像是地狱门前的号角声。

神父摇晃着脑袋,踉跄地退后,在回神的时候,他喘息着快速跑向了车厢,但是在抓住门把之前,有什么东西用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神父仰着头惊恐地挣扎,他被用力地按在车壁上,极其缓慢地高举起来。

那是一双鲜红如血的暗色眸子,银色发丝在狂风之中凌乱,微张的嘴露出了可怕的獠牙,精致的五官狰狞地扭曲起来,就像是要狠狠地将眼前的人撕碎!

神父大大地睁着眼,恐惧使他遗忘了挣扎的本能……

但是身后忽然拔尖的哀鸣声打断了这一切,那血色眸子颤动了一下。

“艾维斯摩尔……”

一声呼唤从那血红的口里溢出,下一刻,金发神父被用力地扔开。

神父抚着脖子趴在地上吸气咳嗽,但是当他翻过身看着前方的时候,他再次惊惶地瞪大了双眼。

马车的门敞开着,艾维斯摩尔的睡衣已经染成了血红色,暗红浓稠的血从他的双腿里蔓延,渐渐地滴落。

但是艾维斯摩尔并没有昏迷,他轻轻地抖动,张唇喘息。银发公爵将他紧紧地揽入怀里,用像是哭泣的声音呼唤着:“艾维斯摩尔……”

公爵用长着黑色指甲的手抚mo着那苍白的脸盘,他仿佛也陷入了恐惧之中,不断地轻轻摇头,银色长发浸在晕开的血滩之中。

“孩子,我的爱……张开嘴,快张开嘴,听话……”公爵在艾维斯摩尔的耳边轻声地急促呢喃,他抱紧了怀里的青年,献上了自己的脖子。他亲吻含弄着艾维斯摩尔的耳垂,不断地说:“快喝下我的血,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我的爱……”

黑发青年颤了一下,他仿佛是依循着本能,无力的双手轻轻地攀住了公爵的双肩,面向了金发神父,慢慢地张开了唇……

獠牙刺进了公爵的脖子,公爵有些痛苦地拧起了眉,但是他从来不曾减弱双手的力道,他亲吻着艾维斯摩尔的发丝,轻声地说:“不要害怕……一切有我,我在这里,我最重要的孩子……”

金发神父睁眼看着前方,他失去了声音、力气,大脑完全失去了自主的能力。

那泛着红光的黑色双眼渐渐地凝聚了焦点,在一切都难以预料的时候,青年用力地推开了公爵。那是他仅剩的一点力气,他看着公爵,在血泊之中往后挪动。

“不……”

艾维斯摩尔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不、不要再逼迫我……大人、大人……”他像个无助迷茫的孩子,缩起四肢。“不要再对我那么做……不要对我那样……我没办法,公爵……请杀了我——请你这么做!挖出我的心脏,吸干我的血!就像你如何对待我的父亲、我的祖先!请杀了我!”

“艾维斯摩尔!”公爵搂紧了他,阻止他做任何的挣扎,但是艾维斯摩尔并没有停止他的指控,“……你想在我身上复仇么?大人、大人……那请杀了我,不要这样折磨我……请不要再折磨我,你要是恨我,请杀了我……”

公爵抱紧了他的黑发青年,露出了悲哀的神色,就像是乞求一样地轻声说:“艾维斯摩尔,不要怀疑我、请不要这么做。不要否定这一切,孩子,给我机会……”

“你的游戏结束了……公爵,我的大人……结束它,快结束它……不要让我活下去……”艾维斯摩尔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要逼我再拿起木桩,刺进你的心脏,大人……不要给我这个机会……啊——!”

艾维斯摩尔猛然仰起头,他张着嘴再次痛苦地扭动,这一次

的痛楚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厉害,他捂紧了肚子在公爵的怀里尖锐地叫喊。

◆◇◆

“那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画面……”老神父渐渐地睁大了眼,他忽然抓紧了雅克兰多的手,那美丽的年轻传教士睁着蓝色双眼,盯着他病危的父亲。

“……你看到了么?雅克兰多,你看到了么……”

老神父把手颤巍巍地抬了起来,他指着前头,仿佛他回忆里的画面就在眼前。

“孩子……快看、快看啊——”

快看啊!

快看啊!

雅克兰多——!

那血红的睡袍慢慢地隆了起来,艾维斯摩尔无法停止地尖叫,他紧靠着公爵,高高地仰着头,两腿不断地在血中蹬着。

公爵紧紧地搂住艾维斯摩尔,他急促地亲吻青年的双眼、鼻尖、红唇,宽大冰冷的掌心慢慢地移向了青年逐渐隆起的腹部。“别怕,一切有我,艾维斯摩尔……我的爱,把一切交给我,你和我们的孩子都会安好……”

但是这并无法减轻青年的痛苦,他快速地喘息着,不断地落泪,就像是烈火烧身一样地痛苦。公爵在他的额头亲吻了一下,他轻声地说:“我爱你,我永远深爱你……我的艾维斯摩尔……”

雷声轰隆不断,闪电就像是要划破夜空,暴雨汹汹地落下,但是这无法掩盖那犹如从地狱之中发出的悲鸣。

金发神父看清了一切,他目睹了所有的过程——

公爵的手掌覆在艾维斯摩尔的腹部上,他慢慢地施力,艾维斯摩尔剧烈地颤动,他痛不y_u生地仰高头嘶吼,黑色的眼珠被暗红取代,尖利的指甲刺入公爵的手臂。公爵并没有松手,暗红的鲜血不断地涌出,从马车里蔓延至外。

那也许是一瞬间的事情,也许是一个世纪之久的事情——神父无法确定,但是在最后一道闪电划过的时候,艾维斯摩尔的尖叫声缓了下去,神父无法看到他的脸,他的头无力地后仰着。公爵慢慢地抱起一个人类婴孩般大的孩子,他揽紧了艾维斯摩尔,将孩子凑到了青年的眼前。

“睁开眼……请看看他、请施舍你的眼神,艾维斯摩尔……”公爵轻声地在青年耳边说。艾维斯摩尔歪倒在公爵的怀中,在公爵的呼唤之中微睁着眼。

他看了很久,但是他看起来很疲累,公爵搂住了婴孩和怀里的青年,他们紧紧地依靠在一块儿,他用唇亲吻他的青年和孩子,鼻尖轻轻地互相触碰。

艾维斯摩尔也许说了些什么,在公爵吻他的时候,他动了动唇。也或许,他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他闭上眼的时候,一滴血红的泪,从公爵的眼角静默地滑落。

公爵再吻一遍他的唇,然后亲了一下他的下颚,他看着沉睡的艾维斯摩尔,说:“如你所愿。”

金发神父跪坐在原处,直到公爵站在他的眼前,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公爵精致的脸庞上沾染了艾维斯摩尔的血渍,他除了眼睛和嘴唇之外,其他的都苍白惨然。他用单手抱着孩子,雨水并没有让孩子哭泣,却慢慢地洗掉了他身上的血污。

“艾维斯摩尔还受到人类的意识支配。”公爵仿佛在喃喃自语,他看着孩子轻轻说:“他热爱人类,他还无法接受黑暗,这却是他最迷人的地方……”

公爵慢慢地执起孩子稚嫩的手腕,“我会实现他所有的愿望,一切。”他咬住了那与他一样苍白的细小手腕,獠牙刺进了新生的皮肤。

神父终于回神,他以为眼前的邪灵要吸干婴儿的血液,但是在他挣扎地爬起来之前。公爵已经放开了他的孩子,他把目光转向神父,这轻易地让神父失去站起来的勇气。

“上帝驯养的愚民……”公爵慢慢地弯下腰,把怀中的孩子送到神父眼前。

“我把我唯一的继承者交给你……”

“他用最浓的血液孕育而成,我对他的爱,源自于他的生育者,不论他如何成长,他最终将归属于血

族。我决定他的生死,他若使我族蒙羞必受惩处,他若具有力量,我会给他祝福,并在他最强大的时候赐予圣杯,以继承我的名号——”

“记住他的名字。”

公爵放开了孩子,他说:“他的生育者、我的爱,为他取的名字——”

“雅克兰多柏金。”

第32回

一八九七年,巴黎。

一辆马车在弗兰特街附近停了下来,年轻的马车夫从位置上跳下来,灵活俐落地走到后车厢打开了门,满怀敬意地垂下头,让车里的人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从车里稳健地走下来。

那个人披着黑色披风,x_io_ng前佩戴着金色的十字项链,一头乌亮的黑发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他蔚蓝的双眼看向了少年车夫,“这个给你。”他取下了他的十字架链子,把它交到了车夫手里。

“噢、不,雅克兰多神父……”这让少年受宠若惊,他不断地摇头。

“请收下。”黑发神父并没有等车夫张开手,他就放开了手中的链子。少年吓了一跳,他立刻弯下腰把链子给接住,紧紧地捧在手心里。

“噢……”他惊呼一声,正要抬头交还链子的时候,那黑发神父已经藏进了黑暗之中。

少年呆滞地看着神父离去的方向,慢慢地在x_io_ng口划了一遍十字,然后低头虔诚地亲吻手心里的十字项链。

黑发神父很快地就来到了弗兰特街十七号的一家律师事务所。虽然这地方很隐蔽,不过却没有用去他太多的时间。

他静静地打量这个地方,然后猛地抬头,那些躲在暗处里的小动物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地振动翅膀,快速地散开来。

在这时候,事务所的门被打开来。

“等候多时了。”开门的是一个模样奇怪的老先生,他用满怀敬意的语气说:“请进来,雅克兰多神父……贝卡默大人正在等您。”

神父并没有盯着老先生看,尽管他的样子——那大小不一的眼睛,腐烂的唇,塌陷的鼻子——这能吓倒不少人。不过神父看起来很冷静,他的呼吸平稳,清澈的双眼就像是一片平静的海洋。

神父跟在老先生身后,他们穿过了走廊。从外观来看,其他人绝对不会知道这里居然如此宽广。神父并没有用露出惊奇的神色,也没有像个年轻小伙子一样地仰头环顾,尽管他确实很年轻。

他们抵达一个门前时,老先生把煤油灯放在高架上,“请进,贝卡默大人就在里面。”

雅克兰多神父向他轻轻地点头致意,老先生垂着脑袋,无声无息地向后退,渐渐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神父往那方向看了一阵子,在他回过头握住门把之前,门已经被打开来。

“抱歉,我的仆人反应不够好,他应该为您打开门。”那是一把年轻的声音,出现在神父面前的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高大绅士,他戴着眼镜,五官不太像是法兰克人,不过法语流利:“请快些进来,外头很冷,雅克兰多……”

他笑了一下,慢悠悠地点了点脑袋:“神父。”

神父跟着他走了进去,他边走边说着:“我是个律师,神父,您可以随意地称呼我——贝卡默、或是贝卡默律师、或者是贝卡默先生。”

贝卡默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看起来很雀跃,脸上充满了

笑意。他走到了写字台前的位置,然后回过头,碧绿色的双眼慢慢地打量着神父:“您看起来——”贝卡默不断地点着头:“很尊贵,不不不,您让我肃然起敬,可以这么说,您非常像他……噢,抱歉,我的意思是,我尊敬您,雅克兰多神父。”

贝卡默对着神父微微弯下腰,像是在敬礼。

神父在他面前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他的袖口里将一封信取了出来,放在写字台上。

贝卡默没有取过信,他似乎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他看了看面前俊美的神父,微笑说:“您的养父将它交给你么?他让您过来?”

神父用平静的声音回答:“他在几天前离开了。”

“哦,那真是抱歉。”虽然如此,不过这位律师先生看起来并不讶异。

“我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了这封信。”神父看着前头,他的眼神冷漠。“他把它藏了起来,他可能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找到它。他吩咐过仆人,把抽屉里的东西都烧毁,但是我早他们一步。”

律师点点头,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然后再次笑了一下,对着神父说:“虽然不一样,不过现在这样子,令我怀念。”高大的律师先生站了起来,他走到了窗边,“我不太记得是多久的事情,好像才一下子……有个人,他也坐在和您一样的位置。”

“艾维斯摩尔柏金?”

贝卡默忽然回过头,他冲着神父嘘了一声,快步地走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说:“……请不要直呼他的名字,任何人不被允许这么做,雅克兰多神父。要是那位大人知道的话,你会受到责难……”

神父看向了他:“哪位大人?那是谁?”

“噢!”贝卡默看起来有些着急,他用为难的声音说:“您很敏锐,令我讶异。也许圣约瑟神父已经告诉您一些事情……”

“他没有说完。”神父说:“他甚至来不及闭上眼。”

黑发神父并没有给律师先生回答的机会,他的双手交叠着,目光冷峻地看着对方:“我去过了梅斯卡图书馆……那里曾经是一个旧贵族的宅邸,在二十几年前,后来因为税务问题而被拍卖,但是我依旧在那里发现了许多东西。”

贝卡默反剪着手站立着,他盯着眼前这美丽的传教士,轻声问:“您找到了什么,能告诉我么?”

神父将他的眼神落在了贝卡默身上,那高大的律师先生直挺挺地站立着,但是他的额上落下一滴冷汗。

“我并不理解全部。”神父看起来倨傲冷漠,“但是,我一直都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在很早之前。”

“我一直都在寻找答案,而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敬爱的养父。”

他站了起来,与贝卡默四目相对。

“告诉我。你寄出这封信的目的,还有……”

神父慢慢地按住了贝卡默,让这高大的律师在他面前缓缓地矮下身。

他放轻了声音:“我究竟是什么……?”

◆◇◆

“雅克兰多神父、神父——”

神父将他的行李递给了马车夫,在他坐进车厢之前,从教堂里跑出的少年哽咽地呼唤着他。

神父回过头,他看向了那拥有短卷发的年轻男孩。

“您要离开巴黎?您要到哪里去?神父,请告诉我。”少年紧紧地握住他x_io_ng前的金色十字项链,他在神父面前总是羞涩结巴,但是他今天口齿清楚,也许是因为优秀的雅克兰多神父就要离开那里。

神父并没有回答那些问题。他淡漠地扭过头,就要坐进车子之前,少年忽然拽住了他的圣袍。

“行行好,神父……请跟我过来一会儿。”少年落下一颗泪:“跟我过来一会儿,神父,就一会儿。”

他们走到了教堂后方的院子,那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少年垫起脚跟,他的手环住了神父,热烈地吻住了神父的嘴。他们慢慢地倒在草皮上,少

年紧紧地攀住了他,抓住他的手让他抚mo自己的身躯,“神父、神父……请用力地吻我,大人……我爱你……”

神父像是回应他的乞求,他并没有将那娇小的身子推开,他们藏进了花丛之中,少年将他的腿搭上神父的腰,闭上双眼溢出了满足的呻吟。

过了一阵子,神父从少年身上站了起来。

他重新系好自己的黑色长发,扣上领子,并没有再施舍他的眼神,冷漠地转头离开。

在神父的马车离开之后,教堂里的修女呼唤着:“尤金——尤金——”

她走到了院子,“你在哪儿?尤……”

她的声音忽然止住。

一只苍白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

神父坐在马车里,他正在低头翻阅着一本书,偶尔也会瞧瞧窗外。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一天。

神父微微一笑,窗子模糊地映出他的容貌。

他手里的并不是圣经。

那是一本老旧的记录本,泛黄的纸草,看起来就像是经历过几个世纪。

在神父望着窗外的时候,一张纸从书本里滑落。

那纸上画着一副人物画像,已经很模糊,不过仍旧可以看出那细致的五官——那和神父有惊人的相像之处。

在画像的底下,是一行古老的拉丁字:

——塞勒斯汀柏金。

——第三部完——

第四部 亵渎

第33回

我的子孙,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那里是恶魔的居所,是噩梦初始的地方。

他诅咒了我们世世代代的族人,将我们作为食粮。

请永远地远离他,不要受到他的迷惑。

但是他会寻找我们,直到吸干我们最后一个子嗣的血液……

——安德森柏金。

◆◇◆

一六二三年,那是新旧时代交替的时候。

金碧华贵的马车从宫中驶出,热闹的巴黎大街上,人民高声欢呼,孩子们在马车后方追逐,叫嚷着:“公爵大人!公爵大人——!”

一只手轻轻地拨开帘子,那深蓝色的眸子静默地看着车窗外,左手的刻着家族文章的黑色戒指泛着光亮,银色的发丝因为接见国王而整齐地束起,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喜悦。

“大人,您会习惯的。愚民就是如此。”

与公爵一块儿坐在马车里的是文博思男爵,在宫中担任职务。他就和公爵一样年轻,他现在的职责只是护送这位刚受册封的公爵大人回到自己的官邸。

“不论男女,只要有马车从宫里出来,就会傻傻地跟在后面……喧哗、吵闹,他们也许以为您会像上一代爵爷那样发派金币,好堵住他们贪婪的嘴——”

公爵回过头。

文博思男爵立刻打住嘴,他也许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所以慢慢地垂下头,用小心恭敬的语气说:“很失礼,抱歉,请宽恕我……塞勒斯汀公爵。”

公爵放下了帘子,他静静地往后靠坐,把他的双手搭在腿上,交叠而握。

在文博思男爵的额头淌下冷汗的时候,公爵轻声地说了一句话:“我

宽恕你。”

马车驶进了巴黎柏金家族府邸,这是个节支繁杂的大家族,在这个姓氏之下还分封出许多爵位,但是源自于古老的直系子孙却已经寥寥无几。他们曾经拥有自己的公国,在战时统领自己的军队,不过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这已经成为过去。

然而,陛下的宠臣——塞勒斯汀公爵的受封,将会为家族重新带来无上的荣耀。

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说法,陛下曾经在宴会上挽着身穿红色丝绒外套的年轻公爵,对所有人说:这是我最信任的伙伴。

作为第七世的直系继承者,塞勒斯汀柏金,那是硕果仅存的古老大贵族。

篱笆大门被推开来,迎面的便是瞩目的喷水花池,连接着广阔的院子,在公爵的马车经过的时候,正在嬉闹的仕女和绅士都安静了下来。马车停在了府邸大门前,仆人已经排成两列好迎接新任公爵的归来。

马车前后的车夫跳下来,为车厢里的两位大人打开门。文博思男爵先从车里跃下,然后恭敬地回过身,好让公爵搭着他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在公爵走过的时候,仆人们深深地弯下腰,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昂首豪言,但是他并不是完全如此冷漠。

“大人,欢迎您回来。”柏金府邸的老仆人走了过来,她是个面目祥和的老太太,曾经服侍过两代的公爵大人,她在府邸里并没有确实的职位,但是受到尊重。

“老奥纳。”公爵将他的外套交给了其他仆人,那些奴仆小心翼翼地捧着公爵的帽子和衣角下摆。文博思男爵敏锐地察觉出公爵对这位老太太的善意,他轻咳一声,走到老奥纳面前,执起她的手,绅士地弯腰轻吻,“我是文博思男爵,是公爵大人的——”

文博思男爵正要向公爵大人请示,但是他一转过头,发现那位高贵的大人已经走上了阶梯。“噢,啊,下次我们可以谈谈……等等我,大人、大人!”

文博思男爵并没有来得及向老奥纳吻别,他快速地跟了上去,而且差点踩滑滚下来,那冒失的模样让角落里的年轻女仆都咯咯偷笑起来。

柏金家族的豪华府邸总是充满了年轻愉悦的笑声,巴黎大贵族们时常携着家族的淑女们来拜访这位富有权势和财力的公爵。也许公爵夫人的称号令人垂涎,但是使她们真正着迷的,却是那位极其俊美尊贵的公爵大人。

美貌和智慧兼具,这是柏金家族任何一个成员的特征,尤其是直系,不过这非常稀少。远在柏金拥有公国的统治权时期,在旁支不断繁衍子息的时候,他们的每一代就只剩下一个继承者。

这也许也和每一位柏金公爵的xi_ng子有关——他们安静冷漠,而且对伴侣的要求严格,甚至是上床的对象。

柏金府邸的院子是年轻贵族们消遣的好去处,就在他们的父母来拜访公爵的时候。

他们在广阔宏伟的会客厅里谈论诗词,或者闲聊宫中和贵族之间的趣事,而事实上,他们只是希望在公爵面前表现自己,有女儿的贵妇和爵士也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拥有银发的美丽公爵并不多话,他也许正在微笑,在座的爵士贵妇们都这么认为——大人对我感到满意。看起来是如此,塞勒斯汀公爵对任何人都很公平,他并不会去偏袒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去清理他们欠下的债务。

在他们离开之后,老奥纳端着红茶走了进来。

公爵正坐在金色的棋盘前,他长期缺乏诚实的对手。

老奥纳并没有打扰他,她清楚地理解公爵的脾气、习惯……尽管有时候她也看不透。不过柏金直系的子孙们个xi_ng都差不多——倨傲、安静、但是美丽而且富有权威及力量,像是沉睡的雄狮。从古老的战争结束之后,他们一直都活在繁华的牢笼里,但是依旧令人忌惮。

“哈哈哈哈哈哈……”

敞开的窗口传来了笑声,老奥纳放下了红茶之后,缓步走了过去。她伸了伸脖子,看着外头——几个年轻貌美

的贵族姑娘,还有英俊的绅士们。他们正在院子里玩闹,姑娘们拿起树枝追打着男士,那是一幅热闹的美景。

“噢……那是坎德诺斯家族的女孩儿,是有名的才女,她的诗赋就连宫廷诗人都在传唱。”

老奥纳看着那提着裙子奔跑的女孩儿,她微笑地摇摇头,也许她在想——这精神的女孩和公爵大人看起来很匹配。但是她并不会在公爵面前说这些话,因为这会让公爵感到厌烦。

“不是时候。”公爵会这样回应她:“……还太早了,老奥纳。”

他已经三十岁,但是他的身边还没有一个陪伴他的女人。从过去到现在。他就和他的父亲、祖父、祖先们一样,将会倾尽一生去寻找,到最后都会疯狂地爱上一些不应该爱的人。

这是老奥娜最不愿意看到的。

敲门声响了起来,来人并没有等待公爵的请示,就直接推开了门。这这座繁华的府邸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干。

“噢,那些烦人的家伙都走了么?公爵。”

那是一个金发蓝眼的青年,典型的柏金,貌美、灵活、聪明。

他走了进来,让仆人为他合上门,“嘿,你这里还是和过去一样,噢……老奥纳女士,真高兴看到妳。”他摘下了帽子,点了点脑袋。

“我也是,安格大人。您看起来很好。”老奥纳拿着她的托盘,向公爵点头示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推开门的时候,她的孙女艾薇儿站在门外,压低声音说:“噢……那个可恶的败家子又来了么?”

“别说了,艾薇儿。做妳的事情。”老奥纳严肃地走着,她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公爵还坐在他的位置,他就像是没看见眼前的金发年轻人,专注地下棋。

安格在房间里悠晃了一会儿,他似乎很习惯这么干,也许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要掩饰在公爵大人面前的不自在。但是他不能这样浪费时间,他深信公爵可以沉默地下一整天的棋而且完全不看他一眼——该死的自以为是。

他走到了公爵的身侧,看着那局棋。白棋几乎占据了半面棋盘,这英俊的绅士笑了一下,在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执起了白棋,走了一步。

公爵并没有责怪他的无礼,他握住了黑色棋子。

“看样子要玩完了,大人。”安格看着棋盘,微笑地说。他拥有和这位大人一样的蓝色眼睛,这是他们唯一相似的地方。

安格柏金太早露出笑容,公爵连一眼都没看向他,只是再走了一步。

这一步让局势扭转。

安格看着棋盘,长久地愣住,他看了看面前的银发公爵,捏着冷汗,烦躁地走下一步。但是棋局很快的就结束了。

白色国王被轻轻地推倒,从棋盘上滚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公爵慢慢地往后靠,双手交握。他的眼神冷漠,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砰!”

安格柏金站了起来,他瞪视着公爵,但是他的额头布满冷汗,声音微微地颤抖。

“平分资产!”他咬着牙说:“我应得的,塞勒斯汀……!我应得的,你继承了爵位,就应该把资产分给我一些!”

公爵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慢慢地扬起嘴角。那也许才是他真正的笑容,让人却步。

“你不应该跟我要。”他轻声说:“你尽管叫费伯伦施舍你,他是这里的管家。”

他的话让安格涨红了脸,安格柏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在上一代爵爷还活着的时候,他受到了毫无理由的爱护,但是随着爵爷的离世,他失去了一切光辉。

“塞勒斯汀柏金,你尽用一些肮脏、卑鄙的手段……!”安格的声音里酝酿着愤怒:“那该死的老家伙强暴了他的侄女、我的母亲!他要赎罪!他做不到,你必须为他偿还!”

公爵回过头,他像是第一次正视安格。

“你也一样,塞勒斯汀,你就和那些肮脏的老家伙一样!下一个会是谁?会是哪一个柏金?会是哪个可怜的女孩,逼迫他们生下残缺的子嗣,或者是……!”

安格忽然止住了声音,锐利的剑锋闪烁着刺眼的银光,慢慢地从他的脖子游走而上,绕到了他的耳朵。

公爵的声音清楚地传到安格的耳里:

“请不要认为我和他们一样。”公爵轻声地说,鲜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大声言语:“我可以宽容你,给你选择。安格柏金……”

侍女和男仆因为听到动静而躲在门外的时候,会客厅的大门被用力地推开来。

安格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目光yin冷,不断地扬声骂着:“天杀的……银发怪物……见鬼!”

安格快步地走下了阶梯,并且迎面对上了公爵官邸的费伯伦管家。

“该死的矮个子家伙”,安格常这么称呼他。他总是能从角落里突然钻出来,然后挡住自己的去路。

“您要离开了么?安格大人,需要我派马车送您么?噢,大人?”

“住嘴!”安格大吼一声,他像只发了病的疯狗,英俊的脸庞狰狞起来:“告诉塞勒斯汀,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上帝会惩罚他的恶行!他崇拜魔鬼……所有人都知道,他受诅咒的银发就是最好的证据!”

安格凶狠地在x_io_ng口划了十字,然后夺门而出。

公爵站在窗前,他静默地看着安格的马车离去。

他想起了一些旧事,不过那些都已经很模糊。也许待会儿,他就会把费伯伦叫过来,好好地去处理安格在外头的债务。

公爵离开了窗前,走到了他隐蔽的卧室。他打开了床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老旧的小盒子。

“塞勒斯汀,在我将死之前,我将我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托付给你……”

公爵默念着这些他从不曾忘记的话语。

“安格,替我看好他。我央求你,我最骄傲的子嗣……还有……”

公爵打开了盒子,他拿起那简陋的瓶子,还有随着他轻轻的摇晃而流动的暗红浓稠液体。

“它受到了封印,在很早以前,无法追溯。”

“不要轻易地打开它,塞勒斯汀。”

“……除非,当你愿意舍弃一切,永远地坠入黑暗之中。”

◆◇◆

也许那都是注定好的事情,没有什么荣耀是长存的。

在所有人以为柏金公爵会延续几代前留下的光辉时,变化来临得十分突然。公爵府邸里的仆人一个接一个病倒了,他们都生了奇怪的病,持续地高热、流汗,接着难看地死去。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直到塞勒斯汀公爵忽然在一个宴会上捂着头跪倒的时候,奇怪的流言弥漫了整个巴黎。

黑死病,也许没有比这个更加让人恐惧的疾病。

随着仆人相继死去,公爵府邸几乎成了巴黎的禁区。

有些荒芜的院子里,银发公爵坐在水池边,他的手里拿着金色的笼子,偶尔逗弄里面的黑色鸟儿。

“大人。”老奥纳走了过来,她的气色有些难看,不过在面对公爵的时候,她总是堆满笑容。她和她的侍女端来了餐点,许多人离开了这豪华的府邸,只有一些忠诚的仆人留了下来。

“请用

点东西,大人。”老奥纳轻声地说。

公爵打开了笼子,他将他疼爱的小宠物取了出来——那是一只长着黑色羽毛的小鸟儿,看不出是什么高贵的品种,但是它能为公爵派遣寂寞。阳光下,公爵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并没有很糟糕。

他让鸟儿在他的手心里转了转,然后缓慢地站了起来。

公爵渐渐地把双手抬高,然后敞开了手心。黑色鸟儿在他的手心里展翅,高高地飞了起来。

老奥纳前进了两步,她看起来有些讶异。

但是公爵并没有说什么,他扔下了笼子。

在几天之后,他们迎接了皇宫里的传讯官。文博思男爵宣读了命令,他读完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看向了躺在床上的银发公爵。

“我很遗憾。”男爵垂头mo了mo鼻子,他看了看这冰冷的地方,壁炉已经很久没有烧起火——半年前他才拜访过这里,但是这和过去已经是完全不同的面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愿意前往这个地方。

“但是……”男爵低咳了一声,“请您立刻启程,到吉斯尼镇。那里是您的领土,有人会迎接您的,大人,您会受到很好的照顾。相信我……大人。”

文博思男爵静默地注视这位貌美的大人,病痛并不能掩盖他的风采,他依旧富有、受人尊敬,但是在上帝面前,谁都是平等的。

“……祝你好运,我尊贵的公爵。”男爵弯下腰。

公爵并没有接受男爵的怜悯,他摆了摆手,然后闭起双眼。

他的生命也许就要结束,他能感受到日渐冰冷的身躯,还有减弱的心跳。但是他并没有因为死亡感到恐惧、悲伤,他只是偶尔会想起圣堂里,咏唱诗歌的孩子们,还有那中央的天使画像——敞开双手,温柔单纯地微笑、身后柔软的羽翼。在生病之前,那里是公爵常去的地方,他并没有做祷告,他是个异类、并不信教,而且长期因此受到谴责。

公爵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前方。

那是一幅美丽的画,他将第一次的感动,留给了那张画里的天使。

第34回

吉斯尼镇和那里的庄园,是柏金唯一没有遭到没收的领地。也许是因为那里偏远、落后、脏乱,而且是疾病散播的中心地带。

没有人会愿意到那里去,士兵用栅栏把那里围了起来。原本在里头的镇民无法逃出去,只有得了黑死病的病患才会被送进来。

那是一个形同地狱的地方。

公爵的马车经过脏乱的街道,黑色的老鼠四处窜动。艾薇儿放下了帘子,她揪紧了手帕。

“他们想让我们死在这里……”艾薇儿冷声说,她无法克制地轻颤。

“女孩儿,别抱怨,快过来帮我的忙。”老奥纳很忙碌,她正在为公爵大人擦汗。公爵迅速地消瘦,他病弱、长久地失去意识,在颠簸的马车里,他无法受到良好的照顾。

这看起来完全像个yin谋,但是没有人会去探讨真相。

塞勒斯汀公爵有太多敌人,这其中也许还包括了法兰西王国的国王。他们忌惮他的权势、地位,和财富。也许在他的马车离开巴黎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开香槟红酒,高声地庆祝欢呼。

现在,国王让他回到了这个远古家族最早的领地,那里沉睡着许多亡灵,他最后也即

将被埋葬在这里——荒废了百年的庄园,缺乏物资、疾病蔓延的小镇,到处是死人和老鼠的鬼地方。

老奥纳让公爵躺在刚整理好的床上,她拿着煤油灯,用哀伤的目光看着这年轻的公爵,“您要喝点什么么?”这里就连干净的水也很难要得到。

公爵闭着眼,他微弱的呼吸让人知道他还活着,尽管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具尸骸。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公爵大人。”老奥纳在床边慢慢地跪下,她仰头虔诚地看着她服侍的大人。

公爵很少能安稳地睡下,但是从病了之后,他失去知觉的时间相当长。

他没有做什么梦,闭上眼之后就是一片漆黑,然后再睁开眼,也许迎接的是光明、也许是老奥纳的微笑,也许是老父亲临终前的声音……

不管那是什么,公爵依旧没有等到终结的那一刻。

一切就像是注定的,他永远不会有机会等到那一刻。

◆◇◆

那是个天气不错的午后。

庄园里只有几个仆人,要是这里没有如此荒凉,公爵会希望长期待在这里。这里有许多值得探索的地方,它的历史悠久、迷人、安静,而且……充满陷阱。

令人遗憾的是,公爵已经无法下床。

他苍白,但是并不狼狈。他对自己最终的归处并没有任何不满,他适合将灵魂埋葬在这里,和这个地方一起慢慢腐朽、被人遗忘。

但是,公爵的一生充斥了许多变化。

没有一件事情,是如他所愿。要是这世上存在上帝的话,那么祂给予他的考验,全然是步向毁灭的道途。

在一段时间的寂静之后,庄园里又迎来了马车。那不是发送物资的奴仆,而是来自巴黎的金色马车。谁也不会猜得到,究竟是哪一位善良的访客,愿意在这时候秘密地进入这里,探望过去辉煌的公爵大人。

“噢,公爵大人,您应该亲自到门口欢迎我来到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门被推开来,那一把声音在这yin暗的地方显得清亮悦耳。

安格环顾着这个地方,公爵可怜的奴仆并不能阻止他无礼地闯进这里。他们被阻隔在门外,脆弱的门被用力地关上。

安格大胆地打量着公爵,他先前不会有胆子干这样的事情。他从进来的第一刻就在认真地思考要从嘴里吐出什么样的毒汁:“这里比您先前的府邸好多了。它和您很相衬——从根底开始腐烂。”

公爵坐在床上,他正在下棋,用他从巴黎带来的棋盘。那是公爵在这里唯一的消遣。他向来习惯忽略安格柏金的话语,因为那些话听进耳里简直毫无益处。他们从很久之前开始交恶,直到上一代爵爷死去,这样的关系仍旧没有半点好转。

“不过,这里的情况比我预想中的好很多,确实,简直令人,惊喜。对。”安格在房内来反剪着手来回踱步,用手掸一掸桌上的灰。

“但是最令我感到惊喜的是……”安格缓慢地走向了公爵,他在公爵的面前站定,低头看着棋盘,还有公爵苍白的手。这一切令他感到愉快,尽管他原本认为自己能听到公爵垂死的呻吟。

安格在床边慢慢地坐下,他与公爵蔚蓝的双眼对视。

他凝视着那消瘦却依旧精致的面孔,摇晃着脑袋轻声地说:“你看起来很糟糕,非常。”

公爵的眼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垂下眼,拿起了棋子。

但是下一刻,安格柏金挥开了棋盘,他面色狰狞地站了起来:“……玩完了!”

“已经玩完了!塞勒斯汀柏金,你独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应该跟那些该死的尸体和骨头堆里一起腐烂成泥!”

“过去的邪恶领主、暴君,这就是你们真实的面貌,在之后为了保命献上自己的领地,只不过贪婪胆小的财主!”他偏着头像个疯子一样逼近公爵,压低声音说:“看看!这就是上帝对你们这些异教徒的制裁!只有每一个邪恶君主

才会有的天生银发,给我看看你的尖牙,你把它们藏到哪儿去了?”

公爵冷漠地闭上眼,他看起来依旧平静,也许他早就预料到,在迎接死亡之前,一些丑陋的言语会萦绕在他的耳边。

“结束了,塞勒斯汀柏金。”安格停止了怒骂,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就像是得到胜利的英雄:“陛下发布了命令,正义的大火很快就会烧光这一片被邪恶浸染的土地……”

他的话语令公爵做出一些反应,这位大人并不是完全失去感情,他想起了陪伴他的老仆人。

安格用手背轻轻抚mo那苍白的美丽面孔,然后慢慢地执起公爵青白的左手。在他企图将黑色的戒指从公爵的手指摘下的时候,公爵拧起了眉,眼里流露出被冒犯的愤怒。但是他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扎,安格轻易地夺去他的荣耀,他喘息着从床上跌落。

但是,公爵在安格退开之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安格盯着他,不过脸上的笑容没办法长久地支撑。这样的塞勒斯汀柏金,依旧让他打从心底恐惧。

那银色的头发,狠厉的蓝色眼眸,就像是那些烧毁的画像里的怪物,从远古时期穿越至今。

“……你就要化成灰了,但是我同情你。我挚爱的兄长。”

安格决心击溃他最后的骄傲。

“或许你已经发现了,这只是一场骗局。所有人都乐见你的死亡,从此以后,不会有人提起你。你会埋葬在过去之中、现在以及未来。你应该很清楚,你并不是得了什么要命的怪病。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只是为做出了一个必要的牺牲。”

安格旋转手中的黑色戒指,他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是却十分在意公爵的反应:“这不是我出的主意,而是属于那死去的老家伙,瑞华特柏金,我们的父亲。”

公爵凶狠地看着安格——要是他还有一点力气,他绝对会亲手将这愚蠢的混蛋撕碎。这在过去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

“你不相信?噢,好。没关系!但是,塞勒斯汀,我正在告诉你一个真相!信任我。我不会在最后一刻欺骗你,这完全没有必要。我没必要耍一个可怜虫。”

安格凑近公爵,他第一次用温柔的语气跟公爵说话:“你忘了么?父亲亲手将它交到你的手里,在他闭上眼之前。也许你没有察觉,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开始有头痛的病症、然后时常呕吐、烧热……”

“你想得到那是为什么?你办得到。”

“塞勒斯汀,你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你聪明得让人恐惧。虽然父亲的这个方法需要一点时间和耐xi_ng,不过我还能做到。”

安格抓住了他的手腕,用恶毒的声音逼近他:“很遗憾,他在最后依旧没有选择你。他不止一次警告我让我小心你,小心你的毒牙刺进我的皮肤,留意你的一举一动,然后向陛下宣誓忠诚,协助除掉你这个应该遭受火刑的异教徒。”

“但是父亲帮了我们一个很大的忙。他根本不信任你。每一个直系的柏金都是疯子,他们会因为疯狂的爱,残杀自己的子嗣、亲人……但是你不会变成那个模样,你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安格放开了公爵的手腕,他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在转身出去之前,他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公爵大人,我并不愿意这么干。但是

,这罪恶的一切到你这里结束了。”

“愿柏金的荣耀永存——!”

大门合上,公爵坠入了黑暗之中。

公爵苍白的手用力抓住了床缘,x_io_ng口剧烈地起伏,嘴角慢慢地溢出了血丝。他因为愤怒咬破了自己的唇,因为过度的绝望而无法落泪。

他想起了自己老迈的父亲,想起了那镶着黑色宝石的戒指交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刻。

他以为他握住了荣耀,但是事实却残酷得让他仿若品尝了比死亡更深的痛苦。

公爵想要站起来,他的面部扭曲,疯狂地推倒了身边的一切,但是这并不足以使他的怨恨平复下来。

而在他抬头的时候,他从窗口看见了远处的火光。

那即将要毁灭一切,而他就要怀着仇恨、愤然,葬送在他们丑恶的胜利之中。

『你就要化成灰了——』

塞勒斯汀……我最骄傲的子嗣……

『这不是我们的主意——』

我把我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托付给你……

『是属于而是属于那死去的老家伙,瑞华特柏金——我们的父亲!』

安格,替我看好他……帮助他,塞勒斯汀,请你用xi_ng命爱护他……

『结束了,塞勒斯汀。』

我最骄傲的儿子……

『我挚爱的兄长。』

塞勒斯汀——

老旧的盒子从翻倒的抽屉里跌了出来,滚落在公爵的眼前。

流动的红色液体仿佛蕴含着生命,那浑浊浓稠的表象映出了公爵愤怒的面目。

在悲鸣和哀嚎声组成的诡异乐章响起的时候,公爵伸手用力地握住了它。

不要轻易打开它。

除非,当你愿意舍弃一切,永远地坠入黑暗之中。

永远地坠入黑暗——

它的颜色如此艳丽,充满了罪恶。

在打开的那一刻,他们的肉身就会死去,将灵魂献祭,成为不老不死的怪物。

大火蔓延整个吉斯尼,乌云渐渐地笼罩夜空,降下了红色的雨。

庄园前方的天使雕像落下血红的泪。

◆◇◆

“这些都是真的么?”年轻的学生开口。

他和他老迈的师尊待在那窄小的房间里,他们正在进行秘密的谈话。

“我不确定……”

老迈的安德森大尊者站在他的学生面前,轻声说:“我为了寻找真相而四处游历,但是我确信,塞勒斯汀柏金,那优雅尊贵的灵魂,是曾经确实存在的……”

“曾经?”

安德森愿意满足他的弟子的求知y_u,他清晰地回答:“我见过他。”安德森双手合握,他看向他的学生,“把这些都记录下来,尼克……以便在我死去之后,这些真相都能一直存在在这世间的角落。”

“在我遇见他的时候,在我面前的已经不是优雅的灵魂,那只是充满了魔xi_ng和支配y_u的恶灵……”

那是在距离吉斯尼成为一座死城的十几年之后,安格柏金晋升为伯爵的一个冬天夜晚。

他们正在豪华的宅邸里狂欢、赌博、嬉闹,如同过去的许多时候。

安德森藏在角落,他永远无法习惯这样的场合。他总是安静、孤僻,所以无法受到安格柏金,他的父亲的青睐。

在悠扬的音乐之中,一声刺耳的尖叫拉开了恐怖的序幕。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正举办着吸血僵尸的丰富飨宴。

铺天盖地的红色蝙蝠,正在欢笑的男女在一瞬间被咬断了头颅,那就像是翻倒酒桶,艳红的鲜血不断地涌出。

宴会厅里有几百个人,但是没有人都不能逃离那个地方,黑暗的薄纱将他们全部困在里头,可怜的柏金——

安德森恐惧地缩在角落,他目睹了一切,那十几

个拥有红色眼睛和尖牙的怪物轻易地擒住那些稚嫩的脖子,獠牙刺进了肌肤了,将他们的头颅扭曲成诡异可怕的形状。在一眨眼之间,被咬住的猎物顿时成了一具干尸。

他们看起来疯狂快活,饱饮血液。

而在最后,安德森终于被擒住。

他从角落里被拖了出来。他恐惧地尖叫嘶吼,除了他之外,还有他的父亲,安格柏金。

尊贵的新任伯爵颤抖地蜷缩在血泊里,那些可怕的吸血僵尸围绕着他,他们露出诡谲的微笑,目光炙热、贪婪、疯狂。

但是他们并没有行动,并且在感应到什么的时候,逐渐地散开来。

那拥有银发的男人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他的黑色靴子踩在血中,那就像是最华贵的地毯。他就像是他们的君主,在莅临的那一刻,不论是谁都要弯下腰,虔诚地向他致敬。

安德森柏金亲眼见证了一切。

那像是君王的男人执起手,他的奴仆都跪伏在地,将脸埋进脏污的血泊之中。

安格柏金恐惧放肆地尖叫,他狂呼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这并不能阻止那只手穿过他的x_io_ng膛,在他痛苦地嘶吼颤抖的时候,獠牙慢慢地刺进他的脖子,也许那可怕的恶魔希望他慢点死去,他并没有吸干他的血,只是在挖出心脏的时候,撤离脖子,然后像是对待秽物一样地扔开尸体,让那些饥渴的仆人将其分食。

这一场杀戮似乎并没有让那位大人感到满足。

他冷漠地看着前方,然后轻语:

“我留下你。”

他向安德森走了过来,用动听的声音柔声地说:“但是这并不是宽恕,我要你记住这一刻,你的后代都必须永远记住。”

“这是我的仇恨……你的子孙必须为我奉上血液和心脏,任何一个,这是他们命运的归宿与终结。”

他弯下腰,温柔地捏住安德森的下颚,但是艳红的双目透着残忍的光芒。

“你们必然长久地活在恐惧之中,永远、不断……”

◆◇◆

“他是禁忌,有关于他的故事,还有他直系的祖先们,甚至是名字,都埋葬在历史之中。这是国王的命令……”

“那他究竟是什么?”尼克打断了他尊敬的导师,他正在轻轻颤抖。

博学的大尊者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学生,沉默地从摇摇y_u坠的书架上,取下一份古老的草皮。

“也许是吸血鬼、也许是吸血僵尸、饮血妖魔……有很多名字。”他翻阅着那些写着古老文字的草纸,接着看向了他的学生。

“那是世人给他们的称呼。”安德森放轻了语气:“他们是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悖德者,吸食人类的血液为生……

“古老的血之一族。”

他们两人静默了一阵子,年轻的学生轻声地发出疑问:“那他是怎么成为吸血鬼的?”

“他喝下了吸血鬼的血液,应该是如此。”安德森合上了草皮,他沉声地说:“他经历了人类的死亡,然后蜕变、魔化,但是……他与其他的吸血族不同。”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拥有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这可能和血液的来源有关……或者,他根本是天生的血族,残忍、美丽、富有

力量,毫不敬畏神,颠覆一切。”

“在我遇见他的时候,他们已经称呼他为‘亲王’,在短暂的时光里。你能想象他在这些时间里,究竟疯狂地干了些什么……”

年轻的学生屏息着,他看着他的导师,小声惶恐地发问:“我能按照您的描述画下他么?”

安德森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的,如果你能够的话。”

“那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容貌……”

在安德森柏金去世之后,他的学生将记录下来的话进行整理。不过这并不广为人知。

然而,那流传下来的诅咒并没有随着时间而终止,它依旧啃噬着柏金家族的每一位年轻的继承者,直到这个古老的姓氏在大时代之中逐渐没落。

◆◇◆

茫茫的黑夜之中,黑色骏马拉动着车子。

车里的银发男人睁开了眼,在马车停下之前。

他缓慢地坐了起来,拉开了窗子,接着瞧见那个黑发黑眸的孩子,迎面扑向了马车。

马车震动了一会儿。

那是熟悉的血液香味,甜美、浓郁……

他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费伯伦和他的宠物正在盯着那可怜的小东西,在他走近的时候,慢慢地散开。

他垂眼看着他。

年幼的柏金、流着受诅咒的香甜血液,像个天使一样的美丽男孩儿。

他将少年抱了起来,但是那心脏跳动的声音已经弱得难以闻见。他注视着那幼嫩的脸盘,擦去嘴角的血,然后轻轻地放入口中,品尝。

他想起了教堂里的天使画像,那是远在两百多年以前的记忆。

然后,他用尖锐的指甲,缓慢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暗红浓稠的血液,一滴滴地落尽那微张的嘴里。

那一个夜晚,他加深了身上的罪孽。

他从神的手里,悄悄地偷走了祂的孩子。

第35回

那是个年幼、脆弱,却无比美丽的灵魂。

即使长久的时光过去,堕入黑暗,他的灵魂依旧甜美。

这比任何的宝石都还要明亮、珍贵,而且迷人。

但是,就算他失去了这一些光芒——

我仍旧爱他。

——塞勒斯汀柏金

◆◇◆

塞勒斯汀公爵,那是血族年轻的新领导者,即使不是所有。他选择了这充满了仇恨的土地作为自己管辖的领土,并且长期地隐没在孤独和黑暗之中。

他就像是那些活了数千年的太古血族,厌世、寂寞,却以强大的姿态藏匿在某个失去光明的角落。他拥有许多忠心的臣子,却没有去严格地支配和领导他们。他制定了自己的法律,用这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去束缚向他宣誓忠诚的奴仆。

也许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那是一些年长血族与他争夺领地的混乱时期,不过这秘密的斗争很快就结束,他吸干了反抗者的血液,将他们投入熊熊燃起的篝火之中,冷漠地看着他们烧为灰烬。

那也将会是我的归宿。

他对因为胜利而放肆欢笑的奴仆们说:也会是你们的,要是还没准备好迎接永生的话,这会是我们最后的结局。

他的话起了作用,至少他让他的同族们理解,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他们最终将步向毁灭。

窗帷被拉开的时候,公爵睁开了眼。他下意识地轻轻抬起手,以便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这些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坏处,不过仍旧让他不太愉快。

“噢!抱歉,大人……”

窗帷又重新被拉上,那拥有一头亮丽黑发的少年眨眼看着公爵,他也许不知道公爵待在那个地方。那只是他的习惯,在早上睡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去拉开窗口的帘子,让温暖的眼光照在脸上。

“抱歉……”少年看起来有些畏

惧,他的脸上还贴着棉花,绷带环绕着额头。“……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大人。”

他的声音柔软,但是清脆、动听。那就像是他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公爵注视着他——单纯年幼的艾维斯摩尔,喝下血族的血液,死而复生的奇特孩子。

“你不吃一点么?大人。”

艾维斯摩尔眨眼,他在面包上放了一片起士,还有培根。这是一顿丰富的早餐,但是公爵看起来没有任何食y_u,可能还有些昏昏y_u睡。这是少年的心思,非常容易看穿。

“我用过了。”公爵对着少年轻语,他并没有说谎。艾维斯摩尔垂下脑袋,他挑起了眉毛,深深地为公爵的话感到疑惑。

公爵静默地看着少年。

屋子里弥漫着面包和红茶的香味,就和久违的阳光一样,这一切都令他怀念。

吸血鬼的庄园里多了个孩子,这并不是什么怪事。他们长久地寂寞、安静,时常会需要一些年轻无知的笑声,排遣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孤独。在同族里有许多这样的例子,蓄养人类的孩童,体验他们的成长,对他们爱不释手——就像是对待宠物,满足他们任何合理的要求,感受被爱慕的滋味。然后,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进行仪式将他们变成同类,或者是在甜美刺激的xi_ng—a_i之中,吸干他们的血液。

这只是消磨时间的游戏,不具有任何意义,前提是最好不要惹出什么麻烦。

但是,艾维斯摩尔是个特殊的例子。

那是最后一位柏金。

“他很奇特。”老奥纳为公爵的酒杯里倒入殷红的液体,她用平静的声音说:“他并不怕阳光,喜欢甜食,在夜晚入睡,他看起来和一般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手是温暖的,他的x_io_ng口轻轻地起伏,嘴里呼出温热的气,体内流动着香甜诱人的血液……

艾维斯摩尔忽然睁开眼。

他从床上快速地坐了起来,抬起头环顾四周。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艾维斯摩尔张了张手,然后轻轻碰了碰x_io_ng口、嘴唇。

他仿佛在梦中,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气息。

不过,房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

艾维斯摩尔是个敏锐、坚强但是却隐含着脆弱的孩子。

公爵窥探了他的记忆,这并不是任何血族都拥有的能力,不过这对公爵而言,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艾维斯摩尔的记忆很清晰、思考纯粹,相对的,他的痛苦也一样深刻、难以去除。

公爵坐在床缘,他的手快速地从艾维斯摩尔的额头抽离——记忆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终止了,那汹涌而来的悲伤情感徘徊不去。

在早晨来临,公爵进入沉睡之前,他闭上眼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少年呼唤父亲的声音。那充满了悲哀、沉痛的强烈情感。

这些人xi_ng的情感,比任何东西都难以理解。他们长久地缺乏这珍贵的情感,而且避免接触,但是总会无法避免地受到吸引。这是神赐予人类的恩典,而在他们坠入黑暗之中,这种感情也会随之腐朽、淡化、遗忘。

公爵无法安稳地合眼,这是窥探他人内心的代价。

他们会在短暂的时间里,沉浸在那美妙的人

xi_ng之中,难以抽离,并且对此产生渴望……

“公爵、大人?”

艾维斯摩尔的外伤已经痊愈,在短时间里,这也许并不是一个良好的征兆。

他放下了刀叉,用y_u言又止的神情看着公爵。他时常露出这幅模样,也许他并不知道庄园里的人能不能信任。这是该有的警戒,要是他不这么干,那并不能称为单纯,而是愚蠢。

艾维斯摩尔会等到公爵看向他的时候开口,他很拘谨,像个在严格的导师面前说话的学生。

“公爵,你不饿么?”艾维斯摩尔看了看盘里的食物,他尝不出有什么怪味,但是公爵从来不会和他一起用餐、一起。他必须这么强调。

“并不会,孩子。”他并不能靠吃热食来满足口y_u。

“但是你没有吃东西。”艾维斯摩尔不解地眨眼,这是他一贯的动作,有些孩子气,但是“有的。”公爵喝了一口酒,他说:“在你睡着的时候。”他并不想说,他完全看穿了这黑发少年的想法。而就如公爵所预料的,艾维斯摩尔很快地进入正题。

“佛洛帕费庄园,离这里很远么?”

他想离开,他想寻找他的父母。他不会想待在这冷冰冰的、沉闷的小庄园里。这是艾维斯摩尔最深沉的想法,也许就连这孩子自己也不知道。

看透他人的y_u望,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或是愉快的事情。

“不会,但是有一段距离。”

艾维斯摩尔很快想到了对策,“哦,公爵,我能到坎波娜的街上看看么?和老奥纳一起。”

艾维斯摩尔的话语天真,他把所有的想法都表现在脸上。公爵盯着他的黑色眼眸一会儿,但是这傻孩子小心翼翼地说:“明天是礼拜天,公爵。”

“我不信教。”

天使确实是应该敬拜上帝的,而在眼前的是误入恶魔怀里的美丽圣徒。

公爵站了起来,这个举动把艾维斯摩尔吓了一跳。他跟着站了起来,也许他想追上公爵的脚步。

但是公爵并没有动怒,这种微小的事情难以让他的心情起伏。

他回过头,淡漠的目光落在长餐桌上。

那古老的花瓶里插着院子里的艳红玫瑰,他似乎能瞧见黑发少年带着微笑,将那些受过邪恶血液浸染的玫瑰花,小心地放进花瓶里。

第二天的早晨,艾维斯摩尔一身深蓝色的行头,戴着新帽子,还有金贵的珐琅质鞋子。老奥纳和艾薇儿陪着他,她们在莰波娜待了几年,但是很少会出现在那热闹的小镇里。停驻的时间,使他们必须小心行事,不能随意地与人接触、交谈,但是他们也不会这么做。

公爵站在窗口,他静默地看着艾维斯摩尔——像只活泼的小鸟儿,蹦蹦跳跳地离开庄园。

“那小家伙很奇特。”费伯伦站在公爵的身后,“他是个异类,亲王。他并不像他的任何一个祖先,也许他拥有和您最相近的血脉……”

公爵慢慢地颔首,在艾维斯摩尔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他拉上了窗帷。

但是在之后,艾维斯摩尔出了点事。

他疯狂地去追逐马车,然后晕倒了。

因为过度悲伤。

费伯伦抱怨他的脆弱,但是老奥纳对他满怀同情,她询问公爵,那会不会是因为艾维斯摩尔的体质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是有什么毛病。这温和的老仆人不止一次对公爵说:“他就像是过去的您……大人,他和您相像,就像是您的孩子。要是您能生下子嗣,那就会如同他一样……”

老奥纳说的也许没有错误,他赐给了那孩子新的生命,就如同他的父。

公爵静默地旋转手中的黑色宝石戒指,这寄托着他过去的荣耀,也加速了他属于人类生命的终结。

历经了两个世纪,最终回到了公爵的手心里。

这印证了即将到来的转变,也许变化已经开始——就在他决定将血液滴

落在艾维斯摩尔的嘴里。

那拥有乌黑头发以及眼眸的少年,就像是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怀抱。

艾维斯摩尔抱住了公爵,他用颤抖和悲哀的语气说出了他的回忆。那温暖的双手放在公爵的腰际,他将他的头靠在公爵的怀里,他嘴里吐出的美妙声音回绕在公爵的耳边,香甜的气息使人着迷、怜爱。

“父亲杀了母亲……”艾维斯摩尔仰着头,他看着公爵流泪:“他不要我了……我爱他,但是他不要我了……”

公爵轻轻地扶着艾维斯摩尔的后脑勺,让他将眼泪藏在自己的x_io_ng膛里。公爵抚mo着那如同上等的绢丝一样柔软的黑发,微睁着眼,带着难以察觉的邪恶气息轻语:“很遗憾,那位残忍的父亲……他不会回来了。”

他已经葬身在悬崖下,蝙蝠生吃了他的肉体,留下了他的心脏,送到了公爵的窗前。

“这里有你的容身之处。”公爵在少年的耳边轻声说,他正在给出承诺:“我可以保证。孩子,我愿意接纳你……”

做你最亲密的人。

朋友、兄长、父亲,甚至凌驾这一切……

一切都将遵从我的意愿。

◆◇◆

折断天使的翅膀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而塞勒斯汀公爵并不愿意这么干。他只能温柔小心地将那双羽翼染上黑暗的墨渍,好让最后得以丰收甜美的果实,亲吻那嫣红的嘴唇,将那孩子完整地纳入怀中。

这并不是游戏。

没有一个高贵的血族,会用美妙的言语、满嘴谎言地欺骗孩子。

也不会有吸血鬼,会因为一个孩子的央求,在炽热的烈阳下活动,打乱作息——这很重要,睡眠,人类需要,就算是吸血僵尸也无法避免。但是他们不一定睡在棺材里,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好与阳光彻底地阻隔开来。

艾维斯摩尔露出了本xi_ng,调皮、好玩,充满了活力、精神……可爱,以及迷人。

公爵就算是进入沉睡,他的意识仿佛也跟着他的黑发少年。艾维斯摩尔在温暖的阳光下奔跑,他认识了许多朋友,和莰波娜的孩子玩乐、闯祸——除了掀开女士的裙子。这并不需要担心,尽管他热爱外头的一切,在傍晚之前,他仍旧会回到庄园里。

公爵负手站在窗前,他沉默地看着他的男孩从外头归来,他的眼里映着血红色的夕阳,还有艾维斯摩尔的身影……

入夜的时候,公爵会将他的少年安稳地放在床上,很多时候,他们会躺在一块儿。艾维斯摩尔有许多新奇的小故事,他会说个不停,直到公爵对他说:“很晚了,孩子。”

“你会睡在这儿么?大人。”艾维斯摩尔眨眨眼,他希望公爵留下来。

“我会的。”公爵亲吻他的眼睛,那像是两把小扇子的双眼,总是能迷惑他、使他心软。

“我不会离开,我保证。”

艾维斯摩尔抱着微笑入眠,他和公爵十指交握。

他们无比地亲密,像是最好的朋友、关系良好的兄弟、亲密的父子……直到公爵在夜里轻轻地抚mo那姣好的红唇,那像是丘比特的粉色弓箭。美好的形状,充满了诱惑力,味道比血液还要诱人、香甜。

令人渴望。

当公爵尝过那双唇的味道之

后,他清楚地明白,他无法抗拒这一切,如同他们对血液的追求。

这是一种奇妙的变化。

柏金的公爵们都是一些天生疯狂的怪物,他们也许受到了神的惩罚,时常会爱上一些不该爱的人,而且在最后总是得不到回应。

不过这样的规则对血族而言无法造成约束,他们已经背弃了神,不受到伦理的束缚。他们也许疯狂地满足自己对血液的饱足感,也许将这样的渴望转移到xi_ng—a_i上,没有谁可以例外。在这一部分,他们回归了野xi_ng的自由,按照自己最原始的需求寻找适合的伴侣,可以是血缘相连的亲人,而他们也可以互相抢夺伴侣,就像是争夺领地,强者能拥有一切。

艾维斯摩尔依旧能成长,他完全像个人类,表现上看起来是这样。

不过,没有人能忽视一些诡异的变化。

公爵掀开了艾维斯摩尔的袖子,那藏在衣服下的手臂,是灼伤的痕迹,并没有很糟糕,不过能使人感受到疼痛。

老奥纳走了过来,她的脸色有些变化。“艾薇儿,拿点草药过来。”她赶紧叫唤着。

“噢,我不需要,老奥纳。”艾维斯摩尔要把手抽回来,但是公爵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静默地仰视着公爵,过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问:“……我是怎么了么?大人。”

“那是因为阳光太强烈了,孩子。不要担心,这没什么。”

老奥纳走了过来,她俯下身,在艾维斯摩尔的身旁坐下来,抬起他的另一只灼伤的手,好为他抹些草药。

艾维斯摩尔不喜欢那样的味道,他的脸皱了起来,

老奥纳一直告诉黑发少年,那并没有什么。但是公爵的表情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就连艾维斯摩尔讲故事的时候,他都无法专心。

在艾维斯摩尔一睡下,他马上抽身离开。

公爵快步地走出了房间,他的速度惊人,那感觉就像是刮起一阵强风,走廊上完全看不出有人走过的痕迹。他的发丝飞扬,眸子随着他快速的步伐开始有些变化,双手慢慢地长出锐利的黑色指甲。

他走进了庄园里的藏书室,但是他必定无法从那里找到任何解答。

这令公爵愤怒,他将架上珍贵的书籍掼到地上,无情地践踏它们,冷漠地看着它们自燃,烧成灰烬。

“公爵大人……”

老奥纳走了过来,但是在公爵回过头的时候,她没有再前进。公爵的模样,令她止住了脚步。

“不该是这样。”公爵语气低沉地说:“老奥纳,不该是这样……之前完全没有这样的例子!”

“噢,大人……”

公爵在房内踱步,然后慢慢地把手按在古老的桌案上,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还太快了……老奥纳。这还太早了!”

“公爵,听我说……”

“艾维斯摩尔根本不能立即变化!他无法承受!他不能在这时候变成血族,那他永远无法成长,他还没有任何准备,他还不能接受和我一起共驻永恒!”

老奥纳手里的煤油灯滑落,她慌张地走向她尊贵的大人,阻止他继续嘶吼下去。

“不!大人,也许不是这样……不会是这样,他只喝了几滴血,不会这么糟糕,大人……”

“但是他的体质在慢慢地改变。”公爵垂着头,他对着他忠诚的仆人低声说:“变化已经开始……我们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他总有一天会发现,我做了什么。他会发现这一切,我最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一切!”

公爵渐渐地往后退,他看着老奥纳,目光慢慢地转移。他从窗口的玻璃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尖牙、红眼、以及邪恶的银发。

“老奥纳,他属于光明。老奥纳,你看到在阳光下的艾维斯摩尔了么?”

公爵回过头,他用充满了珍惜和眷恋的语气,小心地轻语:“……那是天使。”

老奥纳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她的双手紧紧交握。

她注视着自己深爱的大人,闭着眼吸了一口气,哽咽地垂下头。

就在那时候,远处的尖叫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那是谁?!”老奥纳低声发出了惊呼。

公爵拧起了眉,他的脸色忽然有些改变,嘴里轻喃:“……艾维斯摩尔。”

第36回

窗子的玻璃破碎,老奥纳扶着墙,她的眼里露出一丝惊惶。

公爵已经赶到了什么地方去,也许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轻颤地拿起了地上的煤油灯,神色冷峻地离开了那个杂乱的地方,她必须叫来一些奴仆,把这里清理干净,不要留有任何痕迹。

但是当老奥纳从藏书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看见公爵从外头走了回来。

“噢……”老奥纳发出了惊呼,那并不是公爵一个人。

公爵的双手揽抱着昏迷的艾维斯摩尔,那穿着睡袍的少年身上沾染了泥泞,微张的嘴沾满着艳红的血渍,但是他身上还带着药草和玫瑰的香味。

公爵看了老奥纳一眼,他的血目透着一丝愤怒和悲怆,不过难以察觉。他将他的黑发少年抱回了房里,大门在公爵进去的时候自动地合上。费伯伦走到了老奥纳的身边,他无声地说:“他天资惊人,老奥纳。”

“妳不应该错过那个画面。他咬住了小姑娘的脖子,就像那些新生的雏鸟,他没有给那小可怜任何挣扎的机会。老奥纳,他还晓得扭曲猎物的脖子,好让吸血的过程顺利一些……老奥纳,他简直饿坏了。”

老奥纳伦摇晃着脑袋,她盯着那紧闭的房门,低声说:“快去办事吧,让艾薇儿烧一些热水……”

在天亮之前,一切都要回复原状。

太阳升起的时候,艾维斯摩尔醒了过来。他在公爵的怀里睁开眼。在换衣服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手臂的灼伤已经痊愈。然后像只小鸟儿一样地跳到公爵面前,向他爱戴的大人展示那些奇怪草药的神奇疗效。

公爵沉默地为他系好领子,艾维斯摩尔还站在原处,他冲着公爵眨眼,直到公爵对他露出微笑。

“……早安。”公爵柔声说:“艾维斯摩尔。”

公爵站了起来,然后弯下腰,把手放在男孩的腰际,温柔地拂开前额的黑色刘海,亲吻他的额头。

公爵站在窗前,他看着他的少年灿烂地大笑奔跑,从庄园到外头。

他一直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艾维斯摩尔今天回来得很早。他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怀有心事。

这不禁让庄园里的所有人感到担忧,他们藏住了天大的秘密,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警惕。但是很幸运的,艾维斯摩尔并不知道这一切,而且完全没有怀疑。他在夜晚的时候,悄悄告诉公爵令他不快的事情。

小镇里的热闹舞会,他们会跳苏格兰舞,充满欢愉和笑容,所有人都受到邀请,除了孤僻庄园里的主人。

“大人……我们也能办舞会么?这是个好点子。这会让镇里的人对这里改变印象。”艾维斯摩尔把脸埋在公爵的颈窝里,他在公爵的耳边轻声说:“这里比老莱华特的小屋子更豪华,我们可以办一个盛大的舞会。我们可以认识许多新朋友,那一定会很愉快。公爵,你有办法邀

请毕尼斯乐团么?罗宾告诉我,那是镇里最优秀的乐团,他们会演奏三十多首的乐曲。噢,听起来不怎么样。”

公爵沉默地看着黑发少年,他也许把这当成了艾维斯摩尔的小故事,他从来不会插嘴。但是艾维斯摩尔轻轻摇晃他的手,等待他的答案。

“我没办法。”公爵必须诚实地告诉他的少年,“……孩子,他们不会来到这里。”

艾维斯摩尔安静地看着公爵。如果是按照常理,他也许应该在这时候闹闹脾气,像个坏孩子一样耍赖,让公爵把眉毛拧起来。

但是他不会这么做,他是有许多鬼点子的艾维斯摩尔。

公爵满怀心事,所以他暂时看不出艾维斯摩尔要做些什么,不过那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不过很快地,这一切有了答案。

那是个寻常的夜晚,在用晚餐之前。

公爵睁开眼,让他的奴仆伺候着装,接过酒杯,饮尽杯中的红色液体,然后毫无声息地踏出房间。

但是大厅里在短暂的时间里改变了原有的面貌。

中央的大吊灯全数点燃,地板上了蜡,艾维斯摩尔穿戴齐整,他站在中央对着公爵微笑,接着扭头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轻轻击掌。费伯伦拉了拉领子,他拿起了小提琴试了一下音,满意地点头,接着转头弯腰向坐在钢琴前的艾薇儿致意。

美妙的音乐奏起的时候,公爵缓步地踩下了阶梯。他的眼里也许满怀讶异,因为艾维斯摩尔得意地微笑——而事实也是如此。

“我能有这个荣幸邀你跳一支舞么?公爵大人。”艾维斯摩尔在他面前微微弯腰,那就像是一个成熟的绅士,尽管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女xi_ng,而是高贵的银发公爵。

“诚意至极。”公爵执起少年的手,他们慢步走进宽广无人的舞池。

那是阔别了两个世纪的华尔兹,也许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公爵也曾经出现在一些舞会上,但是至今没有任何一个能使他记住。

“大人,我从来不知道你的舞技如此精湛……不过我更惊叹你的高度,相信我,这一支舞让我正视这个问题。现在我只能冒充你的女伴,希望未来不会是如此。”在跟着音乐和公爵的手缓慢旋转的时候,艾维斯摩尔小声地说。他俏皮地眨眼,“我会长得比你更高的,大人,一定。我保证。”

“事实上我认为可以更加热闹,不过除了善良的老奥纳他们,我不认为那像看起来硬邦邦的家伙能帮什么忙。”

“噢!大人,我不是故意踩着你的脚……请原谅。”

没有任何一个夜晚能如此地愉悦,而且难忘。

公爵和他的少年在大厅里共舞,他们仿佛在两个世纪的光yin之间旋转,旁若无人。公爵的舞步优美,艾维斯摩尔的每一步都充满活力,他们亲密地配合,用鼻尖轻轻碰触地对方,他们的唇只有半个指节的距离。

简单的舞会结束时,公爵将疲累的少年抱起来,他轻唤着他的名字,带着他走上楼。

公爵轻轻地将少年放在床上。

艾维斯摩尔微睁着眼,他开始困乏、迷糊……他并没有发现公爵执起他的手,亲吻他的无名指。

公爵弯下了腰,他就像过去的许多夜晚,亲吻着艾维斯摩尔的唇。他在今夜加深了他的吻,冰冷的舌尖闯进那温暖的地带,双手抚mo着那温热的身躯,悄悄地解开了少年的领子,爱抚着他的一切,从细嫩的脖子到x_io_ng膛、腰际,甚至是双腿之间。

但是,他必须克制。

这和过去的仇恨没有任何的关系,那一些和艾维斯摩尔比起来,已经没有丝毫的意义,而且微不足道……

公爵并没有忘记那个夜晚,他快速地赶到了艾维斯摩尔的身边,但是他只是亲眼目睹了一个猎食的过程。完全跟随本能,獠牙并没有完全露出来,他擒住了自己的猎物,在女孩放声尖叫的一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这令公爵想起了肉身死去时的痛苦。那是必经的过程,像是被火焰灼烧,肠胃溃烂,心跳逐渐停止,四肢冰冷,永远地告别阳光——

艾维斯摩尔的变化不完全,但是他的少年终有一日将要与他一样,经历过这样的转变,重新诞生于黑暗之中。

唯有到那时候,他们才将能有完美的结合。

◆◇◆

要是全能的神真的存在,那祂从来没有间断过对他的惩罚,祂看不得他握有一丝的美好,并且千方百计地阻扰他。

艾维斯摩尔的眼里走进了其他的人,这就像是随时都能发生的事情,都在预料之中,只是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玛格丽特,拥有艾维斯摩尔憧憬的金发、蓝眼。

他的男孩总是因为自己的黑发黑眸而自卑,艾维斯摩尔以为那是一切悲剧的根源,但是事实不是如此。

公爵不止一次轻轻地亲吻他的黑发,赤诚地轻声说:

艾维斯摩尔,这令人着迷。

但是拥有一头闪亮的金发会更好——艾维斯摩尔的内心想法。他眨眨眼睛,乌溜溜的黑色眼珠仿佛在对公爵这么说。尽管他抿着嘴,表现得很沉默。

所以,他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美丽的伯爵小姐,毫无阻力,甚至没有任何挣扎。

接着,艾维斯摩尔对公爵闹脾气,因为他认为他的大人把他当成了孩子,也许不是这样,艾维斯摩尔只是在妒忌。他看出来了,玛格丽特的眼里有谁,所以他从公爵的怀抱里跳下来。

公爵把他的好脾气全部用在了艾维斯摩尔身上,他就像是陷入苦恋的情人一样,在艾维斯摩尔离开身边的时候,被强烈的空虚感包围。

“大人……”老奥纳走了过来,她看着他成长,伴着他走过仇恨和孤独交织的岁月。

两百年对许多血族而言,那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这是自大的家伙才会说出的话。他们的时间是静止的,在世界都在改变的时候,他们还是一成不变地生存,吸血、玩乐、做爱、争夺和杀戮。千年的血族在历经这一切之后,泰半都会转变成厌世的独行者,然后藏在某个腐朽的角落,等待审判的那一日到来,化成灰土。

老奥纳静默地为公爵梳发,她看着镜中那精致俊美的脸庞,无声地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他不会明白您的爱,大人。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您的奴仆都为您哀伤,就像您的仇恨,曾经驱使他们毁灭一切。”

“但是我感激他。艾维斯摩尔……”她在公爵身侧缓缓地俯身,跪下,虔诚地仰望:“他让您完整,大人,他使您残缺的心灵完整……您不曾为任何人如此,即使在黑暗中诞生之前,您都在怨恨一切,在很早之前,对权势、财富和地位……”

镜前的玫瑰花是艾维斯摩尔为公爵摘下的花朵,公爵将它轻轻地执起,看着它渐渐地在手中凋零。老奥纳捡起了枯萎的玫瑰花瓣。

“在之前,您不会为生命的消逝而惋惜,但是现在,您同情它们。这是您的改变……大人,艾维斯摩尔让您看见了它们的美好。”

老奥纳和其他血族是不同的,她对生命充满了敬意,她除了在转变之后吸干一个小女孩的血,之后就一直依靠着动物的血液生存,或者靠着玫瑰香精抑制本能——失去了人类的血液,那就只是

生存,仅此而已。任何一个正常的血族都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会使他们消减原有的力量。

艾维斯摩尔多愁善感,在闹了别扭之后,他又重新投入公爵的怀里,但是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些隔阂。他们看起来依旧亲密,可是难以像过去那样。艾维斯摩尔的思绪杂乱,直到他在一个夜晚,躺在公爵的怀里说:“我喜欢她……我想是的,就像罗宾喜欢莉娜一样。大人……我想就是那样的。”

“她要嫁给奇怪的老头了。我不希望这样……大人,我宁愿是你,大人……”

公爵注视着他的少年、他的孩子,他对着他轻语:“这是你的希望么?孩子。你希望,我的身边有其他的女人。”

“我不知道。但不是这样。我爱你们,真的。我爱玛格丽特,我也爱你……”

即使喝下他的血、即使体制在变化、即使长出獠牙,艾维斯摩尔仍旧没有渐渐地在改变之中失去神xi_ng。他天真坦率,公爵也许应该感激,他的孩子从来不会对他说谎,而且诚实的让人心碎。

也许毁灭的种子在许久之前已经埋下。

但是不论过了多少世纪,这位血族的领导者依旧会告诉他身边的仆人:我并没有后悔这么做。

我曾经挣扎,陷入痛苦,让我们两个人。

这始于我对他的渴望和爱慕,它们远远高于一切。

要是他的灵魂消逝,我也会投入绝望的篝火之中,为他献祭。

◆◇◆

在艾维斯摩尔推开地下室的门时,公爵已经发现了他。

但是,他并没有阻止之后会发生的一切事情。因为这样的痛苦是必经的,现在的隐瞒并不会减少日后的痛苦,甚至有可能会加剧,而他无法容忍任何失去艾维斯摩尔的可能。

艾维斯摩尔恐惧的尖叫声,让潜藏在各个角落的饮血魔兴奋、癫狂。但是他们绝对不敢靠近,因为他们的君王走了过来。

塞勒斯汀亲王用披风掩住了他的少年,他用严厉的眼神警告他们,让他们收起那丑陋的獠牙,闭上贪婪的嘴。

所有就如同公爵预料的那样,艾维斯摩尔难以接受这一切。

老奥纳紧跟在他们的身后,这慈祥的老妇人不断地呢喃:“太快了,大人,这还太快了……”

“我没有选择。”公爵回过头,他用yin冷的声音,低声说:“我没有选择,老奥纳。我没有在试探他,我根本不会这么干。”

“……我不能让他离开我,没有人能带走他。”

上帝吝于给他抉择,从一开始。他坠入黑暗、带领一群堕落的疯子、报复、而在最后,他也毫无选择地爱上他的少年……但是在之前,他已经将自己的血液滴入艾维斯摩尔的嘴里。

他伴着艾维斯摩尔,直到那双黑色眸子睁开来。

他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但是这永远不够。

艾维斯摩尔的哭声和嘶吼充斥了整个庄园,而在极度的恐惧和悲伤之后,他选择了用冷漠对待一切。

公爵站在窗前,就如同过去那样。

艾维斯摩尔在踏出庄园的时候回过头,他没有像过去那样,快乐地微笑奔跑。他静默地看着这宁静的庄园,他仿佛看到了那笼罩在这里的黑暗面纱,那黑色双眼渐渐地染上恐惧、惊慌……艾维斯摩尔突然抬头。

公爵快速地拉上帘子。

他没有让他的少年发现他。

“这太糟糕了,老奥纳。”费伯伦摇晃着脑袋,“你应该看看他的眼神……他原本不会这样。他那眼神就像是安——”

“噢,闭嘴。”艾薇儿拔尖了声音。

费伯伦咳了一声,垂下脑袋,藏入了yin暗的走廊里。

艾维斯摩尔变得比过去还听话,但是他看着他们的时候,充满了警戒,尽管他希望表现得自然。他的心情yin郁哀伤,在公爵走进房里的时候,他会装睡,在早晨来临的时候,自己

系好领子,跑得不见人影。

公爵会待在大厅,他静默地等待艾维斯摩尔的归来。在这时候,他会沉默地环顾眼前的一切。

在不久之前,艾维斯摩尔挽着他的手,他们在这里亲密地共舞,互相亲吻脸颊,在广阔的中央不断地绕圈,优美地旋转……

门被打开来。

艾维斯摩尔在看见公爵的时候像是吓了一跳,他退了一步,然后安静地垂下脑袋。

他快步地绕开他。

第37回

“你去哪儿了,孩子。”

公爵凝视着黑发少年,他们只有几步的距离,夕阳的余辉从窗帷的细缝中透进,在他们之间划开一道隔横。

“告诉我,你都干了什么。”

公爵的手越过了沙发,他这一次并没有让艾维斯摩尔从眼前逃开。

“艾维斯摩尔……请告诉我。”

艾维斯摩尔开始挣扎,他的身子轻颤,连声音都透出了些微的恐惧:“大人,我饿了。”

“先告诉我。”公爵快速地接话,他的语气低沉,那按在艾维斯摩尔手腕上的手掌从未减轻一点力道。

“……你知道了。”

艾维斯摩尔就像是被人看穿一样,他从一开始的心虚和愧疚,转为愤怒,他开始失控起来,也许他一直都想这么做。

“你不是都知道么?你都清楚,大人。你不需要我告诉你任何事情!”他正在指责公爵的卑劣,那曾经满怀恋慕的眼神在此刻充斥了悲愤和不信,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时时刻刻都在监视下生活。

艾维斯摩尔用尽所有的力气咆哮:“你看到了么!我和莉娜接吻了!不是你!我跟她接吻了,我可以跟任何人接吻,但是绝对不是你!”

公爵沉默地注视着他。

在艾维斯摩尔回来之前,公爵尖锐的指甲刺进了自己的掌心里,但是他的伤口可以快速地愈合。他继承了最浓的邪恶血脉,就算是圣十字架扎进他的心脏,他依旧能存活。

但是,他仍能感觉到痛楚。

不过这和艾维斯摩尔的言语比起来,渺小得起不了一点作用。

公爵将那叛逆的少年拉扯起来,他用尽所有的办法克制自己的本能,艾维斯摩尔被扛在肩上,从大厅回到卧房里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艾维斯摩尔根本来不及做出挣扎,甚至是尖叫,他已经跌回了地上,大门和窗口都被用力地合上,但是他根本没有看见公爵在移动。

艾维斯摩尔慌张地站了起来,他惊慌地踉跄后退,直到贴到了墙上,眼睁睁地看着公爵向他缓慢走近,巨大的影子笼罩住他。

艾维斯摩尔依旧在反抗,尽管他的双眼凝聚了泪水,双肩都颤抖了起来,他难看地微笑,仿佛是在竭尽所能地讥笑压住他的男人:“我爱她。”

“如果你想要知道这些,那我可以告诉你,大人。我爱她,大人。你要我说多少次都可以,但是请你放开我。”

公爵夺去了少年说话的权利,如果可以,他会咬断那可恶的舌头,将它吃进腹中。那足以使人窒息的深吻让艾维斯摩尔害怕,他终于褪下了他的尖刺,从头到脚开始发起抖来。但是公爵并没有放开他,他甚至解开了艾维斯摩尔的领子,用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做出侵略的举动。

夕阳完全地下沉,无尽的黑暗莅临

。艾维斯摩尔恐惧地拉住了他的衣服,他羞愧地挣扎,依循本能地呼救:“不!老奥纳、老奥纳!艾薇儿!救我!艾薇儿!费伯伦——”

要不是艾维斯摩尔抓伤了公爵的脸,也许事情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他看着公爵的脸庞,亲眼瞧见那脸上的血痕慢慢地化去,苍白的肌肤渐渐地重生,只剩下一滴血珠落在公爵的手指上。

那是黑发少年第一次意识——他们,完全不同。

公爵克制住了自己的行为,他在即将失控的时候找回自己的理xi_ng。他的孩子还太年幼,而且,对这些毫无准备。艾维斯摩尔还不能从xi_ng—a_i之中得到欢愉,就算是舌尖交缠都能令他抗拒哭泣,他那稚嫩的躯体还不能承受强烈的y_u望,那会将他残忍地撕碎,而且永远无法痊愈。

公爵轻吻那含泪的双眸,惩罚已经结束了。

可怜的艾维斯摩尔、他最重要的孩子,被他吓坏了。

“我珍视你,艾维斯摩尔。我可以等待你的成长,你值得我忍耐。”他在少年的耳边轻语。

“但是,不要试图考验我、激怒我……”

“你不会愿意承担那个后果。”

他并不宽容,他不能和任何一个人分享艾维斯摩尔的唇。

公爵走了出来,老奥纳站在楼梯附近。

她静默地看着公爵,揪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

“我听见艾维斯摩尔在呼救……”老奥纳动着唇,她无声地说:“大人……他是你珍贵的孩子,他是你最重要的艾维斯摩尔。”

公爵转过身,但是老奥纳叫住了他。

“公爵,也许我们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善良的老仆人哑声说:“不能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您会令他受到伤害,他也会因此伤害您,塞勒斯汀公爵。”

公爵做出了手势,老奥纳止住了声音。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相伴了长久时光的大人,然后弯下腰,致意。

◆◇◆

艾维斯摩尔,我是你最亲密的人。

我可以做你的父亲、兄长、挚友。

甚至,你的爱人、你的丈夫……

人类都很狡猾。一直以来,他们都擅于欺骗。

血族诞生于黑暗,但是他们绝不会谎言连篇,因为他们无须用这些掩饰罪恶。高贵的血族遵从这些法则,他们奉行从口里吐出的任何承诺。尽管,他们有时候更加地诡诈。

艾维斯摩尔闯了大祸,他烧了地下室,将还未苏醒的玛格丽特烧成了灰。他逃出了庄园,像是挣开了身上的锁链。

大火在靠近公爵的脚边之前,像是有生命一样地绕开。

公爵站在火圈之中,他就像是被银弹穿过喉咙,无法言语。在公爵去将他的少年追逐回来之前,老奥纳跪在他的眼前,用卑微的姿态祈求:“……交给我办,大人。请交给我,艾维斯摩尔会安稳地回到您的怀抱里,请把这件事情交给我。”

老奥纳是他最忠诚的奴仆,她完成了她最后的工作,放下了担子,然后化成了灰土。艾薇儿亲吻它们,落下一滴泪。

血族不会轻易落泪。

唯有在最悲痛的时候。

艾维斯摩尔已经知道了真相,他从公爵的口里知道了一切。他静默地流泪,双手紧紧地拥抱公爵。

莰波娜的镇民要攻击可怕的魔鬼庄园,要咬断他们的喉咙是一件轻易的事情。但是公爵不会这么做,他理解老奥纳的话语,艾维斯摩尔还在他的怀抱里,这弥足珍贵。

“不要造成骚动。”他抚mo艾维斯摩尔的黑发,“我们离开这里。”

这里是他的领土,他们还有许多的容身之处,避开人类、在新的地方展开生活。他可以带他重要的孩子,去看看属于他们的地方。

但是……

“我们要到哪里去,大人?我们要离开莰波娜了么?”

艾维斯摩尔热爱人类。

没有什么会比这一点更加悲哀,艾维斯摩尔还怀有人xi_ng,尽管他在前一刻才满足了自己的口y_u。坠入黑暗之后还抱有人xi_ng的血族,比任何人都还要脆弱,他们会被自身的信仰折磨,迷失方向,在疯狂之中自我毁灭。

公爵,也许,我们可以用其他的方式。

我不能让他离开,老奥纳。

总有一天,您会令他受到伤害,他也会因此伤害您,塞勒斯汀公爵。

“你要到什么地方?”公爵抚mo少年的脸庞,“诚实地告诉我,艾维斯摩尔,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艾维斯摩尔沉默地凝视前方。最后,他流下眼泪,用赤诚的语气,哑声说:“……我爱你,大人。”

公爵低头,亲吻他的唇。他们的十指交握。

艾维斯摩尔很快就沉睡过去。

公爵一遍遍地亲吻他的脸,小心、缓慢。

——你愿意做我的鸟儿么?艾维斯摩尔。

——我希望这一切都不要发生……如果可以的话。

“如你所愿……”

公爵慢慢地侧过头,獠牙轻轻地刺进艾维斯摩尔的脖子。

◆◇◆

艾维斯摩尔回到了巴黎的柏金宅邸,但是他已经忘记了一切。

公爵令他遗忘这段记忆,他在艾维斯摩尔的脖子留下了无形的印记。

然而,艾维斯摩尔已经不是人类,却也不是完整的血族。他必须盯紧他,好让他免于任何灾难。

他的手腕流出的血液滴落在艾维斯摩尔的玫瑰园,在黑发少年进入沉睡的时候,悄悄地潜入他的住所,拥抱他的身躯。

但是,他不能随时如此。

公爵的奴仆会将他的思念带给他的少年,艾维斯摩尔会拉住梅米娅太太,得意地说:“有人暗恋我,这是证据。”他将搁置在自己窗前的玫瑰花拿出来,在梅米娅太太面前晃几下。

梅米娅太太掩着嘴偷笑,艾维斯摩尔确实有许多年轻的爱慕者。这坏孩子还会出售他的亲吻,然后有趣地看着几个女孩为他争风吃醋。

幸好,他很快就从这样的游戏里腻味。他只是想让柏金夫人丢脸,可怜的坏孩子。

艾维斯摩尔喜爱写剧本,他写了许多小故事,然后把它们藏在床底下。因为柏金夫人聘请的家庭教师是个爱打小报告的刻薄先生,他们不允许他有这样的兴趣。

艾维斯摩尔擅长写一些诙谐的故事,不过很少完成。他总是挠头,写了几行字,然后将纸揉成一团抛开。但是在之后,他会发现,他扔出的纸团比他的预料之中少很多。

公爵慢慢地将纸张摊平,他静静地抚mo着艾维斯摩尔的字迹。

艾维斯摩尔快速地成长、拔高,但是他依旧矮了公爵一个脑袋——不过他已经忘记了。他在十九岁的时候,和一个贵族姑娘交往,在差点订婚的时候,告吹了。艾维斯摩尔拒绝这样的安排,他和一个妓女上床了,借以羞辱他的祖母。

他很不快乐。

在之后,他离开了巴黎,来到了贝尔维尔郡,靠写剧本生活。他的生活并没有完全陷入贫困之中,他有一个固定的资助者——一个有钱的贵族会买他的剧本,可是艾维斯

摩尔从没听说他的剧本在哪个剧院上演过。所以到了最后,他拒绝将剧本贩卖给这个可怜他的慈善家,尽管那价钱非常可观。

在艾维斯摩尔的人生充满了灰暗的时候,他的生命里再次进入了其他人。教堂后方的小屋,他与金发女孩亲密地接吻,热烈地结合。

公爵站在窗前,他看着停驻在手指的黑色鸟儿,然后拉上了帘子。

他将它重新放回了笼子里,但是那金色的笼子更加的宽大、无形,难以察觉。

“大人,一起都准备好了。”

公爵没有回过头,他轻轻颔首。

柏金夫人已经蒙主宠召,她在死前拟定了遗嘱,一切完全按照公爵的意愿——自从深爱的摩根柏金逝去,柏金夫人已经形同傀儡,她根本无力去反抗他。

公爵选定了四个祭品,他们的血液香甜纯净,能让艾维斯摩尔在仪式之后感到满意。

不过这出现了许多变化,除了菲欧娜帕塞尔和她的孩子,还有祭品之中冒出的自大家伙。

他们打乱了这一切。

但是,这一切并不会使结果改变。

柏金的荣耀,已经终结。

就在艾维斯摩尔从黑暗中睁开眼,拥抱住他,饥渴地啜饮他的血液的那一刻。

第38回

与吉斯尼死城毗邻的奥诺德郡刮起了大风,夜晚的温度骤降,接连数日都是如此。

“老爹,天杀的,这是怎么回事?”青年对着面前的惨状,惊愕地摇晃脑袋。他蹲了下来,翻了翻死去的家畜,皱着眉头看着他正在忙碌的老父亲。

“别抱怨了,小子。”老父亲搬来了干草,将它们扔进了鸡寮里,他烦躁地说:“我们必须办好事情,在天黑之前烧了这个地方。”

“这是见鬼的怎么回事?难道是得了什么病?真他妈的糟糕!”

“嘘!”他的老父亲瞪着他。

青年安静了下来,他沉默地和老父亲对视。

“安静地干事。”老父亲沉声说:“这种事情并不稀奇,小子,你要学着点。多做事,少说些蠢话。”

他走近他的儿子,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补充一句:“……不要激怒那些恶灵,要是你不想被扭断脖子。”

青年抿着唇,咽了一下口水,徒手抹了抹脸,从老父亲手里接过火把。

“烧干净,一点都不能留。”

老父亲负手站着,他凝视着眼前燃起的大火,轻轻地摇头,说:“这种事情很平常。小子,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将近三百年。从吉斯尼在大火中毁灭之后,偶尔会发生这种怪事,但是不要管太多事情。”

“这几个晚上都不要出门,小子。跟你的贝蒂暂时说再见,永远再见也行,她不是个安分的姑娘。”

老父亲仰头看着浑浊的天空,无声地说:“不过这没什么,他们也许在搞些什么玩意儿,发生了令他们雀跃的事情,只要在夜晚的时候锁紧房门,戴上十字架就没错……”

吉斯尼镇的荒凉庄园,传说中恶魔居住的塞拉布鲁斯庄园。她在夜晚的时候掀开了神秘的面纱,敞开了大门,迎接来自各地的造访者。

无法安睡的孩子听见了从远处的魔鬼庄园里传来的诡异笑声、悠扬悦耳的乐曲、以及悦耳的歌声。她躲进了父母的怀里,挽住了妈妈的手,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

那就像是被蒙上一层半透明的黑色面纱。

在庄园的深处,任何光芒都无法透进的黑暗地带,恶魔的仆人正在忙碌着,他们带着僵硬的微笑,整齐地排成几列等候亲王的差遣。

中央是宽广的浴池,弥漫着香甜的雾气,从源口缓缓流出的是鲜红的液体。在一片朦胧之中,银发的血族领袖将池中赤l_uo的青年拦腰抱起,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沾湿自己的衣服。

“艾维斯摩尔……?”

青年并没有回应那一声呼唤,他的目光停留在身后的那红色的池

水。

塞勒斯汀公爵轻轻地亲吻那湿漉漉的黑色发丝,在青年的耳边耳语:“只是葡萄酒,这是为你而准备的洗礼仪式。”

“祝福你,从黑暗中诞生,我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艾维斯摩尔垂下眼,他就像是个新生的孩子,在历经几日的痛苦挣扎之后,他已经疲惫得无法言语,甚至是思考,只能慢慢地将头靠在公爵的肩上。

公爵将黑发青年放在柔软的床上,用奢华的羽绒毯子掩住那美丽的躯体,轻柔的抚mo那苍白的脸庞,然后执起他的手,虔诚地亲吻他的手心。

接着,公爵轻轻地击掌,他的奴仆们走了过来。

“交给他们。”公爵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血红的双眼从来没有从艾维斯摩尔的身上离开过。“我会在我的王座上等待你。”他看起来恋恋不舍:“我一直等待着那一刻,与你共驻荣耀,以及……永生。”

艾维斯摩尔微微地侧过头,他闭上了眼。

公爵收回了他的手,微笑地转身离开。奴仆们无声地围了上去,为亲王的伴侣换上与最华美的装束,用最金贵的首饰做点缀,好与他们尊贵的君王匹配。

艾维斯摩尔静默地让他们摆布,他仿如被抽去了灵魂,但是他的眼里并没有失去焦距。他能清楚地看到镜中的自己,身上华贵的黑色礼服依循着两个世纪前的ch_ao流,令人惊叹的金丝刺绣,细碎明亮的宝石就像是夜空中的星光。这一切使他看起来像是古老壁画里的人物。

但是,这只是一小部分。

忠诚的奴仆为艾维斯摩尔抬起绵长暗红后摆,他们引领着他走向庄园的更深处,他仿佛在横跨时空,随着他的每一步,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壮丽,柱子上雕刻着古老的咒文和花纹,色彩鲜艳的壁画延绵而下,耸立的地狱犬雕像用剔透的红宝石充当双眼,就像是黑暗中的恐怖守卫。他就像是在渐渐地横跨时空,回到了几个世纪前的迷离国度。

而这一切的尽头,就在那一扇门之后。

艾维斯摩尔并没有时间做任何的准备,大门已经慢慢地推开。然而,迎接他的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一切。那是宛如古世纪的大领主举办神祭的庄严殿堂,金色的光芒笼罩,它源自于大殿中央的奢华吊灯——这驱走了黑暗,而围绕着他的皆是他隐藏在暗夜之中的同族。

他们拥有赤红的双目,出众的外貌与难以言喻的气质。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他们慢慢地站了起来,整齐划一地微微弯下腰。这举动满怀敬意,他们远比比身为人类时更加自负,而且从不会向任何人低头,除了他们的领导者。

艾维斯摩尔站在原处,他沉默地仰头。

银发的血族亲王并没有从他的王座走下,他穿着和他的伴侣相似的装束,但是他看起来更加地雍容,就像是天生拥有这一切。他站在原处,与青年对望,接着姿态庄严地敞开双手。

“来我的身边。”

所有人都能听见他最赤诚的呼唤,公爵的仆人走了过来。那是大鼻子的矮先生,他对着艾维斯摩尔露出笑容,主动伸出手,态度恭敬虔诚。

费伯伦……艾维斯摩尔无声地动着唇,慢慢地将手交给他。

这位忠诚的老管家带领着新生的血族青年,走向上座的亲王。在踏上阶梯

之前,费伯伦慢慢地放开了手,然后垂着头,恭敬地往后退。艾维斯摩尔出神地看了他一阵子,直到公爵的声音再次传到他的耳边。

“过来,孩子。”那就像是无法抗拒的命令。

艾维斯摩尔仰视着公爵,他一步一步地踩上阶梯,直到公爵握住了他的手。公爵静默地凝望着他的伴侣,将手搭在了艾维斯摩尔的腰上,爱怜地亲吻他的脸颊。

艾维斯摩尔只是看着前方,他有些迷茫地注视公爵,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乖巧地依照一切的指示行事。

但是他是醒着,他只是没法做出其他的反应。

这像是一场梦——虚幻的、令人无法抗拒的梦。

艾维斯摩尔经历了长时间的变化,他沉睡了四十多天,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这样沉睡一个世纪之后,他睁开了眼。

在那之前,他经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公爵爱抚着他赤l_uo的身躯,慢慢地吸走了他属于人类的血液,然后让他喝下最浓郁的血族之血。艾维斯摩尔在那一刻尖锐地嘶吼,他痛苦地扭转颤抖,渐渐地被邪恶的血液啃噬。公爵在他的身边陪伴他走过这一段的死亡,经历了等待之后,目睹了他的重生。

在艾维斯摩尔亲吻公爵的脸颊之后,他们相互慢慢地退开一步。

公爵看着他,扬声宣誓:“吾以亲王之名赐予汝无上的祝福,由这一刻起,汝将摆脱脆弱的凡身肉躯,疾病无法近身,利器难以损害。”公爵再次走近他:“而吾将与汝立誓,与汝共享永生、荣耀,以血液做见证。”

仆人恭敬地呈上了金色杯子,杯身镶嵌着晶莹的宝石,雕刻着熟悉的蓝色玫瑰纹章。

公爵用金色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周围立即响起了叹息声——那一滴滴落在杯中的暗色血液,是他们终身的追求。

艾维斯摩尔接过了匕首,他像是在迟疑,神情迷茫地看着公爵。公爵的目光炙热,他仿佛用生命期待着这一刻。艾维斯摩尔垂下眼,他微颤地在手腕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公爵握着他的手,移到了圣杯之上,让流下的血液滴入杯中。

他们的血液渐渐地交融,化为一体。

公爵双手捧起了圣杯,他仰着头,将杯中的血液饮尽。在放下圣杯之后,公爵走向前,环住了艾维斯摩尔的腰身,他抬起青年的脸,缓慢地吻住那嫣红的唇。他将嘴里的血渡入那冰冷的口腔之中,舌尖肆意地进行掠夺,用力地吮吸着那柔软的唇舌。艾维斯摩尔在他的怀里颤抖,双脚虚软,但是公爵紧紧地搂住了他,没有停止深吻,直到口中的血味褪去,只剩下甘甜的滋味。

在公爵抽离的时候,他们静默地凝视对方,鼻尖轻轻地相互碰触,耳鬓厮磨。但是,艾维斯摩尔还在颤抖,他紊乱的喘息声显示出他内心隐藏的惊慌。

他悄悄地环视眼前的一切,目光更加地茫然,直到祭品献上了祭坛。

那是所有宾客最为期待的一刻,他们发出了欢呼声。艾维斯摩尔迅速地往下看去——一个年幼的女孩儿,她被捆在冰冷的大理石祭坛,金色的卷发凌乱不堪,蓝色的眸子惊恐地看着周围。塞在嘴里的布条使她无法呼救,她不断地挣扎哭泣,这令围绕在她身边的饮血魔们畅快地微笑。

他们之中的一个仰视着上方,那愉悦的声音洪亮地响了起来:“艾维斯摩尔大人,这是我们拣选的圣女,她甜美的血液能使今夜的您更加迷人。”

艾维斯摩尔俯视着下方,他的x_io_ng口起伏着,在退后之前,公爵拦住了他的肩。他猛然仰头,眼里露出了疑惑。这样的他惹人怜爱,公爵在他耳边轻语:“别怕,孩子。你需要这些。接受他们的好意,他们会更加敬爱你。”

公爵牵着他缓慢地走下来。

艾维斯摩尔不断地移动视线,他像是随时就要逃开,而公爵的手并没有紧握住他。

然而,他却无法抗拒。

艾维斯摩尔来到了金发女孩儿的面前,他们正在注视着他。

“唔!呜——!”女孩拼命地晃动脑袋,她的目光像是在乞求。

公爵亲吻艾维斯摩尔的后颈,“去吧……艾维斯摩尔。”

没有一个血族能拒绝,尤其是处子的甜美血液。艾维斯摩尔慢慢地俯下身,他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意识,一切都按照内心的渴望去执行。他轻轻地拨开女孩的金色发丝,先轻吻她的颈脖,他的双眸逐渐转为深红,然后在所有人的热烈目光之下,露出了他的獠牙。

那只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血液填充口腔,他疯狂地吸吮着,发出嘶哑诡异的声音,这让那些饥渴的家伙陶醉,难以克制地拍掌。

但是在吸干她的血液的之前,女孩嘴里的布条脱落,她无力地发出了最后的呼唤:“爹地……”

艾维斯摩尔忽然震了一下。

他像是被大火烧着一样地跳开一大步。

这举动让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他们不解地看着他。

“不、不……!不能……”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往后退,他仿佛如梦初醒,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但是在他要拔腿逃跑之前,公爵的披风将他完整地遮盖住。

血族的领袖倨傲地看着他的子民。

“仪式结束了,各位。”

第39回

我无法相信那一切是真实的。

但是当他触碰我的时候,我却无法拒绝他。

就像是对血液的渴望。

那是堕入黑暗的代价。

──艾维斯摩尔柏金

门合上的时候,银发的血族亲王放开了他怀里的青年。

艾维斯摩尔就像是醉汉一样地踉跄前进几步,他拒绝了公爵伸过来的手,像个小疯子一样地挣扎。但是他从来无法真正从那宽大的臂弯里挣脱而出,他永远只是在笼子的周围盘旋。

艾维斯摩尔摇晃地走到了密封的窗边,他喘气地转头看了一眼。尽管他们所在的空间阻隔了一切的杂音,但是那些糜烂的乐曲和张狂的笑声仍旧在他的耳边萦绕。他烦躁地将精致地烛台掼倒在地,然後用力地掩住了双耳。

“艾维斯摩尔……”塞勒斯汀公爵缓慢地向他走进,他用最轻柔的声音呼唤他的青年。

“住嘴!”艾维斯摩尔的嘴里溢出了嘶吼,他睁大眼瞪视著前方,张牙舞爪地厉吼:“够了!住嘴!结束这场闹剧!已经够了,停止这些行为!不要再呼唤我的名字,我、我……我不认识你,公爵……不,我意思是……”

艾维斯摩尔的声音逐渐哽咽,他看著沈默的公爵,轻轻地摇晃脑袋,用嘶哑的声音说:“……这不正确,这很奇怪。”

他仰著头,慢慢地环视著周围,仿佛是要想起些什麽,最後他的目光回到原处。那一路的挣扎和嘶吼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他难以置信地轻晃脑袋,哑声说:“我、我……不知道,爵爷、大人……原本不是这样,我分不清哪一些是真的。我……我是艾维斯摩尔柏金,我是个毫无名气的剧作家,但是我对生活满足。我有一间舒适的小房子,还有菲欧娜……”

艾维斯摩尔并没有机会把他接下来的话说下去,冰冷的唇堵住了他伤人的嘴。他再次惊恐地挣扎,但是这样的举动毫无用处。公爵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他,让他无可选择地住嘴,在粗鲁的舌尖交

缠的过程之中无力地妥协。

“艾维斯摩尔……”那低沈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不要说这些话,孩子……你无法欺骗我,在我的面前,我能看见诚实的你。”

公爵的手背轻轻地拂过青年的脸庞,他亲吻著他的耳郭,不断地用温柔的声音轻语:“艾维斯摩尔,你已经想起一切,我们的过去。那一段令我陷入挣扎和深渊之中的回忆,它折磨著我。一直以来。直到你回到我的身边,孩子……”

“不……”

“你不能否定它。”公爵的吻渐渐地往下延绵,“但是,你会渐渐地遗忘那一切,你无法拒绝,除了与我之间的记忆。”

“不、不……!”当前领被解开的时候,艾维斯摩尔忽然拔尖了声音,那就像是他最後的垂死挣扎:“你害死了他们,你可以阻止那些事情!但是你没有这麽做,你……”

“在我不是人类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应该隐瞒我……不,你不应该救我,你也不应该让我回到我原来的生活。你必须在我遇见菲欧娜之前……阻止我,把我逮回来,那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们的孩子──”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眼泪在他的眼角慢慢地凝聚,他凝视著公爵,接著用力地侧过脸,闭上双眼无力地摇头。

“你不爱她。”公爵俯下身,他抬起艾维斯摩尔的脸,吻去那即将落下的泪珠。但是他的话语残忍直接:“你不爱她。艾维斯摩尔……”

“不!我──”

“不要告诉我你爱她,永远都不要对我说这些话……!”公爵的声音更加地低沈。

他注视著他的青年,仿佛在克制著什麽:“我不想对你严厉,我重要的孩子。”

“但是,你要管住你自己,不要给我任何机会去约束你。艾维斯摩尔,你要理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不要折磨我……”

他慢慢地褪去那黑色的外袍,为青年解开第一颗扣子,并且用压抑的声音说:“尤其是在今夜。不要拒绝我……我能在这个夜晚使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你也同样能赐予我这一些,我的爱。”他轻啄了青年的唇和鼻尖,将他拦腰抱起。

这一次,公爵没有展现他惊人的速度。他仿佛正在享受今夜的一分一秒,轻柔小心地将他的青年放置在柔软的黑色床褥上。

在细碎的吻落下之前,艾维斯摩尔发出了无声的呢喃:“……她死了麽?”

“那个女孩……死了麽?”他试图坐起,但是公爵压住了他。

公爵沈静地看著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摇头。艾维斯摩尔看向了公爵,他卑微地祈求:“……放过她,我求你。让他们放过她……在还来得及之前。”

在公爵点头的时候,艾维斯摩尔放弃了挣扎。他像是绝望一样地躺了回去,闭上了双眼。棉帛厮磨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显得愈发清晰,衣料从身上逐渐褪去的感觉使他剧烈地颤栗,直到他浑身赤 l_uo,一丝不挂。那是不同於一般精壮男子的躯体,柏金家的子嗣在年轻的时候往往白皙美丽,而且长期如此。

艾维斯摩尔继承了这一切的优点,不论是容貌还是身躯,在这时候,他还保有著一丝少年的青涩,沈睡的xi_ng器却使那一抹生涩甜美夹杂了男xi_ng的气息。这充满了吸引力,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或是女人可以抗拒。

艾维斯摩尔簌簌发抖,在公爵的吻落在他的喉结时,他难以抑制地沙哑轻吟,但是他并没有让他身上的男人听见这美妙的声音,他快速地咬住了唇。公爵并没有戏谑地玩弄这美丽的躯体,他认真地抚mo每一处,用他的唇印上属於自己的印记,好让过去曾经沾染过的污秽完全褪去。

“……!”艾维斯摩尔忽然用力地颤了一下,他的双眼羞愧地微挣,纤细的手臂颤抖地想将那tian舐他x_io_ng前的男人推开。他微弱地挣扎,那陌生的触感令他惊慌,但是他却无法抑制这样的行为带来的悸动

。公爵温柔的爱抚和亲吻使他难以克制地翻转著头,好使自己不会流露出羞耻的表情。

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

公爵并没有停止呼唤他的声音,没有会有什麽比这更好的催情物。在公爵面前,艾维斯摩尔的控制力就和他们的时代差距一样──他无法招架。在这男人面前,他宛如一个孩子、处子,除了被摆布之外,就只有无法控制地呻吟,在他的身下颤动、翻转身躯。

艾维斯摩尔完全能感受到身体某一处的变化,他想大喊好制止那冰冷的手指爱抚那个地方,但是那柔软的银丝就像是锁链一样地缚住了他。公爵身上的丝袍在厮磨之中逐渐褪去,成熟的躯体令他身下的青年无法直视。艾维斯摩尔紧抓住了身边的任何东西,他仿如呼吸困难地抬高头,豔红的唇微张著,xi_ng 器的硬涨使他痛苦。

“啊……”下 身忽然被抬起的时候,艾维斯摩尔发出了惊叫。他迷茫地睁大眼,像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样的事情。但是他能感受到身上的男人与他共同贲涨的y_u 望,那远比任何经历过的感觉还要强烈。

“……不、不,大人……”艾维斯摩尔临来了恐惧,他摇晃著脑袋,口里溢出惊惶的拒绝。“不……你、你不能这样做……大人……”但是他无法挣扎,也无从逃离。他身上的男人像是凌驾一切的君主。

“艾维斯摩尔,这是必须的……”公爵轻声地说,他抚mo著青年的脸庞。“我们必须结合。”

“不……大人,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艾维斯摩尔被迫屈起了腿,他惊惧地摇头。

“这不是惩罚,艾维斯摩尔。”公爵用力地亲吻他的唇瓣,像是要传达他强烈的渴望。“我一直渴望这麽做,就像是丈夫对待他的妻子,所行的权力……我能使你快乐,把一切交给我。”

也许没有什麽会比这样的接触更能使人疯狂。

艾维斯摩尔攀附著身上那强健的身躯,他微张的嘴里发出了破碎的声音,在慢慢被入侵、撕裂的时候,他落下眼泪,尖锐的指甲划过了公爵的背部。但是这并不能使这种残忍的行为打住,他并没有得到宽容的机会。肿胀粗长的xi_ng 器刺入他的体内,他拱起了腰身,企图使痛苦减轻,但是这完全不可能。公爵握住了他的腰肢,慢慢地推入,这是人类原始的交合,却也是他们所渴望的行为。

当戳刺的行为开始时,艾维斯摩尔仿如溺水者一般地颤动,他破碎迷乱的呻吟之中伴随著乞求的话语。

“放过我、放过我……大人,啊……!”

快感如同强劲的波浪一阵一阵地席卷而来,他紧紧地攀住公爵,双腿因为那有力的双手而无从选择地敞开著,他只要低头便能看见他们紧合的地方,yin 靡的碰撞声并不能被呻吟和喘息所掩盖。公爵用力地亲吻他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动作凶狠快速,但是这远远无法宣xie他的爱慕和y_u 望。艾维斯摩尔拔高声音的时候,他翻过了那纤细的躯体,从後方更深入残忍地顶进。

黑发青年发出了嘶叫声,他匍匐在床褥上,不断地被顶向前方,赤 l_uo的躯体激烈地随著身後的动作摇晃。公爵亲吻著那白皙的背部,他像是难以达到满足,长时间的快速戳刺让身下的青年无声地张嘴吟咛。公爵正在用狂妄的姿态征服

著他,那冰冷有力的掌心覆住了双腿间那湿润的事物,一次次地逼迫它在宣xie之後再度勃涨。

艾维斯摩尔想要逃离,他像是要找到躲避那可怕y_u 望的藏身所,然而他却无法拒绝这一切。征服他的男人由後将他抬起,抓住他的双手,抚mo著那一如男人的脸蛋精致、完美的肢体曲线。艾维斯摩尔的耳边充斥著那男xi_ng的甜美叹息和满足低喃的字句:“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

“张开嘴,孩子……”公爵捧著那苍白无力的脸庞,献上了自己的颈脖。

艾维斯摩尔忍受著疯狂不止的顶入,他抱紧了他的男人,在喘息之中张嘴,将尖锐细小的獠牙慢慢刺进。

“我愿意做你的食粮,如果这能使你免於哀伤……艾维斯摩尔。”公爵微微地拧起眉,在血液抽离的时候,没有一个血族不会感到痛苦。即使是高贵强大的血族亲王。

在之後,艾维斯摩尔仿佛失去了意识,他让自己无力地靠在公爵的x_io_ng膛上,而事实是,他的口y_u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公爵吻住他的唇,重新将他压在身下。

这就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止的飨宴。

温暖的晨光流泻而进。

当门被推开的时候,窗边的艾维斯摩尔回过头。他并没有望向正在抚mo他的发丝的银发亲王。

走进来的是红鼻子的矮先生,艾维斯摩尔站起来向他走过去。

“噢!真糟糕。”费伯伦永远不会习惯阳光,他抬起手遮住眼睛,在瞥见窗边的塞勒斯汀公爵时,才立即把手放下来,遵守礼节地退开两步,弯下腰。

公爵站了起来,他缓步地走向他的黑发青年,为他披上暗红的羽绒长袍。艾维斯摩尔侧过脸,他小声地说:“……我不冷。”

“阳光会灼伤你。”公爵在他的耳边轻语,双手轻缓地搭在艾维斯摩尔的肩上。他像是要亲吻青年的脸颊,但是这并不成功,艾维斯摩尔低下头躲开来。

公爵并不愤怒,他宠溺地微笑一下,扶著艾维斯摩尔的头,改为亲吻他的黑色发丝。

费伯伦轻咳了一声,艾维斯摩尔猛地回过头,他呆滞地看了费伯伦一阵子,脸色难看地别过眼。

费伯伦对著他的主人扬起笑容,“亲王,您应该早一些给我吩咐──您要知道,从那些大人们的嘴里抢走食物,是一件颇有难度的事情,尤其是提诺瓦大人,这非常麻烦,不过还是能办得到。”

费伯伦看向了亲王的伴侣,他微笑地拍了拍掌。接著,那金发小女孩就从门外被推了进来。

在她跌倒在地之前,艾维斯摩尔抬起眼。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艾维斯摩尔已经接住了那可怜的女孩儿。

“噢……”费伯伦发出了惊叹。艾维斯摩尔似乎也觉得这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他看了看自己,然後把目光转向公爵。

公爵似乎觉得满意,他静默地微笑。

“真是……”费伯伦momo鼻子,评论道:“……惊人的天赋。”

艾维斯摩尔并没有再理会他们,他俯下身,将那颤抖的女孩扶了起来。

那是个金发蓝眼的可爱姑娘,她已经哭哑了声音,手上和脖子都布满了咬痕。但是,她在抬头看见艾维斯摩尔的时候,忽然张开手抱住了他。

“爹地、爹地!”

艾维斯摩尔发了一会儿愣,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身旁的矮个子先生。费伯伦耸肩,晃晃脑子。

“爹地!爹地!好可怕……!”小女孩将脸埋进艾维斯摩尔的怀里,她颤抖地紧抱住他。

艾维斯摩尔垂下眼,他迟疑了一阵子,然後轻轻地抬起手,抚mo那一头杂乱的柔软金丝。

第40回

房门推开的时候,黑发青年抬起了眼。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默不作声地垂下眼,手背轻轻地抚mo沉睡的女孩。

公爵身后的奴

仆安静地退了出去,把大门紧紧地带上。

黄昏的余辉从窗口映入,公爵沉静地看着犹如一幅画的美景。艾维斯摩尔轻拍着床褥,像是在打着缓慢的节奏,嘴里极其小声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摇篮曲。女孩手里抱着一个旧娃娃,她紧挨着艾维斯摩尔,陷入了熟睡,轻微安稳的呼吸声在房内响起。

在黑夜降临的时候,公爵走了过来,双手轻轻地搭在艾维斯摩尔的肩上。他弯下腰,细声轻语:“你才刚诞生……”他侧过头,看着青年的侧脸,温柔地抚mo那黑色的发丝:“我的奴仆能照顾好她。”

“她的父母呢?”艾维斯摩尔回望着他,哑声轻问:“……不能把她送回去么?”

公爵的沉默透漏了答案。

艾维斯摩尔别开了眼,公爵的双手慢慢地还住了他的腰,渐渐地收紧。后颈传来的冰凉感觉让青年微微一颤,他猛地站了起来,退开两步。

“……”

艾维斯摩尔脸色难看地捂着自己的颈子,他看了一眼还坐在床缘的公爵,轻摇头垂下眼,嘶哑地说:“……明天我会和艾米利亚一块儿骑马。”

“早上。”他低声强调。

“艾维斯摩尔,”公爵轻声地提醒他:“没有一个新生的血族能够抵抗阳光。”

“不,我很好。”艾维斯摩尔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他有些底气不足说:“我很好。我觉得没有什么坏处,这几天我都很……正常。对,没错。”

“你和他们不同。”

“我确实和他们不同,我也不会希望变得和他们一样,永远不会。这是我听过最正确的话了。所以……”

床上的女孩翻了翻身子,她像是被艾维斯摩尔的声音吵醒了。她揉揉眼睛,发出小声的嘤咛。

“艾米利亚。”艾维斯摩尔快步绕过床尾走了过去,他坐在她的身边。艾米利亚睁开眼,她就像是下意识地敞开手,紧紧地攀住艾维斯摩尔。

公爵沉默地看着,艾维斯摩尔斜开眼看了看他,然后避开了目光。

在艾米利亚重新睡过去的时候,艾维斯摩尔拍抚着女孩,看着她轻声说:“她被吓坏了,她把我当成了她的父亲。”他抚mo着女孩的手,有些出神地喃喃自语:“她的手,是温热的……”

公爵并没有发表意见,他走了过来,执起青年的手,落下一个轻吻。

他的指尖轻拂过艾维斯摩尔的唇瓣,当青年以为那冰冷的唇就要覆下的时候,公爵止住了动作,沉默地走了出去。

“爹地——”

艾维斯摩尔像是突然醒了过来。

他坐在白色的马背上,抬头看着那个方向——穿着粉色长裙的金发女孩在绿色的草坪上奔跑,她的辫子绑着一个天蓝色的缎带,那是她的新父亲为她系上的美丽饰物。

“快过来啊,爹地!”艾米利亚高声呼唤着,看样子她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艾维斯摩尔抬头看了看日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爹地——”

“好的,亲爱的。”

艾维斯摩尔回应了女孩的呼唤,他俐落地掉转马头。但是在他前进的同时,旁边沉默的仆人拉住了他的缰绳。艾维斯摩尔低下头,那面色僵硬的仆人仰头看着他。

“请让开。”艾维斯摩尔拧

起了眉。

仆人一动也不动。

“这是……命令。”艾维斯摩尔用压抑的声音说。

仆人垂下了头,松开了手。青年即刻用力地拉回了缰绳,甩起马鞭,头也不回地越过那眼神空洞的奴仆。

艾维斯摩尔在女孩的面前跳下马,他有些摇晃地退了一步,才站稳了一些。

艾米利亚已经摘了一束小花,她把它们做成了两个花圈,一个戴在自己的头上,将另一个高举起来:“爹地,我帮你戴上。”

艾维斯摩尔强撑着笑容,他慢慢地弯下腰来,和艾米利亚一起坐在草坪上。艾米利亚为他戴上了花圈,然后嬉笑着绕着艾维斯摩尔打转。

“爹地,我漂亮么?爹地、爹地。”

“很迷人,小艾米利亚。”艾维斯摩尔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然后垂下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又抬起手揩汗——但是他根本不会流汗。

那一刻,他止住了动作。

艾维斯摩尔怔怔地看着自己青白的手背,他眯了眯眼。他仿佛看到了那里冒着烟气,但是除了有些烫红之外,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妥。

“啊!爹地——我的帽子!”艾米利亚指着她被微风吹走的帽子,大声地叫了起来。

艾维斯摩尔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他看着艾米利亚追下了斜坡。他又把头仰起来,然后猛地捂住眼睛,用力地低下头,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艾米利亚……”他嘶哑地呼唤,好让那快活奔跑的姑娘等等他。

艾维斯摩尔向前走了几步,他睁着眼看着女孩的背影——那金色的发丝和飘起的裙摆。他轻喘着,急促地吸了几口气。

爹地——

眼前的画面忽然一黑,黑发青年前进几步之后,无力地往下坠。

◆◇◆

黑发青年缓慢地睁开眼,那就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看见了那双蔚蓝晶莹的眸子。

公爵并没有说话,他冰冷的手不断地抚mo青年的面颊。

这是艾维斯摩尔第一次觉得,脸颊那柔软冰凉的感觉,比炙热的阳光更适合他。但是这样的发现并不能让他好过,他沉默地看别开眼,企图用淡漠的神情掩盖复杂的心绪。

他的手撑在床上,慢慢地坐起来。但是公爵按住了他的肩。

他们沉默地对望了一会儿,艾维斯摩尔最后妥协了,他重新躺了回去。

这样的寂静令人不自在。

艾维斯摩尔躺了一会儿,眼神悄悄地环顾四周,最后他回过头看着公爵,小声地问:“艾米利亚在哪里?”

公爵没有回应,他转身拿起了桌案上的酒杯,里面盛着浓稠的暗红液体。他把它拿了过来,在床边挨着艾维斯摩尔坐下,揽着那有些削瘦的双肩,把青年从床上扶起。

艾维斯摩尔看着眼前艳红的液体,脸色陡然一变,他抬眼看着公爵,哑声问:“……小艾米利亚在什么地方?”

公爵拿着酒杯凑近他。艾维斯摩尔抿紧了唇。

“这是我的血。”公爵轻声地说:“……还加了一些特殊的东西,不过,不会有坏处。”

艾维斯摩尔怔了一下,在公爵的注视下,有些迟疑地抬起手。公爵并没有让那只手有机会再收回去,他紧紧地握住了它,合着自己的手抓着酒杯,凑到艾维斯摩尔的唇边。

“它能让你更快地痊愈,听话……艾维斯摩尔。”

艾维斯摩尔斜眼看着公爵,微颤地张开唇,仰头紧皱着眉,将杯中的红色液体慢慢地饮尽。接着,他用力地侧过头,像是呛到一样地低咳。公爵猛地捏住青年的下颚,艾维斯摩尔被迫回过头面对着公爵,他震了震,神情有些惊惶地看着的男人。

“不要浪费。”公爵的手指抹着青年嫣红的唇瓣,“……这很珍贵。”

他的拇指慢慢地探入青年的嘴里,艾维斯摩尔轻颤了起来。公爵的手指正在抚弄着他细小的獠牙。

公爵并没有露出笑容,他的眼里仿佛酝酿着难以察觉的y_u望。他俯下身,慢慢地亲吻住了那微张的唇,舌尖渐渐地探入了深处。艾维斯摩尔被迫仰着头接受这一切,在公爵亲吻他的锁骨时,他低声地说:“不要伤害她,拜托。”

公爵停住了动作,他凝视着那苍白的容颜。

艾维斯摩尔扭开了头。

床幔无声无息地落下,掩住那交缠的身躯,唯有压抑的喘息和逐渐高昂的呻吟在房内回绕。

隔日,临近黄昏。

在门打开的时候,黑发青年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拉下了自己的袖子,遮住了大面积的灼伤。

“爹地!”

艾米利亚敞开手快步跑了过来,艾维斯摩尔笑着搂住她。

费伯伦从后面追上来,他晃晃脑袋,正要说话的时候,艾米利亚回过头,对着矮个子先生吐了吐舌头。

“噢——小淘气。”费伯伦拔高了声音,艾米利亚快速地躲到了黑发青年的身后。

艾维斯摩尔微笑地拍了拍她的脸蛋,费伯伦无奈地说:“她简直就和过去的您一样,不不不,也许更糟糕……”

“爹地,你好些了么?”金发女孩靠着青年的肩头,天真地眨眨眼。

“我很好,亲爱的。”

“他们说我不能见你,爹地。”艾米利亚盯着那双乌溜溜的眸子。艾维斯摩尔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但是艾米利亚仰着头,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他们是怪物、烂货。”

艾维斯摩尔顿了顿,他转眼看向了费伯伦。矮个子先生捏着鼻子,耸肩说:“淘气的小姑娘,真不讨人喜欢。”

艾米利亚搂紧了青年的脖子,她警戒地瞪视着前方,然后把头扭开。

艾维斯摩尔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抚mo着金发女孩儿,低头安抚地亲吻她的发丝。

但是,他很快就会明白,这仅仅是开始。

◆◇◆

塞拉布鲁斯庄园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宁静、庄严……在白天的时候。

艾维斯摩尔在金发女孩的央求下跟着她走到了院子,今天的天气并没有很好,天空看起来有些浑浊。

“爹地,过来这里——”

艾米利亚笑着呼唤,她在一颗大树旁蹲了下来。艾维斯摩尔披着暗色外袍,他微笑着伸长脖子。

艾米利亚不知在干些什么,她很淘气,思想活跃,与儿时的艾维斯摩尔有许多相像的地方。

“那是什么,小艾米利亚?”

黑发青年有些好奇地探头,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还要苍白。艾米利亚将那里堆着的几颗小石子拨开,仰着头眨着眼睛。

艾维斯摩尔似乎理解了她的想法。他俯身单膝跪下,徒手轻轻地拨开那小小的土坡。

“嘻嘻。”金发女孩满脸期待地挨着他嬉笑。

艾维斯摩尔不断地抬眼看她,也跟着轻轻扬起笑容。

他往深处拨开,似乎隐约瞧见了什么。这让他来了劲,双手并用地拨开泥土。

但是下一刻,他整个人陷入了呆滞。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鸟儿,已经被白色的俎虫环绕、啃噬。

艾米利亚皱着眉用树枝拨了拨小鸟儿,然后偏着头得意洋洋地嬉笑。

这是公爵的宠物,他为它打造了一个金色的笼子,养在他们的房里。但是几天前,小鸟儿消失了。

艾维斯摩尔掩着嘴站了起来,他踉跄地退后一步。

“爹地?”艾米利亚疑惑地看着他,她扔掉了树枝,鞋子踩过小鸟儿的尸身。“爹地,怎么回事?爹地——”

艾维斯摩尔捂住了额头,他像是气息紊乱地抓紧了x_io_ng口。

但是下一刻,艾米利亚惊叫了起来。她习惯xi_ng地扑过去,躲到了艾维斯摩尔的身后。

黑发青年顺着女孩的目光迅速地往后瞧。

那里站着一个拿着木杖的英俊绅士,他慢慢地摘下了头上的黑色高帽,对着青年弯腰致敬。艾米利亚看起来十分惧怕他,她抓紧了艾维斯摩尔的双手,害怕地睁大眼。

“大人。”他重新戴上了帽子,血红的双眼直视着前方。“能与您再次见面,是我的荣幸。”

他走了过来,充满诚意地执起了青年的手。

艾维斯摩尔盯着那尖利的指甲,在他亲吻自己的手背之前,将手抽了回来。

“噢,是我冒昧了。”他的脸上并没有失去微笑,并且动作自然地合握双手:“爱德华兹提诺瓦,我来自伦敦……”他顿了一下,嘴角高高地扬起:“我是您忠诚的朋友,大人。噢,也许您不该对我严肃以待,您应该对把在阳光底下晒昏的大人,迅速带回城堡的朋友宽容一些。”

『尤其是提诺瓦大人,这非常麻烦。』

艾维斯摩尔想起了费伯伦的话。

他牵了牵嘴角,伸出手,想友好地与这名叫爱德华兹的族人道谢。但是他身后的女孩尖叫了起来。

“恶魔!!”艾米利亚头也不回地跑开。

“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想要追上去,但是他再次被人叫住。

“大人,”爱德华兹矫正着自己的高帽子,用平稳快速的声音说:“这里的藏书室藏书惊人,我相信您拥有许多的时间,它能为您排遣寂寞。”他前进几步,在艾维斯摩尔的眼前站定,压低声音说:“你能找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保证,柏金大人。”

“什么意思?”艾维斯摩尔皱眉看着他。

“没什么,大人。”爱德华兹快速地往后一退,灵活地甩动手里的木杖,“若是您愿意相信我,我也可以解答您的疑问,尽我所能。”

他慢慢地弯下腰,“请不要忘记您忠诚的朋友,我能在您最困惑的时候,帮助您。”

第41回

艾米利亚闹起了脾气,这是每个孩子、甚至是大人都会干的事情。

她连着好几天和黑发青年玩恶劣的捉迷藏游戏。

艾维斯摩尔走进了她的房间,他有一瞬间的愕然,但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也许是因为身体失去温度的关系,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除了在极端的情况之下,例如极度欢喜、愤怒和悲伤之外,就是在床上。

粉色的小房间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貌。那原本堆在床边的布娃娃全散落在地,它们有些被拔去了手臂、腿部,或是脑袋。被褥被剪子刮开了,羽毛四处飘散。

“……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已经学会循着气息寻找女孩——属于人类的香甜气息。但是他现在得到了充足的血液,一个有脑子的血族不会时时刻刻想着猎食身边的人类。他在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的大立柜面前站定,再次唤了一声:“小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并没有得到回应,他轻轻地叩击了橱柜,并且听到了里面的一点动静。

“艾米利亚,别躲在里面好么?”艾维斯摩尔小声地说:“……也许有老鼠。”

在毫无预警地情况之下,橱门被推开来。艾维斯摩尔退开一步,艾米利亚抱着什么从橱柜里跳出来,快步地扑到了床上。

艾维斯摩尔摇了摇脑袋,他或许在这一刻理解了

,当一个称职的父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艾米利亚……”他走了过去,就像之前那样,要抚mo女孩的金丝。

艾米利亚扭开了头,哼了一声。艾维斯摩尔微微地侧头,他终于瞧清了女孩怀里抱着什么——老旧的破娃娃,它跟着她,一起被吸血鬼逮了过来。

他们安静了一会儿。

艾米利亚蜷缩着,唇嗫嚅着,仿佛在喃喃自语,不过艾维斯摩尔清楚地听见她在说什么。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他们杀死了乔治、妈咪,还有……”

艾米利亚沉默下来。

下一刻,她慢慢地睁大眼,坐起来用力地回过头,瞪视着身边的黑发青年。

“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小心地凑近她,但是金发女孩忽然发出了尖叫。她惊恐地往后挪,害怕地摇晃脑袋。

“艾米——”

“恶魔!!”

艾米利亚嘶吼起来,她抓起了破开的枕头往前方扔去。

“不,艾米利亚,我不是、不是……我不是,小艾米利亚……”艾维斯摩尔想要靠近她,他哑声地摇头否认。

“你是吸血鬼!你是恶魔!!”艾米利亚像个小疯子一样,用尖锐的声音厉吼:“你要吸我的血!你也是恶魔!你跟他们一样,我恨你!我恨你们……!”

她的叫喊声嘎然止住。

不知何时,艾维斯摩尔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强劲的力道就像是要扭断她的手。

“我……”黑发青年抿了抿唇,无声地说:“我不是!”

在哭泣的金发女孩反应过来之前,他陡然放开了她,大步狂奔至外。

那像是一阵狂风呼咻而过,走廊上的灯火熄灭,只有大门用力合上的声音带来了阵阵的余音。

黑夜降临的时候,那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来。

艾维斯摩尔躺在床上,他并没有回过头,只是在那冰冷的手轻轻搭在肩头上的时候,声音嘶哑地说:“我真的是吸血鬼了么?”

在塞勒斯汀公爵回答他的问题之前,艾维斯摩尔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回过身看着那湛蓝的双眼,重复自己的疑问:“我真的成了吸血鬼?”

“我会变成那个样子么?”

公爵的手抚着他毫无温度的脸颊,艾维斯摩尔抓住了他的手,“你说过,我不一样。我是异类,也许……不,我并不想要吸人血,我并不想这么干。那种感觉很恶心……我还是和过去没两样,我在早晨睁开眼,我……”

艾维斯摩尔露出了难看的笑容,他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

“我就和艾米利亚一样,我们没有太大的不同。我们都喜欢阳光、ru酪,或许我们在之后能养一条狗,这是很好的生活。对,大人,我应该忘去那一些事情,那不真实,我可以忘记那一切。我们可以有正常的生活,我们和艾米利亚,就像是普通的人类,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公爵捧住他的脸,他们无声地亲吻。只是亲吻,就像是亲人之间的安we_i。

“艾维斯摩尔。”公爵轻吻他的眉心,艾维斯摩尔的话令他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你还具有人xi_ng,这是使你痛苦的根源。新生儿之所以脆弱,无

法独自生存,是因为有一些时候,他们难以从悖德的罪孽之中摆脱。但是,时间会淡化一切。”

“人类与我们确实有相同的地方。但是,这就像是人类必须食用牲畜。他们也许会对它们施以怜悯,只要不在餐桌上。在我们从黑暗中诞生的那一刻,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来换取永生。”

“艾维斯摩尔,你无法对此作出谴责,即使你认为这一些违背自然,但是我们却又确实地存在。”

公爵慢慢地环住青年的腰肢,他的双手放在那平板的腹部,闭着眼亲吻那白皙的后颈:“我们缺乏人xi_ng,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失去了感情。相反地,我们重视它,在许多时候,它能轻易地凌驾了我们的理智,不论是喜悦、愤怒、仇恨、或是……爱慕。”

那一刻,艾维斯摩尔微微地侧头,他沉默地看着公爵似笑非笑的美丽容貌。

公爵轻轻地放开他,接着站起来走到了床边,拿起了酒杯。他把它递到了艾维斯摩尔的面前,暗红色浓稠液体微微地泛起涟漪。

艾维斯摩尔看了看它,接着仰着头,迟疑地说:“我已经好多了。”

“你依旧需要它,我的孩子。”公爵在他身边坐下,揽住他的双肩,避免他往后逃脱。“艾维斯摩尔,为了我,喝下它。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生活,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相信我,我的爱……”

艾维斯摩尔握住了酒杯,他在公爵的注视之下,紧蹙着眉头,像先前那样,将杯中的猩红液体一饮而尽。

在之后,公爵放下了酒杯,一如这段时间的每个夜晚,他俯下身用力地亲吻那鲜艳的红唇,慢慢地褪去那一身柔软的黑色袍子。

◆◇◆

“艾米利亚、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在走廊上喊着,他确信金发女孩在这附近。他刚才听见了她的呼唤声。

“爹地、噢,爹地——”

“……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扭过脑袋,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色难看地退后一步。

那戴着黑色高帽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张着嘴模仿女孩的声音:“噢,爹地……原来你在这里。”

艾维斯摩尔转过了头,他想要快步离开那个地方。但是当他一扭过头,那黑色高帽就挡在自己的眼前。

爱德华兹提诺瓦灿烂地微笑:“我们又见面了,艾维斯摩尔大人。”

黑发青年严厉地瞪视着他,用压抑的声音说:“请不要用那样的声音愚弄我。”

“噢,不,我没有愚弄您,大人。”爱德华兹将帽子慢慢地收回来,戴在头上,然后灵活地甩动木杖。

“这只是我的兴趣,我是个魔术师、表演家……”他灵敏地翻转着手里地木杖,一眨眼之间,变出了七彩的彩带,在艾维斯摩尔面前转动一圈,然后用力地合起双手,用力地摩挲了几下。

当他慢慢地张开手的时候,那拥有鲜艳翅膀的蝴蝶在他的手心里扑扑震动着。

艾维斯摩尔沉默地凝望那拍动着翅膀的彩蝶,看着它慢慢地停留在自己的肩上。

爱德华兹甩了甩手,他的手杖又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很容易。”爱德华兹得意地挑眉说:“但是这和血族的能力没有关系,在四百年里我都勤于地练习,我敢说在魔术方面,这几百年内没有任何人能超越我。”

“是的。”艾维斯摩尔点点头,他盯着肩上的彩蝶,“这的确很精彩。”

“不过,魔术只是我的兴趣。我还有许多您意想不到的能力,就像是……”爱德华兹神秘地凑近他。

他血红的眼里映出了青年的倒影。

“悄悄地进入您的梦里。”

他打了一个响指。

艾维斯摩尔顿然睁开眼。

他从椅子上猛地坐了起来,费伯伦冲着他眨眨眼。

矮个子先生mo了mo鼻子,他轻咳

了一声:“我的说明很沉闷么?”

“不,我、很精彩。”黑发青年牵起嘴角,“抱歉,费伯伦。我们说到哪里了?”

“说到关于血族的能力,大人。”

“请继续,抱歉,我保证我不会再……”艾维斯摩尔坐正了一些,好显示出他的诚意。“睡着。”

“好的。”费伯伦点点头。他像是个博学的导师,咳了几声之后,继续说:“血族各有不同的天赋,但是并不是每个血族都拥有,还是有一些蠢家伙除了长出獠牙之外,几乎没什么用处。撇开那些没有意识的奴仆,具有智慧的血族,都会有些别于一般的能力。但是这和血脉有所关联,创造者的血液越浓郁,他的奴仆就比一般的不死族强大……”

费伯伦顿了顿,他看着写字台前的黑发青年,点点头说:“例如,塞勒斯汀亲王。”

“我想您应该知道,这是不同于一般地位。亲王拥有制定规则和约束族人的权利,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不过并不是很严格,因为那些都是一群自大的家伙。只要没惹出什么麻烦,一切都是可以容忍的。”

“什么样的麻烦?”

费伯伦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晃晃脑袋,“在容忍范围之外的事情,譬如,违抗命令、杀害同族、在人类里造成一些不必要骚动,哦,这些都必须处死。”

艾维斯摩尔疑惑地挑眉:“处死?”

“就是用木桩刺进……”费伯伦指了指心脏的地方,“这个地方。但是,不过,依照情况来看,必要的时候会这么做,有时候一些顽强的家伙还能撑得住,所以扎进去之后还得把他们扔进火堆里,让他们烤成烧鹅,好阻止他们在春天的时候又活蹦乱跳,哈哈。”

矮个子先生笑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个举动不明智,所以讪讪地收回笑容,别过脸擦擦鼻子。

艾维斯摩尔沉默了一阵子,问:“我们能进入下一个问题么?”

“噢,请。”

“公爵……为什么会……我的意思是,他的过去——”

“大人。”费伯伦打断了他的疑问,“就这样,大人。够了,我们到此为止。”

“费伯伦。”

艾维斯摩尔站了起来,但是费伯伦走得很快,他在合上门之前对着黑发青年偏头笑了笑。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坐了回去,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那金色宽大、空空如也的鸟笼。

“我还是一无所知。”他无声地喃喃自语。

黑发青年捂住了额,他的目光慢慢地转向那一张黑色的床。

他烦躁地别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艾维斯摩尔站了起来,快步地往大门走去。

“艾米利亚……!”

他推开了门,但是他只看到了艾米利亚消失在转角的粉色裙摆。

艾维斯摩尔轻叹了一声,在重新合上门之前,他低下头。

在他的脚边,是一只被剪烂翅膀的黑色蝴蝶。

◆◇◆

艾米利亚病倒了。

她发起了高烧,看起来有些像是感冒了。

艾维斯摩尔在她的床边陪伴她。但是艾米利亚不太合作,她将艾维斯摩尔送给她的娃娃扔在地上,抱着自己破

旧的小娃娃,警戒地盯着他。

她把剪子藏在被褥里,在艾维斯摩尔想要靠近她的时候,就会疯狂地挥舞它。

但是她很快就失去了这样的体力。

那是高烧持续了十几天之后的事情,艾维斯摩尔发现了一件堪称可怕的事情。

艾米利亚的手臂开始出现疹子,这包括了她的双腿,衣服下的躯体必然也是如此。

“她患上了天花,艾维斯摩尔大人。”

艾维斯摩尔回过头,他看着那站在门边的奴仆。那面色苍白地奴仆僵硬地弯下腰,倒退着走出去。

艾米利亚发出了呻吟,她开始感到疼痛,而且意识模糊。

她会在一些时候睁开眼,对着黑发青年虚弱地呼唤着“爹地”,但是有时候她的脑子会清醒过来,挣扎地尖声哭叫。

艾维斯摩尔守着她喝下了药——一些古老的配方,但是看起来没什么显著的效果。

“你有办法救她么?”

公爵抬起眼,他的手里还拿着梳子,冰冷的手指穿插在那柔软的黑色发丝间。

“大人,你有办法么?”艾维斯摩尔无声地动着唇。他慢慢地回过头,仰头凝视着公爵。他的眼里带着一丝期待,这仿佛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

“艾尔,”公爵缓慢地搁下了梳子,他的手背拂过青年的青白的面色,低声说:“我的艾维斯摩尔,收起你的怜悯。她并不会知道感恩。”

“我并没有要求她感激我,大人。”黑发青年握住了放在他脸颊的那只手,“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答应你,大人,在她痊愈之后就让她离开这里,救她——”

“艾维斯摩尔。”

“她还不到十四岁,就和我一样,她在这时候失去了父母,不管她做了什么这都没有错。她只是在对她的仇人报复,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罪。但是,我理解她,大人。我明白身边完全没有同伴的感觉,尤其是在发现信任的人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停止你的话,孩子。这并不一样,她的内心充满怨恨,她的脆弱和无助让你产生错觉。在你对人类付出感情的时候,你就必须学会冷静地面对这一切。她并不能成为你的救赎,你必须明白,你只能属于我。永远。”

“不是你所想的……”

公爵掩住了青年的嘴,他用肯定的话语阻止艾维斯摩尔再争辩下去:“我没办法,艾维斯摩尔。如果你一定要知道。”

他低声轻语:“而现在,我们必须终止这个话题。你需要休息,听话……我的爱。”

艾维斯摩尔微颤地看着公爵。

在长久的寂静之后,他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想要支配我!”

公爵陡然回望他,艾维斯摩尔已经离开了他的位置。

“让你的爱他妈的见鬼去吧……!”

他用力地推开了大门,快步地逃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

艾米利亚的皮肤开始溃烂,转为黑色,甚至发出了腐臭。

她的脸上出现疱疹,永远地失去了可爱的面貌。除了艾维斯摩尔以外,不会有人靠近她。

艾米利亚会长久地陷入昏厥,许多时候会因为剧痛而睁开眼翻转呻吟。

血族并不会受到疾病感染、侵蚀,艾维斯摩尔可以毫无顾忌地握紧她的手,像过去那样,亲吻她的额头——即使他不是不死族,他也会这么干。

“他过于人xi_ng。”费伯伦在yin暗的房内来回走动,“像他这样的家伙现在已经绝迹了,因为过于人xi_ng的血族不会存活太长的时间……”

公爵放下了笔,他抬起眼。

这成功地让费伯伦乖乖地闭上嘴。

公爵轻声呢喃:“这是他最珍视的。”

“那确实很珍贵,但是也会带来麻烦。”

塞勒

斯汀公爵回过头,看着他的老管家,说:“在我存在的一天,他就不会消亡。他现在只是还无法理解这一切,他还是孩子。”

“和您比起来。”费伯伦摇摇脑袋。

公爵从他的位置站了起来,慢步走到了窗前。

他沉默地望着那灯火微亮的方向。

黑发青年坐在床边,他不断地抚mo女孩稀疏的发丝。那是他偏爱的金发,和他逝去的妻子,相同的发色——那只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但是感觉上像是已经过去了十年。

那一刻,艾米利亚睁开了眼。

“小艾米利亚……”

艾维斯摩尔将手抽了回来,他知道金发女孩并不喜欢他这么做。

艾米利亚盯着他,她的双眼布满血丝。

“爹地……”她颤巍巍地伸出手。

艾维斯摩尔快速地握住了它,“亲爱的。”他亲吻那狰狞的小手,轻柔地说:“妳想要什么,小艾米利亚。”

艾米利亚并不能连贯地说话,她需要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艾维斯摩尔拥有很好的耐心,他等了好一阵子,艾米利亚才重新睁开眼。

她费力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艾维斯摩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帮助她把袖子卷起来。

“爹地……”她慢慢地抬高她的手腕。艾维斯摩尔不解地看着她。

艾米利亚动了动唇,她的话语让艾维斯摩尔失去了牵强的笑容。

“不要胡说,亲爱的。”黑发青年站了起来,垂眼为她拉好毯子,艾米利亚突然尖声叫了起来:“我求你……!!”

“……”

“吸我的血……!”她抬着手,面目扭曲地喊着:“吸干它!我求你!!”

艾维斯摩尔双目圆睁地看着她。

艾米利亚企图从床上爬起来,她哽咽地哭求:“我太痛了……我求你……!”

“我受不了……”

“吸干我的血……我求你……!”

“求你……”艾米利亚流下泪,她艰难地仰着头。

“爹地……”

艾维斯摩尔静默地看着女孩。

他慢慢地在女孩的床边单膝跪下,拇指轻轻地擦去女孩的泪水。他握住那纤细的手腕,将它缓缓地凑到唇边,无声地亲吻。

艾米利亚侧躺在床上,她也许露出了笑容,但是这从那张脸上难以瞧出来。

当獠牙刺进手腕的时候,女孩轻轻地震动一下。

这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浑浊的血液从那尖锐的齿缝流出,艾维斯摩尔亲眼目睹着金发女孩慢慢地闭上眼,在女孩的头颅无力地垂下的时候,他用力地甩开那只手。

艾维斯摩尔伏在床案,剧烈地咳嗽着,吸入的血液就像是毒液一样,慢慢地侵蚀他的内壁。

那最大的痛楚源自于他的腹部。

艾维斯摩尔试图站起来,踉跄地前进几步,但是他很快地再次跪倒在地。

最后,他的双手捂紧了腹部,蜷缩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嘴里溢出了嘶吼:“啊啊啊啊啊——!!!”

第42回

柏金的子孙都拥有金发蓝眸,这是血统纯正的象征。他们曾经在社交界十分活跃,没有人能拒绝那耀眼的金丝和深情的蓝

宝石眼眸。

一个可怕的死亡诅咒一直围绕着这一些美丽的金丝雀。

年幼的艾维斯摩尔慢慢地走过铺着红地毯的金色廊道,他仰着头,看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张张油画。

有人牵着他的手,那是梅米娅太太,在他十六岁之前病死在床榻上的尽责保姆。

那是梅米娅太太的声音。

看看这些画,艾维斯摩尔。

你发现了什么?噢,每一位的柏金伯爵,都十分年轻。

你想知道那是为什么?

这是秘密。

在艾维斯摩尔仰头的时候,梅米娅太太赫然回过头来,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凑近他,用恶毒低沉的声音说:那是因为他们会由于不同的恐怖意外,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失去xi_ng命。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人会去探讨这其中的秘密,尽管这些可怜的伯爵们在躺入棺木的时候,都失去了——

她的面目扭曲、发紫,白色的俎虫在她空荡荡的眼窝里来回钻动。

——心脏!

“啊!!!”

黑发青年尖叫地坐了起来,他在睁开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公爵。

公爵在艾维斯摩尔醒来的第一刻就站了起来,他越过了围绕在两侧的奴仆,走到了宽大的床边坐下。

“孩子。”公爵碰了碰青年的脸庞,“艾维斯摩尔……”他紧握住了那颤抖不已的苍白手掌,用鲜少有的轻柔声音说:“我在这里,孩子,你不用害怕。我在这个地方。”

艾维斯摩尔怔忪地看着他,房里昏暗不明的火光和公爵冰冷的手心将他带回了现实。

他抬起眼环顾,那依旧是富丽豪华的中世纪卧房,如同地窟一样地冰冷,在许多时候都紧紧地密封住的雕纹铁窗,以及在黑色的写字台边的金色鸟笼。然后,他看向了那些神情僵硬的奴仆。

公爵顺着他的目光,用眼神示意他们退出去。

最后,艾维斯摩尔将眼神转回到公爵身上。

“我吸干了艾米利亚的血。”他哑声地叙述,“从这里。这个地方……”艾维斯摩尔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腕。

公爵慢慢地拉回了他的手腕,看着他低语:“我们并不会感染疾病,也不会因它而死去。但是我们不能接受不新鲜的血液,就像人类不能吃下腐烂的食物。”

他就像是一个温和的父亲,温柔地嘱咐他深爱的儿子:“我们也是血肉之躯,浑浊的血液会对我们造成一定的损害……”

“尤其是你。”公爵凝视着他怀中的青年,郑重地强调,尽管他的声音非常温柔。

艾维斯摩尔木然地回应:“因为我是新生儿……?”

“不仅仅是因为如此。”

公爵的手慢慢地往下移,放在青年的腰肢,轻轻地环住它。

“不仅是这样。你不能和任何其他的做比较……在我和你都意想不到的时候,你已经背负重大的使命。也许这还太早,它使你特别脆弱、彷徨,但是我会更加珍爱你,艾维斯摩尔。”

艾维斯摩尔静默地凝望,他并不明白公爵的话,在这时候他缺乏了缜密思考的能力,他无法不认为公爵嘴角的微笑十分刺眼,“……艾米利亚在什么地方?”

“地下室。”公爵轻声解释:“那里暂时不会使她腐烂。”

“让她回去。”艾维斯摩尔平静地说:“不要把她葬在这里,让她回去。他们把她从什么地方带来,就让她回去那个地方。”

“好。”公爵让艾维斯摩尔重新躺了回去,这时候的他任何时候还要宽容。“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好好地再躺一会儿。”

公爵俯下身,动作小心地亲吻他的额头。

“我祝福你,孩子……不会再有任何的噩梦干扰你。”

“晚安,艾维斯摩尔。”

艾米利亚躺在黑色棺木里,她在天亮之前被奴仆提上了马车。

艾维斯摩尔倚在窗前,

他看着那个方向,手指轻轻地敲击着窗棂,拍打着轻灵的节奏,嘴里哼出了模糊的音节。

“……为什么时间会跑得这么快?”

他轻轻地哼唱:“是风都把它吹跑了……”

马车的门合上了,庄园的大门被慢慢地推开,周围弥漫着雾气。

另一只手慢慢地附上了艾维斯摩尔贴在窗前的手,艾维斯摩尔并没有回过头,他旁若无人地模糊唱着:“为什么你要我握着你的手?……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温暖。”

车夫甩动着马鞭,马车往大门的方向离去。

艾维斯摩尔的歌声噶然止住,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个方向。

他就像是要追上去。

“艾米利亚……!”艾维斯摩尔紧贴着窗。

“艾维斯摩尔。”一双手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腰。

马车渐行渐远,艾维斯摩尔在窗前嘶哑地呼唤:“艾米利亚、小艾米利亚……”

公爵紧紧地搂住了他,艾维斯摩尔剧烈地颤抖着。

他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

为什么会有魔鬼又有上帝?

是为了让好奇的人有话可说。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终结。

◆◇◆

摩根伯爵和丽里夫人出了意外,只留下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你能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抱歉,我忘记了。奶奶。

柏金夫人的耳光落下的时候,艾维斯摩尔慢慢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蓝天。

艾米利亚的离去并不会使艾维斯摩尔的作息“正常”过来,他依旧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睁开眼,尽管这么做令他疲惫困倦。

他没什么事可做,并不像其他的血族,他们可以无所事事地呆坐着一天,去回味一些上世纪的事情,或者做干点什么——许多长寿的怪物都是哲学家、历史学家和艺术家,他们对古今往来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是他们缺乏分享知识的对象,只能孤寂地独赏这横跨几世纪的优雅兴趣。

艾维斯摩尔还不具备这些,至少他从不愿意承认自己和他们是一员。尽管他对血液的饥渴越来越强烈,这个渴望正在折磨着他。艾维斯摩尔发现了异状,他比过去更需要血液,公爵在每隔两天都要为他献上脖子,过去他并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他确定。

那也许是因为艾米利亚的血,这是唯一的解释。他还没办法完全恢复过来。

啪啪!

艾维斯摩尔在听到拍掌声的时候扭回头,他看着那戴着黑色高帽的诡异魔术师慢慢地进入视线。

“我还在梦里么?”艾维斯摩尔对着他轻声质问。

爱德华兹甩动着他的木杖,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扬着嘴角说:“哦,不是,大人。我不会常常闯进去,只是偶尔。偶尔这么干。”

“这是你恶作剧的方式么?偶尔?最好是这样。”黑发青年收回了目光,他看起来并不愿意与这奇怪的家伙多做交谈。

“不,大人。”爱德华兹上前几步,他看起来急于解释,不过脸上戏谑的笑容令人知道事实不是如此。“我们的能力虽然就和行为一样千奇百怪,不过并不能毫无节制地运用。那必须附上代价,这是不变的法则。您必须相信您忠诚的朋友,

这是我在这里的目的……”

艾维斯摩尔静默地盯着他。

爱德华兹用手杖旋转着他的黑色高帽,他就像是在歌剧院里的表演者,低声地哄唱:“我存活了四个世纪,我迎接了新的孩子,并目睹旧有的逝去。我们犹如即将淹没在沼泽里腐尸,在诞生的那一段时间成为疯狂的杀戮者,在之后快速地步入毁灭,或是沉醉在糜烂的世界——”

爱德华兹摘下了高帽,甩了几下,慢慢地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灰色兔子。

他捧着那手掌般大的兔子前进几步,在黑发青年的面前弯下腰,继续哄唱:“但是我遇到了一个例外,我再次感叹造物主的灵敏,他又要创造奇迹。好使我们这些腐朽的家伙受到耻笑,得以显出那高尚的灵魂……”

他止住了声音,定睛地瞧着黑发青年,细声呢喃:“那是我们所缺乏的,分别善恶的果子。”

爱德华兹将兔子放在艾维斯摩尔摊开的手掌里,但是当他将手放开的时候,在青年的手心里只留下了几把老旧的铁钥匙。

“这是什么?”艾维斯摩尔不解地看着他。

“藏书室的钥匙。”诡异的魔术师神秘地轻语,他握住了艾维斯摩尔的手,好让它逐渐收拢。

“收好它,大人,您会需要它。在您想要知道些什么的时候……但是您的支配者不会愿意您靠近那个地方,他在那里藏住了一些小秘密。您可以选在白天的时间,记得藏住气息,要是您不想马上被逮住的话。”

爱德华兹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要是失去了这个机会,那么您将永远被隐瞒在谎言之中。他会尽情地摆布您,让他的复仇达到最高ch_ao——”

“……什么复仇?我不明白。”

爱德华兹挑挑眉毛,他的双脚没有移动,可是他的身影在往后推。艾维斯摩尔想要抓住魔术师的衣袖,但是那黑色的袖子快速地从他的手中抽离。

爱德华兹瞬间从他的眼前消失,只有声音在他的耳边回绕。

——我是您最忠诚的朋友,我会帮助您,大人。我会在您的梦里给予指引,我希望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因为说出来,对您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它只会更快速地粉碎一切。

——他不会发现这一切,从他使您成为血族的那一刻,他就注定永远失去窥探您的内心的能力。

艾维斯摩尔望着手里的钥匙,他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沉默地将它藏进了衣服的摺口里。

他回过身,公爵的仆人还待在原来的地方。

艾维斯摩尔迟疑地问道:“刚才……你看见有谁来过么?”

神情僵硬的奴仆弯下腰,声音空洞地回答:“没有,大人。”

◆◇◆

“那是人类时常会有的神奇东西,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不会做梦。”

费伯伦走了一步棋,继续说着:“不过很少,非常稀少。而且通常具有一些意义。”

“梦境会受到操控么?”艾维斯摩尔移动了白棋。

“很困难,但是也许有些家伙的特殊能力能带来影响——至多是这样,梦境的意义不会改变……等等,噢!”费伯伦拍了一下脑袋。

艾维斯摩尔将黑色国王从棋盘上抽了起来。

“我赢了,不过我必须说,你知道的真多。”艾维斯摩尔有些失神地把玩着手心里的黑色国王。

费伯伦晃晃脑袋:“我经历了三百年的岁月,大人。”

“但是你的棋下得不怎么样。”他平静地说。

费伯伦看着黑发青年,小声地说了一句话:“这是血缘的天赋。”他快速地接下另一句话:“不过我必须声明,除了公爵和您之外,在这座庄园城堡里,没有人能胜过我。”

“艾薇儿也许办得到。”

“很遗憾,她不在这儿。这只是您的猜测。”

在艾维斯摩尔接话之前,费伯伦忽然站了起来,像个尽责地老管家一样地退到旁边。

黑发青年适时地回过头,银发公爵走了进来,夕阳的余晖挥洒在他的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血红的薄纱。

费伯伦对着公爵弯腰致意,恭敬地走了出去,把厚重的门无声地带上。

艾维斯摩尔将黑色国王摆回了原来的位置,公爵看了一会儿,扬起了微笑。黑发青年捕捉到了公爵的笑容。

“费伯伦输了。”他说。

公爵执起了角落的黑色棋子,前进一步。艾维斯摩尔端详了一阵子,再度地抬起眼,“我没注意到那个地方,不过你也不算是胜利。”

“这是进退两难的局面。”公爵牵起了他的手,然后慢慢地搂住他。公爵的唇亲吻着艾维斯摩尔的颈脖,“但是离胜利不远。”

“有时候你很自负。”艾维斯摩尔垂下了眼。

“我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孩子。”公爵轻声地耳语:“在你面前,我总是无计可施,除了岁数之外,我并没有任何优势。你盼望看见狼狈的我么?艾维斯摩尔。”

“请原谅我无法想象。”

公爵并不抗拒和艾维斯摩尔斗嘴,在他眼里,那也许是个充满娱乐的交谈。夜晚来临的时候,他拨开了发丝,好让艾维斯摩尔能从他那里得到充足的血液。

艾维斯摩尔闭着眼,他踮起脚跟,獠牙刺进肌肤的时候,公爵轻拧了一下眉。艾维斯摩尔很专注,他无意识地搂紧了公爵,更深入地吸收血液。但是到了之后他突然推开了公爵。

公爵像是没办法站稳,他扶住了旁边的支撑物,并且深吸了一口气。

艾维斯摩尔脸色难看地退后几步,他看了看自己,又望向了公爵。

公爵闭了闭眼,他似乎已经恢复过来,并且握住了青年的手,将他带到了床上。艾维斯摩尔在躺下的时候,哑声地问道:“我是怎么了……?”

公爵为他拉上了羽绒毯子,他看起来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艾维斯摩尔重复地逼问:“我怎么了?大人……请告诉我。”

“没什么,艾维斯摩尔。”那冰冷的手拂过青年的脸颊,“没有什么,这不是坏事。还不是时候,但是我会告诉你。”

公爵执起青年的手,亲吻他的无名指。

“我保证,那会是个……”他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惊喜。”

艾维斯摩尔沉默地看着公爵离去的背影。

『她不会带给你救赎。你只能属于我。永远。』

『你根本不是爱我,你只是想要支配我!』

『您将永远被隐瞒在谎言之中。』

『他会尽情地摆布您,让他的复仇达到最高ch_ao。』

第43回

那是诅咒,是恶魔的诅咒,你看见了么?

摩根柏金被挖出了心脏。恶魔吃尽他的血,只剩下了腐烂的肉身。

那是在柏金伯爵和丽里夫人的葬礼上,他们的棺木横放在教堂的十字架前。上面刻了他们的名字,用经受洗礼的白色绢布掩盖住。

黑发少年环顾着无人的教堂。

教堂的玻璃窗子是炫目的彩色,阳光从隙缝中透了进来。

他并没有这一段记忆,但是他正在经历这一刻。

少年仰头看着中央的圣基督雕塑,一把模糊的声音正在指引着他前进。

前去看看,那是你所不知道的面目。

前去看看,你会发现事情的原貌。

前去——

少年逐渐走近,他偏着头慢慢地挪到棺木边,往里头看去……

他惊恐地掩住嘴。

你看见了么?他的心脏在什么地方?他残破的肉躯是怎么回事?你看见了么?

少年踉跄地往后退,他的脚踩着了掩住棺木的白色绢布。后方一股推力使他先前滑去,他的手扶住了棺木,他看见了棺木上雕刻的名字。

那是……

艾维斯摩尔柏金。

黑发青年蓦地睁开眼,厚重的书本从他的手里滑落。

他顿时慌张地四处张望,然后紧张地俯身将书给捡起来。他把那红色外皮的书本放回了书架,然后退开一步,仰头环视着这个地方。

这是塞拉布鲁斯庄园的藏书室,那是堪比巴黎国家图书馆的地方,也许更大。

而且,这看起来并不是什么不可靠近的地方。

几个小时前——

“看点书?”费伯伦挑挑眉,他手里还拿着煤油灯,就算是大白天。潜藏在庄园里的古老城堡缺乏透光的窗口。

“噢!”费伯伦拍了一下脑袋,他露出自傲的笑容,伸出手说:“请让我带您去,大人,您一定会对那里的藏书——表示惊叹,无比惊叹。请快跟我来。”

这简直是远在预料之外的……顺利。

而当费伯伦为他推开门的时候,艾维斯摩尔必须承认,那的确非常令人惊叹。

他敢说,即使拥有几百年历史的柏金老宅的读书室,也不会有如此丰富的书籍种类。艾维斯摩尔难掩讶异地在这古老的宏伟书架间缓慢穿梭,费伯伦在前头兴致盎然地发表言论:“这里包含了几个世纪的典藏珍籍,您可以从这里找到但丁、薄伽丘或者是……”

费伯伦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他咧嘴笑说:“维克多雨果。”

艾维斯摩尔有些惊异地点了一下脑袋,但是费伯伦并没有停止他的滔滔不绝:“不瞒您说大人,塞勒斯汀亲王是个文学爱好者,也是英伦和法兰西少有能真正欣赏这些作品的文学家……噢,要不是那些古怪的家伙时常惹事或者其他地方的长寿老怪常常为他找些难题,也许他会成为伟大的学者,所以说丑陋的政治是阻碍文化前进的元凶,我强调这点,远离它,但是亲王没有选择,不过他在这个领域也发挥的很好,他很擅长,绝对。”

“另外,亲王也喜欢欣赏歌剧、音乐也不错,他偶尔会出现在人类的歌剧院,那可比那些无聊家伙表演的血腥剧场美妙得多——列奥德您知道么?写过很多不错的歌剧,亲王曾经与他聊过话,那是个敏锐的家伙,可惜是个疯子,干巴巴的家伙……”

艾维斯摩尔并没有在听,费伯伦绝对可以说到黄昏公爵从地下室醒来的时候,也许更久。他仔细地看着书架上每一本书册的名字,除了熟悉的语言之外,还包括了许多古老的语文。

“对了,您是要看什么样的书,大人。”费伯伦突然出现身侧,艾维斯摩尔震了一下,“不,我自己能……”

“噢,请交给我办。盲目的寻找就像是盲人骑着瞎马。大人,相信我,要是您幸运的话,也许十年内能找到您要看的书,从这里。”

艾维斯摩尔安静了许久,最后他说:“我、我有很多时间。看样子是。帮我找个梯子会更好——”

费伯伦再次挑挑眉,黑发青年补充说:“相信我,我还不能像你们一样……活蹦乱跳。你知道的……”他摊摊手,轻声强调:“活蹦、乱跳。”

费伯伦理解地略一颔首,恭敬地退了下去。

事实证明,费伯伦的话并不是无聊打趣。

艾维斯摩尔在这里待到了黄昏,他依旧一无所获,而且做了一个堪称糟糕的噩梦。

在踏出藏书室的时候,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无声地掏出了那老旧的铁钥匙,对准大门的

钥匙孔。

那并不吻合。

公爵理所当然地知道艾维斯摩尔一天的行动,他对此密切关注,就像是他完全知道艾维斯摩尔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是哪一只脚先着地,或者是抚mo哪一个部位会带给他致命的颤栗。

艾维斯摩尔看起来不太喜欢这样。

“你就像是我的父亲。”

黑发青年站在窗前,柔和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在薄毯下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遮蔽物,他已经习惯在公爵面前如此。他们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曾经疯狂地进行xi_ng—a_i,公爵仿佛要补足长久以来的渴望,他毫无节制地索求这年轻的躯体。

在过程里这达到一种极致的快乐,但是在之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感到满足,或是愉悦。

艾维斯摩尔总是在开始的时候拒绝,他潜意识地恐惧这种行为,也许他更害怕在如同父亲一样的公爵面前浑身赤l_uo、狼狈地扭转身躯,在男人的身下发出羞耻的声音。

公爵缓慢地走近他,从后方轻轻地环绕他的腰身。那宽大冰冷的双手覆住了青年的手掌,搁在那平坦的腹部——这是古怪的行为。艾维斯摩尔简直要怀疑公爵把自己当成了女人。

“因为我创造了你。”公爵亲吻着他的耳垂,轻柔地耳语:“而在那之前,我对待你就像是我的亲子。我称呼你作我的孩儿,用我的生命去拥护你……艾维斯摩尔。”

“吸血鬼能拥有孩子么?”

“他所创造的新生儿,就是属于他的孩子。”

艾维斯摩尔回望他,“我是说生孩子?”

公爵沉默地与他对视,然后轻轻地颔首。

“我以为……”艾维斯摩尔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不可能。”他说。

“不是每个血族。”公爵轻声地解释:“但是太古血族办得到,源自千古年前的血脉,他们倚靠这点,来使纯正的血脉繁衍下去,而透过这样诞生的后代,会更加强大、危险……但是,受到宠爱。然而,远在在圣经之中的基督诞生之前,太古血族已经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这一些你从藏书室里并不会找到。费伯伦也不会给你任何答案。”他用这句话结束了简短的故事。

艾维斯摩尔垂下了眼。

公爵撩起发丝,轻捏住他的下颚,好让他将脸转向自己的脖子。

“我并没有想要……”

“你需要。”公爵轻缓地将他拉进怀里,让艾维斯摩尔紧贴他的脖子,“为了我,张开嘴。”

黑发青年看着他,慢慢地伸手环绕住他的肩,亲吻了他的脖子后,微微地张开嘴。

◆◇◆

黑发青年找到了事情可做,他将白天的大部分时间贡献给了那规模惊人的藏书室。

书桌前叠满了书,这些看起来都很有用处,不过事实上这都是一些烦闷的哲学理论之外,具有不错的催眠功用,而且效果显著。

艾维斯摩尔捏了捏眉心,他放开手的时候,眼前的画面似乎模糊了一些。他晃了晃脑袋,仿佛看见了什么。

当他看清那倒吊的人影时,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很抱歉,大人。”爱德华兹一跃而下,他甩动着手杖,抬抬帽子。“使您受到惊吓,这令我感到遗憾

。”

艾维斯摩尔坐正了一些,“我建议你下次可以换个方式。”

“遵命,大人。”爱德华兹饶有兴致地仰头环顾,或者用手杖指一指架上的书籍。他说:“看样子您遇到了难题。”

“是的,我不太相信我的运气,也许十年内我都不会知道我想要的答案。费伯伦会大笑,一定会,笑上十年,或者一百年。”艾维斯摩尔翻了翻手里的书,合上,取下一本。

“那真是可怜。”魔术师反剪着手走到桌案前,他忽然抬起了手杖,指住了青年。

艾维斯摩尔拧眉盯着他,古怪的魔术师晃晃脑袋,仿如迷醉地赞叹说:“……你很美丽。”

“我可以把它当作一种赞美,不过你可以选择另一种更好的说辞。”艾维斯摩尔企图推开那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杖,爱德华兹灵活地运转它,渐渐地往下移。黑发青年侧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在毫无预警的时候,魔术师的手杖从他宽松的领口探入。

砰!

桌案剧烈地震了一下,桌上的书本翻落在地。黑发青年瞪视着他,眼里蕴含着怒意。

“噢——”爱德华兹退开几步,他比划了一下手势,戏谑地说:“那些吻痕使你更迷人,我完全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地迷恋你的身体……”

“住嘴!”

艾维斯摩尔疾步上前,他像是要将这可恶的家伙胖揍一顿。

但是爱德华兹依旧用他的老把戏轻易地躲开,他神出鬼没地消失,一眨眼之间又出现在艾维斯摩尔的身后,轻易地用手杖勾住他的下颚。

“朋友。”爱德华兹似笑非笑地说:“宽容一点。看在我们是同一阵线的份儿上。”接着便放开了黑发青年。

艾维斯摩尔往后退开几步,他狠瞪着前方。

“请不要用这么热烈的眼神看着我。”爱德华兹坐到了青年原来的位置上,他翘起了腿:“我并没有那位大人如此好的定力……相信我,我会干出一些你无法想象的事情。”

艾维斯摩尔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并且充满戒备地看着他。

爱德华兹继续说:“不过我不会伤害你。你应该可以感觉到,你与我之间的差距……你还只是个婴儿。我可以告诉你我真正的能力,朋友——”

“完全地隐藏气息并且出现在任何我想要到达的地方。”他的声音突然在艾维斯摩尔的后方响起。

艾维斯摩尔惊恐地转身,踉跄地急急后退。

爱德华兹满意地微笑:“这一点,就和我的魔术一样,无人能及。”

黑发青年碰到了桌案,他吸着气,好使心情平复。他冷冽地问:“你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一个顽皮的魔术师,我的朋友……”

爱德华兹缓慢地走了过来,他伸出了手,越过了艾维斯摩尔,抓起了那唯一没有从桌上掉落在地的书本。

“神学?历史?你弄错了方向。”他带着嘲讽地嗤笑了一声。

“也许你应该找找看其他的,不过就算你用五百年翻遍了这里的每一本书,你也找不到你要的答案。”爱德华兹转过身,目光在那些书架上流转,最后,他在一个不起眼的架子面前站定。

“你对他的理解太少,使我讶异。看样子他努力地使你蒙在鼓里,也许那是因为他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爱德华兹抽出了一本,把他扔给了黑发青年。

艾维斯摩尔接住了那本书,那只是一本普通的诗集。

魔术师慢慢地扬起嘴角,他看着一脸疑惑的青年,轻声说:“他知道后果。要是你发现了一切,他知道他会迎接什么。”

“不过你不用着急,你会知道真相,因为……我会使你看到那一切。”

他就像之前那样,打了一个响指。

“等等!”

艾维斯摩尔睁开眼,他大喊了一声,他差点推翻了桌子。

桌子上的书并没有翻落,它们还在原来的位置。艾维斯摩

尔抬眼环视,他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了之前魔术师站定的位置。

“你在什么地方?滚出来!你除了像个小偷一样偷偷momo地干些事情还会做什么?!混帐!”

艾维斯摩尔狠狠地踢了书架子。

“混帐!天杀的!见鬼的烂货——!”

啪!

一本书从书架上滑落。

艾维斯摩尔顿了顿,他看着那本诗集——在梦中,爱德华兹提诺瓦将它从书架上抽出来,扔给了他。

『我会在您的梦里帮助您,给您指引。』

『我们是在同一阵线上的朋友。』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弯下腰,那本诗集是摊开的。他把它拿了起来。

那看起来很古老,也许经历过两个世纪,至少。里面的法语还夹杂着拉丁字。

艾维斯摩尔看着摊开的那一页,轻轻地翻了翻泛黄的书页。

他低头看了看,目光停留在一个模糊的字迹上。

那像是题字,或者是读后感,也许。那字迹很朦胧。艾维斯摩尔看不出那上面写了什么,他慢慢地往下看。

在那些题字之后的角落,写着一个名字:

塞勒斯汀。

艾维斯摩尔看了一会儿,他抬了抬手,有些出神地轻轻抚mo那个名字。接着,他默默地合上了书,踮起脚跟,把它放回书架上。

但是,他顿住了一会儿。

下一刻,他快速地抽出了那本书,急急地翻开它。

最后,他停留在原来的一页。

“……”

他将书拿到了窗边,在阳光下高举起来。

他眯着眼,看着那个写着名字的书页角落。

塞勒斯汀。

紧接着它的模糊水印,写着:

柏金。

第44回

『噢,艾尔少爷。』

黑发少年回过头,梅米娅太太提着煤油灯,她伸长脖子往角落里头瞧去:『我亲爱的孩子——』

她快步走了过来,急急地小声说:『我还在想你去了哪儿了,小淘气。不睡觉是长不高的,好孩子,快过来。』

黑发少年抱住了臃肿的慈祥妇人,他没有忘记将手里的书举起来:『说里面的故事给我听吧。』

『让我瞧瞧……噢。』梅米娅太太抬高了灯,她似乎看清了书皮上的字,并且出神了好一会儿。

『那是什么?』黑发少年天真地偏着头。

这本书看起来非常老旧,里头写着古拉丁和法语,红色的外皮破烂不堪,但是那金色的边纹和中央的标题使它看起来庄重珍贵。

『这哪里来的?艾维斯摩尔少爷……?』在光线不足的小读书室里,黑发少年没办法看清梅米娅太太的表情。

『……』黑发少年迟疑了一会儿,决定诚实地说:『奶奶的书房。』

梅米娅太太看着他,苦笑了一声,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噢,坏孩子,看你干了什么……』

黑发少年抱住了她的脖子,咯咯地笑了出来:『告诉我里面的故事,梅米娅太太,那看起来很有趣。』

『孩子,这并没有很有趣。』梅米娅太太扶着他站了起来。『是鬼故事,可怕的鬼故事。艾尔少爷,它

会让你做噩梦。』

『我不怕这些,父亲说我是个绅士。』

他们回到了房里,黑发少年跳上了他的床,央求说:『快告诉我吧,梅米娅太太,我想知道。』

和善的妇人扶着他躺下。

『这是你听过的小故事,大尊者安德森柏金……还有他的学生,写下的故事,孩子。你听过很多次了,闹鬼的塞拉布鲁斯庄园。』

黑发少年眨眨眼,接着有些丧气地歪倒在柔软的枕头上:『我还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奶奶把它藏了起来,但是我还是找到它了。安德森只有这个故事么?他不怎么样。』

『不要这么说,艾尔少爷。他是……』梅米娅太太顿了一会儿,说:『是伟大的学者,他的父亲就是柏金的老祖宗。』

『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了,梅米娅太太。』

『你需要熟记你的家族历史,还有每一位的柏金伯爵,或者柏金妇人会打你的小手心。』梅米娅太太宠溺地拉起他幼嫩的手,轻轻地拍打几下。

『请不要吓唬我,她不会这么干的,她只会让吉姆找板子来。不过我真的忘了柏金的老祖宗叫什么了?安德烈、还是安伯?或者是……』

『是安格柏金。』

梅米娅太太微笑着为他盖上毯子。

“艾维斯摩尔大人,您要到什么地方?”

“大人,您要接见亲王么?请让我传达,大人、大人——”

“噢,大人,请等等——”

黑发青年快步走下了通往地下深处的阶梯,他对周围的奴仆和诡异暗沉的气氛视若无睹。费伯伦在他的身后追着他,不断地急急喊着:“请等等,大人、大人。”

艾维斯摩尔的脸色冷峻,他快速地穿梭在那奢华yin暗的廊道,费伯伦几乎追不上他的脚程。

在抵达在一个耸立的宏伟大门前时,艾维斯摩尔毫不考虑地用力推开它。

“噢!老天!”费伯伦夸张地叫了起来。

冰冷昏暗的房间里的金制棺木边,银发的血族亲王拥着一个神色迷醉的赤l_uo女人,獠牙正刺进她白皙脆弱的脖子。

艾维斯摩尔木然地看了一眼,下一秒再度迅速地把门给用力关上。

砰!

“……”他背对着门深深地吸气。

费伯伦终于从后面追了上来,他急急地说:“噢!大人!这太不明智了,大人!您不应该到这里!不!您不要误会,亲王这是在、在进餐……不,不,那是在……您一定能够明白,这是必须的,但是他尊重您大人,您——”

在费伯伦唠唠叨叨地说完话之前,宏伟的房门再度被推开来。

艾维斯摩尔踉跄地前进一步,他快速地回过身。

公爵并没有因为被打扰进餐而表现出不快,他看着黑发青年,低声轻语:“过来,艾维斯摩尔。”

青年并没有移动,他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公爵。

“不会有令你不愉快的画面。”公爵主动牵起青年的手,“跟着我进来,要是你有什么急事找我。”

艾维斯摩尔轻喘了一会儿,也许他被那突如其来的画面吓着了,但是这也成功地让他暂时冷静下来。

门再次被合上,费伯伦拿出手帕,装模作样地擦擦汗。这是这老管家在两个世纪前就养成的习惯,他晃晃脑袋,嘴里喃喃:“我脆弱的神经,它们饱受惊吓……糟糕、真是糟糕。”

艾维斯摩尔跟着公爵走进这干燥冰冷的地方,他沉默地打量着这里——这里十分宽大,但是除了中央的宽大棺材之外什么也没有,甚至是一扇窗。但是这的确是最适合安歇的地方,完全密不透光的密室绝对可以让吸血鬼快速地回复体力,就像是人类需要一张柔软舒服的床。刚才的画面就像是错觉,空气中甚至没有弥漫任何的血腥味。

在门合上的那一刻,青年将手从公爵的手心里抽了出来。但是公爵重新握住了它,轻声地说:

“艾维斯摩尔,你不该到这里,你还不习惯这些。”他缓慢地走近,轻吻青年的手背,“……我很抱歉,让你吓着了。”

艾维斯摩尔沉默地看着公爵的双眼,那湛蓝的颜色,清楚地映出自己的倒影。

公爵的亲吻小心而真诚,这就如同过去——不,一直都是如此。

那冰冷的唇无数次地亲吻过他的嘴和身躯,这并不虚假,但是鲜少对他吐露一句真实的话。

『你对他的理解太少,他努力地使你蒙在鼓里。』

『他知道后果。他不会让你知道真相。他知道他会迎接什么。』

我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朋友。

你无法从这里得到答案。

当那只手温柔地抚过脸颊时,艾维斯摩尔震了一下。他倏地抬起眼。

“你为何而来?我重要的孩子。”公爵抚mo着那苍白的脸,指尖轻轻地拂过那看起来干燥的红唇。

艾维斯摩尔下意识地轻轻摇头,他y_u言又止地看了看公爵。

他们看起来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不管是那蔚蓝的双眼,或者是样貌——容貌精致算是一个特点,但是这不具有实际意义。每一位柏金伯爵都拥有耀眼的金发,但是公爵拥有一头少见的美丽银发,如同上等的绢丝一样柔软、笔直。

“没什么,大人。”艾维斯摩尔用力地晃晃脑袋,“没事……我被费伯伦传染了精神紧张。我很好,大人。我为我的莽撞感到抱歉,不会有下次,我保证。”

公爵沉默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接着俯下身,企图吻住那急于掩饰什么的唇。但是艾维斯摩尔突然拒绝让公爵这么做,他躲开了公爵的亲吻。

“……请容我告辞。但是我建议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艾维斯摩尔从公爵的怀里撤离,抽出双手,扭身打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

艾维斯摩尔或许要把整个藏书室搬进自己的卧房里,若是费伯伦没有及时制止他的话,也许他会试着这么干。

可恶的魔术师爱德华兹并没有在这时候出来捣乱,可能他知道如果他再出现,这年幼的吸血鬼会想尽办法将他暴打一顿。

『我们的梦通常具有一些意义。』

它可能影sh_e一些过去的事情,也有可能是即将发生的未来。它蕴含着一种力量。

艾维斯摩尔侧躺在床上,他的身边摆满了书,但是这些依旧没什么帮助。他从里头抽出了那一本诗集,翻开那做了记号的一页。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角落的字迹上。

塞勒斯汀柏金。

那可能只是巧合、诡异的巧合。

吸血鬼的传说、闹鬼的庄园、大贵族柏金的姓氏……这些都确实存在。

他就是这一切最尴尬的证明。

咿呀——

艾维斯摩尔猛地坐了起来,他看向了突然打开的房门。没有人走进来,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

“大人?费伯伦?”

艾维斯摩尔站了起来,往那里走去。昏暗的走廊上一点人影也没有。

艾维斯摩尔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他似乎觉得有一些怪异。

这条走廊和记忆里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不过看起来像是久无打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冷腐

朽的气息。

他停在窗前,手抚过窗棂,那里蒙上了一层灰。

“……见鬼。”艾维斯摩尔有些烦躁地喃喃自语。接着他仰起头扬声大喊:“爱德华兹!滚出来!你在搞什么把戏,把我弄回去!让这个梦停止,混帐!”

黑发青年回过头的时候忽然顿住。

他刚才走过的地方出现了变化,在走廊尽头的卧房大门消失了。

“……”

艾维斯摩尔拍拍手上的灰,他似乎别无选择。

他误闯入了另一个时空,这里是他所知道的,却不是熟悉的一切。

他确实还在庄园里,但是这里有很大的不同——看起来更加脏乱、毫无条理、老旧……

艾维斯摩尔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他快步走到了窗前。

夕阳慢慢地坠落,血红的面纱覆盖下来。

那是一辆金碧豪华的马车,样式古老,看起来就像是十七世纪之前的交通工具。一个金发的青年在仆人的搀扶下走进了马车,从这个地方瞧不清他的模样,但是从他的装束可以判断出他贵族的身份——贴身的白色地,宽松的上衣,那像是三个世纪以前的服装ch_ao流。

马车驶出了庄园,那破落的篱笆大门轻轻地摇晃着。

在他微微出神的时候,远处忽然闪烁着一片红光。

艾维斯摩尔剧烈一震,他往窗外的另一个方向看去——夜幕逐渐降临的同时,艳红的火光在不远的城镇烧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他带着些微愕然地看着那个方向,与此同时,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艾维斯摩尔迅速地回过头,那看起来没有尽头的长廊上,一扇门慢慢地在他的眼前敞开来。

下一刻,间断的嘶吼声从里头传了出来。那就像是在极其痛苦的情况下才会发出的厉吼。

艾维斯摩尔迟疑地走向前,那疯狂的吼叫使他无法克制地轻颤。

他握紧了双拳,逐步挪近……

那是一间yin暗杂乱的卧房,看起来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然而,在黑发青年在看清窗前的那个人影时,他倒抽了一口气,用力地抓住了门板,好使自己不会踉跄坐倒在地。

那跪坐在地上的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窗外闪烁着刺眼的火光,那仿如透明的银发就像是染上一片狰狞的血色。

艾维斯摩尔圆睁着双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他不确定自己看见了什么,但是那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感到恐惧。

“公爵……!”

艾维斯摩尔嘶哑地低唤了一声,但是下一个瞬间,一股强劲的力道用力地扼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外头疯狂地拽了进去。

“啊!!!”

艾维斯摩尔被摁在墙上,他竭力地痛苦挣扎,但是那在男人面前毫无用处。他血红的双目冰冷无波,尖锐的指甲深深地没入青年的脖子。艾维斯摩尔惊恐地看着他,两腿在半空中不断地蹬着。

银发血族缓慢地凑近他,那精致的面容如同圣经图文里堕入黑暗的天使长。他注视着青年,然后微微地侧头,轻轻地tian舐那从青年的脖子留下的暗红血液。

艾维斯摩尔剧烈地颤抖,他直视着那冷峻的面容,艰难地张着唇,无声地溢出呼唤。但是施加在他身上的酷刑并没有结束。

下一刻,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痛苦地瞪大眼。

那搁在他x_io_ng口的宽大掌心,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血肉之中,仿佛要活活地抠出他的心脏。血液迅速地由上至青年的脚踝滴落,渐渐地蔓延。

艾维斯摩尔凝视着前方,接着无力地抓住了公爵扼住他脖子的手,慢慢地合上眼。

然而,就在他的血液流尽之前,他忽然从半空中坠下。

艾维斯摩尔伏在地上不断地喘息,但是他急急仰着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

来。

“大人、大人……公爵……!”

他在黑暗之中仰头嘶哑地呼唤着,试图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艾维斯摩尔转过身的时候,似乎看见了前方的火光。

他仿佛看见了希望,连跑带跌地疾步上前,当他离光亮越发接近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藏书室的大门。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站稳了,他困惑地看着这扇大门。就像之前那样,它在青年走近的时候,自动地缓慢敞开来。

在黑发青年迈步而入的时候,壁上的烛台主动点起了火,延绵而下,那就像是要指引着他往蜡烛点燃的方向前进。

艾维斯摩尔捂着脖子——他似乎还能感觉到痛楚。他的身子还在轻轻颤抖。

他看着那点亮的烛火,扶着墙壁往深处走。

这里就像是一座黑暗迷宫。

最后,黑发青年在一幅圣母画像前站定。他仰头看着那一幅不起眼的画像,渐渐地凑近,颤巍巍地抬起手。

在他干些什么之前,他睁开了眼。

“喝!”

艾维斯摩尔惊呼着坐起,床上的书随着震动滑落到地上。

他呆怔地环顾了一圈,并且从床上缓慢地站起,走向了窗前。他的手放在窗帷上,用力地将它拉开来。

下一秒,艾维斯摩尔快速地往旁侧躲去,年幼的吸血鬼并没有能力抵挡初升的太阳。

他的x_io_ng口剧烈地起伏着,要不是他没有心跳,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呼吸困难。艾维斯摩尔深深地合上眼,双脚虚软地坐倒在地。

铿。

有什么从他的衣服褶口里滑了出来。

艾维斯摩尔烦疲惫地拧着眉,侧过头将那冰冷的玩意儿抓在手心里,在眼前抬高。

那是老旧的铁钥匙。

『藏书室的钥匙。』

『收好它,大人,您会需要它。在您想要知道些什么的时候……』

『您可以选在白天的时间,记得藏住气息,要是您不想马上被逮住的话。』

要是您失去了这个机会,您将永远被隐瞒在谎言之中。

在沉默地坐了一阵子之后,黑发青年快速地站了起来。

◆◇◆

黑发青年在那一幅画前来回踱步,接着,他慢慢地走近。他把耳朵贴在画上,轻轻地敲了敲。

他找来一张椅子。

艾维斯摩尔似乎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他毫无顾忌地踩上椅子,独自费力地搬动那笨重的画像。

在他移开画像的同时,一扇隐藏在画像后的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艾维斯摩尔喘息着,他看了看这隐蔽的暗门,再次小心地环顾四周。

他吸了一口气,无声地掏出了藏在袖口里的钥匙。

“咔嗒。”

门锁解开的同时,艾维斯摩尔手心里的铁钥匙便慢慢地化成了沙,从手里渐渐地挥散在空气中。

艾维斯摩尔顿了顿,但是他很快地回过神来……他没有太多的时间。

他推开了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旋转阶梯。艾维斯摩尔并没有犹豫,他快步地走了下去,也许是他感觉到,一些使他困惑了许久的疑问即将迎来解答。

他来到了一间小读书室,或者是

私人的工作室。

一些细微的光线从石缝之中透了进来,那里只有几个书架子和古老的大理石写字台。艾维斯摩尔静默地张望,他小心地翻动着架上的书——如果那些草纸可以被称作书的话。上头写着古老稀奇的文字,难以辨认,但是从图像来看,那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艾维斯摩尔走到了写字台前,那里搁放着一叠纸张。

那是剧本,艾维斯摩尔先前创作的剧本。他把它们卖给了一个有钱的匿名贵族,但是后来他拒绝这么做,因为他希望有人欣赏他的才华,而不是以怜悯的姿态施舍他。

艾维斯摩尔看着它们,他渐渐握紧了拳头,将它们一把抓起,使劲地撕烂,将纸碎往上空扔散。

他转过身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书架上的一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红色的外皮,用金丝做边纹。

艾维斯摩尔定睛看着它,他抬起手,慢慢地将那本书从架上抽了出来。

柏金夫人的房里有一本同样的书,她将它藏得很紧,不让任何人靠近。黑发青年在年幼的时候曾经恶作剧地将这本书取了出来,后来梅米娅太太悄悄地将它放了回去。

“安德森柏金……学生尼克尔斯佩鲁克,记录于一六八五年。”

艾维斯摩尔轻轻地翻开第一页。

那是用红色墨水记录下的一段文字:

我的子孙,不要靠近那个地方。

那里是恶魔的居所,是噩梦初始的地方。

他诅咒了我们世世代代的族人,将我们作为食粮。

请永远地远离他。

“不要受他的迷惑……”

黑发青年无声地念着:“……但是他会一直寻找我们。”

“直到吸干我们最后一个子嗣的血脉。”

他沉默了一阵子。

下一刻,他迅速地翻过下一页。

随着那些文字,那俊秀的脸上逐渐染上了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握住书册的双手簌簌地颤抖,尖锐的指甲扎入了手心之中,暗红的血珠逐渐凝聚、滴落……

◆◇◆

公爵忽然睁开了眼。

棺木被用力地震开,他捏住了边缘,蓦地厉声吼道:“艾维斯摩尔——!!”

庄园里的奴仆都躁动了起来,费伯伦紧跟住了公爵,他们极其快速地穿梭过走廊。

“他应该待在房里,亲王、亲王……”

公爵回过了头,他严厉地看着他忠心的仆人,压抑着怒气冷声说:“他去了他永远不该去的地方,你小看他了费伯伦,我也许该为他骄傲,他完全隐藏住了气息,但是他的血告诉我他现在待在什么地方,我那好奇心旺盛的孩儿,他永远不会吸取教训……!”

费伯伦讶异地看着公爵,但是他不能在这时候愣住。他赶紧在后头跟了上去。当他跟着公爵来到了藏书室的时候,这矮个子管家终于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

他紧张地要追进去,但是藏书室的大门在他眼前重重地合上,将他完全阻隔在外。

艾维斯摩尔坐在地上,他看着那书册中的画像,目光停留在那下方的字眼:塞勒斯汀柏金……他极其疲累地往后倚靠着书架,身子微微地发颤,脸色难掩悲苦的神色。

在那一瞬间,他快感应到了什么。

他将书册急急地合上,从地上站了起来,快速地冲上前爬上阶梯。

但是他顿然止住了动作。

在仰头看见来人的时候,艾维斯摩尔双目圆睁。

他随着公爵走下阶梯的步伐,渐渐地往后退。

“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公爵慢步走下,他血红的双眼盯着艾维斯摩尔,一字一句地轻声说:“你非常、非常……”

“……让我愤怒。”

第45回

公爵扶着把手,缓慢地走下阶梯。艾维斯摩尔难掩惊慌地看着他,不自

觉地跟着他的步伐往后挪动。

公爵并不急于将这擅自闯入禁地的青年给逮住。他沉默地环视着,冰冷的目光从地上的那些碎纸、混乱的书架、最后游转至藏在艾维斯摩尔后方的那本红色书册。

黑发青年微颤地瞪视着前方,他不断地往后挪,直到身后碰到了那冰冷的大理石桌案。公爵并没有逼近他,他们成功地拉开了几步的距离。但是这并没有让艾维斯摩尔内心的恐惧和惊惶和缓下来,他的x_io_ng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瞪大双目地注视着前方。

“我调皮的孩儿,”公爵俯下身,将地上的碎纸屑捡起。他慢慢地合拢手心,那碎纸兀自点燃,在他的手里烧成了灰烬。公爵凝视着那颤抖不已的青年,语气极轻地说:“……你知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么?”

艾维斯摩尔在他前进一步的时候,急急地踉跄再后退一步,他撞上了桌案,并且快速地扶住了它,避免自己软倒在地。

公爵沉默地看了他一阵,接着微微闭眼,吁出一口气,他就像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公爵对着黑发青年,缓慢地伸出了手,低声细语:“过来,艾维斯摩尔。”

艾维斯摩尔看着那只青白的手,颤抖地轻晃脑袋。

公爵再次前进一步,他的声音更加地严厉冰冷:“在我无法控制之前,过来,我的孩子。”他冷声强调:“这是最后的机会……”

“……”

艾维斯摩尔抿着唇,做了一个吞咽。他注视着公爵的手,迟疑地前进,颤颤地将手抬起。

在将手放进公爵的手心里之前,艾维斯摩尔迅速一转,毫无预警地推翻了身旁的书架。那老旧的书架瞬间向着公爵倒塌而下,艾维斯摩尔快速地挪开,趁着空隙狂奔向前。

但是他所做的努力全都毫无用处。

艾维斯摩尔根本还来不及碰触到阶梯的把手,后方一股强劲的力道眨眼之间就将他用力地拽了回去。

“啊——!!!”

艾维斯摩尔发出了尖声的哀鸣,他仰视着公爵,在惊恐之中尖锐地嘶叫:“放开我……啊!!”

“艾维斯摩尔顽皮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在考验我的忍耐力,停止你欠缺思考的行为,马上……!”公爵用力地握住了青年挥动不止的手腕,轻易地将他整个人拉近自己,语气森冷地搁下了警告。

“放开我!”艾维斯摩尔在他的怀里用力地挣动。

“艾维斯摩尔,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永远不应该来到这个地方,跟我回去,现在!”

“不要再愚弄我!”黑发青年陡然发出了怒吼,他充满怨恨地瞪视着公爵,疯狂地挣扎嘶吼:“要是我不到这个地方,我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切!你只会把我当成玩偶一样地愚弄我,你永远不会告诉我这一些,你害怕我知道真相,知道你充满了罪恶的行为,还有你真正的目的!!”

“……停止你的话,艾维斯摩尔。”公爵抓住青年的双手逐渐收紧,他愠怒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愿意告诉你那一些,你不会想要知道真正的事实,那一切远比你所知道的丑陋——”

艾维斯摩尔陡然止住了动作,他慢慢地抬起眼,双目通红地正视着公爵。

他安静地点点脑袋,声音嘶哑地说:“对、对,没错,你说的对。事实,远比我知道

的还要丑陋,你不会告诉我。永远。”他仰头注视着公爵,慢慢地向前凑近,“因为那会使我发现,我有多么愚蠢可笑……我居然在这一刻之前都还相信,那个挖出敬爱的父亲的心脏、将我拉入黑暗、尽情地左右我的思考、限制我的自由、让菲欧娜……我深爱的妻子惨死、夺走我即将拥有的幸福家庭、用温柔和谎言迷惑我的内心的恶魔——”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抬起手,抓住了公爵的前领。他怒瞪着那双血红的眸子,接着慢慢地闭上双眼。在他颤抖地吸气的时,一滴泪从的眼角滚落。

“……我恨你。”

“我恨你。”他再次呢喃。“我邪恶的祖先,塞勒斯汀柏金。你出卖你的灵魂,然后诅咒我们。你的yin谋和残忍,使我对你感到恐惧。但是你对我做的一切,却使我无法不怨恨你。你迷惑、羞辱我,使我难堪……你在窃笑么?嘲笑我的愚蠢。你和你所带领的罪恶灵魂,尽情地愚弄我,也许你在等待我完全失去自我的时候,再狠狠地耻笑我,让我陷入更深的绝望。很遗憾,你失败了……!”

艾维斯摩尔放开了手,但是在他退开的同时,公爵抓住了他的手臂。艾维斯摩尔并没有挣扎的机会,他被扯进了公爵的怀里,惊慌的尖叫和嘶吼淹没在公爵粗鲁的索吻之中。艾维斯摩尔被推倒在冰冷的桌案上,桌上的东西全被掼倒在地,发出了嘈杂的声响。

公爵完全将黑发青年禁锢在身下,就像是发狂的凶兽,他的獠牙甚至差点刺进了青年的舌头。艾维斯摩尔惊恐地睁大眼,他的双手被完全地压制在桌案上,他只能艰难地蹬着双腿,但是这点力道对他没有丝毫助力——这只会让公爵更加愤怒。

“不……!放……唔!”公爵撤离了青年的唇,但是他在那些刺耳吐出来之前,用手牢实地掩住那不断张合的唇。

“艾维斯摩尔……”公爵轻轻地嘶声说:“我深爱的艾维斯摩尔,你使我失望……你的话语是你最大的利器,它们就要将我粉碎……!”

他慢慢地俯下身,亲吻颤动的眼睫,语气逐渐转为冰冷:“艾维斯摩尔,你必须为你的行为和话语付出代价,就如你所说,我并不宽容、而且残忍……我的爱,你需要确切地明白,你伤人的言语……将会使我失去理智。”

艾维斯摩尔逐渐睁大了眼,随着公爵的动作,他眼里的恐惧更甚。他剧烈地摇头,在绵帛的撕裂声响起的时候,开始嘶哑地尖叫:“不!不!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不!放开我!住手!!”

在狂乱的亲吻之中,他被迫屈起了双腿,用力地折到了x_io_ng前,腰身被高高地抬起。

“不……拜托!拜托……!不要用这样的方——啊……!!”

那央求的嘶哑声忽然变调,那半l_uo凌乱的青年蓦地一震,他睁着眼,难以抑制地抬起上半身。他的指甲狠狠地划过那坚硬的石桌,留下了狰狞的抓痕。他张着嘴,在被强硬进入的可怕过程之中,溢出了间断破碎的音节。

那宽大的双手覆在后方,掰开那紧致的臀,毫不留情地顶进,直达深处。在戳刺进行的时候,青年的头颅无力地往后仰,他的双眼木然地看着那地上摊开的红色书册,盈满双眼的泪水从眼窝里慢慢地滴落在那一张精致的画像上……

◆◇◆

艾维斯摩尔睁开眼。

他看见了一片玫瑰园,有人正在叫唤着他。

“艾维斯摩尔少爷。”

艾维斯摩尔快速地回过头,他看见了那戴着眼镜的老管家。

“萨麦尔……”他无声地轻唤。

老管家抬了抬眼,轻轻地叹气,从带来的黑色公事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

“艾维斯摩尔少爷,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老夫人已经辞世了。”

艾维斯摩尔疑惑地看着他,“……辞世?”

“是的,我很抱歉。”

“那是……在什么时候?”

“就在星期六,愿她

安歇在主的怀中。”

“……”

“这里是贝卡默律师事务所的公函。”

艾维斯摩尔猛地站了起来,他快速地环顾这里。接着他突然跑了出去,看了看篱笆外头——对,没错。这里是贝尔维尔郡,而这个地方是他的家……!

“艾维斯摩尔少爷,请等等。”萨麦尔从院子跟着追出来,但是下一刻,黑发青年忽然敞开双手奔向他,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老管家,甚至亲了亲他的脸颊。“萨麦尔!萨麦尔!老天!噢!主啊——”

“少、少爷?”

艾维斯摩尔放开他,但是依旧抓着他的双手,大声地喊着:“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萨麦尔!那是梦!只是梦——!!太好了!萨麦尔!啊——”

他一把夺过了老管家手里的白色信封,在一眨眼间撕成了碎,用力地抛开。

“萨麦尔,我不继承那些!我不回去巴黎!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噢,主啊!”

他再次用力地抱住了老管家,然后放开他,说:“在这里等会儿,萨麦尔,我们今晚要办个欢迎会,等我回来,不要离开,站在原处——噢,你到屋子里等会儿,我很快回来!”

黑发青年含泪大笑着跑了出去,他沿街欢呼大叫,看到任何人都敞开双手用力地拥抱,甚至是爱唠叨他的老家伙波克。

艾维斯摩尔奔向了教堂,他在瞧见教堂前站着的金发姑娘时,脚步慢慢地缓了下来。

“艾尔——”

金发姑娘转过头,她看见了他,微笑地抬起帕子挥了挥。

“菲欧娜……”

艾维斯摩尔快步地跑上前,他呼唤着女孩的名字,敞开手用力地抱住了她。

“噢!艾尔……?”

黑发青年搂住他的姑娘,然后放开,低头急急地吻住女孩微张的嘴。菲欧娜笑着推开他,他紧紧地环住他的女孩,亲吻她的发丝,轻声说:“嫁给我,菲欧娜。请嫁给我,我不能给妳富裕的生活,但是我保证我们能有个温暖的家,还有……”

他的手轻轻地覆住女孩的腹部。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

艾维斯摩尔轻声地说:“……孩子。”

菲欧娜看着他,忽然有些古怪地偏头笑了起来。

“噢,艾尔……”她将双手慢慢地抽了出来,轻轻地摇头,后退说:“艾尔,有孩子的不是我,亲爱的。”

黑发青年疑惑地前进一步,笑容有些挂不住地问:“……难道我弄错了么?菲欧娜?”

菲欧娜掩着嘴吟吟发笑,她稍稍低头。

艾维斯摩尔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的身上看去。

他猛然顿住。

艾维斯摩尔震了震,睁开眼。

他看见了纯金的天花板……

那令他痛恨的地方。

当那冰冷的手抚过脸颊的时候,艾维斯摩尔重新闭上眼,慢慢地侧过脸去。

“艾维斯摩尔……”公爵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已经醒来了么?艾维斯摩尔。”他的声音似乎和先前有些不同,夹杂了许多情绪。

公爵缓慢地俯下身,他拂开那黑色的发丝,在青年的耳边轻语:“睁开眼,要是你听得到我的声音,艾维斯摩尔。你需要一点血液,我的爱。”

艾维斯摩尔缓慢地转向了他。

那俊美的面容似乎流露出了些微的喜色,银色的发丝少见地束在身后。公爵用手肘撑在床上,他缓缓地低下身,好让床上的青年一张嘴就能咬住他的脖子。

但是这并不成功。

艾维斯摩尔猛地推开了他。公爵毫无预警地往后退开,当他抬眼的时候,眼前的黑发青年已经坐了起来。

“我要回去。”艾维斯摩尔警戒地看着他,哑声说:“……我要回去,我不要待在这里。让我回去……我要回去贝尔维尔,我不要待在这里。”他像是害怕公爵靠近一般地向后挪,缩在床角,摇头轻语:“放我走……我求你,让我走吧……我要回去,让我走,我会感激你,看在我曾经将你当作父亲的份儿上……放过我吧。”

公爵沉默地看着他,只要一抬起手,艾维斯摩尔就会缩得更远。他就像是小时候那样,用毯子盖住全身,好把自己藏在安全的地方。

在僵持了一阵子之后,公爵站了起来。他拿起了精致的玻璃酒杯,用指甲在手腕上划开了一道深痕。暗红浓郁的血从伤痕里落入酒杯之中,公爵用力地握紧拳头,好让血流更加迅速。

在盛满酒杯之后,公爵深吸了一口气。他移开了手,拿起了酒杯,无声地走到了艾维斯摩尔的身边。

“一定要喝下它,尽快,艾维斯摩尔。”公爵将它搁置在青年身旁的矮案,他轻声地说:“……我很抱歉,艾维斯摩尔。我不会放你离开,过去的错误和怨恨,在我从神的手里偷走你的时候,就已经结束。我并没有想要伤害你。”

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住青年苍白的手掌,不容抗拒地将它执起,烙下一个吻。

“请记得,你是我的孩儿、以及挚爱……我永远深爱你。我愿意为你在十字架前起誓。”

公爵放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他合上门后不久,矮案上的酒杯慢慢地坠下,碎裂在地。

那暗红的血液像是富有生命一样地流动,渐渐地染红了地毯。

◆◇◆

那是一片黑暗。

艾维斯摩尔卧倒在黑暗之中,他在感应到什么的时候,慢慢地睁开眼。

他看见了魔术师的高帽,和系在高帽上的红色丝带。

帽子迅速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红色的披风在眼前陡然出现,在它转动几圈之后,那有着酒红色头发的魔术师就出现在眼前。

“噢……”

爱德华兹在瞧见青年的时候,讶异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像是吓着一样地摇摇脑袋,围绕着青年行走。

“噢……真是可怜。”他在青年面前慢慢地单膝跪下,小心地伸出手,轻轻地抬起那精巧的下颚。

“可怜的孩子,那个恶魔对你干了什么?噢……想想看他怎么对待你的父亲、祖父,还有那些悲惨的伯爵们。真是险恶,那满心都是妒忌和y_u望的可怕吸血鬼。他因为得不到权势而坠入黑暗,用丑恶的手段来进行报复……”

爱德华兹站了起来,他抬起手杖,轻轻地勾起青年的下巴,好使他面向自己。

“但是最悲惨的是你。我的朋友。”他抽回手杖,灵活地旋转,漫不经心地说:“最后的柏金,可怜的家伙,他依旧在满嘴谎言地欺骗你……他因为被你揭穿而愤怒,但是他的游戏还没结束,因为……”

爱德华兹弯下腰,恶劣地微笑。

“你深爱他,我可笑的朋友。喔!”

艾维斯摩尔猛地抬起拳头挥向他,但是魔术师灵活地多躲开来。

黑发青年在黑暗之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愤怒地嘶吼:“给我滚!滚!!”

“他已经赢了,艾维斯摩尔。他大获全胜,你完全爱上他了,你在因为他不爱你而感到痛苦,你因为他的谎言而悲伤,你忘记了你们家族的警讯,你依旧受到他的迷惑,宁愿成为供他xiey_u的玩偶。”

“住嘴!给我住嘴!滚出我的梦!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

!”

爱德华兹“哈”地笑了一声,他猛地逼近艾维斯摩尔,用嘲讽地语气说:“大言不惭的新生儿,他把你给宠坏了……但是你办不到。”他抬起手,轻轻地抚mo青年的脸颊:“迷人的孩子,你不会这么干。你的人xi_ng不会让你这么做,它使你软弱,使你无法对那可怕的凶手进行制裁……”

艾维斯摩尔挥动着拳头,爱德华兹俐落地大笑避开。

“这没办法伤害我们,孩子。”爱德华兹旋转一圈,牢牢地抓住青年的手,凑近他说:“艾维斯摩尔,进行制裁……要不然你的噩梦不会终止,它会永远环绕着你——倾听我的话,孩子,按照我的话语行事。拿起木桩,然后——”

他慢慢地扬起笑容,拉着青年的手,放在了心脏的地方。

“这里。”爱德华兹就像是在述说什么秘密一样地轻语:“狠狠地扎入,在太阳初升的时候,这时候他会进入最深的睡眠……天份卓越的孩子,完美地藏住你的气息,慢慢地靠近他的棺木,然后狠狠地——!”

艾维斯摩尔颤抖地看着他,眼里充满困惑。

爱德华兹轻笑着,双手慢慢地将他环住。

“相信我,照着我的话来做……你很快就能从这个噩梦里解脱。我会在胜利的那一刻来迎接你。”

第46回

在太阳初升的时候,他会进入最深的睡眠。

结束你的噩梦,拿起木桩,狠狠地——

黑发青年坐倒在窗边,他神色木然地看着由细缝逐渐透入的光线。

属于黑暗的血族害怕光明,即使是强大的血族,也无法在阳光下保持原有的力量,故此他们会在太阳升起之前进入睡眠,直至日落。

艾维斯摩尔拿起了手边的金色匕首,他将它从镶着宝石的短鞘慢慢地抽出,锐利的刀身映出那冷峻俊逸的苍白面容。

“……结束这一切。”

他低喃了一声,目光一冷,“咣”地一声将匕首收了回去,从地上站起。

黑发青年用惊人的速度在走廊快速穿梭。他沿途打碎了所有的窗子,让阳光照sh_e而入,使那些低等的血族奴仆无法靠近他。他冷漠地看着他们四处躲窜,迅速地穿过他们。

『他以残害你的族人为乐,让他的仆人吸干他们的血,挖出心脏,使每一位柏金在年幼的时候都失去敬爱的父亲。』

『他欺骗你,他对你深爱的摩根柏金做了一样的事情,然后以亲人的姿态迷惑你,将你拉入黑暗之中,使你和他一样背负罪恶,必须倚靠血液为生。』

『他让你背弃了上帝,并且夺走你即将到手的幸福——想想你的金发姑娘,想想你们的孩子,想想你们原本就要拥有的美满家庭。』

『他从来没有试过阻止一切,他因你痛苦而欢乐,在你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正在暗处耻笑你,为你的愚蠢和天真。』

『爱情是农夫和村姑的把戏,他是撒旦的使者,用动听的谎言使你坠入深渊之中。』

醒醒吧,艾维斯摩尔。

醒醒吧……

黑发青年走下了地下室的阶梯,那四处窜动的蝙蝠在他头顶躁动飞舞。艾维斯摩尔狠狠地抬起眼,凶猛地露出獠牙。这使它们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振动翅膀藏进了黑暗之中。

他在那宽广的廊道上大步往深处前进,不会有人阻拦他,拥有意识的血族在这时候早就躲进自己的棺木里,好避过太阳初升的那一小段时期。

艾维斯摩尔很快就到达了尽头,他将双手搭在冰冷的大门上,喘着气微微闭上眼。

『你在等什么?你的时间不多,在这时候他还无法发现你,但是错过了时间,只要你一靠近他,就算你完全隐藏住气息,他也能感应到你的存在。』

『推开门,赶紧,你已经避开了他的仆人,趁那老跟着的他矮个子还没发现你。』

黑发青年慢慢地握紧了拳,他睁开眼,盯着那门把上的地狱犬雕像,仰着头用力地将这厚重的门开。

黑暗笼罩的冰冷卧房里,只有一口棺木。

艾维斯摩尔缓缓地走近,他并没有急着靠近它,而是围绕着它缓慢地踱步。金制的棺木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棺盖是透明的,使人能清楚地看到棺木里躺着的那俊美吸血鬼。他的双手整齐地交叠放在x_io_ng前,面色青白得如一具死尸。他在自己的棺木里显现出了非人类的可怕面貌,尖利的指甲、眼窝下的黑色眼影、以及微微露出的獠牙。

『打开棺木。放心,他不会发现你——他用自己的血液饲育你,这使他强大的力量地减弱了一些。』

『轻轻地打开它,艾维斯摩尔。』

黑发青年逐步靠近棺木,他的手轻轻地放置在棺木上。他注视着棺木里的美丽血族,身子轻轻地发颤。

『你在迟疑什么?快打开它!打开它!』

艾维斯摩尔深吸一口气,他转向了旁边,两手有些费力地将棺口给推起。

这样的动静并没有使公爵醒来,他就如同爱德华兹所说的那样,深深地进入了睡眠。

艾维斯摩尔在打开棺木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他全身发颤,并且开始犹豫不决。

『快!就是现在!不要犹豫!』

艾维斯摩尔不断地吸气,他仰视着这里,摇摇晃晃地旋转一圈。那些诡异壁画上的恶魔,似乎都在盯着他。

『制裁他!快制裁他——!想想看他对你做了什么,你的痛苦就要结束!』

艾维斯摩尔颤颤地做了一个吞咽,他再次靠近棺木,抽出了藏在身后的匕首。

他垂着眼看着棺木里的公爵,双手握住匕首,对准心脏的部位,慢慢地举高。

但是他仍然没有将它狠狠地挥下。

『你必须制裁他,艾维斯摩尔,收起你的天真!制裁他!』

艾维斯摩尔像是呼吸困难地张着唇,他握住匕首的双手不住颤抖。

『刺下!艾维斯摩尔!』

『结束一切!』

『他根本不爱你——』

艾维斯摩尔再次深吸一口气,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重新举高了匕首。

与此同时,公爵猛然睁开了眼。

在一眨眼之间,尖利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扎入公爵的心脏。

“喝——!!!!”

一声惨然的嘶吼骤然响起,黑发青年还来不及反应,暗红的浓稠热血就像是泵开一样地淹没他的视线。在他回神之前,一股强劲的力道忽然将他用力地震开,使他往后牢牢地撞上了墙。

“唔!”艾维斯摩尔吃痛地翻滚了两圈,但是他很快被那穿透耳膜的尖锐吼声震住。他长大眼,惊愕地看着前方。

“啊啊啊啊啊啊!!!”

锐利的匕首将公爵钉在了棺木里,他面目扭曲地痛苦挣扎,狰狞的獠牙被口里溢出的血液染红,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边缘,血液如同泉涌般地从他的x_io_ng口溢出,从棺木流淌至地,恶臭迅速地蔓延。他的头颅翻转着,极其痛苦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艾维斯摩尔踉跄地扶着墙爬了起来,他惊恐地注视着前方。直到那双血红的目光转向他——

“……!”

艾维斯

摩尔往后贴到了墙上,他摇晃着头,看着公爵嘶吼着翻过身,血手扶住了边缘,嘴里喊着:“艾维……斯摩尔……!!”

那仿佛是地狱传来的呐喊。

艾维斯摩尔恐惧地吸气,下一刻,他快速地拔起腿,用力地打开门,疯狂地逃了出去。

城堡内响起了阵阵的低吼和嘶喊,艾维斯摩尔害怕地掩住双耳,尖叫着狂奔。

暗室里的血族亲王全身颤动,他伏在棺缘不住喘息,银色发丝被血液染成了暗红。他的手抓住了刀柄,发狠地将它从心脏里拔出——

“艾维……斯摩尔……我的艾维斯摩尔……”

他痛苦地悲鸣,血红的泪从他的双眼垂落。然而下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了不测,高高地仰起头,对着他所有即将发狂的仆人们,嘶声地厉吼:“不要伤他——!!!!”

庄园外刮起了大风,云层迅速地掩住了日光。

与庄园毗邻的小镇,一个个镇民抬起了头,看着这突然剧烈变化的诡异天气,数道闪电划过,那就像是黑夜再度降临。

镇里的老神父从教堂里走了出来,他在x_io_ng口迅速地画了十字,然后大声地说:“快回去,各位,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拿住十字架!”

一个老汉爬上了高台,在狂风之中敞开双手仰头大喊着:“圣主基督啊,请赐予那些邪恶的灵魂安息——”

阵阵雷声响起,黑发青年嘶声尖叫着,那些躲在暗处的血族盯着他从庄园里疯狂地飞奔而出。

艾维斯摩尔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骤然落下的暴雨并不能阻挡他前进,他藏进了林子里,头也没回地往前逃跑。

树枝勾破了他的衣服,大雨浸湿了他的全身,使他狼狈地滑倒。艾维斯摩尔很快地爬了起来,就像是后方有人正在追赶他一样,他从来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然而,当艾维斯摩尔跑出林子之前,他忽然虚弱起来。他的腹部开始传来阵阵细微的绞痛,而且越来越强烈。他因为疼痛而脚步虚软,从斜坡上滑下。他滚动了数圈,到平坡的时候终于无法按捺痛苦地蜷缩在地。

他痛得颤抖,指甲用力地抓过自己的手臂,在泥泞之中发出刺耳的嘶叫。

“噢……我的老天。”

不远处一个路过的猎户发现了他。那粗犷的汉子还拿着猎枪,冒着大雨走了过来。他急急弯下腰将挣扎的青年从地上扶起,“嘿,兄弟!兄弟!”他拍了拍青年的脸庞,擦了擦青年脸上的泥污,眯着眼凑近去看。

“原来是个美人……”猎户满意地一笑,用手摩挲着那精致的脸庞。

黑发青年微微地睁开眼,他看着猎户,主动地张开双手,虚弱地攀上这粗壮的汉子。

“嘿,等会儿——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惨叫声顿然响起,但是很快地淹没在雨声之中。

艾维斯摩尔用力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汉子,在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之时,他瞧见了在不远处微笑的邪恶魔术师。

“真是精彩。”

爱德华兹在雨中缓慢地走来,他用迷醉的神情看着眼前的青年,发出赞叹:“你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无法不会你着迷……真是迷人,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迷恋你。”

艾维斯摩尔踉跄地前进,在他再次摔倒之前,魔

术师快速地搂住他。

“你看起来饿坏了,亲爱的孩子,你的胃口真大,那大个子还无法满足你么?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怎么美味,你被你的……哦,是曾经的支配者,给宠坏了。”

魔术师轻轻地用手刮了刮青年的鼻子,宠溺地看着他:“虽然这不符合我的规矩,不过我可以为你破例。看在你即将作为我的伴侣的份儿上。”

爱德华兹摘下了他的帽子,解开自己的前领,好使自己的脖子露出来。

“小心点,艾维斯摩尔,噢,我还得给你取个新名字,你即将是属于我的……噢!”

在獠牙扎入脖子的时候,爱德华兹拧了一下眉,即刻又露出舒服的表情,轻声地哄唱起来:“你让我看了一个精彩的演出,我很满意你。跟我到伦敦去,那里是属于我的领地,塞勒斯汀不会违背自己定下的规矩,但是如果为了你,他也可能破例,不过这只会使我更加兴奋,我迫不及待想让他看看你在我怀里的表情。”

“长生的不死族,我们过着颓废的生活,只有吸血和xi_ng—a_i使我们快乐。不过一件事情能带给我们更大的满足,那就是抢夺领地和伴侣……”

他抚mo着艾维斯摩尔的黑发,陶醉地说着。但是到了后来,他的声音逐渐压低,神色开始有些变化。

“艾维斯摩尔,够了……够了,可以停了——”

爱德华兹忽然睁大眼,他抓住了青年的双肩,将把这贪婪地吸食自己血液的家伙推开来,但是艾维斯摩尔的指甲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后背,凶狠地擒住他的脖子。

“够了、够了!住、住手!停下!艾维斯摩尔——停、停下!”

爱德华兹难以置信地挣扎,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露出了恐怖的表情。

“快、快住手——停下!你……你……不、不可能!不!!”

爱德华兹慢慢地张大嘴,他的脸部渐渐地凹陷,四肢逐渐地扭曲。他的双眼突出,嘴里发出了刺耳的叫声。艾维斯摩尔更加用力地吮吸血液,直到那高大的魔术师身形凹瘦,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在吸干他的血液的那一刻,艾维斯摩尔像是忽然醒了过来。

他用力地将眼前这一具犹如干尸的吸血鬼推开,爱德华兹提诺瓦倒在泥泞之中,浑身冒着恶臭的青烟,在青年的眼前逐渐化成了沙尘,只留下了那顶黑色高帽。

艾维斯摩尔惊恐地后退几步,他掩着嘴看了看周围。尽管如此,他腹部的疼痛已经神奇地和缓下来,而且充满诡异的饱足感。

艾维斯摩尔深吸了几口气,他拿起了魔术师留下的黑色披风,裹住了自己,接着扭过头快步地离开那里。

◆◇◆

大雨不断地下着。

那是在一条通往维托亚小镇的路上。

一辆马车在坏天气之中赶着路,车内坐着一个虔诚的金发神父,还有他的一条老狗。

马车夫在雨中挥动着马鞭,艰辛地喊着。

然而,在一瞬之间,马车夫看见一个黑影从旁边的林子里迅速钻出,拉着车的两匹马儿嘶叫起来,马车用力地震动一下。

“糟糕……!”

马车夫伸长脖子看着前方,摇摇脑袋。

他回过头,刚好车里的神父打开了窗子,探出脑袋。

“发生糟糕的事情了,约瑟神父!我们可能撞到人了!”

金发神父顿了顿,接着迅速地从马车里下来。马车夫跟着神父走到了前方去,他们抬高了手里的马灯。

那是一个黑发青年。

神父在雨中弯腰,他探了探青年的脉搏,脸色难看地回过头,对着马车夫说:“他没有心跳了……杰里。”

“上帝……”

“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帮忙我,杰里。”

“好的,神父。”

暴雨不断地砸下,强风吹袭着。

就像是邪灵悲痛的哭吼。

——第四部完——

第五部 告解者

第47回

一九九七年,法国巴黎。

圣罗恩教堂告解室内,老神父正在倾听信徒的忏悔。

“我对我的丈夫不忠,我很抱歉……上帝,我并不愿意受到迷惑,但是我无法克制。请原谅我、请原谅……”

老神父在x_io_ng前慢慢地划了十字,并且传达圣经里的金言。

虔诚的妇人在帘幕之后簌簌流泪,感谢上帝的恩典之后,蹒跚地走出告解室。

老神父合上了圣经,他今天主持了弥撒——虽是上帝的奴仆,不过他们也需要适当的休息。

然而在老神父站起来之时,一把清冷的声音在帘幕之后响了起来。

“请等等。”

老神父顿了顿,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在他保持着怀疑的时候,那把声音又响了起来。

“能占用您一些时间么?神父。”

老迈神父隐约瞧见了帘幕之后的人影,在几十秒之前,那里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尽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个尽责的神父是不会拒绝信徒的央求的。

“好的……”神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温和缓慢地说:“请述说吧,上帝珍贵的男孩。”

帘幕后的人轻轻地点头,他似乎留了长发,这是过去一段时间美国年轻人的ch_ao流,不过在法国也不少见。从帘幕的细缝,可以看到他的双眼,那是一双湛蓝的眼珠。

“请容我先介绍自己。”年轻人语气平和地说:“我叫雅克兰多柏金。”

“我父亲为我取的名字,据说这个名字在他的家族里,是‘倍受期待’的意思。”

很少人会在告解的时候吐露自己的名字,一些犯了过错的人,仍旧在神父面前羞于提起自己的姓名。

在告解的过程里,神父并不会插话,他们是忠诚的倾听着,让所有人尽情地倾诉自己犯错的过程,并且在最后传达上帝的教诲。

“今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据说是。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的养父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过去也在这里任职过,是个受人崇敬的神职人员。”青年毫不留情地评价:“虽然他的一生中没少犯过错误。”

“作为他的养子,我也曾经为神服侍过,但是时间短暂,和我经历的岁月比起来,非常微不足道。而我当初也只是听从养父的指示,因为他说,用生命生下我的人……是这么希望的。”

“不过我不太能做到,我并不适合赞美主,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我不一样。至于我是什么时候离开神的圣所……”

老神父听着那仿如说故事的语气,以及优雅的声音,沉默地抬起手,想在x_io_ng前划十字架,但是青年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忽然一顿。

“一百年前。”

“很抱歉我忘了告诉你……”

“我是吸血鬼,用你我都明白的说法,可以这么称呼。”

神父拧起了眉,也许他的心里在想,这真是个顽劣的小子。

青年扬声笑了一下,他的笑声非常悦耳。

“这是事实。我并不屑说谎,没有必要,神父。”青年轻声地说。

“我天生

属于黑暗,而我也确实享受过这样的生活。”

青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游历了很多地方,从过去到现在。而在今天,我回到这里,是为了祭奠我的父亲。”

“我有两个父亲。”

“一个是我所痛恨的,而另一个,则是我所深爱的。”

神父抬起眼。

“亲生父亲。”他强调:“我能力强大的父亲用最浓郁的血液创造了我,好让我完全继承他的优点,甚至是超越他。而我的另一个父亲生下我……遗憾的是,我并不像他,完全不像,他和我就像是毫无关系的个体,除了——”

他偏偏头,好让神父看见他的黑发,并且用手轻轻地拨了拨,“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

“我只从他的身上继承了这一样,其余的,那都是他独有的。”

“在我们的家族历史里。他与众不同,他能力卓越。但是和我们比起来,他却非常脆弱,像个男孩……敏感、情绪化、偶尔调皮,呵,多姿多彩。”

“我爱他。”

“如同我那使他变成如此的父亲,一样地爱他。”

老神父翻开了他的圣经,并且摇摇脑袋。他已经完全把帘幕后的家伙当成了捣乱份子。

青年浅浅地一笑,他垂下眼,两手交叠,轻声说:“这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对我而言,它就像是在不久之前才发生过。”

“我们没有很确切的时间观念,这一百年来我却时常缅怀过去。”

“也许接下来会占用你一点时间。”

“请听我说完这一个故事。”

“不会很长。”青年轻轻地微笑:“但是足够我怀念很长一段的时间。”

他轻轻敲击着桌案,“我告诉你这一些,并没有任何目的。”

“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恨与爱。而我的存在,却只是证明,他们确实曾经活在这个世间。”

“至于这一切事情,我想从我明白自己属于黑暗的那一刻……开始说起。”

◆◇◆

一八九零年,法国巴黎。

约瑟神父独自坐在十字架前,这些年来,他时常这样,自从在维托亚任职后。他还算年轻,但是发鬓已经斑白,据说那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

然而,约瑟神父十分受人崇敬,不管是在巴黎的教会,还是信徒面前,他受人爱戴。就算是犯了大过死囚,也曾经握着他的手流泪忏悔。

神父默默地念完了祝祷词,并且在x_io_ng前划了一遍十字。他看起来很哀伤,但是在其他人面前,他总是保持笑容,他只把心事透漏给他的主,尽管他侍奉的主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确切的解答,甚至是指引。

约瑟神父回到了自己的处所,他的奴仆将包裹递给他。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年轻的奴仆小声地问。他在神父身边工作了两年,这样的神秘包裹每一个月都会寄过来。

约瑟神父看了一眼他的奴仆。那小家伙连忙闭上嘴,低头说:“抱歉,神父。”

“没什么,男孩。”神父温和地碰碰他的肩膀,然后走进了他的书房,把门牢牢地关上。

神父走到了桌案前,他驼着背,有些颤颤地拿起了小刀,缓慢地隔开了包裹。

“……”

约瑟神父出神地看着包裹里的东西,尽管他在拿到它之前,已经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他在这十五年来,每一个月都会从恶魔的手里收到它。

那是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子,里面盛满了暗红的浓稠血液。

除了这一样,什么都没有。

约瑟神父颤颤地将它拿了起来,黄昏的余晖映入,它就犹如珍贵的血红宝石,带着致命的邪魅魔力。

“唔……”

神父用力地将它搁回桌案上,他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x_io_ng口。

这是神父的老毛病,药石难除。约瑟神父流着

冷汗,他坐倒在椅子上,微微地喘息了一会儿,耐心地等到x_io_ng口的闷痛过去。

“也许我行将死去……”神父喃喃自语:“我满身罪孽,但是我别无选择……”

在夜晚来临之前,约瑟神父去推开了他养子的房门。

站在窗前的少年回过头来,他轻声地唤:“父亲。”

那是一个拥有蓝色瞳眸的黑发少年。他身上穿着修道院的修士服,但是那单调的装束并不能将他掩盖。他的容貌极其俊美,皮肤比女孩还要白皙,看过去就像是上帝精心雕塑的亲子,受到宠爱与祝福。

而事实上,他确实如此。

他作为约瑟神父的养子,不管在任何地方都受人爱护,但是这也与他的智慧有关。修道院的人在暗地里如此称呼他——美丽的雅克兰多,受神偏爱的男孩。

约瑟神父走了进来,他像个慈爱的父亲,轻轻地抚mo少年的黑发。他时常这么做,眼神里充满了关爱。

“你在看什么,我的儿子。”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重新将目光转向窗外。神父顺着他养子的目光往下看,他些微地愣住。

那是条隐蔽的小巷子,一个狼狈的家仆正受到残忍的惩罚——他被其他仆人压制着,两只手被拉到了烧起的火盆上。

“上帝……”神父轻喃:“这样的私刑是不被允许的。”

“他偷了他主人的马。”黑发少年打断了他父亲的话。他稍稍地侧过头,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的养父,清冷地说:“这是应受的惩处。”

“行偷窃罪的人,必须受到严厉的处罚。不是么?父亲。”

约瑟神父沉默地望着他。

黑发少年转回头去,看着窗外,没有丝毫的怜悯,犹如审判官一样地冷漠。

雅克兰多,神宠爱的男孩。

只有他的养父知道,他与生俱来的,潜藏在黑暗血液里的残忍和淡漠。

然而,这确是个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秘密。

包括上帝。

◆◇◆

约瑟神父将瓶子交给他忠诚的仆人。

“就像过去那样。”神父轻声地吩咐。

那是他最忠心的仆人,哑巴、不识字,神父在许多年前收留了他。

“不要让雅克兰多知道。”神父说:“把它加进食物里。”

仆人小心地接过那个精致的瓶子,并且抬头看了看他崇敬的神父。

“我并不希望那可怜的男孩知道自己他的病,永远。请和我一起祷告……他能痊愈。”

神父握住奴仆的手,虔诚地在x_io_ng口划了十字。他就像是一个为男孩担忧的可怜父亲。

仆人将那珍贵的瓶子藏在衣服里,并且回到了厨房。

他环顾了四周,将瓶子从衣服里取出,搁置在厨房的桌案上。他打算把它们加在葡萄酒里。

“罗伦斯,过来一会儿——”

厨房外传来了叫唤声。

他顿了顿,再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决定暂时离开一会儿。

在罗伦斯离开不久,提着菜篮子的男孩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他踮起脚将篮子搁置在桌上,在回过身的时候,偶然瞥见了什么。男孩慢慢地转回脑袋,他瞧见了那

精致的瓶子,还有里面那颜色深郁的红色液体。

他看了看门口,确定不会有人进来,悄悄地将它拿在手里,轻轻地摇了摇,接着将瓶口打开来。

他将它凑近鼻子,深深地一闻。

“咦!”

男孩吐了吐舌,那诡异的恶臭让他拧起了眉。但是下一刻,他的手一抖,不小心让瓶子摔到了地上去。

“噢……”

他快速地将它捡了起来,但是那艳红的液体依旧从瓶口里流了出去。

“糟糕,完了完了……”

男孩紧张地站了起来,他转了转脑袋,最后将目光定在旁边的葡萄酒瓶上。

瓶子重新装满了颜色鲜艳的红色液体。

男孩擦了擦手,将它小心地搁回原来的位置。就在那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

“喝!”男孩吓得回过头。

面目狰狞的罗伦斯已经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地上的一滩干涸的红渍,怒气冲冲地过来扭过男孩的肩膀。这顽劣的孩子尖叫起来:“请饶过我,我不小心翻到了葡萄酒!”

罗伦斯立即转头看了看瓶子,那里面的红色液体一点也没少,而酒瓶里的葡萄酒确实少了一些。他抬起男孩的手,凑近闻了闻,上面确实带着葡萄酒的香味。

罗伦斯哼了一声,将男孩给推了出去。

在晚餐准备好之后,这忠诚的奴仆并没有忘记神父的吩咐。他捧起瓶子,将它打开来,在无人的时候,快速小心地将它倒入葡萄酒之中。

美丽的黑发少年和他的养父一块儿坐在餐桌前,他们鲜少和其他的神父一起用餐。

他在餐桌前总是保有犹如贵族该有的礼仪,不过偶尔会将奶酪递给桌下的科比——那是神父送给他的礼物,在皮埃丝老死之后。那是一只可爱的宠物,很得雅克兰多的欢心。也许是。至少神父从来瞧不出他的养子究竟有什么喜爱的东西,但是他善待科比。

“叮。”

雅克兰多抬起头,科比还在添他的手,他揉揉它的脑袋。

约瑟神父对着他的奴仆点点头。罗伦斯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带来的托盘上,摆着两杯红酒。

罗伦斯先走到神父旁边,为他呈上一杯。他们的眼神默默地交汇。接着他来到了神父的养子身旁,恭敬地为他年轻的主人呈上酒杯。

“用点酒吧,可以使你温暖。”约瑟神父对着他的养子说。

雅克兰多将酒杯拿了起来,他在神父的注视之下,慢慢地品尝。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神父在教会里握有权力,他已经知道如何运用它。他溺爱他的养子,使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归家,不必待在拥挤的修道院宿舍里。

然而,他却依旧不知道,雅克兰多身上的变化。

黑发少年在床上辗转难眠,他的眉头紧蹙,不时抚mo自己的脖子。他躺了一会儿,又从床榻上坐起,拿起了桌案旁的水罐,但是里面的水已经被他饮尽。

雅克兰多扔下了它,重新躺回床上。不过他不仅无法入眠,那饥渴的感觉反而更加强烈,甚至使他呼吸困难。他翻了翻身子,双手握成了拳,难忍地咬住了下唇。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天。

雅克兰多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习惯对人隐瞒,包括他的养父。在年幼的时候就是如此。但是这一次,他无法漠视自己身上的变化。

这堪称糟糕。

雅克兰多举起了双手,他的指甲的颜色越来越深,而且……

他用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肘,血珠慢慢地从伤痕淌落。

他抬起手,艳红的唇贴在了那流淌着血液的伤痕上。他微微地闭起眼。

◆◇◆

“你看起来很苍白,雅克兰多。”

黑发少年并没有侧头去看他身边的人。

那是一个红发青年,看起来年长一

些,他们刚结束了弥撒,从修道院的中央教堂走了出来。

“你生病了么?请告诉我、等等——”

红发青年按住了他的肩,雅克兰多回过头。

“雅克兰多凯瑟夫。”青年有些出神地轻唤。

雅克兰多并没有与他说话,他蓝色的双眼扫过那搁在他肩上的手。

“噢!我很、很抱歉。”红发青年像是被开水烫着一样地连忙将手移开。他迟疑地说:“我只是……担心你,我以为我们算、算是朋友。雅克兰多。”

雅克兰多没有回应他的话。但是青年已经习惯那冷漠的对待,他只是注视着黑发少年离去的背影,不过很多人跟着围在雅克兰多的周围。

“不要再看了,班纳德。”

另一个手里拿着圣经的修士走了过来,他拍了拍班纳德的肩膀,“我们无法靠近他。”他凑到朋友的耳边轻语:“他会和他的养父一样,地位崇高。尽管我们都怀疑他是约瑟神父的私生子,不过,他们确实一点也不像。”

“他是上帝的圣子。”班纳德看着黑发少年离去的方向,失神地应道。

暴风雨的夜晚。

床上的少年翻转着,在一阵轰隆的雷声响起的时候,他坐了起来。

雅克兰多捂住自己的脖子,他的x_io_ng口剧烈地起伏,在闪电划过的时候,他用力地抬起眼。

yin暗冰冷的走廊上,趴在角落睡着的狗儿动了动耳朵,它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在瞧见黑发少年的时候,慢慢地直起身。

雅克兰多缓慢地走来,他躲在角落的宠物发出了呜噜的声音,甚至在他靠近的时候,颤抖地吠叫起来。

然而,下一刻,吠叫声嘎然止住。

下着暴雨的夜晚,黑发少年将那死去的狗扔在了外头,然后将手里的煤油灯轻轻放开。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火光,直到雨滴将它浇熄,接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没入黑暗之中。

这只是开始。

眷养的鸟儿、厨房的鸡鸭、甚至是厨娘的猫,都陆续消失。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顽童的恶作剧,时常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过,这终将临来最糟糕的结局。

“神xi_ng是无法探索的,我们只能从交流之中取得领会,这是纯洁的、真诚……”

讲台上的神父一顿,他望了下去。黑发少年从位置像旁侧倒去,昏迷在地上。几个年长的修士赶紧围了过去,后座的少年们也开始探头探脑。

“请让我带他下去。”

红发修士拦腰将少年抱了起来,他回头对着讲台上的导师说。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离去。

“咳……”

台上的神父轻咳,对着底下的学生们说:“我们继续,接下来,翻开耶利米书——”

班纳德将昏迷的黑发少年带到了自己的休憩室。

这热心的青年让修道院的奴仆烧来热水,并且亲自照料他。

在班纳德轻轻地擦拭雅克兰多的脸时,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班纳德微微一顿,下一秒,那双湛蓝的眼睛已经睁开来,并且沉默地盯着他。

“雅克兰多……”班纳德有些急切地解释:“你、你

昏倒了,这里是我的房间。我已经通知你的仆人和圣约瑟神父,他们都知道你在这里。”

他看着那美丽的容貌,吸了吸气,轻轻地握住那只手,有些红着脸说:“你可以安心地待在这里,我、我会照顾你。”

雅克兰多坐了起来,他穿上了自己的鞋子。班纳德再次着急起来,他想拦住这倨傲的少年,“等等,你可以再待一会儿,你的脸色很糟糕。雅克兰多——”

当雅克兰多打开门之前,这黑发少年回过头,他迅速地拦住红发修士的脖子,吻住它。

“……!”

班纳德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黑发少年盯着他,然后慢慢地扬起微笑。

“我会过来找你。”他说话的声音令人迷醉:“不要告诉任何人,在这个地方等我,今晚。”

在红发修士开口之前,雅克兰多打开门走了出去。

班纳德看着那合上的门,他久久地呆站在远处。之后,他有些迷茫地走到了自己的床榻边,抚mo刚才黑发少年躺过的位置,慢慢地双手执起毯子,凑近鼻子深深地一闻。

没有人能抗拒。

红发修士满怀兴致,他拒绝了他的朋友们一起参加晚上的祝祷会,甚至在用晚餐之前,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里。

他在镜子前徘徊,偶尔瞥见了桌案上的圣经,他的脸色会有些变化,不过班纳德很快扭过了头。

雅克兰多已经提出了邀约,他不可能拒绝——他也许一直期待这一刻。

然而,红发修士等了许久。

甚至到了大半夜,他也没瞧见雅克兰多的影子。

红发修士坐在床边,他昏昏y_u睡,他已经开始嘲笑自己——倨傲的雅克兰多也许是在玩弄他,好给他这怀着肮脏念头的家伙一个教训。

但是在班纳德这么想的时候,一阵敲门声陡然响起来。

红发修士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他快速地冲上去打开了门。

“雅克兰多……”

披着黑色披风的少年掀开了盖头,他在修士打开门的那一刻,迅速地上前,两手搂住比他稍高的青年,就像之前那样,亲吻他的脖子。

“等、等等……”班纳德有些惊讶地轻唤,但是他很快地就沉沦在那双湛蓝的海洋之中。他回拥住黑发少年,急切地想要亲吻那艳红的唇。雅克兰多轻声嗤笑,忽然用力地一个翻转,将这年长的修士按倒在床上。

他倨傲地俯视班纳德,像个高高在上的王者。红发修士着迷地看着他,轻语:“我能为你做任何事情……我用生命起誓。”

“我会给你这个机会。”那清冷的声音轻声诉说。

雅克兰多慢慢地俯下身,红发修士陶醉地闭上眼,紧紧地环抱住他。

“雅克兰多、雅克兰——”

班纳德忽然睁开眼,他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抓住少年的双手一紧。

“啊……”他无声地张圆了嘴,面部逐渐地扭曲。

黑发少年埋首在他的颈窝,直到那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无力地垂落。

在之后,雅克兰多仰起头,他慢慢地睁开眼,血红的眼珠透着前所未有的饱足。

◆◇◆

“第一口是最美味的。”

青年看着细缝后方那老迈的老神父,“就像是染上鸦片,不过人类的血液是我们的必需品,我们必须倚靠它生存、并且充满力量……”

“现在依旧是。”他缓慢地凑近。

老神父颤抖了起来,他踉跄地从位置上爬起,像是要夺门而出。但是在他握住门把之前,忽然传来了从外头上锁的声音,使他无法逃离。

“你、你……”

“请坐下。”青年微笑地说:“这只是我认识黑暗的初始,神父。”

老神父握紧了圣经,他在青年的注视下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断地喃着古老的驱魔的词句。

“很遗憾地告诉你,这对我没有用。”

老神父一愣。

青年温和地说:“包括十字架,圣水,甚至是银弹。对我,都没有害处。还有,我喜欢大蒜面包,他……也喜欢它。”

“关于我的成长,并没有什么值得多提的地方。那无非就是个无趣疯狂的过程,也许在这方面我必须感谢我那强大的父亲,他使我继承了最古老的血脉,我并不需要任何导师,就知道该如何玩弄我的猎物。我和他一样具有别于一般族人的能力,不过我没办法胜过他,在那时候。”

青年傲然地抬了抬眼,“但是如果他还活着,那现在的我,已经能将他从王座上扯下。”

“不要感到讶异。我们遵从自己的意念和y_u望,我们并没有如同人类之间的亲属感情……我不太确定,在我诞生的时候,我已经是世上唯一的由血族之间繁衍出来的纯种后代。而在我们的世界里,除了吸血之外,只有两件事情能使我们感到满足。”

他抬起手指,“一,抢夺领地;二,夺取伴侣。”他压低了声音:“不限对象,就算是从我的父亲怀里……争夺他的爱人。”

老神父顿然抬头,他手里的圣经跌落在地。

“不要担心,我会很快地进入正题。请耐心一些。”

青年抬起眼,看着前方,勾起嘴角。

“那是在我的养父去世之后……”

第48回

早晨的太阳还未升起,寂静的街道在眨眼之间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他的步伐看起来稳健缓慢,然而,他周围的风景都在快速地倒退。

拾荒的流浪汉睁着浑浊的眼,回头环顾周围,他刚才似乎觉得有什么从身边刮过,沙尘被吹拂而起。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一个穿着披风的青年在老旧的门前站定,他戴着帽子,那一头黑色的长发和身后的巨大黑影几乎融合成了一块。门边微弱的火光闪烁着,他的面孔精致苍白,剔透得似乎能看见青色的筋脉,但是从他脸上瞧不出任何病态,那颜色深红的双唇就像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夫人涂抹在指甲的蔻丹,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魔xi_ng魅惑。

他缓慢地推开了门,并且走下了出现在眼前的yin暗阶梯。

黑发青年拐弯走进了那ch_ao湿脏乱的地下室。他慢慢地边走边环视着这个地方——厚积的尘埃、缠绕的蜘蛛丝、不时从角落钻出的黑色老鼠,但是这一些以及那弥漫的霉味仍旧无法掩盖空气中的腐臭味。

黑发青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往深处缓慢逼近,从那破落的门口举步而入。

眼前是一张背对着门口的破旧沙发,从那里发出了阵阵诡异的声响,乍听之下,就像是急切的嚼咽声。

黑发青年轻声嗤笑,沙发上的人迅速地扭过脑袋,如果那可怕的模样可以被称作是人的话。

“喝……!”

那血红污浊的双眼在瞧见来人的时候,恐惧地旋转沙发,剧烈地快速往后挪至角落。他原本擒住的赤l_uo男孩无力地滚落在地,面向着青年,脖子的两孔还淌着血渍,双眼突出。

黑发青年将目光转向那缩在沙发上的家伙。那模样就像是小说里所描述的丑怪恶魔——瘦骨嶙峋、衣着破烂、头上只有几缕银丝,皮肤溃烂脏污,浑身散

发着腐朽的气息。然而,他血红的双眼和无法掩盖的浊黄獠牙都昭示着他们是同类。

“不……不要过来……”他惊恐地看着前方,摇晃着脑袋。“不……塞勒斯汀……不要、不要过来……”

黑发青年一步步地走近他,脚尖勾了勾那趴在地上的男孩尸体,轻声地说:“死尸的血液不太适合我们。”他抬眼瞧了瞧前方,“不过与你匹配。”

“不……不……”那通红的双眼瞪大着,腐烂的唇闭合着。

“可怜的家伙。”黑发青年轻声叹道,但是他的目光是对着那地上的赤l_uo死尸。他俯下身,用手随意地拨了拨男孩的卷发。当他的手移开的时候,一个小巧的银色十字架搁在那歪倒的头颅上。

“啊啊!!!”沙发上的吸血鬼蜷缩起来,两手掩住自身,嘶哑地尖叫:“十字架!拿开它!拿开!!”

“这没什么。”青年无畏地一笑,“随身携带它是我的兴趣。”

吸血鬼厮磨着牙,颤巍巍地抬起眼,用恶毒的眼光盯着他,恶声说:“你不是……塞勒斯汀……”

“我很遗憾你现在才发现。”青年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将它扔在男孩的头上,好掩住那难看的死状以及让吸血鬼惧怕的银色十字架。

“爱德华兹提诺瓦,伦敦的血族领袖。”黑发青年轻声强调:“我是指过去。”

丑陋的吸血鬼惊愕地盯着他,青年两手反剪在身后,缓缓地叙述:“我从你过去的奴仆嘴里知道你的事情——爱德华兹,在二十年前被驱逐的可怜家伙,那是因为他犯了大过错,使得他受到最严厉的惩处,他失去了领地、奴仆、被残忍地驱赶……”他绕过沙发,轻轻地将手搭在沙发背上,侧头看着那颤抖不已的吸血鬼。

“出去……出去……!”爱德华兹惊慌地仰视着他,浑身发颤地嘶喊着。下一刻,黑发青年擒住了他的下颚,快速地凑近他,语气极轻地说:“是什么让你变成这副丑陋的模样?塞勒斯汀?我想不是。听你过去的仆人说,他要亲手撕下你的脑袋生啃你,要是你落在他的手上,应该不会有机会逃脱。”

青年迅速地扳过他的脑袋,看着他敞露的脖子,并且在瞧见那脖子上永远消不去的两个血孔时,沉默地扔开他。

爱德华兹喘息着,抬手捂住脖子,恐惧地斜眼瞧着那双yin冷的血目,身子不断地往角落缩去。

黑发青年静默地在屋子里踱步,接着回过头,微笑说:“你已经完了。”

“不管是时代、或者是权利、地位、力量、美丽,那些都已经离你远去。血族亲王都有别于一般的生命力,你将会顶着现在这副模样度过接下来的岁月,啃着死尸、慢慢地腐朽,化为骷髅,成为名副其实的怪物……”

爱德华兹颤抖着,他转了转脑袋,在瞥见不远处澄黄镜子上的朦胧倒影时,仿佛被自己的模样吓着一样地将脑袋迅速地缩了回去,两肩发颤地啜泣起来。

“真是悲惨。”

黑发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他身侧,捧起他的脸,“但是我能使你重生,让你恢复原本的面貌。”他修长白皙的五指划过那腐烂的肌肤,倨傲地说:“我将会让你饮下我的血液,使你重获新生,而你必须对我宣誓忠诚,做我的仆人。”

“……”

“我没有理由欺骗你,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任何的同族如此慷慨。”

丑陋的吸血鬼仰视着,眼里眸光颤动。

在青年将手收回去之前,他猛然抓住了它,用虔诚的语气哀求:“我求你,求你……我的大人。”他剧烈地颤抖,用尖锐的声音嘶哑喊道:“我的生命……属于你,求你……”

黑发青年推开他,扭过头走开几步。爱德华兹扑向前,牢牢地抓住青年的裤管,难看地乞求:“不要走……大人,我、我忠诚于你……你拥有、拥有我的一切……永生……”

青年回过头,满意地俯视着他,轻声说:“记住你今天所说过的每一

句话。”

黑发青年将爱德华兹踢倒在地,逼迫他仰躺着,然后在他的上方伸出手,用指甲在手腕缓慢地划开一道口子。

一滴滴浓稠的血液滴入吸血鬼微张的口中。

青年很快地收回手,他手上的伤口迅速地愈合。

仰躺在地上的吸血鬼睁大双眼,他的身上开始有显著的变化,腐烂的肌肤逐渐新生,老迈的脸庞慢慢地显现出过去的轮廓,头上的红色发丝迅速地滋生。

过了一阵子之后,苍白的英俊吸血鬼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凝视着微笑的黑发青年,缓慢地抬手攀住了他的腿,嘶哑地央求:“再给我一些,大人……”

黑发青年揉揉他的脑袋,像是在对待宠物一样地温柔说:“你应该自己去寻找猎物,这并不需要我教导你。你是目前所知存活最久的吸血鬼,一定知道怎么做。”

爱德华兹迷离地张开嘴,试图含住那摩挲着他的脸颊的冰冷手指。黑发青年却转而捏住了他的下颚,语气森冷地说:“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你的体内已经融入我的血,你知道契约的厉害。”

“在这时间里想尽办法恢复你原有的力量。在我需要的时候,你必须出现,我不需要废物,你若是令我失望,我会让你的脑袋和身子剥离,投入篝火里,让你彻底地烧成灰烬……”

在走出地下室之前,美丽的青年留下了一句话:“记住你主人的名字。”

“雅克兰多柏金。”

◆◇◆

“那时候的我还在mo索。”青年倚靠着椅背,两手交叠,“就像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在知道自己他们是谁之后,所怀抱的心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对面的神父。“我也是一样的。”

“但是这可能有一些不同。”

“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包括我为什么存在、如何诞生,或者是意义。”

“然而,我所遇到的家伙,和我并不完全相同。”

他轻轻一笑,“他们不堪一击,胆小、颓废、只是一群追求享乐和y_u望的废物。我曾经和他们之中的一些在一块儿,非常短暂,几天。因为我很快地意识到他们没有丝毫用处……”

他抬了抬眼,小声地说:“我决定让他们永远沉眠。”

“……你居然如此对待你的族人。”那是老神父第一次开口,他已经从惊吓中恢复,但是仍让难以冷静。

老神父的话令青年发笑,他摇晃着脑袋,盯着神父说:“人类尚且残杀族人,这点我们当然也会,这方面你们并不比我们逊色。”

“我并不想和你谈论这个问题。”在老神父开口辩驳之前,青年做了噤声的手势。

“请把所有的谴责留待最后。”青年变换了一个坐姿,说:“从我坠入黑暗的那一刻,我就充满疑问。我的养父至死也没有告诉我事实,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企图隐瞒一些……关于我的父亲。”

“我在之后一直寻找他们,而事实上,我清楚他们在什么地方,但是我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

青年安静了下来,他脸上的笑容褪去,双眼凝视着神父。

“你不会猜到那时候的我在想什么。”

他轻轻地摇头,摩挲着手背:“我想杀了我的父亲,神父

。”

“我对他的怨恨,没有任何确切的理由。”青年平静地叙述:“那也许是天xi_ng、也许是我潜藏在血液之中的癫狂……我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意识到这股恨意。那一年,我的身体停止成长,那时候我对血液的渴望非常惊人,一天之内,我必须吸取三个成年人的血液。在我疯狂的同时,我对我的创造者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

“我会吸干他的血,咬断他的脖子,让他后悔。”

神父的额上淌下冷汗,青年注意到了这点,并且善解人意地微笑说:“我们需要休息一会儿么?”

“……”

“那我继续。”

青年慢慢地闭起双眼,仿佛是在回忆那一段过去。

“那是在秋天,我终于到了那个地方……”

◆◇◆

奥诺德郡非常偏远,那里就像是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但是自从二十几年前的暴雨之后,这个地方仿佛被yin霾所笼罩。

贫瘠的土地、家畜难以生养、长年yin云密布。

雅克兰多从马车上下来,旅馆的老爹热情地替他拿下行李。

“先生,您来的时间刚好,这里到了冬天会更加糟糕……寸草不生,您看看。”老爹仰着下颚示意,“几十年前,这里还算热闹,年轻的卖花姑娘是这里最美丽的风景。”他指着只有寥寥数人的街道,momo鼻子说:“但是,现在只有老人和穷人留了下来。跟我来吧,巴黎来的绅士。”

雅克兰多跟在他的身后走进这老旧的旅馆,他表现得很沉默。在他走进的时候,一个绑着辫子的女孩冒失地撞了上来,但是在她往后跌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及时将她拉住。

“噢!该死的小鬼!”老爹从青年手里将她拉扯了过去,小姑娘迅速地挣脱他的手,跑到了她那站在角落的母亲身后。

“艾莲娜!管好妳的孩子,我迟早会把这野种卖走!”老爹愤怒地搁下狠话,委屈的妇人垂下眼,那消瘦的女孩盯着雅克兰多,钻进母亲的怀里。

老爹转过头来,对着那俊美的青年赔笑说:“我丢脸的女儿,和她的孩子。她的丈夫抛弃了她,真是丢脸,我早说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艾莲娜!快带这位大人去看看他的房间。”

妇人擦擦眼角的泪,从父亲手里接过青年的行李,强颜欢笑地说:“请跟我过来,先生。”

老旧的木板阶梯嘎吱作响,年轻的妇人拿着煤油灯,为客人打开房门,“这里虽然很旧,不过很舒适。底楼是个酒馆,到了晚上会很热闹。”她放下了行李,回头苦笑说:“……在很多年前。”

雅克兰多并没有回话,他沉默地注视着妇人。在那时候,从楼下跑上的女孩儿忽然闯进房里,像刚才那样抱住母亲的腰,紧紧地挨近她。

“噢,亲爱的蒂尔,怎么了?孩子。”妇人弯下腰,爱怜地抚mo女儿的发丝。但是女孩儿紧盯着眼前的黑发青年,充满警戒。

“我……很抱歉,她有些怕生,从她的父亲离开之后。”

雅克兰多摇摇头,轻声说:“她很敏锐。”然后抬头看着妇人,用古怪的语气说:“也很幸福,因为她有个爱她的……母亲。”

妇人低下头笑了笑,然后牵起女孩的手:“有什么需要,您只要摇摇铃,需要晚餐么?先生。”

“不必。”雅克兰多摇摇头。

妇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走到青年面前,执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塞入一个十字架,她小声地嘱咐:“带着它,先生。夜晚也请不要出门,为您好,先生。”

雅克兰多看了看手里的十字架,无声轻笑。

他侧头目送着那对母女离开,沉默地瞧着妇人对女孩宠溺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去。

下一刻,门紧紧地合上。

凌晨,黑发青年从阶梯上走下,他的仆人已经驾着马车在外头等候。

睡眼惺忪的老爹提着灯为他打开大门。

“您可以多待几天,先生。我听说您昨晚没有用餐,需要带点东西么?不瞒您说,我的女儿虽然眼光不好,手艺却不错。噢,我冒昧地问您,先生,您是要赶着去什么地方呢?”

雅克兰多跃上了马车,但是他礼貌地回望那试图挽留他的老先生。

“塞拉布鲁斯庄园。”

“噢……那个地方。”老爹顿了顿,“平常不会有人到那里,那里几乎没什么访客,那里……”他像是在开玩笑,但是语气认真:“闹鬼。”

“在过去,我年轻的时候,先生。这件事很少人知道,不过确实发生。有一批年轻人也曾经因为遗产纠纷到那个地方,你知道那是个复杂的问题,能把人榨干。但是在之后……”

老爹mo了mo鼻子,小声地凑近青年的耳边,警告说:“没有人回来,先生,我诚实地说,没有人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这破事没有人敢管,因为那个地方从几百年前就不会有人去刻意靠近。”

“不错的故事。”雅克兰多从窗口伸出手,将先前妇人送给他的十字架连同住丰厚的消费交还给老爹,“替我交还给你的女儿,我并不需要它。”

马车迅速地消失在晨雾之间,老爹伸长了脖子,接着才回过身喃喃自语:“富有、高贵,艾莲娜应该选这种人做她的夫婿,她平白生得美貌。但是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啊啊啊啊啊啊!!”屋子里陡然传来了女孩儿尖锐的叫声。

“噢!那个小鬼!这噪音真是受不了,天杀的!蒂尔!蒂尔!”老爹快步地走上了阶梯,他用力地踢开门,准备怒骂的时候,突然顿住。

“老天……”老爹惊愕地摇头。

女孩哭倒在母亲的怀里,但是那坐在摇椅上的妇人无知无绝地偏着脑袋,露出脖子那狰狞的血孔。在女孩亲吻她的脸颊时,一只苍蝇从她的鼻孔里钻出。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马车里的青年撩起了帘子。

他倚着窗看着日出,“妈妈……母亲……”

他的额贴着窗,轻轻地闭上眼,无声呢喃:“可怜的孤儿。”

要抵达塞拉布鲁斯庄园,只要再半天的路程。

在黄昏的时候,马车夫在老旧的庄园篱笆大门前停下。

雅克兰多从车内走下,他仰望着前方。红色的夕阳下沉,使他的双目通红。

在他抬起手之前,大门自动地敞开来,但是非常缓慢,那缠绕着大门的荆棘茂密地生长,就像是十几年不曾经过修剪。

黑发青年缓步踏入,他环视着这看起来庄严古老的庄园。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墓场,每个角落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在绕过干涸的水池和灰色破落的天使雕像时,一个人影骤然出现在眼前。

“雅克兰多大人。”苍白的奴仆用空洞的声音说:“我是雷欧布莱德,您忠诚的仆人。”他对着青年深深地弯下腰。

“请跟随我过来。”

“公爵已经在等候,他非常期待您的到来,雅克兰多大人。”

◆◇◆

“那绝对是个被称为古堡的地方。但是从外观上瞧不太出来。”青年缓慢地叙述:“他藏在地下,就像普通的吸血鬼,阳光没

办法透入。”

“你不怕阳光。”

青年看着老神父,皱眉问:“这是疑问还是陈述?”

“如果是后者,我很遗憾告诉你,你说得不太正确。如果是前者,那我可以回答你,没有吸血鬼不会惧怕阳光。”

“这可能不包括我,我是指在正常的时候。这对任何一个强大的吸血鬼都一样,阳光并不会带给我们太大的害处,只有那些弱小的新生儿或者能力不足的家伙会因为阳光而化成灰烬,那样的家伙最好一辈子都躲在沼泽或地下室里,因为那样最安全。”

“但是你能够直视日出——”神父持续地发出疑问。

“没错,这一点,就连我那继承了古老血脉的强大父亲,都不太能办得到。也许能,不过会造成负担。坦白说,他在那时候的能力与过去相比已经减弱很多,那是因为……”

青年轻笑地说:“浪漫一点,可以这么说,是因为爱。”

“他绝对是个稀奇的不死族,我们在长久的岁月里,会因为寂寞而寻找得以陪伴自己度过的对象,一两个,很少。因为我们重视领土权,很难与其他族人共享平等的权力。”

“爱情并不是懦弱的表现,尽管这在我们之中非常稀少。但是他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十分盲目,不顾一切、疯狂……我可以理解。不过这使他充满了弱点,想取代他的血族非常多,他要是无法持续保有自己的荣耀,那么他注定会因为这样而自我毁灭。”

青年垂下眼,但是他很快地再次微笑:“我应该要告诉你,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过程。”

“不过那没有意义,不要问什么,我们什么话也没说。”他轻轻地敲击桌面,轻声低语:“他是个老家伙,沉默、无趣,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隐藏得很好,面无表情,但是不要惹怒他,他不会听理由,只会直接发疯。”

他抬起眼,说:“除了这一头黑发,我和他几乎没什么分别。我是指模样。”

“他拥有银发,据说那在几个世纪以前,是邪恶的象征。如果说我们有什么相像的地方……”

青年仿如自嘲地轻声说:“柏金的直系子孙,都会爱上不一些该爱的人。”

第49回

yin暗的豪华厅堂里的长餐桌前,烛光微微地闪烁。

那里犹如地下室般yin冷,在青年跟随着前方的奴仆推门而入的时候,坐在最后方的主座上的血族亲王抬起眼。

忠诚的奴仆向主座的男人深深弯腰,接着就往外倒退着走出去。

雅克兰多看着前头,公爵一如过去的习惯,摆出手势示意他的亲儿在对面的位置入座。他们正视对方的时候,仿如面对着一面镜子,除却发色之外,从外貌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分别,然而这样惊人的相似并没有带给他们任何一方一丝惊讶。

两方的奴仆在青年入座的时候,适时地为他呈上了酒杯。那里头盛满了艳红的液体,浓郁的血腥气对吸血族而言是最诱人的香味。

雅克兰多只是轻轻地摇晃酒杯,偶尔轻呷一口,他看起来没有什么食y_u。

“用一些吧,吾儿。”公爵轻声地嘱咐,他的语气并不完全冷漠,但也并非富有情感。

“我用过了。”青年放下酒杯,从容地回声应道:“在路上。”

公爵望着他道:“你的成长令我讶异。”

会面并没有用去太长的时间,那是因为公爵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抬了抬头。面对久未见面的亲子,他们并没有花许多时间做交流,那在血族之间似乎是不太需要的事情。但是公爵在离去之前呼唤他的儿子:“过来,吾儿。”

雅克兰多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才走到前头。公爵在这时候犹如一个长者,他凝视着青年,抬手轻抚过那及肩的黑发,有些失神地轻言:“你拥有与他一样的黑发和眼神,吾儿……”

他很快地回过神,收回手道:“这会使我更爱你,你是我

的独子,我将为你引见所有人,他们对你就如同对我一样,你会受到尊敬,流有我最浓的血液,我强大的亲子,雅克兰多。”

他侧身亲吻青年的脸颊,就像是一个简单的仪式。

雅克兰多沉默地看着他抽离的手,那里布满皱褶,黑色的指甲狰狞锐利,他银色的发丝使他看起来更加老迈,如同他的双眼,沧桑疲惫——尽管他的面目年轻,但是他看起来已经无力去保有这些假象。

黑发青年在城堡里待了下来,他应该安份地待着,等待他的父亲的指示。

公爵似乎在隐瞒些什么,他总是疲惫,偶尔会出神地注视着雅克兰多,眼神有着些微的波动,但是依旧寡言,接着又匆匆离去。另一点,他完全无法忍受阳光,城堡里的窗户都用石砖密封起来,也从来不会和青年谈到外面的世界,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厌世的血族,完全地活在过去的时代里。

雅克兰多沉默地站在窗前,这是城堡里唯一的一扇没有被密封的窗口。他感到很庆幸,至少他和一般吸血鬼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他并不喜欢待在地下室,更不喜欢躺在棺材里,也许是因为他并不怎么惧怕阳光的缘故,他时常站在窗前,毫不顾忌地欣赏日出。

这是非常值得炫耀的地方,其他的血族在堕落的那一刻,就注定和光明永远道别。

这个房间宽大舒适,就像是一般人类的卧房。柔软的床褥、用于写信的写字台、摆了一些杂书的小架子,还有一个金色的空鸟笼。这是黑发青年唯一满意的地方,虽然这房间看起来并不像是特地为他而准备。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青年把窗口合上,并且迅速地回过头。他血红的目光盯着门口站着的奴仆,那苍白的家伙手里拿着托盘,上头搁着一般吸血鬼的早点。

雅克兰多缓步走了过去,他拿起酒杯晃了晃,接着把手一放,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换点新鲜的吧。”他说:“冷了的东西不太能满足我。”

奴仆迟疑地望着他一阵,接着才弯下腰,静默地把门给带上。

那个夜晚,公爵在中厅里接见他的亲子。

“你在房里吸血。”

雅克兰多与他对视,并没有否认。“是的。”

公爵的眼神透着一股冷漠,他冰冷地低声说:“我希望这是唯一一次,吾儿。”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公爵站了起来,他看起来有些烦躁,用力地甩了袖子,负手站起:“你弄脏了那个地方。我疼爱你,吾儿,我把最好的房间留给你……”他回过身,严厉地低语:“你必须珍惜它,不要让那里沾上肮脏的污渍或者染上一点黑暗,记住我的话,雅克兰多。”

他注视着与他相貌相像的儿子,沉默了一会儿后,陡然说:“你与我共同归属于黑暗,你的天赋是值得骄傲的地方,但是他一定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不要有任何疑问,你会见到他,在我允许的时候。在那之前收起你的牙,你会吓到他。”

公爵看了他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之中。

◆◇◆

“他是个孤独的独裁者。”青年和缓地评论:“无聊的老家伙,浑身充满死亡的气息,他在短暂的时间里变成了那副模样,不过据说他过去也一样,只是一个人使他有了改变。”

他看着老神父的双眼,轻声应道:“那个人是我的生育者。”

神父低了低眼,有些迟疑地问:“……真的是男人?”

青年点了点头。

“不、不可能。”

青年坐了起来,凑近前方,轻声低语:“不要怀疑这一切,你的无知并不等同于不可能。”

“就像你对你的造物主也所知甚少,哪怕你对整本圣经倒背如流,你依旧无法得到任何解答,我就是个例子。我的生育者并不具有女xi_ng的构造,但是他确实用自己的身体孕育我、诞下我。”

“……”

青年慢慢地靠了回去,他垂下了眼,双手交握:“我在那里待了一些时候,但是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到他。如同我刚才所说,塞勒斯汀的力量逐渐薄弱,那是因为他将自己作为供应器……这个说辞你也许有些陌生,在之前我们都是——一个聪明的血族不会随便施舍自己的血液,因为这等同于使自己的生命和力量流失,这是自杀的行为。”

“他把他给藏了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那个地方,但是这并不能阻碍我。”

“我之所以来到那个地方,是为了要取代他,只不过,一件事情使我改变原有的决定。”

◆◇◆

雅克兰多躺回床上,他默念着什么,紧接着闭上双眼。

他的躯体逐渐地陷入沉睡,然而他的意识却保持清醒,就像是灵魂与肉身脱离,但是活动的范围有限,而且耗费力量。

他无声无息地穿过了走廊,轻易地越过了那些神情僵硬的奴仆。他遵循着气息找到了隐蔽的大门,通往了城堡深处的地下室。那就像是血族的巢穴,一副副的棺材镶嵌在墙垣的空洞之中,好使得他们的栖身之处完全浸没在黑暗里。

在那一刻,他瞧见了那披着黑色长斗篷的银发亲王。

公爵的手里握着金色烛台,缓慢地走下古老的旋转阶梯。他的身后并没有人跟随他,他的步伐无声轻缓,火光映照着青白的脸庞。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血红双目和微微展露在唇外的锐利獠牙,握着烛台的手布满皱褶,精致的脸颊上也渐渐地显露出岁月的痕迹。他沉默地走往深处,长至脚踝的银色发丝透着一股苍白,这使他的背影看起来佝偻孤寂。

血族的时间是静止的,他们的青春和生命永驻,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失去这一些。当逐渐失去力量的时候,他们的外貌会随之苍老,脱去覆盖在邪恶灵魂之外的美丽躯壳,显现出真正丑怪的面貌。

公爵走过繁杂狭窄的通道,直至深处。他的手划过烛台,熄灭了那唯一的火光,让自己全然身处在黑暗之中。

他在一扇画着恐怖壁画的大门前站定,在默念古老的咒语之后,看着大门慢慢地推开。那是一个俨如冰窟的处所,发光的宝石嵌满在壁上,冰冷的雾气弥漫着。

中央搁放着一个黑色棺木,那看起来庄严神秘,令人难以靠近。公爵缓慢地走近,他搁下了烛台,双眼注视着那敞开的棺木里头,他的面目随着步伐越发年轻,他强撑着自己最美丽的表象,收起了獠牙和污浊的指甲,血红的双眼转为深情的海蓝。

公爵沉默地伸出手,抚mo着里头的人,用温柔的目光凝视。他寡言,但是那是对其他人。他对着棺木里的人无声地轻唤,青年无法听清他的话语,而且眼前的画面朦胧模糊,仿如身处在梦境之中。

公爵说了一些话,他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而在之后,他缓慢地俯下身,他似乎双手搂住了棺木里的人,深情地耳鬓厮磨,无声地耳语。但是他并没有得到回应,这是他的神情逐渐哀伤的缘故。他在最后抓着棺木边缘,背对着青年的视线,悲恸地两肩轻颤。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摇晃地直起身,并且伸出手。他毫不犹豫地在手心划开了一道血口,冷漠地看着那暗红的血珠簌簌滴落。

在靠近棺木之前,雅克兰多睁开了眼,他有些疲惫地侧过头。

天刚

破晓时,是血族能力最弱的时候,就算是他也无法避免。在这时候,他们的能力会受到最大的限制,难以随xi_ng所y_u地运用。

但是这不能阻碍他。

黑发青年轻轻地推开那不起眼的门,要找到它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公爵并没有严格地禁止任何人靠近。也许那是因为他的地下室犹如一个广大的迷宫,而且充满陷阱,如果没有良好的方向感,就会永远走不出去。

雅克兰多拾级而下,他确信那些躺在棺木里的看门犬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那些家伙只能用鼻子辨识人,他们不会攻击与他们的主人有相同气息的对象。青年循着记忆中的路径,他很快就抵达了地下的最深处。那里只有一扇紧闭的石门,看起来就像是中世纪领主的幽闭室。

在门推开的同时,他的掌心握住了灯芯,熄灭了火光。

雅克兰多环视着周遭,他的目光最终集中在前头。他小心地靠近,放缓脚步。他看着棺木里头,围绕着它慢慢地走动。他没有急着凑近去看,只是仔细地打量棺木里的人——那是个人。这不太正确,应该是个吸血鬼,散发着人类气息的吸血鬼。

他拥有黑色的短发,双眼紧闭,色泽鲜艳的红唇紧抿,相貌俊美。他像是穿着圣袍,两手整齐地交叠在x_io_ng前,神态安详地进入了沉睡。他宁静沉默,但是看起来鲜活动人,仿佛在下一刻就会马上睁开眼。

黑发青年往前靠近,他的手轻轻地搭在边缘。

他静默地凝望着他。

◆◇◆

青年双手交握,他失神地注视着前方,陷入了沉默。

血红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缓慢地仰起头,在老神父开口之前,抬起手掩住了眼,轻摇头说:“我很抱歉。我只是感到怀念,我们可以继续……”

“恶魔也会流泪么?”神父缓慢地问道。

青年看着他,轻轻地点头,“偶尔。”

他别开眼,哑声轻语:“我们也具有感情,悲伤、欢乐、痛苦或者是忧郁,但是很少,不过我们珍惜那些情感。我们不会轻易地表露它们,因为那等于暴露自己的弱点。”

“我们会在感到最快乐的时候欢呼呐喊、在感到最痛苦的时候嘶吼、忧郁的时候极度地沉默甚至是进入沉睡、在最悲伤的时候落泪……这是我们表达情感的方式,远比人类来得诚实、强烈,就算是自身也无法抑制。”

神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发出疑问:“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黑发青年凝望着前方,他的目光悠远,神情赤诚:“我只看见他。”

“那时候他正在沉睡,做着美梦,没有人可以打扰他……他在微笑,也许是,他适合微笑,你应该见见他,你会发现这世上没有比他更适合笑容的人。”

他渐渐地沉默下来,接着低声轻语:“就像是我先前所说的,我对我父亲的恨没有确切的理由……这如同我对他的感觉,这并不需要理由,也不值得去探索。”

“人类拥有被称为第六感的奇妙感应,也许在我们这里,这种奇特的感觉会更加地敏锐。我们可以在第一眼,就分辨出敌人和盟友,我们会忠实自己的感受,不择手段地去追求它、满足它……人类也是如此,只是你们用种种的框架自我束缚,好利于管理。”

“在看见他

的第一眼,我不能将那种感觉称为爱。但是我清楚地找到了方向,我过去都在寻求的意义、证明,在那一刻获得了解答。在我们见面的第一眼,我就能感觉出来,我们之间没有一点距离,我的肉身之躯属于他。而他也属于我,完全。”

“……”

青年闭了闭眼,轻道:“我必须对你述说后来发生的事情。很遗憾,你可能不会明白,但是请让我诚实地说出来。你会认为,这也许是错误的开始……”

“但是我不曾后悔。”

◆◇◆

在门被推开的时候,黑发青年放开了身下的年轻女孩。那可怜的姑娘捂着还淌着血的脖子,滚到了地上,哑声地抽泣着,并且惊恐地爬向了前方试图逃离。

公爵冷漠地盯着他的儿子,女孩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腿,含泪恐惧地哀求:“救我、救我……!!”但是在她看清了那留着黑色指甲的手掌时,颤颤地抬起头,然后惊叫一声,踉跄地往后挪了回去。

黑发青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拽过女孩的发丝,将她从地上拉扯起来,冷眼盯着他的父亲,张嘴擒住了那细嫩颤抖的脖子。当女孩无力地往后仰之后,他毫不留情地放开她,看着她直直地往后倒在地上。

“不要弄脏这里。”公爵冷声命令他的奴仆。

在大门重新合上的时候,公爵望着他的独子,语气严厉地说:“雅克兰多,吾儿。你令我意外……”

在青年回过脑袋的时候,一股强劲的力道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犹如强风一样地在一瞬间将他扼制在墙上。

“顽劣的孩子……!”

他们四目相对,公爵凑近他的亲子,凶狠地搁下警告:“不要忤逆你的父亲、你的创造者,因为我你才得以诞生、免受任何残酷的考验,在你得到我的认可之前,要先学会服从和感恩……我疼爱你,吾儿,但是我不会纵容你,不要再让我知道你悄悄地干些什么。”

他瞪视着那与自己容貌神似的黑发青年,压低声量说:“不要再靠近那个地方,打扰他的安寝……!雅克兰多柏金,不要逼你的父亲将你锁进棺材封在墙垣之中,对于不听话的孩子,这种方式可以很好地进行教育。”

黑发青年望着那红色双目,他缓慢地握住他父亲搁在他脖子上的手,接着用力地擒住,仰着头骤然轻笑,露出尖锐的獠牙,“我建议您试看看,父亲。”

公爵冷瞪着他,过了一阵子之后,将手慢慢地从青年的脖子撤离。

雅克兰多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处,他看起来无所畏惧。公爵在走开几步之后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低声轻语:“你与他完全不相似,这使我欣we_i……也感到失望。”

“我一直期待,并且正在等待那一刻,让他看看你。他在你出生的那一刻提出要求,让你与人类一起生活,他从那时候就爱着你,尽管他不曾说过。”

“那是因为他并没有机会开口。”公爵语气骤冷:“他将他沉睡前的祝福留给了你,包括了力量,他将自身的全部交给了你,不要再打搅他,吾儿,你已经从他身上得到了一切,怀着感恩的心去等待他的苏醒,在重要的仪式来临之前。”

在公爵离去之时,他不忘说:“吾儿,我会在满月的夜晚让所有人认识你,谨记我的每一句话,不要惹出一点麻烦……或者你希望我给你最严厉的制裁。”

第50回

血族天xi_ng高傲,难以管束,但是他们的世界也存在规则,并且被要求严格遵守,否则将被视为反叛者,受到驱逐或是审判死刑。法律的执行者被奉为亲王,在领地范围之内的血族都必须遵从他的旨意。然而,亲王并不是永久的统治者,他们会因为能力衰弱或是行为失当,而遭受攻击、被迫退位。

这是千年不变的规律,年轻的吸血族将取代旧有的黑色血脉。聪明的亲王会在能力衰退之前,从他所创造的孩子之中,选出天赋最为卓越的年幼者作为继承人,以此免于发生残酷的斗

争,并且延续氏族的荣耀。他们会选在适当的时机举办仪式,引领年轻的继承人进入血族的社交界,承认他在领地上仅次于亲王的地位,为日后的王位继承做准备。

但是这些年轻的贵公子往往在会成为亲王权力的最后终结者。

掠夺,就和血液以及色y_u一样,被视为血族的天xi_ng。

黑发青年站在镜子前方的圆台前,静默地认为仆人们摆弄,他似乎对自己的着装不具有太大的兴趣,不过至少他愿意配合。围绕在周围的仆人忙碌地为他披上合身的黑绒外袍,呈上香醇的葡萄酒让他润口。他们恭敬地侍奉着他,如同对待下一任君王。

在前往仪式的大厅之前,青年负手走到了窗前,抬眼看着那黑幕上悬挂的圆月。

“雅克兰多大人。”

他闻声转过身子,接着缓慢地走下窗边的矮阶,将手放进仆人伸出的掌心里。在离开那个地方之前,黑发青年稍稍地回过头,他血红的目光盯着那一轮明月。那一刻,黑色的云层逐渐将朦胧的月色覆盖,远处传来了野兽的嚎叫声。

青年沉默地扬起嘴角。

在大门带上的同时,窗口跟着重重合上,房里的烛光全部熄灭,让一切完全淹没入黑暗中。

通往黑暗祭坛的通道yin暗奢华,石壁上绘着古老鲜艳的壁画,一座座僵硬的金属雕像仿如严谨的守卫者。忠诚的奴仆跟随着青年走往尽头,每当他前进一步,两边的烛台就会瞬间亮起火光,点亮前进的道路,直到一扇宏伟的大门进入视线。

在黑发青年走近的时候,大门极其缓慢地敞开来。

眼前是一个金碧辉煌的殿堂,明亮的水晶吊灯就像是日光一般地照亮了每一处角落,犹如白日降临。在青年步入的同时,所有人的视线向他投来——受到邀约的血族都在今夜盛装打扮,一身艳色的装束,从侍者的手里接过盛满了红色液体的酒杯,在这奢华的盛宴里共度时光。然而现在,他们都在注视着那从门外缓缓步入的美丽青年。

那是一张与上位者神似的容貌,他们拥有近乎相同的气息,但是黑发青年却显得更加年轻,他精致的眉宇透着他的父亲截然不同的孤傲,每一个步伐都蕴含着力量。他仿如从神圣的画中降临,天生该受到敬仰和崇拜,他的黑发却又如同罪恶的象征,与他那一身华贵的黑色礼服融合成一体。

黑发青年环视着他未来的臣民,这使那些好事者遗忘了谈笑,纷纷用炙热的目光凝望着他。

最终,他们将目光投向了那坐在主座上的银发亲王。

也许不会有比拥有强大的继承者更能令人欣we_i的事情,但是公爵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公爵在今天并没有换上华丽的装束,他穿着简朴,一如这二十年的每一日。他比过去更加地避世,不曾出席任何一个血族的宴会,这是他二十年来首次出现在他的族人面前。他也许确实宠爱他的独子,但是这令人感觉上,他只是在执行一个父亲的职务,这是因为他沉睡的爱人已经夺走了他所有的情感,他看起来无力再付出更多。

此刻,他冰冷的目光紧盯着自己的独子,在黑发青年与他对望的同时,缓慢地从王座上站起,并且拧起了眉头。在其他的血族将青年围绕之前,这严峻的父亲语气冰冷地命令道:“上来,吾儿。”

黑发青年并没有让他的父亲等待太久,他在仰视了他一小会儿之后,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迈步而上。

公爵的双眼直视着青年,他的眼神锐利,使得青年垂下眼,好显示尊敬。

在黑发青年与公爵站在同一个位置时,冷漠的亲王忽然伸出手,捏住了青年的下颚,逼迫他高高地仰起头。

他沉默地望着青年,久久不发一语。

原本正在窃窃私语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上方。

公爵瞪视着眼前的青年,直到他迟疑地轻唤一声:“父亲……”

在那一瞬间,一股强劲的力道忽然向青年的x_io_ng口袭去,将他从阶梯上硬生生地踹至底下。

青年毫无预警地从阶梯滚落,这使得所有人发出了惊呼。他痛苦地在地上滚了几圈,蜷缩着身躯。公爵对此毫不怜悯,他站在原处,眼神冷然地盯着下方。青年在发出哀鸣的同时,他的x_io_ng口冒出青烟,黑色的发丝逐渐转变成红色,五官不自然地扭曲起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转变成另一个模样——那才是他原来的样貌。

公爵神色冷峻地俯视着这可怜的家伙,缓慢地从王座地走下,冰冷地低喃:“爱德华兹提诺瓦……我必须赞美你,你总是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亲、亲王……”爱德华兹急急地环顾周遭,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惊恐地看着公爵,恐惧地往后倒退,摆动着双手。

公爵向他步步逼近,暗红的双目酝酿着怒气,他甚至露出了獠牙:“你可以安心,我乐意给你解释的机会,但是这不会减轻你的罪行……不过我可以让你过得痛快一些。”

在爱德华兹转身逃离之前,公爵的身影迅速地窜至他的眼前,轻易地擒住他,将他从地上抬起,使他悬挂在半空中。爱德华兹剧烈地挣扎着,惊恐地看着那狰狞的面容。

“珍惜你最后的机会,提诺瓦。你必须诚实,告诉我那顽劣的孩子……”公爵对他危险地轻语,但是他猛地顿住。

公爵静默地看着那不断挣动的反叛者,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陡然睁大眼,将这擒到手的魔术师给用力扔开。

“艾维斯摩尔……”公爵仿如失神地轻喃了一声。接着,他迅速地转过身,扔下了他远道而来的宾客们,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扭断魔术师的脖子,就疯狂地赶往了城堡的地下深处。

公爵极其快速地穿梭过那复杂的通道,他已经分不出心力去保有自己精致的外貌,他的容貌随着他的不断前进而老化,他银色的发丝逐渐透白,低沉的声音越发粗哑。

当公爵停在那敞开的石门面前,他已经完全显现出真实的模样——狰狞老迈的容颜,瘦骨入柴的双手,佝偻的背以及那看起来过为宽松的服饰。他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前头,步伐颤抖地向前,最后在那空荡荡的石台上缓慢地单膝跪倒。

“艾维斯摩尔……”他慢慢地将脸贴在石台上,心神俱焚地痛苦低唤:“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

然而,公爵并没有长久地陷入绝望和悲伤之中,随着他的双手划过的部分,都冒着一股烟气,渐渐地腐朽。

他睁着双眼仰视着,慢慢地张开双手,张开嫣红的嘴,使他锐利的獠牙毕露,发出了犹如地狱般传来的恐怖呐喊:“雅克兰多——!!!”

◆◇◆

伦敦贝克尔街十三号的楼房来了新租客,在这细雨茫茫的时节,好奇的孩子们从窗口探出头,看着那一辆辆的马车运来了崭新的家具。

孩子们的母亲正在和小姐们高谈阔论。

“据沃伦先生说,那是个来自巴黎的绅士。”

“噢,原来是法国菜。”小姐们相视一眼,扬声笑开。

“别这么说,女孩儿,那是个富有的男士。”母亲抚mo着姑娘的卷发,微笑地说:“希望他还没个伴儿,妳要知道能租下整栋房子很不简单,我想他也许年收入有几

千英镑。”

“几千英镑?”女孩们咯咯地笑着,这时候守在窗前的小男孩叫了起来:“那是他么?快来看呀!”

这成功地吸引了女孩们的注意,她们蜂拥挤到窗前,慈祥的母亲微笑着放下她的女红,提着裙子跟着走到窗前。

黑色的马车停在了前头,奴仆连忙上前打开伞,只见从里头缓慢地走出一个身着时髦的黑色条纹西服的年轻男士,但是雨伞遮盖了他的样貌,不过这依旧使得女孩们兴奋起来。

“看到他的背影了么?我敢说他比路德还高几公分。”

“噢,他的背影很迷人,妈妈——妳看了么?”

“老天,希望他的正面会和他的背影一样好看,我的意思,千万不要缺了一颗门牙。”

女孩再次地哄堂大笑,但是她们的弟弟忽然从窗前跳下来,快速地绕他的母亲身后,紧紧地抓住她的裙子。

“怎么了?威利。”母亲温柔地抚mo男孩的脑袋。他有些害怕地抬了抬头,闷声说:“红色……红色的眼睛……”

“威利,你说什么?哦,妳们安静点!”

“不,妈妈,快来看看,那是什么?”

女孩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她们的母亲凑到了前头看了下去。

“……那里。”一个女孩指道,但是又很快地把手缩了回来,而且面色奇怪。

在刚在的年轻男士走下的马车里,抬出了一个箱子。它用白布严密地掩盖住,那看起来很重,需要四个健壮的青年搬运它,房子的新主人正在监督着这个过程,他似乎不断地吩咐那些奴仆们要小心行事。

“那看起来……”最年幼的姑娘回头看了看她的姐姐们,她们都古怪地笑了笑,“我知道妳要说什么……像棺材。不过一定不是,我相信。”

“好了,女孩们。”母亲打断了她们的话:“进去吧,身为淑女,不应该站在这里对新来的邻居品头论足。”

她赶走了女孩们,又看了一眼对面,然后把窗口给关上,拉上了窗帷。

“欢迎你来到伦敦,柏金先生。”

房东沃伦领着来自巴黎的年轻绅士走进这刚装修好的房子,他滔滔不绝地说:“我一直期盼你的到来,当听说你看上这房子的时候,简直令人兴奋。不过我不能把它卖给你,但是你愿意租下它,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沃伦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汉子,他是个道地的英国人,不过非常热情。他便招呼着奴仆把家具给搁置好,边向身后的绅士介绍这个地方。

“先生,我听说你是因为工作来到伦敦,不过不管什么原因,你会发现这里是个好地方,除了天气需要改进之外。但是可以忍受,你可以长久地待在这里。噢!什么声音?”

沃伦忽然打住了话,但是在他回过神之前,他身后的黑发青年已经走到了走廊查看情况。原来是仆人在将那大箱子运上来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了边角。

仆人已经停下搬运的工作,他正打算蹲下身,好检查看看有没有碰坏了这重要的东西——非常重要,据说在前来这里的路途,柏金先生都一直和这箱子待在同一个车厢里。然而在仆人伸手掀开白布之前,一只戴着白手套的冰冷手掌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肘。

“……”

那仆人对着那俊美的脸庞,有些

结巴地说:“我、我很抱歉……”

“他没事。”黑发绅士轻声地说,然后放开了仆人的手,接着道:“把他放在我的卧房,留意一些。”

四个奴仆面面相觑了一阵,才再次地弯下腰。

沃伦从后方走了上来,他看着那被带上楼的诡异大箱子,别过眼momo鼻子说:“噢,你知道的,他们就是这样,有些笨手笨脚……希望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并不会。”黑发绅士回过头,轻声地说:“他很好。”

“好的,但愿如此。”沃伦神色怪异地点点脑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地说:“我真是的,差点忘了——雅克兰多柏金先生,我的夫人非常欢迎独居男士前来寒舍一块儿用餐,她在今天早上之前,都在我的耳边说,她一定要见见慷慨的法国绅士。”

“我恐怕没办法。”年轻的绅士环视着那用于装饰的画作,“会有其他的机会,我会亲自拜访你们。”

“那真遗憾。咳,柏金先生,请往这里走,我还没带你看看茶室,我保证你会喜欢……”

在送走了唠叨的房东以及负责搬运的奴仆之后,雅克兰多走到了自己的卧房。

他看起来充满兴致,步伐轻快地走到了那被放置在床边的大箱子旁边,掀开了那掩住它的白布——一个黑色棺木赫然出现在眼前。

雅克兰多并没有急着打开它,他单膝跪下,抚mo着它,微笑地低语:“我们已经到了,你应该呼吸一下伦敦的空气,这里很适合我们。”

接着,他小心地打开了两边的锁,缓慢地掀起了棺盖。

那里头躺着一个精致宛如人偶的青年,他依旧闭着眼,嘴角微扬,即使毫无反应,也仍然令人着迷。

雅克兰多神情温柔地凝视着他,柔声地轻语:“这里是新房子,你感到满意么?之前那些家伙耗去了我们太多时间,不过现在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你喜欢这里么?”

青年并没有给予回应,他从许多年前开始就一直沉睡。

雅克兰多慢慢地俯身,将脸靠在青年的颈窝,深深地吸气——这是唯一能令他感到满足的方法。

“我们有很多时间。”他小声地轻语:“……可以补缺我们失去的二十年,甚至更多。”

过了一阵子,他站了起来,并且拿起了自己的帽子,重新将它戴上。他看了看外头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离开一会儿。”

“不会很久。”他拂了拂青年的发丝,轻笑说:“很快,相信我,英国佬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是我们必须变换口味,吃惯了法国餐总是有些麻烦……”

“好好看家,亲爱的。在你饿之前我会回来。”

◆◇◆

“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青年对着神父赤诚地微笑:“我们存活的时间太长,没有什么事是值得长久去追忆的。”

“但是我记得和他在一起的每天,从我将他从我父亲手里夺走的那一天起。”

老神父沉默地看着他。

青年并不为此而感到不自在,他坦然地说:“我不曾后悔,要是我不那么做……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被称作美好的。”

“尽管这带来了很多麻烦。”青年无所谓地说:“我的父亲正在疯狂地寻找我们,他恨不得扯断我的脖子。”

“不,他……”

“嘘。”青年打断了神父的话,低声说:“你还不够了解他。他会干的,神父。”

“他无法容忍任何人窥探他,或是一点碰触。他对他付出了全部的情感,在很早之前。他是个可怕的妒夫,在他的城堡里时,他严禁我接近他藏匿爱人的处所,那是因为我令他感到妒忌——我拥有他即将失去的一切,力量、美貌、权力,所有。”

“他们共同创造了我。我和我的生育者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因为我由他的血肉之躯所孕育,而我和他之间在过去只有饲育和被饲育的关系。在我成

年之后,我们不会有任何的瓜葛,这就如同一般的血族透过恩赐血液来创造自己的后裔,在他们的孩子成年之后,他们将是毫无关系的个体。我和他也一样……”

青年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关于他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应该继续。”

老神父摇了摇头,别过眼在x_io_ng口用力地划了十字,他的双手在颤抖。

“我必须说,后来发生了一个奇迹,可以这么说。”青年双手合握,平淡地叙述:“我记得那一天,你看过《造谣学校》么?不错的戏剧。就在我从剧院归来的那一个夜晚……”

第51回

那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啊!这两只眼睛所照亮的美德之路,我还能偏离吗?虽然亲爱的小姐您那动人的美丽会消逝,您还是得统治我,因为我会臣服一个摆脱蠢事而心怀谦卑的人,附近只有爱情可以庇护——”

观众就像先前那样发出笑声,距离舞台左上的贵宾座里,两个身影正交缠在一块儿,他们躲在暗处,座位前头的红色帘幕遮住了他们的脸。在爆笑声充斥着剧院的同时,黑发青年轻轻地推开了那原本双手缠住他的美丽妇人。

舞台上的查理士扮演者在谢幕之前面向观众,敞开双手扬声说:“各位可以排除一切的焦虑恐惧,只要你们同意,诽谤都将成为过去。”

如雷的掌声此起彼伏,黑发青年微笑地往舞台扔下一株鲜艳的玫瑰,接着缓慢地回过身,拿出白色的手绢,盖在那卧倒在椅子上的妇人脸上,戴上了帽子,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里。

也许在明天的《伦敦时报》上会出现关于“可怕的吸血僵尸”的报道,不过这并没什么,英国人也需要点乐子。

黑发青年在车夫的搀扶下跃上了马车,他看了看外头的月色,不由得对车夫说:“快一些,我必须早点回去。”他耽误了一些时间。

“好的,我尽量,先生。”马车夫点点脑袋。

青年握着手杖,他现在已经完全融入这里的生活,看起来就和普通的英国绅士没什么分别。不过他鲜少和人打交道,尽管许多年轻的小姐都对这个貌美富有的柏金先生充满兴趣。他很少出席社交晚宴,而且都不会待得太晚——这不太像是单身独居的男士该有的生活方式。

“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了?当初,他像个无可救药的浪子时,你非他不嫁,如今他看起来就要改过向善,我看你却反而不要他……”青年默念着戏剧的台词,他似乎正在想着待会儿要在那个人面前演绎一遍这些有趣的段落,说不定那个人也会因此而发笑?

雅克兰多总是用些不同的法子,好让那沉睡的青年能有些反应。他天天都会跟他说些有趣的事情,有时候会在屋子里大声弹唱,偶尔也会给他的睡美人换一套崭新的衣服……他总会在白天闭上眼之前凝望着棺木里的青年,那是他最享受的时刻。

他已经腻烦了过去毫无目的的生活,现在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满足。

马车在贝克尔街停了下来,青年往车夫手里塞了可观的小费,兴致盎然地走往他的住处。

然而,在他的手碰上门把的时候,他微微地顿住,眉头慢慢地拧了起来。

下一刻,他砰地推开了门,迅速地往阶梯飞奔而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使他的双目跟着闪烁着红色微光,无法克制

地露出隐藏的面目。

在他抵达二楼的时候,他静默地停顿在楼梯口。

如果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在一瞬间感到惊骇的话,也许眼前的景象就是为数不多其中之一。

在通往寝室的狭长走廊上,横卧着两具身型扭曲的尸首。这些面目并不难辨认,在两个月前,他们还帮忙把家具搬进屋子里。

雅克兰多慢步地走向前头,边打量着那被吸干血液的躯壳,他们的脖子几乎就要被咬去一块肉。

“愚蠢的偷盗者。”他低声呢喃,话里没有一丝怜悯,甚至渐渐地透着一丝惊喜。“真是……难以置信……”

当他带着无法抑制的喜悦推开门的时候,他几乎就要发出赞叹。

他就像是踏进一个杀戮场,铺天盖地的暗红血渍,还有那好几个倒卧在地的丑陋尸身。那可怜的狩猎者一定是饿坏了,这样的胃口简直惊人。不过也许是这些家伙打扰了他的安寝,不小心将他给激怒。

雅克兰多环顾着走进卧房,他就像是对待一个孩子一样的,开始慢慢地轻声叫唤着:“亲爱的,你醒过来了么?快出来,让我看看……”

“你在哪儿……?我不会伤害你,让我看看你。”

yin暗的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他,黑发青年仔细地环视着,他正在努力寻找那个身影。

但是在他走向那敞开的黑色棺木时,这使得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黑发青年快步走到窗前,他的红色双目快速地横扫过外头那寥寥无人的街道,接着迅速地回过身,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是一个拥有一头黑色短发的青年。

他赤脚在街道上走着,双眼环视着周遭,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地胡乱走动。昏暗的街灯隐约映出他苍白的脸庞,以及那一身白袍上还未干涸的红色污渍。他看起来并不值得注意,也许他摇摇晃晃的步伐会让远处的路人认为那只是个醉汉。

伦敦的夜晚ch_ao湿寒冷,在这种时候,要是个正派人,就应该待在屋子里的壁炉前头,好好地烤火取暖。但是在一些yin暗的街道里,总会有什么危险藏匿在其中。这时候,一个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街上茫无目的游走的家伙,很容易成为他们的目标。

一只手忽然将他拉扯进yin暗的角落,他并没有挣扎,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被那两个粗汉按在墙上。那抓住他的大个子掩住了他的嘴,好阻止他呼救。那拿着枪抵在他腹部的家伙低声说着:“我们只是需要点过路费,你愿意合作就再好不过——波德,快找找看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波德动作快速地搜索着,但是他很快就发现眼前这单薄苍白的青年身上一个先令也没有。“天杀的,今天就干了这么一个,茱蒂那臭婆娘还在床上等我付钱……啊!!”

波德突然大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该死的,你想把条子引过来么——!”他的同伙冲着他急急地低声警告。

波德甩着手,压抑地低声叫嚷着:“他咬我……!好家伙!”他抬起手,却瞧见手心被咬出了两个小窟窿,还汩汩地淌着血。

波德凶狠地盯着那沉默的青年,卷起袖子像是准备将这家伙教训一顿。

黑发青年不明所以地看着前方,他看起来还无法领会过来。波德拽起他的领子,在挥舞拳头之前,却在那昏暗的灯光之下,隐约瞧见了什么。

他粗鲁地抬起青年的下颚,并且用奇怪的音调说:“嘿,快过来看,这是——”他皱眉紧盯着那细小的尖牙,那里还沾着血渍……

但是在下一刻,后方突然传来了尖锐的惨叫声。

波德迅速地回过脑袋,但是在他看清眼前的画面之前,一双冰冷的手放在他的脑袋两边。他颤颤地抬起眼,在瞧见那拥有蓝色眼眸的恶魔时,他的头颅陡然翻转一圈,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黑发青年疲惫地睁眼看着前头,他犹如黑宝石般的双

眼里映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使他缓慢虚弱地抬起手,摇晃地前进一步。

雅克兰多立即张开手臂,好让青年跌进他的怀中。

“大人……”那低哑的声音响起,雅克兰多低头的时候,瞧见那清俊的脸庞上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

青年看着老神父,他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他很奇特,在他身上你会发现到许多东西。也或许那是因为我过去的生活过于单调,或者,我属于他,我从一开始就对他具有情感。”

“……没有不爱母亲的孩子。”神父轻声地低语。

“也许你说的也对。”青年双手合握,轻轻点了点头,“但是,那也只是一开始,我们忠实自己的感觉,我想得到他的渴望比对血液的追求更浓厚。”

“这是错误。”老神父再次摇晃脑袋。

“好了,我们不是在说关于他的事情么?这一段很重要。”青年缓缓地扬起微笑,没有一丝玩味,他认真地说:“我记得每一件事情,从他苏醒的每一天,直到……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在我们漫长的生命之中,我们只会记得那一些,对我们而言重要的、具有意义的事情……”

“我记得,神父,我从来没有忘记。尽管这段记忆曾经让我痛苦。”

◆◇◆

窗帷被拉开的时候,雅克兰多在床上睁开了眼。

他听见了那小声的惊呼,在他回过头的时候,那一双黑色眼珠正呆怔地看着他。在他开口之前,那站在窗前的青年赶紧重新拉上了帘子,然后回过身,小声地说:“……我忘了,大人。你不喜欢阳光。”

“但是,天气很好。”

那声音有些暗哑,但是并不刺耳,他沉睡的时间太长,一开始连正确地发音都有些困难,这已经是个不错的进步。

黑发青年俐落地换上了衣服,那些看起来不太合身,他比雅克兰多略矮了一些,不过他们看起来年龄相仿。雅克兰多缓慢地从床上坐起,他在两个小时之前刚刚合眼,但是青年已经窜到了他的跟前,微笑地扬起下颚。

雅克兰多盯着他看好一会儿,直到他注意到了那宽松的领子和黑丝带时才明白过来。他站了起来,仔细地为青年扣好领子,将丝带系好。

“好了。”雅克兰多淡笑地退开一步。

但是艾维斯摩尔并没有离开,他还站在远处,仰视着那湛蓝的双眼。

“怎么了?”

艾维斯摩尔眨着眼,小声地道:“你忘了说‘早安’,大人。”

雅克兰多轻笑一声,顺应他的要求,轻声道:“早安。”

“艾维斯摩尔。”青年有模有样地轻咳一声,他正在提醒他的大人。

雅克兰多微微收敛了笑容,他静默地凝望着青年。

在青年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伸手抚mo青年的面颊,细声轻语:“早安,艾维斯摩尔。”

艾维斯摩尔偏头微笑起来,接着他掂起脚,亲吻雅克兰多的脸颊。

“早安,公爵大人。”

第52回

艾维斯摩尔柏金,那是他的名字。

一个无法接受自己嗜血族身份、无法抛开人xi_ng、而终将毁灭的吸血鬼。从知道他的人看来,他作为血

族的生命就和作为人类时一样地短暂,但是使他灭亡的真正理由并不是他对猎物的慈悲。

那一切,只是他最后的选择。

就如同在经历了沉眠之后,他选择遗忘了所有事情,也许因为那些回忆对他而言过为痛苦。然而,他始终没有把一个人从他的脑海里剔除,不管在任何时候。在他忘记了柏金家族的宝石戒指、忘记了他钟爱的金发姑娘、忘记了他对血液的渴求时,他依旧记得那站在窗前凝望着他的高大身影。

雅克兰多的生活乱套了。

作为一个称职的血族,他的生活临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颠覆。

砰砰砰砰——!

躺在床上的长发吸血鬼还闭着眼,但是从走廊传来的奔跑声已经让他从睡梦中醒来。他在那一瞬间认真地思考,也许他必须找一副棺材,好好地把自己锁在里边,以便完全不受打扰。

但是他很快地抛开这个想法。

他听见了门开启的声音,接着就是床边渐渐地倾斜下去。

紧接着,就是那新来的管家哈密太太的尖叫声:“噢!先生!你太调皮了!看你把厨房搞成什么样子了!你不要藏起来,我会找到你的!”

雅克兰多在听见窃笑声的时候,慢慢地侧过身睁开眼,看着那冲着自己眨眼的黑色眼眸。

“抱歉,我把你给吵醒了么?大人。”艾维斯摩尔探出头,鬼鬼祟祟地说,“但是你忍耐一会儿,待会儿我会给你看个好东西。”

“艾维斯摩尔先生,你在什么地方——!”

哈密太太的声音越发接近,她也许正气冲冲地站在门外,准备闯进来活逮住那闯了祸的调皮鬼。

艾维斯摩尔紧张地左顾右盼,努力地寻找安全的藏匿地点。

“先生!”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传统的英国妇人隔着门喊着:“雅克兰多先生,我能打开门么?”

在得到回应之前,这严格的妇人就推开了门,她也许以为在这个时间,任何一个日理万机的绅士都应该从被窝里睁开眼,并且穿戴齐整。但是在她打开门的时候,却瞧见那俊美的雇主正半卧在床头,看那模样似乎是才醒过来。

“先生。”哈密太太怔了一会让,然后点了一下头,像个尽责的管家一样地垂下眼,但是她的目光也许正在悄悄地四处搜索。

雅克兰多侧过脸,轻声地问:“出了什么问题么?哈密太太。”

“噢,这个……”哈密太太抬起头,不自在地拍了拍裙子,挑眉说:“没什么,大人,打扰您的睡眠,我这就离开。”

她抓着门把准备带上门的时候,又突然回过脑袋,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前方,“大人,伦敦的夜晚非常寒冷,我建议您多穿一些……睡觉的时候。”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正色说:“看在这屋子里有不少未出嫁姑娘的份儿上。”

哈密太太“砰”地合上了门。

雅克兰多安静地回过头,轻轻拍了拍旁边隆起的部分,温柔地说:“她走了。”

那隆起的地方动了动,艾维斯摩尔慢慢地拉下了毯子,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那冲着他微笑的美丽男人,然后翻身从床上跳起来。

在他站在门前的时候,转过头眨眼说:“大人……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l_uo睡。”

在床上的男人反应过来之前,艾维斯摩尔快速地打开门飞奔而出。

“这是个好题材,不会有比我更奇特的僵尸了,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睁开眼……”雅克兰多站在镜子面前,他系了一个完美的领结,在听见笑声的时候侧过头。

“……除了他。”他摇头轻语,但是语气里充满宠溺。

看样子艾维斯摩尔并没有忘记他要带来的“好东西”。雅克兰多看见了门口打开了一个细缝,艾维斯摩尔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过来、过来……噢,好孩子。”

在艾维斯摩尔扭过脑袋的时候,雅克兰多已经站在门口。

“大人。”黑发青年原本蹲在地上,在瞧见门边的男人时,他摇晃地站了起来,好让他的大人清楚地看见他怀里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小狗。看样子是,它身上的奶油沾到了艾维斯摩尔的脸上。

艾维斯摩尔微笑地抓着它的手,对着雅克兰多讨好地招了招,小声地说:“看,他在那里。”

“这是你说的好东西么?”雅克兰多轻轻地刮去青年脸上的白色奶油。

“不是这个,是它。你喜欢它么?大人。它很不错,相信我,它很健康。”艾维斯摩尔并不在意,他摇晃着它,“但是,我必须解释。我没有闯祸,大人,我在给它洗澡的时候,它逃到了厨房——我们不是故意的。”

“亲爱的,那它叫什么?它必须有个好名字。”雅克兰多轻笑了一声,他抬手去拨了拨小狗的脑袋。

艾维斯摩尔皱了皱眉,他也许还没思考到这个问题。

“埃文斯、诺玛、或者……科比?”雅克兰多不经意地说,但是他的话让黑发青年忽然抬起眼来,静默地凝望着他。

接着,艾维斯摩尔高高地捧起了小狗,他偏头盯着它,然后微微地笑了起来。

“好名字。”他恍惚地点点脑袋,“……它是科比,大人。”

艾维斯摩尔正在缓慢地找回他的记忆。

他在一开始只愿意待在他的“公爵大人”的身边,像个婴儿一样依靠着他。但是在之后,艾维斯摩尔渐渐找回了他的兴趣、生活和笑容。然而,他的嘴里有时候会说出一些陌生的名字,譬如老奥纳、梅米娅太太……

但是他自己也不太记得那些人。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并不是所有人都期望他想起那一些过去,所以他只能在迷途之中毫无方向地mo索。

不过稀奇的是,艾维斯摩尔完全记得有关于公爵的事情,没有一件遗漏。

现在屋子里很热闹,除了严厉的管家太太之外,还有她带来的几个女仆,以及负责干粗活的奴仆。那是因为这屋子的男主人发现,单凭一个人是绝对没办法完全看好艾维斯摩尔的,而且这记忆只有停留在少年时期的青年需要人类的陪伴——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和他们完全不同。

雅克兰多非常明白,聪明的吸血鬼不应该和人类打交道。血族并不需要吃东西,他们除了血液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面对一桌子的菜,就算是艾维斯摩尔也喂同嚼蜡,尽管他还以为自己是人类。不过他们依旧必须吃下一些,避免让任何人起疑。这对雅克兰多而言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但是艾维斯摩尔会苦着脸,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不过,他一定会把桌上那一杯艳红液体饮尽。

哈密太太时常在收盘的时候,轻咳一声,郑重地提醒说:“艾维斯摩尔先生,我们应该珍惜食物。”

不过这位管家太太最说的话,却是对着她的雇主,严厉地说:“您不可以太宠溺他,先生,绝对。”

每天早晨,在她瞧见艾维斯摩尔和她的雇主先生躺在同一张床上时,这可怜的妇人都会怔在原处——他们紧紧地靠在一块儿,艾维斯摩尔会把头枕在男人的x_io_ng膛,手指会无意识地圈着那滑顺的黑色长发。

在这种时候,庄重的哈密太太会深吸一口气,然后沉默地关上门,并且迅速地下楼,脸色不变地对

女仆们说:“绝对不可以打搅雅克兰多先生,女孩们,干妳们的活。”

哈密太太是个心理建设强大的女人,她边走边说服自己:“他们的感情太好了,密不可分,雅克兰多先生虽然不容易亲近,不过却是个温柔的人,艾维斯摩尔先生则是个大孩子,这完全不需要在意、这很平常……”

在阳光不怎么强烈的时候,多半是带艾维斯摩尔出游的好日子。

贝克尔街上的两个俊美的单身法国男士几乎成了未婚女孩的目光焦点,在他们难得在白天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年轻的姑娘们都会聚集到窗前。

“他们走出来了——”

“看,那是艾维斯摩尔,莎拉,快来看看,妳的梦中情人。”

“噢!不要乱说,菲丽!”

艾维斯摩尔在跃进马车之前抬起头,他对着站在窗前的姑娘们微微一笑。这让女孩们再次起哄起来,不过雅克兰多从后头为他披上了披风,将他揽入车厢内。

艾维斯摩尔的保护者——这是年轻富有的柏金先生最新的绰号。

“她们在对你招手,大人。”艾维斯摩尔像是觉得有趣地看了看车窗外,接着回过头:“那就像是……”

他的话陡然一顿,接着皱起眉头。雅克兰多知道他在烦恼些什么,他正在轻轻地用手指梳着艾维斯摩尔被风刮乱的黑发,并且巧妙地转移话题:“并不是,她们在谈论你。”

他保持着微笑,小声地低语:“……也许我不该常常带你出门。”

“你说什么?大人。”

“没什么,亲爱的。”他浅笑着为他戴好帽子,还有手套。

“我不冷。”艾维斯摩尔举起双手,他不太喜欢把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

雅克兰多轻声说:“为了遮住阳光,你忘了么,我们的约定,你的皮肤受不了刺激。你不会让我担心,不是么?”

艾维斯摩尔出神地看着他,乖乖点了点头。

“好孩子,艾维斯摩尔。”雅克兰多轻轻地亲吻他的额头。

艾维斯摩尔眨眨眼,接着微笑地把脸转向窗外,他也许在害臊。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窗子那映出的模糊倒影——那蔚蓝色的双眼正炙热地盯着他。

◆◇◆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只是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发觉。”

青年慢慢地述说:“在一开始,谁也不会明白的。我也一样。我宠爱他,我满足他想要的一切……我从来不会对他说‘不’。”

“他拥有魔力。”他紧盯着神父,有些迷茫地说:“我一开始并没有觉得不妥,我甚至享受那样的日子。但是,没有人不会渴望那充满情感和恋慕的眼神。我以为那是因为我由他的身躯所孕育,这让我无法拒绝他。这只是自我欺骗。在之前,我满足于他的陪伴,我原本认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他使你变得更加贪婪。”老神父平静地回应。

青年骤然抬起眼,这让神父微震了一下。

“对……”青年用恍然的神情看着神父,说:“你说的对,可敬的圣职者。”

他不断地轻轻点头,“是的,在一开始有一些问题困扰了我,我以为我待他如同亲人,这是个美丽的说辞,对我们而言。在我们从黑暗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们注定爱自己胜过他人,这是规则。我也一样,我曾经这么认为。然而,和他在一起越久,我得到的不是越大的满足,而是更多的忧虑。”

青年看着老神父,他仿佛剖开了自己的伤口,低声地说:“……使我最忧心的,是他终有一日将找回他的过去。”

“……”

青年慢慢地凑近帘子,他的声音压抑而低沉:“他会离开我……一定会。不管他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没有任何胜算,在他二十年的美梦里只有那个人,没有其他。他遗忘他曾经孕育过我,艰难地将我带到这个世间,那个人说他爱我而将我交给人类,事实上我一直都知道这些都是荒诞的说辞——

他恨我,他根本不愿意我出现在这个世间,就如同他根本不承认自己是血族,他同样不愿意认同我,所以他选择沉睡、逃避,而我居然爱他,如同我父亲一样荒谬地爱着他!”

青年狠狠地捶了桌案,他坐回了椅子,抬手掩住了眼。

老神父双手合握地看着他。作为神的仆人,他并不具备安we_i恶魔的职责,他只能保持沉默。

青年在片刻之后重新抬起眼,他声音嘶哑地说:“我失态了。”

“但是我必须说完它。”青年的目光冰冷:“作为唯一的见证者,我必须说完它。”

“快乐的时光一直都很短暂,那是因为我们认为它永远不够长久。”

“从他睁开眼,过了半年之后,圣诞节前夕,这对我们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节庆,在那时候,我们扮演着人类的角色。那时候我们才刚换了一批新的仆人,你知道的,不管我们再怎么小心,人类总是对一些与他们不太相同的东西非常敏感……而且,我希望他依赖我一个人,我不太想要我们之间受到任何打扰。所以,在他和他们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之前,必须更换一批新人。”

“艾维斯摩尔感到不太快乐,他容易对人产生感情,我的意思是,对人类。所以,我带他出去走走……这是唯一能让他快乐的方法,因为我很少这么做。我说过,可以的话,我愿意像我的父亲那样做,把他藏匿起来。但是这不会是聪明的做法。”

“那天,我带他去听了歌剧,《清教徒》,他很喜欢。”他看着前方,失神地说:“要是造物主真的存在,那么祂在这个夜晚,终于开始实施对我的制裁……”

◆◇◆

也许一个男人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是不太雅观的事情。不过这对知道柏金先生的人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他们都知道,这位来自巴黎的富有绅士十分溺爱他的兄弟——他们都拥有黑发,而且年龄相仿,这不难看出来。而柏金先生那容貌俊美的兄弟确实需要关心,因为他的心智就如同十几岁的少年,不过并不糟糕,反而使他显得和善。

“可怜的柏金先生,他被他的亲人连累了,也许这就是他一直没有女伴的缘故。”有些贵夫人会惋惜地说,但是她们的丈夫会指责她们:“柏金先生是个善人,他守护他的兄弟,尽到亲人的责任,应该受到赞美。”

确实如此,在任何晚宴上,雅克兰多柏金先生只愿意和他带来的黑发青年跳舞,他们在舞池里非常受到瞩目,那优雅的舞姿得到许多掌声。此外,他们也受到仕女的青睐,由于他们极少出席宴会,故此不管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会带来新的话题。

歌剧院二楼的贵宾座,那黑色双眼正专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他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些演员。在他把所有的心神放在台上的时候,他身边的男人正在微笑地凝望着他,那冰冷的手轻轻地环在他的腰上。

结束的时候,艾维斯摩尔有些不舍地站了起来,但是雅克兰多承诺他:“我们还会再来,现在必须回去了。”他凑近青年,轻声耳语:“你也饿了,亲爱的,我们得快些回去……”

艾维斯摩尔还看着那戴着银色假发的演员,他静默地注视着,直到雅克兰多揽着他的腰,有些强硬地将他带离那个地方。

雅克兰多细心地为他披上了御寒的毛绒大衣,他们缓慢地走

出了剧院。

但是艾维斯摩尔不知在看些什么,他不断地回头,目光游离。

“艾维斯摩尔,把手给我。”

在雅克兰多坐进马车时,他对着艾维斯摩尔伸出手。

然而,黑发青年在那一刻不知瞧见了什么,他忽然转过身拔腿向前头奔去。

“艾维斯摩尔!”

雅克兰多扬声呼唤着他,他快速地从后头追了上去。艾维斯摩尔疯狂地跑回了剧院里,他喘息着看着台上,突然对着那还站在台前的演员大喊着:“大人!”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这黑发青年就跳上了台,他猛地抓住了那背对着他的银发演员,“公爵——”

“大人……”他看着那陌生的面容,慢慢地愣住。

“艾维斯摩尔——”雅克兰多从后头追了上来,他快速地揽过青年,剧组的演员们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

艾维斯摩尔还盯着那演员头上的假发,他不知在思索什么,但是神情越发惊惶。

“快跟我回去,亲爱的,你看起来不太好。”雅克兰多紧紧地环住他,好避免他在突然跑开。

他带着他走出了剧院,但是黑发青年在听见他的声音时,猛地抬起眼,并且从他的怀里挣开,往后退了几步。

他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惚地摇了摇脑袋。

“不……”他喃喃自语:“不……你不是……”

雅克兰多拧起了眉头,他轻声唤道:“艾维斯摩尔。”

“不……”

“过来,艾维斯摩尔。”

“不对,这不正确……”艾维斯摩尔不断地摇晃着脑袋,他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却不断地往后退:“不对……你不是……”

“快过来,亲爱的。”雅克兰多伸出了手,“你怎么了?……过来。”

“艾维斯摩尔,过来……我的亲爱的。”

艾维斯摩尔沉默地看着前方,在那只手抓住他的手肘之前,他就像是被开水烫着一样地跳开,尖叫着转头逃开。但是雅克兰多在他逃离之前已经抓住了他,紧紧地将他圈进怀里。

“大人!公爵大人——!公爵!”艾维斯摩尔尖锐地叫着,雅克兰多搂紧了他,将他强硬地带进了车厢里,并且对着马车夫大厉声吼道:“没用的家伙,你愣住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第53回

艾维斯摩尔惊惶地呼唤着公爵,目光直视着远处,但是他身边的男人将他给锁在怀里,使他无法动弹。艾维斯摩尔没有太多的体力可供挥霍,他在用躯体孕育子嗣的时候耗费了太多力量,这让他长久难以恢复,就算是从沉睡中苏醒,人类的血也难以满足他的口y_u。

“大人……公爵……”雅克兰多横抱着黑发青年跃下马车,他的耳边不断地回绕着那细微的声音。那声声充斥了思念和渴望的呼唤使他的面色越发铁青。

“噢,先生!”

在大门被用力推开的时候,闻声而来的新管家萝丝太太惊呼了一声。她提高了蜡烛,却只瞧见那黑暗巨大的影子从眼前横扫而过,接着就是门板重重合上的声音。

“老天……”萝丝太太拉紧了披肩,提着裙子,快步跟着走上了楼。这温和的妇人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必须跟上去瞧瞧,看能帮上什么忙。

“先生、先生。”萝丝太太敲了敲门,但是里头没有传来回应,不过发出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她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小心地推开门:“抱歉,先生,我能进来——噢!”

萝丝太太在瞧见眼前的画面时急急走进。雅克兰多已经把青年放在床上,他坐在床边抓紧了那青白的手掌。艾维斯摩尔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他的头上淌着冷汗,看样子已经昏迷过去,但是他艳红的唇嗫嚅着,不知在呼唤着什么。

“上帝,先生,这很糟糕。我去通知史密斯先生。”

妇人连忙回过身,她必须赶紧叫人去把贝克尔街上的医生给带

来,但是她的雇主冷声叫住了她:“不需要。”

萝丝太太回过头,“不、不,先生,他需要治疗,史密斯先生是个可靠的——”

“他不需要。”拥有黑色长发的青年瞪视着前方,神色冷峻,压低声音说:“出去,他不需要任何人,我在他的身边已经足够。”

萝丝太太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她呆愣了好一阵子,接着才有些不自在地小声问:“那我……我能帮上什么忙么?艾维斯摩尔先生也许需要点热水……”

“滚出去!!”

萝丝太太受惊地退了一步,接着脸色发白地点头致意,迅速地退了出去。在她一踏出房间,身后的门像是强风刮过一样地紧紧合上,这使得她再次吓了一跳,差点坐倒在地。

“噢,上帝……”妇人拍抚着x_io_ng口低呼着,难过地鸣咽一声。

艾维斯摩尔陷入了噩梦之中,这从他的面色完全看得出来。他开始无意识地挣扎,嘴里呢喃着一些陌生的字眼:“玛格丽特……公爵……不、不……大人……”

他翻转着头,面色痛苦,他的眼角甚至开始湿润。雅克兰多握紧了他的手,但是精致的容貌上除了露出担忧的表情之外,似乎还染上了复杂的颜色。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天明。

红色的日出升起,雅克兰多一直都坐在床边,他在感受到日出的微弱晨光时,慢慢地睁开眼。他侧过头,冷眼看着那从细缝中透进的一点光辉。

吸血鬼在一天之中,最怕临来的就是日出。尽管这时候的阳光远没有中午来的灼热,但是,对许多吸血鬼而言,被初升的光辉所笼罩,临来的将会是肉身的毁灭。

这是造物主的讽刺。他们即使能在黑夜之中为所y_u为,甚至在白天活动,却必须在临来第一道纯净的光辉之前,躲入黑暗的角落里。

那我为什么存在?

雅克兰多看着青年,他抚mo那苍白细致的面容。

他垂下眼,无声低语:“……为了遇见你。”

即使面色难看,他的动作依旧温柔。在这时候,他和他的父亲最为相似。

血族不会任意地奉献自身的血液,这会带来痛苦,就如同人类从血肉之躯割下一块肉。越强大的血族体内的血液越浓,这对他们的同类而言,会比人类的血液更来的珍贵、美味、香甜……

雅克兰多慢慢地俯下身,他将连埋进青年的颈窝,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他满足地叹息一声,微微地睁开眼,凝望着那苍白的侧脸。他沉默着,目光逐渐迷茫,手背轻轻地来回摩挲着那细致的面颊。他注视着那张面孔,手指轻轻地抚过每一寸地方,最后停留在那微张的红唇。

艾维斯摩尔已经停止了呓语,但是他看起来虚弱。他需要血液,新鲜浓郁的血液,这可以支撑他好几天的活力。人类的血难以满足他,他比任何血族都还具有人xi_ng,然而本质却比任何吸血鬼都渴望口腔充满鲜血的香味。

神没有完全放弃他宠爱的孩子。

因此,他迷人。

雅克兰多慢慢地支起身,他亲吻着青年的额头、眼睫,轻轻地溢出叹息,鼻尖相触。

“艾维斯摩尔……”他轻声地呼唤。“艾维斯摩尔……艾维斯摩尔……”他的声音低哑,像是期盼

得到回应。

在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在那窄小的冰室里,他的父亲搂着这冰冷的躯体时,嘴里呢喃些什么。

当冰冷的唇瓣相贴的时候,艾维斯摩尔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他的双眼微睁,却没有完全清醒。他只是看着那和记忆中神似的、如同天神般俊美的容颜,然后再度安心闭上眼,用虔诚的姿态,接受那温柔的索吻。他没有抗拒男人的深入和探索,只是安静地顺从,他偶尔睁开眼,那流露出的柔顺和爱慕使身上的男人慢慢止住了动作。

“艾维斯摩尔……”雅克兰多轻语,“你饿了,亲爱的……”

艾维斯摩尔迷茫地点点脑袋,他微张的唇无法掩住那小巧的尖牙。他的双眼逐渐转为暗红,这使他的纯净染上了一点魔魅。

雅克兰多一边轻啄着他的唇瓣和精巧的下巴,一边默默地解开了领子的纽扣。

他低下身拥抱住青年,献上了自己的脖子。

那个地方,就和他们的心脏一样脆弱。

艾维斯摩尔双手慢慢地揽住身上的男人,他用脸颊轻轻摩挲那诱人的颈脖,沿着耳垂轻吻男人的脖子。他仿佛深爱着他的供血者,为此而小心翼翼,这让雅克兰多轻轻地微笑起来,轻声耳语:“别怕,我的也一样,我能满足你……我愿意与你共生。”

“他能做到的,我也能为你做到。”

阶梯下,女仆从萝丝太太手里接过托盘。

“留意一些。”萝丝太太轻声对女仆吩咐:“如果先生需要帮助,必须赶紧通知我。尤其是艾维斯摩尔先生,他昨夜看起来身子不太愉快。”

“好的,太太。”年轻的女仆点了点头。

萝丝太太微微一笑,她是个失去丈夫和孩子的宽容妇人,年纪不大,面容依旧娇美和善,所有人都喜欢她。

女仆听从管家的吩咐小声地走上了楼,穿过了狭长的走廊,直到尽头。

“先生。”她轻轻地叩了门。

里面没有回应,这使得女仆再次敲门。她看了看周围,然后贴近门口。里头似乎传来了声音,这使得女仆好奇地皱皱眉头。“也许先生已经醒过来了。”她想起萝丝太太的吩咐,手轻轻地握上门把,打开来。

女仆从细缝里瞧了进去。

“……喝!”

在她瞧见床上紧紧交缠的两人时,她惊愕地退了一步,然而她这细微的动静,却让床上长发男人猛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双赤红的双眼……!

女仆惊恐地睁大了眼,但是在她发出尖叫声之前,那张着利爪的手掌迅速地向她袭来。

砰!

萝丝太太抬起了头,她担忧地看了看上头,提起裙子想上去一探究竟。但是她又想到了那冷峻的面容,顿时却步。她沉默了一阵,接着转过头,对着其他正在做打扫的女仆说:“没什么,继续做事,各位。”

雅克兰多放开了那被吸干血液的奴仆,将她踢开,然后摇摇晃晃地站直。他的脖子还淌着血液,这使他脚步虚软,但是新鲜的血液使他舒缓了一些。

雅克兰多走回了床边,他低头看着青年。

艾维斯摩尔重新睡了过去,他的脸色恢复了红润,如同精致的木偶一般安静。

雅克兰多静静地扬起笑容,过了一阵子,他似乎觉得手部灼热。他低头看了看,只见那从窗缝投入的一点光辉直sh_e在他的手背上,那里似乎泛着烟气。

阳光从来不曾对他造成伤害,这让他微微地错愕。

下一刻,他迅速地站起,走到了窗前,用力地紧拉上窗帷。

他回过神,仰头倚着窗,微微喘息。

接着,他慢慢地侧过眼,看着镜子。

镜子里映出了那极其美丽精致的容貌,这几乎难以用言语形容。他站直了,缓步地走近,镜子里的人也向他挪近。

雅克兰多紧盯着镜中的人,慢慢地牵起嘴角。

他指着它

,冷笑地说:“……失败者。”

◆◇◆

艾维斯摩尔也许想起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有。

他在那一天过后,似乎又回到了和先前一样。但是有时候他会突然沉默,或者失神地看着某个方向。

他并没有再要求和他的大人睡在一块儿,他会抱着科比一块儿到另一个房间。但是,有些晚上,他又会悄悄地打开雅克兰多的房门,悄悄地钻回他的床上,慢慢地搂住他,轻轻地呼唤着:“大人……”然后入眠。

雅克兰多在黑暗之中睁开眼,他静默地凝望着身边的青年,然后侧过身环住他,拉上毯子,闻着他身上的淡香,静静地合上眼。

艾维斯摩尔需要他,无论那双眼里映出的究竟是谁的影子。

但是,总会好转的。

那一天,窗外雾气蒙蒙。

那时候,雅克兰多坐在钢琴前弹奏。艾维斯摩尔正在和科比玩闹,他扔出了球,让科比去捡回来。先前的管家哈密太太不准许他在屋子里这么做,但是萝丝太太不同。她对这位艾维斯摩尔先生充满了关爱和同情,对他无比宽容。

艾维斯摩尔也很喜爱她,他喜爱任何人,不过对萝丝太太尤其喜爱。也许是因为这妇人拥有一头美丽的金色卷发,艾维斯摩尔时常看着她,然后失神地伸手,抚mo她的发丝。萝丝太太并没有拒绝,她对待这个青年,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弟弟、孩子。

雅克兰多弹着曲子,艾维斯摩尔也许是玩腻了。他走到男人的身边,从后方搂住他,轻声问:“这是谁的曲子?”

“舒伯特。”

那修长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艾维斯摩尔挨着他,微笑地看着。直到雅克兰多弹完了一曲,微微偏头看着他,“怎么了?亲爱的。”

艾维斯摩尔沉默地摇摇头,他伸出手,轻轻地按了一下琴键。

“你想要弹么?”雅克兰多轻声问道。他在修道院的时候担任过司琴,但是事实上他没怎么学过。他一直拥有惊人的才华,任何事情,他只要多看几次就能掌握。

“……我学过。”艾维斯摩尔偏头,他似乎在回想:“我会一些。”

雅克兰多让出了旁边的位置,他让黑发青年坐在身边。

“贝多芬?或者莫扎特?”雅克兰多微笑地看着他。

艾维斯摩尔失神地摇摇头,双手自动地搭在黑白琴键上。他微微地闭起眼,脑海之中仿佛主动浮现出了一些旋律。

他的手生涩而僵硬地弹了起来,断断续续,但是他慢慢地微笑起来。雅克兰多似乎明白了曲子的规律,他站了起来,走到青年的身后,双手越过他,搭在他的两手上,伴着他弹奏。

这使得音律更加清晰了一些,最后渐渐地组成了一首明晰的乐曲。这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但是悠扬轻快,使人沉浸在其中。

在结束的时候,那宽大的手慢慢地环住青年。艾维斯摩尔缓慢地握住他的手,后背贴着他的x_io_ng膛,微微地仰头,在亲吻落下的时候轻轻地合上眼。他们的亲吻宁静缠绵,十指交握,紧紧地挨着对方。

在那冰冷的手探入柔滑的绸衣之内时,艾维斯摩尔有些窘迫地睁眼,带着羞涩和渴慕的神情仰头轻唤:“公爵……”

这让雅克兰多瞬间止住了动作。

同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在萝丝太太走进的时候,他们分开来。

“雅克兰多先生……”这敏感的妇人看着他们两人,在注意到黑发青年微肿的唇瓣时,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眼轻声说:“有人来拜访您。”

那一天,柏金宅邸临来了访客。

除了沃伦先生之外,还有闻名的赫克司探长。

第54回

沃伦将大衣交给了仆人,这传统的英国绅士微笑地走进,礼貌地和雅克兰多握手,“柏金先生,有些日子不见了,你看起来很好,感谢上帝。”他除了半年前在这法国人搬来时见过面之后,就再也没往来过。

“是的,谢谢你。一切都很好。”长发男人轻声道,他的目光转向了沃伦先生后方那正摘下帽子的先生,“这位是……”

“噢。”沃伦点了一下脑袋,连忙说:“这是赫克司探长,他是……”

沃伦也许希望解释些什么,毕竟没有人会希望有来自伦敦警署的访客,而且是在这种天气。但是赫克司探长在房东先生开口之前,已经走向那来自巴黎的法国男人,规矩地伸出手,公式化地说:“很抱歉在这时候打扰你,雅克兰多柏金先生。有一些事情我们迫切需要你的合作,这是我今日前来的目的。”

雅克兰多望着他,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需要我出示证件么?先生。”赫克司探长礼貌地问道,有些伦敦市民十分多疑。

“没关系。我只是感到意外,我时常在报纸上看到你,伟大的探长先生。”雅克兰多友好地对他一笑,然后示意两位访客到会客厅就坐,并且让萝丝太太泡了点红茶。

在沃伦先生和赫克司探长走进大厅的时候,坐在钢琴前的黑发青年抬起头看了看。

“这应该就是艾维斯摩尔先生,我知道你,贝克尔的万人迷。”沃伦大笑地上前几步,黑发青年微笑地站了起来,和这素未谋面的房东先生亲切地握手示意。雅克兰多走了过来,在沃伦亲切热情地和青年攀谈之前,两手搭在那纤细的肩上,不着痕迹地将他们拉开一点距离。

“我想我们有点事情要谈。”雅克兰多拍了拍艾维斯摩尔的肩头,亲昵地在他耳边说:“亲爱的,到楼上等我,在你感到饥饿之前我会上去……”

艾维斯摩尔看了看那两位客人,明白地笑了笑:“好的。”他听话地弯下腰,想把趴在钢琴底下的科比给叫醒,但是一把声音阻止了他。

“艾维斯摩尔先生可以和我们待在一块儿。”赫克司探长掉转脑袋,他碧绿色的眼睛盯着这目光纯净的青年,轻声说:“他也许能够带来什么帮助。”

雅克兰多静默地望着这一板一眼的探长先生,然后看了看他身边的黑发青年,牵了牵嘴角,慢慢地微笑开口说:“如果你坚持的话。”

“不会用去你们太多的时间。”探长先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那两个都拥有黑发的美丽男人,“我保证。”

在所有人都入座的时候,赫克司探长并没有浪费时间,他直接切入主题:“我想柏金先生应该听过最近时常发生的失踪事件。”

“我很少关注,不过我知道这些事情,许多人都在谈论。”雅克兰多从容地问道:“请问这和您今天的造访,两者有什么关联么?”

“这些受害者多数是贵族,也有一些只是普通人……在那之前,柏金先生,您在伦敦的社交界非常有名,但是据说您很少出席晚宴。”

尽管探长先生答非所问,但是男人依旧宽容地微笑应道:“是的,很少。”他看向了身旁的青年,并且轻轻地用手梳理那微乱的黑色短发:“艾维斯摩尔的身子不太好,我想你们来之前应该听过这些事情,我并不想多谈这些。”

艾维斯摩尔并没有插话,他也许不太明白他们的谈话内容,他只是把手伸到旁边,揉着科比的脑袋,或者让它tiantian手心。

赫克司探长沉默地看了他一会

儿,接着回过头说:“也许这么说会让你不太愉快,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发现,部分受害者都是在晚宴过后……”

雅克兰多挑起眉毛,“那你也许该跑一趟莱恩男爵夫人的官邸,她几乎出现在每一场社交晚宴上。”

“我的意思是,他们多数是在……柏金先生露面的晚宴,失踪。”探长先生的目光锐利,他接着解释说:“只是多数,没有其他的意思,先生。”

“我明白,你不该怀疑什么,我是良好公民。”雅克兰多轻轻地点点脑袋。他不断地看向艾维斯摩尔,他不太希望他敏感的青年接触这些东西,这不会有一点好处。

在赫克司探长再次开口之前,敲门声响起,管家太太拿着热红茶走了进来。这让一直房东沃伦露出笑容,也许他觉得这能让冻僵的胃温暖一点——这里居然没烧起壁火,简直匪夷所思。

“我们可以继续。”雅克兰多对着探长先生说,他可能希望谈话早点结束。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赫克司探长边说着,边斜眼看着那走进来的年轻妇人,“这件事情和府上有关,就是在半个月之前,失踪的夏洛特玛琪——”

铿。

萝丝太太的手一抖,不慎碰到了桌角,她有些惊慌地环顾四周,小声说:“我、我很抱歉……”

她的雇主摆摆手,显示这没什么。赫克司探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语句清晰地说:“她由吉斯雇佣公司介绍,在府上工作过。但是在工作的半个月后,没有人再看到她。”

“关于雇佣仆人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清楚,你可以问问我的管家萝丝。她就在这里。”雅克兰多瞬间抓住了妇人的手婉,面色不改地说。这让萝丝太太震了一下,所有人都瞧了过去,就连艾维斯摩尔也抬起眼看着他喜爱的管家太太。

“噢……”这温和的管家太太吸了一口气,她看向了男人那有些邪魅的笑容,身子不由得发颤,“我、先生……”

“不必紧张,夫人。”探长先生和善地说:“妳可以把妳所知道的说出来。”

萝丝太太看了看所有人,那冰冷的手已经从她的手腕移开。她轻喘地吸了几口气之后,迟疑地说:“我也不太清楚……”

“请诚实地说,萝丝太太。”雅克兰多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地说:“否则他们会以为我逼迫可怜的女士隐瞒些什么。”

探长先生应道:“希望没有。女士,请。”他拿起了红茶,轻啜一口。

萝丝太太两手交握,勉强地慢慢开口道:“我确实不太清楚……在十几天之前,我就没有再瞧见夏洛特。有时候会发生这种事情,仆人无故离开……但是和她同房的琳达说,夏洛特的私人物品并没有挪动。所以……”

“冒昧地问妳,夫人,妳最后一次见到夏洛特玛琪是什么时候?”

“那是——”萝丝太太突然顿住,她看向了旁边的两个男人。但是她并没有停顿太久,便接着说:“那天我吩咐夏洛特送早点到雅克兰多先生的卧房,然后……我听见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那妳有没有瞧见她下来?”

“不,我没注意,先生……”

“妳再回想看看,夫人。”探长先生像是掌握到了,急急地道:“这对我们的案子很有帮助,至今已经有六十多人失踪——”他慢慢地专向雅克兰多

,低声说:“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他们的谈话让男人发笑起来,他摇了摇脑袋,轻声说:“我记得那一天。那天艾维斯摩尔的身子不太愉快,在前一个晚上,我和他去了剧院,他受了点刺激,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小心地对待他。”他抓着黑发青年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我的脾气不太好,萝丝太太知道这件事。我很抱歉,那天早上确实有个女仆没有在我的同意之下推开门,我让她把东西放下就将她赶出去了。我想萝丝太太是听到我把门合上的声音。”

萝丝太太听着那诚恳的话语,继而点了点头,对着探长先生道:“这点我可以作证……之前的夜晚,艾维斯摩尔先生确实生了点病。我和先生发生了点误会,所以我在隔天早上让夏洛特代我送东西上去。也许……这之间,发生了点争执,夏洛特才会离开。”

“很遗憾。我的脾气确实少有人能够忍受。”黑发男人轻声接道:“如果探长先生感到怀疑,可以到我的房里瞧瞧。事情发生的那几天,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家一步,萝丝太太可以作证,而且每天都会有人整理那里……我得要把人藏到什么地方呢?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个建议。”

这大胆的黑色幽默让赫克司探长和沃伦先生都古怪地笑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

萝丝太太离开了会客厅,谈话应该也告了一段落。不过赫克司探长看起来并不死心,他在离去之前突然提道:“很抱歉再叨扰你,柏金先生。几个月前,伦敦发生了一连串恐怖事件,你听说过么?”

沃伦也好奇地看看探长先生,或许这不在他们今天约定好的谈话计划之内。

黑发男人微笑地道:“伦敦的治安向来都有些问题,探长先生。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是哪一件。”他正在挖苦这优秀的警官。

赫克司探长并没有为此而动怒,他盯着眼前的男人,慢慢地抽出了几张黑白照片,搁在了桌上。

雅克兰多静默地看着它们——那都是脖子的近照,看样子是不同的人。不过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脖子上都有两个血窟窿,大约小指指头般大。

“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么?探长先生。”

赫克司探长抽出了其中一张:“这是玛丽伯爵夫人,据说她和一个来自巴黎的黑发法国人一度来往甚密。”

“我们只见了几次面。”雅克兰多看向了艾维斯摩尔,小声地解释:“我们之间没什么,亲爱的。”

艾维斯摩尔并没有回应雅克兰多。他正在静默地凝视着那些照片,然后慢慢地倾身,抚mo着它们。他失神地看着那些照片,眉头慢慢地紧拧。

但是在下一刻,他手里的照片就被人给抽走,雅克兰多站了起来,并且把它们交还给了面前的赫克司探长。

“我想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探长先生。”

“噢,暂时是没有了。”赫克司探长和沃伦先生站了起来。

他们先后向男人握了手之后,温和地告辞离开。但是在离去之前,赫克司探长转过头来,他看着艾维斯摩尔,说:“吸血鬼,那是个狡猾的家伙,我相信你也有同样的看法,先生。”

艾维斯摩尔沉默地看着他,神情有些呆滞。

“探长先生是布莱恩斯托克(注:吸血鬼小说《德古拉》一书的作者)的书迷么?”雅克兰多应道。

赫克司探长戴上了他的帽子,沃伦穿上了大衣。萝丝太太亲自送他们走到了玄关。

“看起来你的怀疑是多余的。”房东先生有些开心地说。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租客是个杀人凶手。

“不一定,老朋友。”探长先生转向了萝丝太太,他向她点了点头,“夫人,刚才谢谢妳的合作。”

萝丝太太向他点头致意,赫克司探长却走向她,在她手里塞了一个名片,小声地说:“我希望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妳能通知我,夫人……和警方合作,不会有损失。”

“……”

萝丝太太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颤颤地抓着那个名片,低下了脑袋。

在坐进马车的时候,赫克司探长说道:“他们关系匪浅。”

“你说那两个法国人?”沃伦笑了一下,“他们都很美丽,是很要好的兄弟,就像是情人一样。你没听说过么?“探长先生听出了弦外之音,不过他对此不予置评。他摊开了手掌,对着老朋友说:“柏金先生的手很冰冷。”

“当然,这样的鬼天气。”沃伦摩擦着手掌,他快要冻僵了。

“几乎没有温度。”探长先生像是在喃喃自语:“也许我应该注意看看,他有没有脉……”

◆◇◆

“那些是上帝疯狂的信徒。”青年用低沉的语调说:“他们以正义的名义,自以为是地干些什么。”

“这是他们的职务。”冷静的圣职者缓慢地应道。

“人类自诩自己是上帝的造物,祂用祂的形象创造你们,所以你们顺理成章地占有土地。你们为了生存而必须以其他的生命作为粮食,这和我们没什么不同。为什么我们必须受到谴责?而事实上,没有人能真正完全地印证造物主的存在,与其说祂以自身形象创造你们,不如说是人类以自身的形象创造了上帝。”

“……”老神父沉默颤抖地握紧了他的十字架,垂眼不语。

“他们带来了灾难。”青年冷声地说。

“如果不是他们,事情不会这么糟糕。艾维斯摩尔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选择了沉默,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一些……”

◆◇◆

艾维斯摩尔时常出神,他缺乏精神,甚至对他先前所喜爱的歌剧失去了兴趣。他常常在夜里睁开眼,然后悄悄地床上爬起,静静地走到窗前。

他沉默地注视着月光,或者是瞧着远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雅克兰多注意到了变化。一旦那总是充满了爱慕的眼神发生了变化的时候,很容易就能察觉出来。

桌前摆满了可口的餐点,但是这对靠血液为生的血族而言,也许就比石头和沙子还好一些。雅克兰多向来能接受它们,但是艾维斯摩尔并不掩饰自己缺乏食y_u,对它们。

“这让您不满意么?先生。”萝丝太太在收盘的时候小声地问道。

“不。”雅克兰多执起艾维斯摩尔的手,代替他的青年回答:“他一直都吃得很少,哈密太太离职之前没有告诉过妳么?”

“抱歉,先生。”萝丝太太让出了道路,她确实想起了哈密太太的话。

那时候,那位尽责的管家夫人谈到她的雇主时,用奇怪的神情说——不要有什么疑问,在为他们服务的时候,会有很多无法思考的事情。这也是我离职的原因,但是我相信妳能做的更好……

艾维斯摩尔感到饥饿疲惫,他一躺沾到床上就蜷缩起身子。雅克兰多离开了一会儿,在他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个杯子,里面盛满了红色液体,就和之前在餐桌上出现的没什么两样。

“亲爱的,起来用一些。”雅克兰多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亲昵地刮了刮他的鼻子,微笑说:“你的脸色很难看,喝了它你会好过一点。”

艾维斯摩尔看起来有些迷糊,他慢慢地睁开眼,嘴里轻唤着“大人”,然而在他的眼神转向那杯猩红的液体时,猛地一震,

并且推翻了它。

杯子毫无预警地碎裂在地上,艳红的液体渐渐地染红了地毯。

艾维斯摩尔眼神惊恐地看着它,接着茫然地转向了他身旁沉默的男人,两手颤抖地攀住了他,轻轻摇头,嘶哑地问道:“大人……”

“我们、我们……究竟,是什么?”

第55回

艾维斯摩尔仰视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神情就像是在迷途之中徘徊的旅人。他的双手紧紧地攀住了雅克兰多,用嘶哑的声音轻语:“我们是什么……?”

雅克兰多凝视着前方。

他慢慢地握住那青白的手,微微地俯下身,对着青年低声说:“你累了,亲爱的。睡吧,明天会是好天气。”

“告诉我,我们是什么?拜托,告诉我那些是什么,我梦里的是怎么回事?”艾维斯摩尔哑声急道。

“什么梦?艾维斯摩尔,你又知道些什么……你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你究竟是怎么了?从那天起。”雅克兰多反抓住青年的手臂,凑近那犹如宝石般的双眼,压抑轻声地问:“告诉我,艾维斯摩尔,在你对我有任何疑问之前,你必须向我坦白一切。”

艾维斯摩尔抿唇看着他,在雅克兰多退开之前,慢慢地开口道:“我一直在做噩梦……”

他的目光潋潋,注视着这拥有熟悉面目的男人。在这一夜他似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他的困惑:“那原本是美梦……我不太清楚。但是,有老奥纳、费伯伦和艾薇儿,还有其他的,不同的梦。但是……”

“每一个梦都有你,大人。”艾维斯摩尔垂下了眼,他交握的双手正在轻轻颤抖。

雅克兰多的双手摩挲着他的面颊,好使他看着自己,并且低声问道:“你想说什么?艾维斯摩尔……”

黑发青年静默地看着他,然后缓慢地伸手,轻轻地抚过那垂下的黑色长发。他的手渐渐地收拢,抓紧了那黑色发丝,接着执起它,缓慢地放在唇边,闭上眼哽咽地垂头。他的双肩颤抖,直到雅克兰多紧紧楼主他。

“亲爱的……”男人满怀歉意地耳语:“我们不该说下去。”他轻啄艾维斯摩尔的耳垂,低声说:“这会让我们都不愉快。安心地睡下,我在你身边。”

艾维斯摩尔两手紧紧地回拥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啜泣地说:“原谅我……我爱你……大人。”

“我爱你,胜过我的父亲、任何人。原谅我……”

艾维斯摩尔侧着头,抬眼看着窗外映sh_e而入的月光,无声地低喃:“原谅我。不管我们究竟是什么。我都爱你,我的大人,塞勒斯汀,原谅我……”

艾维斯摩尔的梦还没有让他知道太多东西。所以,他可以轻易地说出“爱”、轻易地说出“不管我们究竟是什么”这样的话。他也许还在在因为爱上同为男人的塞勒斯汀感到罪恶——否则他不会一直希望得到原谅。

这是黑发男人唯一能想到的。

此刻,他出神地抚mo着那沉睡的容颜。

在月光下,这拥有俊美容貌的男人仿若神话之中的神祗,但是他并不是。他的双目赤红,指甲黝黑,红唇下掩住的锐利獠牙皆是邪恶的印记。而事实上,神话之中,本该没有美丽的天使——因为外在的容貌只是表象,而这些足以魅惑人心的面貌只会出现在恶魔身上,以便掩饰那丑陋的内心。

“我知道。”雅克兰多望着青年,失神地喃道:“我都知道。”

他慢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逐步走到了镜前。

他看着那镜中的人向自己逐渐走近,然后在距离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我偷走了你的模样。”

“我也偷走了你的力量,以及权力……”

平滑的镜子上陡然出现一道裂痕,并且逐渐扩张。

黑发男人缓慢地抬起眼,冷眼瞪视着前方,低声呢喃:“最后,我会偷走他……!”

在镜子完全碎开的时候,窗开

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

雅克兰多迅速地转过身,窗口在他靠近之前就自动地用力敞开。他走到了窗前,探了探头。

那一刻,他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但是他并不确定,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变得过于敏感。

但是事实很快便证明,那不是他的多虑。

雅克兰多在清晨来临之前,收到了来自伦敦吸血鬼的传讯——他们已经将他视为领袖,尽管他从来没有领导过他们。负责传信的红色蝙蝠停在窗前,在它张开翅膀的时候,黑色信封从中滑落。

这是很古老的传讯方式,但是在紧急的时候还算有效,而且那些老是躲在地下室的家伙们不会随便从里头钻出来。

雅克兰多看了一眼那粘着信封的红色骷髅纹章,嗤笑地评论道:“爱德华兹……前伦敦亲王的拙劣品味。”

血族会以他们的亲王的象征作为荣耀,在圣杯移交之前,他们仍旧沿用前任亲王的纹章。塞勒斯汀公爵虽然一直使用身为人类贵族时期的蓝玫瑰纹章,但是在血族之中象征他的却是邪恶凶猛的地狱犬。

雅克兰多有些烦躁地摊开了信,准备快速地略过几眼,也许他认为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伦敦的血族内战他并不想干预。

但是在读完了信之后,他沉默缓慢地搁下了它,脸色有些变化。

原本停在窗前的红色蝙蝠似乎感应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连忙振翅飞走。

雅克兰多在静坐了一阵子之后,夹着信,将它放在点燃的蜡烛上,冷眼看着它燃起,然后将它扔在旁边的盆子里。在天亮的时候,他快速地站了起来,走回了卧房,并且拿起了自己的披风,像是要马上赶往什么地方。

但是在出门之前,他并没有遗忘给他的青年一个轻吻。

雅克兰多走下了楼,他将一个装着暗红液体的瓶子交给了迎来的管家太太手里。他对着那温和的年轻妇人严厉地说:“我会离开一些时候,不会太久,最多三天。”

“这是艾维斯摩尔的药,数量很少,把它们加进红酒里,在我回来之前,都要看着他喝下。”他低声说:“……要是妳不想发生令人遗憾的事情的话,一定要照我的话去做。”

萝丝太太有些微颤地点头,她一直有些害怕他。

“替我照顾好他。”雅克兰多离去之前又嘱咐:“萝丝太太,我会感激妳。请在我不在的时候,像是对待亲人一样地对待他。他很不安。”

“好的……先生。”管家夫人扬起笑容,她认为只有在面对艾维斯摩尔的事情时,她的雇主才会表现出温柔的一面。

黑色马车从贝克尔街离开。

在二楼的书房,原本烧着火的盆子里,留有一些残余。在淹没在灰烬之下的,却是一小行侥幸在火舌下保存的字句:lstinis phing

◆◇◆

青年低声地说:“他亲自过来了。”

“这比我所预料的时间还早许多,我的父亲……塞勒斯汀不可能这么快恢复,他在二十年里,为了让艾维斯摩尔能从沉睡中苏醒,而用自己的血液饲育他。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试过,所以我明白,这并不是单靠意愿就能办得到的事情。”

老神父接道:“那他是怎么办到的……?”

“我不太清楚。”青年摇头低

语:“我到现在依旧想不通,但是我想,我现在的力量有多强大,那么他在那时候应该不亚于现在的我。不过唯一肯定的是……”

青年抬起眼,正色说:“他就算被砍下脑袋,都能死而复生。”

“……”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这一个世纪里依旧无法相信他已经化为尘土的原因。但是我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都在寻找他的踪迹——我是他的子嗣,我继承了他的血脉,我必然能感应到他的存在,而事实上,我几乎走遍了所有地方,我都感觉不到一丝他的气息。而且……”

青年闭了闭眼,哑声说:“我相信,在艾维斯摩尔消失之后,他不可能独自存活在这个世上。这一点,令我不得不相信,他们确实都已经死去。”

“至于他的能力,我想那可能牵引出一大段的故事,而且我至今还没全然弄明白。他的邪恶魔血继承自谁,我想,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答案。但是种种的迹象可以证明,他的力量来自于太古血脉,在血族最昌荣的时期。而在最早之前,柏金族人也许和他们关系密切,甚至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青年微闭着眼,沉吟道:“有太多疑问……”

“他即将到达伦敦的时候,你想办法去阻扰他么?”老神父发出了疑问,他像是已经深陷在这个故事之中。

“这是当然。”青年突然拔起声音,并且皱起了眉头:“血族十分看重自己的领地,在其他的亲王踏进自己的领土时,他们都会躁动不安——尤其是塞勒斯汀,那是个异常凶猛的家伙,他在先前因为爱德华兹那蠢货的关系,而下令残杀伦敦的血族。那些家伙怕极了,他们只要一闻到那个老家伙的气味,绝对会害怕地躲到沼泽里,这就是他们二十几年都待在地下室里的缘故。”

“所以他们需要寻求你的庇护。”

青年点点头:“没错,不过也多亏了他们。伦敦并不属于我的管辖,我对侵略者的到来绝对没有他们的鼻子灵敏。”

“你们做了什么——”

“嘘。”青年打断了神父,他紧盯着这老迈的圣职者,小声地轻语:“你不该问我们做了什么。”

“而是,那个疯子究竟要干什么……”

◆◇◆

伦敦的天气十分反复无常,尽管过去也有过,不过在这一年尤其怪异。

暴雨之中,一辆黑色马车停在了那不起眼的街巷。马车夫冒着雨撑开了伞,但是在他打开车厢的门时,只瞧见了放在座位上的钞票,里头空无一人。

在雅克兰多到来之时,已经有人恭敬地为他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他缓慢地穿过窄道,随着他的步伐,那壁上的烛火延绵点燃,直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阶梯。

在黑发男人站在高处的时候,所有聚集在底下的吸血奴仆们抬起了眼。他们都具有艳红的双眼,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群恶兽。但是他们瞧着男人的目光充满了崇敬和仰慕,在他扫视着他们的时候,都一一垂下眼,单膝伏跪。血族皆倨傲自大,唯有在强大的同族面前,他们才会甘心地弯下他们的腰肢。

雅克兰多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尊敬而感到喜悦,他的目光毫无温度,在走下阶梯的时候,那忠心的仆人牵着一个浑身赤l_uo的人类女孩前来。

“请用,雅克兰多大人。”

这只是一个见面礼。

雅克兰多将他的披风交给了旁人,然后勾起女孩的下颚,在她目光迷茫的时候,慢慢地吻上那粉嫩的唇。血族在进食的时候,多半都带着情色和y_u望的意味,这是因为他们往往只会对能产生情y_u的猎物下手。在那宽大的手抚mo身躯的时候,女孩不由自主地搂紧了他,然而,她的嘴角逐渐有血丝延绵而下。这使得底下的家伙们鼓噪起来,他们用热烈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直到那黑发的强大血族将那被吸干血液的女孩推开。

雅克兰多深吸了一口气,在满足口y_u的时候,会带给他们犹如在xi_n

g—a_i之中攀上高ch_ao的快感。这或许也是让他们无法抗拒血液魅力的其中一个原因。

“请往这里走,大人。”

他跟随着奴仆走往了地下室的深处,那里已经聚集了好一些人,他们正在围绕在桌前,谈论着什么。但是在雅克兰多步入的时候,他们都沉默地站起。

“我很荣幸能迎接您的到来,雅克兰多大人。”为首的吸血鬼马尔斯站了起来,他是伦敦血族暂时的领导者,也许是因为他最为老迈的缘故,不过从他的外表来看,就像是才三十几岁。

他主动迎向了雅克兰多,并且领着他前往主座。但是黑发男人显然不太愿意浪费太多时间,他直接凑到了桌前,并且盯着那摊开的地图。

“塞勒斯汀现在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马尔斯走到了他的身边,指着那连贯着伦敦和巴黎的铁路,低声说:“我们刚才就在讨论这个问题,根据埃文的说辞,他已经在前往这里的途中……”

雅克兰多拧起了眉,也许他完全没预料到他的父亲行动如此迅速。

“但是气息薄弱。”另一个人说道:“远没有之前强大,而且据说他这半年来都在沉睡。”

“你的意思是我们具有胜算?要是他不带着他饲养的狼群,也许有办法。”

“他手下的家伙根本不堪一击,我们还有雅克兰多大人——”

“他会在什么时候到达这里?”雅克兰多打断了他们的话,道:“我只需要知道时间。”

“……”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马尔斯慢慢地开口:“还有四天。”

他站在男人的身边,轻语:“最快四天。”

雅克兰多沉默了下来,他的神色凝重,这使得其他人也跟着有些着急起来。但是他们不发一语,静默地等待指示。

在保持了片刻的寂静之后,黑发男人重新开口说:“……我们必须早他一步。”

“什么意思?”马尔斯急问道。

“就像你们所说的,他的气息薄弱。我甚至无法确切地感应到,这只有两种可能,他隐藏了气息,或者是他进入了沉睡。他亲自闯进这个地方,就不会浪费力量在收住自己的气息,而且我相信他没有这个余力。”雅克兰多停顿了一会儿,陡然轻笑说:“意思是,他依旧在沉眠,也许他计算了时间,四天之后会是他苏醒的时候。”

雅克兰多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一字一句地清晰说:“我们必须在这之前,追击他、割下他的脑袋。”

所有的血族都露出了诡异的神色,他们更加沉默。

马尔斯两手收紧,在男人耳边低语:“这么做很大胆,大人。”

“或者你们希望他苏醒之后咬碎你们。”黑发男人用力地捶了一下桌案,他眯着眼冷声低语:“一群胆小鬼你们可以选择不照着我的话去干,但是他绝对不是个宽容的人,在他决定亲自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让你们的血液喂养他的奴仆——你们很清楚,在二十年前他就干过一回,你们不必妄想还有其他的亲王愿意帮助你们,那些老家伙乐意看见你们这些早该腐烂的家伙在火焰之中化成灰烬……”

他停了一会儿,又展开笑容,低声说:“但是如若你们成功铲除了他,在法国大部分的领地将由你们所瓜分,他的地位、财

富、亲王的荣耀将属于你们其中一个人。”

这些话语成功让那些红色双眼闪烁着光芒,不过他们善于伪装。

“我可以帮助你们。”

雅克兰多缓慢地走到了他的位置坐下,扬着下颚轻语:“我不会要求什么。”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尽管还存在着一些遗憾……不过只要他不存在,我足以代替他。”

“我的能力有限。在这种时候,我们必须合作。”

血族们仰视着他,慢慢地弯下腰。马尔斯缓步向他走近,接着单膝跪下,执起他的手举高至额头,虔诚地说:“我愿意忠诚于您,雅克兰多柏金大人。”

◆◇◆

夜晚的时候,刮起了强风。

萝丝太太吩咐仆人们将窗口紧紧地封上。伦敦已经连续两天下着暴雨和刮着强风,这和过去的气候规律不太一样。

“希望不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萝丝太太站在窗前,她静默地看着外头那寥寥无人的街道,喃喃低语。接着,她掏出了x_io_ng前的项链,将那金色坠子打开来。

年轻的妇人出神地看着里头那父女的相片,眼神里逐渐流露出一丝难过。

“晚餐准备好了,夫人。”

萝丝太太连忙收起了她的链子,回过头微笑地说:“好的,把它们交给我。”

萝丝太太端起了托盘,她要将晚餐送到楼上给那身子虚弱的青年——他在男人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从房里出来过。

然而,这尽责的管家并没有忘记雇主的吩咐,她在上楼之前,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精致瓶子。她望着里头缓缓流动的暗红液体,有些不安地打开来轻闻,但是这诡异的气味使她眉头紧蹙。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艾维斯摩尔应该需要它。

她按照雅克兰多的嘱咐,将它们往装着红酒的杯子里倒了一些。

那鲜艳的红色快速地扩散来,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先生。”萝丝太太轻轻地叩门。“艾维斯摩尔先生。”

里头并没有传来回应。

萝丝太太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很抱歉,我擅自进来了,先生……”萝丝太太小声地轻语。

房间里头很yin暗,窗帷被紧紧拉上,而且非常冰冷。那不太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待的地方,只要在里头坐一会儿,手指都会冻僵。

“噢……”萝丝太太低呼一声,她慢慢地走向了床边,将托盘隔在了矮桌上。

床上的黑发青年静默地躺着,他的双手规矩地放在x_io_ng前,也没有盖上毯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但是唇色艳红。

“先生、先生。”

萝丝太太有些不安地轻唤,在得不到回应之后,她慢慢地在床边俯下身,轻轻地碰了一下青年的手。

但是下一刻,萝丝太太像是被尖刺扎到一样地,迅速地把手给抽了回来。

她骤然站起,摩挲着自己那刚刚碰着青年的那只手。

艾维斯摩尔的手几乎没有一点温度……

萝丝太太怔怔地看着他。

青年的脸颊过于苍白,双手僵硬,他的x_io_ng口甚至没有一点起伏,她似乎完全感应不到他在呼吸。

萝丝太太的两手紧握,她因为自己的猜测而吓白了脸。然而,她努力地冷静下来,并且小心地重新靠近床缘。

她缓慢地伸出了手,想去探一探青年的鼻息……

下一刻,艾维斯摩尔陡然睁开了眼。

“喝!”

萝丝太太吓得退了两步,在跌倒之前赶紧扶住了矮桌。

艾维斯摩尔缓慢地坐了起来,他转过头,双眼迷茫地看着拥有金色卷发的妇人,忽地轻声唤道:“菲欧娜——”

他的脸上泛起喜色,但是并没有持续很久。

艾维斯摩尔在看

清了眼前的人之后,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带着歉意地轻声说:“噢……抱歉,萝丝太太。”

萝丝太太惊魂未定地盯着他,但是在瞧见艾维斯摩尔的笑容时,她稍微冷静了下来。

“先生……”她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你看起来……不太好。我说,身子,你需要医生么?或者是……噢,我有些语无伦次,抱歉先生……”

“我很好。”艾维斯摩尔如此说道,但是他看起来很虚弱。“谢谢妳的关心,萝丝太太,我很感激妳。”

他慢慢地将目光转向旁边,在瞧见那托盘上的食物和红色液体时,眸光染上了一丝奇异的神色,他失神地低语:“我没事的,萝丝太太。让我再躺一会儿。”

萝丝太太在穿过走廊的时候,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那只是……错觉?一定是我弄错了,对……对……”她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尽管如此,她依旧无法克制地回过头,看着那窄道尽头,紧闭的房门。

◆◇◆

『我愿意做你最亲密的人,我的孩子。』

『吾将与汝立誓,与汝共享永生、荣耀,以血液做为见证——』

『收起你的天真,艾维斯摩尔,他根本不爱你……』

『不要害怕……一切有我,艾维斯摩尔。』

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

张开嘴,我的爱。

我愿意为你,在十字架前起誓。

床上的青年剧烈地喘息着,他痛苦地翻转着头,嘴里轻喃着:“不……公爵……大人……”

他锐利的指甲划破了床褥,许多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交织,它们逐渐地连串在一块儿。

而在最后,他看见了公爵。

那银色的发丝与他的黑发交织,公爵的脸上夹杂着喜悦和一丝苦痛,他静静地吻着他的额头。

『艾维斯摩尔……请施舍你的眼神,我的爱。』

他的眼里留下艳红的血泪。

『看看他,我们的孩子……』

『艾维斯摩尔,他是倍受期待的子嗣……流有最纯的血液,我将爱他,如同我深爱你。』

『我为他取了一个名字,这具有最深的意义。他的名字是——』

艾维斯摩尔睁开了眼。

第56回

在暴雨之中,火车在从英国普利茅斯前往伦敦铁路上向前。

“真是个糟糕的工作。”驾驶室内的家伙在抱怨。

“派克,用心点。”另一个人说手里拿着酒瓶,嗤笑说:“我想没有比这个更适合你了。”

“老天,饶过我吧。”

他慢悠悠地走到了旁边的窗前,咕噜地喝了几口酒,对着那古怪的天气直摇头:“上帝的怒吼……”

但是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瞧见了什么。那快速往后的黑色林子里,似乎有一双双红色精光闪烁,那就像是狼群往这里直追来。

“嘿,派克、派克……”他揉了揉眼睛,接着猛地退了几步,低声地叫唤着。

但是他并没有得到回应。

在他回过脑袋的时候,那一双眼睛骤然睁圆。

殷红血渍溅到了窗镜上。

黑发男人在缓步地前进,他犹如降临在世间的撒旦,对于

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杀戮画面没有丝毫地动容。惨烈的尖叫声此起彼落,效忠着他的奴仆正在肆意地享用美食。

“救、救我……”一只手从旁拉住了他。那满脸泪痕的女孩惊惧地攀住他的腿,惶恐地哀求着:“上帝,上帝……救我、救我……求你……”

男人微微一笑,他的面容美若天神,但是眼神冷漠残忍。他轻声地说:“很遗憾……上帝已经遗弃你们。”

女孩睁大眼看着他,像是被狠狠地踹下了悬崖。她没有再来得及说些什么,一只手从后方扯住了她的发丝,在她再次发出嘶叫声之前,尖牙刺进了她的脖子。她抽搐了几下,便不再挣动,直到全身的血液被抽干之后,被无情地扔至一旁。

“雅克兰多大人。”马尔斯对着男人弯下腰致意后,环视着眼前的惨状说:“很抱歉,我会严厉地约束他们。”

“你们找到他了么?”男人无谓地低语,他对这些疯狂的行为视若无睹。

马尔斯通红的双目直视着他,接着郑重清晰地说:

“是的,大人,我们都在等待您。”

马尔斯领着他走向了列车最尾部的货物舱,已经满足口y_u的不死族们并列着,他们仿佛都在临来这一刻,期待着那邪恶强大的亲王之血流入口腔之中。

雅克兰多站在门前,他的神色从容平静,但是他原本蔚蓝的双眼却在逐渐靠近这扇门的时候转为赤红,红唇无法遮挡住那尖锐狰狞的獠牙。血族之间禁止残杀族人,但是他们之间的斗争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当双手沾染了同族的血液时,那会带给他们至高的快意和满足,使他们长时间处于疯狂的喜悦之中。

黑发男人缓慢地推开了门。

那简陋yin暗的货舱之中,只有一副精致古老的巨大棺木,白色的布匹覆盖着上头,中央是倒立的黑色十字架,棺木的边纹是金色的荆棘和诅咒的悼文。

眼前的画面使得原本躁动的血族们都安静下来,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雅克兰多跨步而入,他的双眼紧盯着前方,并没有贸然接近。他围绕着棺木的周围慢悠悠地踱步,仿佛是在欣赏一件难得的艺术品。马尔斯无声地走了上来,他双手捧着一把利剑,剑柄上的宝石闪映出了男人的微笑。

眨眼之间,他用力地将白布掀开来——

那狰狞的地狱犬雕刻赫然出现在眼前。

不死族们都不自觉地屏住气息,如临大敌地往旁边挪去,手指的利爪因为无法克制的恐惧而张开。

雅克兰多凝视着前方,他慢慢地放开了手里的白布,无声地轻语:“神的神xi_ng存在于世间,无法用肉眼所窥探,他牺牲他的儿子,让宝血浸染这充满罪恶的土地……”

他正在为他的父亲默念最后的悼词。

“人类只有一次的死亡,圣者的灵将获得新生,而作恶者将坠入地狱。我将赐予您第二次的死亡,我的父亲、我的创造者。不过您将不孤独,您忠心的血仆将会在之后追随您的脚步……”

他的手握住剑柄,慢慢地将它从剑鞘里抽出。锐利的锋芒使得那无法见光的胆小家伙们都迅速地避开来。

雅克兰多单手搭在棺木上,他轻轻地抚mo着它,像是对他的父亲充满了敬畏。

“而最后……”他脸上的笑容璀璨夺目:“他的唇、身体、灵魂……终将属于我。”

棺木骤然敞开!

所有人都快速地退开几步。

黑发男人举高着剑,但是在他看清了里头之后,他的动作忽然顿住。

那一双双赤目紧盯着前头,他们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然而下一刻,黑发男人如若发疯一样地,用力地将利剑扎进了棺木之内。

巨响让所有人一震,只见男人迅速地回过头,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他看起来极其愤怒,使得面目都近乎扭曲。

马尔斯的面色同样难看,眼中还带着一丝无法反应过来的愕

然。

“我们……”雅克兰多扫视着他们,愤怒至极地冷声轻道:“……被耍了,各位。”

他仿佛难以抑制愤怒地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雅克兰多大人——”马尔斯走上来,他也许想说些话,但是那蕴含着力量的手掌迅速地扼住他的喉咙,将他用力地拂开。

“我们必须回到伦敦。”雅克兰多回过头,他目光恶毒地盯着那空荡荡的棺木,对着他们低吼:“立刻!!”

◆◇◆

伦敦已经有好些天没临来阳光。

今天已经是柏金先生离开的第四天。

萝丝太太在贝克尔街上走着,她告诉女仆们她去采买一些用品,而事实上她只是想出来走动一会儿,但是这样的天气也许并不适合出来透透气。

街上的人不多,卖报的小童在寒风之中扯着嗓子叫着:“火车脱轨事件,看看吧。火车脱轨……”

萝丝太太止住了脚步,“请给我一份。”

“好的,二先令,夫人。”小童递出了一份。这善良的年轻妇人往他冰冷的手塞了钱币,温柔地说:“不用找了,孩子。”

小童感激地看着她,然后握住她的手,“上帝庇护妳,夫人。”

萝丝太太微笑地回望着他,在回过头的时候,却迎面撞上了来人。

“噢!”

萝丝太太退后两步,在她差点跌倒的时候,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夫人,真高兴再遇见妳。”这把声音让妇人陡然顿住,她连忙抬起头,并且讶异地看着眼前的探长先生。

萝丝太太勉强地微笑,“赫克司探长,这是我的荣幸。”

“妳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夫人,是府上的工作太繁忙了么?”赫克司探长抖抖帽子,温和地和她攀谈着。

萝丝太太mo了mo脸颊,垂眼避开了探长的目光:“噢,是么?”

“是的,确实。”精明的探长挑挑眉:“或者是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哦,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夫人。”

这句话让萝丝太太有些一顿,她慢慢地抬头看着探长。

赫克司探长仰头看着这yin郁的天气,漫不经心地说道:“妳知道的,夫人。我认为妳不该独自出门,最近很危险,很多人失踪。我想目前失踪的人数应该比我们所知道的还要多。这很不寻常,夫人。我们一直掌握不到什么线索,妳认为会是什么东西干的呢?”

“不、先生,我——”

探长先生转向了这面色苍白的妇人,压低声音说:“也许那是一些可怕的邪灵,他们以吸食血液为生,他们没有脉搏,只是一堆无法腐烂的肉尸——”

萝丝太太惊惧地别开眼,她颤抖地急道:“不,我……探长先生,我、我必须回去了,艾维斯摩尔先生在等我……”

“艾维斯摩尔先生?”赫克司探长的目光紧随着她,“我想起来了,那位艾维斯摩尔先生看起来健康欠妥,他的保护者难道不在么?我正想再去拜访他,女士。”

“雅克兰多先生外出了。”萝丝太太有些迟疑地道。

“那真是遗憾。”探长先生像是觉得有些冷,他摩挲双手,点点脑袋:“不过那位艾维斯摩尔先生,我从来没有看过脸色这么苍白的人……容我无礼地提出一

个疑问。”

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妇人,小声地说:“请问他有脉搏么?忠诚的女士。”

“……”

萝丝太太揪紧了裙摆,接着,她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快步地离开。

在她转过身的时候,有什么从她身上落下。

赫克司探长拧起了眉头,他走上前将那滚动的瓶子捡起。他沉默地看着里头那所剩不多的暗红液体,然后看了看那快步走远的管家太太。

他无声无息地将瓶子收进口袋之中。

◆◇◆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从床上坐直,他还穿着睡袍。他神色平静地环顾着四周,然后挪下了床。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毯上,尽管他有些虚弱,但是他仍然缓慢地走向窗口。

艾维斯摩尔拉开了窗帷,他静默地凝视着那污浊的天空。

他似乎能感应到什么,这使他缓慢地抬起手。

砰!

一声巨响让他回过头。

雅克兰多从外头大步走进,他看起来有些疲累,但是在对上那黑宝石般的双眼时,他展开了安心的笑容,并且敞开着双手,快步地向青年走来,重重地搂住他。

“亲爱的……”雅克兰多轻喃着:“我回来了,艾维斯摩尔。”

艾维斯摩尔呆滞地任由那比他高佻的男人紧抱着,他的眼里似乎有些惊异,两只手怔怔地张开。过了好半晌,艾维斯摩尔才渐渐地回过神,他听着那一声声的温柔呼唤,抿着唇,渐渐地回拥着男人。

雅克兰多露出了浅笑,他慢慢地放开手,凝视着那几日不见的青年。

艾维斯摩尔仰头看着那神似的面容,他有些失神地抬起手,轻轻地抚mo着男人有些湿润的黑色长发。

他就像是第一天见到眼前之人,他仔细地打量着他,安静、沉默,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抚mo那精致的面容。艾维斯摩尔注视着他,双眼仿如要流下眼泪。

“我不会这样了,我保证,亲爱的。”雅克兰多用力地握住青年的手,将它拉近自己的唇边,用力地吻了一下,认真地承诺:“我不会离开你,艾维斯摩尔。但是现在还差一步,为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在那之前,我必须确定你平安——”

“雅……”青年微微地张着唇,他试着发出声音。

『看看他,我们的孩子,艾维斯摩尔。』

『我为他取了一个名字,这具有最深的意义。』

他的名字是——

“雅克……兰多……”

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内响起。

时间仿佛静止了。

艾维斯摩尔轻轻地抚mo他的脸庞,他看着男人,出神地轻唤着:“雅克兰多、雅克兰多……”

但是,黑发男人慢慢地垂下了手。

雅克兰多的脸上失去了笑容,他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青年,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缓缓地哑声轻道:“你想起来了?”

艾维斯摩尔顿了顿,他的双眼依旧有些迷茫。但是在他开口之前,雅克兰多陡然发出了轻笑。

那拥有黑色长发的美丽男人低笑着,那笑声逐渐地高扬起来,他别过头,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桌案前,轻笑得坐倒在椅子上,就像是听到什么世纪大笑话般。在最后,他的笑声逐渐低沉,聚合在一起,仿如哭泣的声音。

但是在下一刻,他忽然像是发疯一样地站起,用力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掼到地上!

他快步地走到桌前,然后又顿住脚步,慢慢转头对着沉默的青年,冷声着问道:“那你现在要说什么?”

“说你是我的父亲?说我是你的儿子?说你跟那个老家伙一起生了我?”他低声说道。

艾维斯摩尔站在窗前沉默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垂下眼,扭开头。

雅克兰多愤怒地捶了一下桌案,他的双目通红,锐利的指甲渗进了他的掌心之中。他接着低声道:“你们都在

耍我……对、对,你们完全办到了。没错,就像过去。把我丢给人类,让我懵懂地过着,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像个傻子、蠢货!”

“雅克兰多……”艾维斯摩尔抬起头,他试图解释什么,但是一声怒吼止住了他的话。

“闭嘴!”

雅克兰多愤怒地向他走来,用力地拽住那纤细的手臂,咬牙快速地说:“我受够你的天真艾维斯摩尔柏金,你让一个吸血鬼和人类生活捧着圣经对着十字架赞美主,还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事情么?而在你毫无责任地这么做之后你就进入了沉睡,对,这也许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一睁开眼却从未记得你曾经孕育过我!”

雅克兰多慢慢地放开了他,用破碎的声音哑声说:“然而,你记得他。你只记得他,你忘记所有人你,但是你记得他……”

艾维斯摩尔保持着沉默,之后,他轻声地应道:“抱歉。”

他望着那蔚蓝的双眼,缓缓地低语:“我很抱歉,孩子。那时候我无法接受你,而且在那之前我不知道你的存在,我无法想象,但是我无法真正厌恶你……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让你承担我自私的愿望,我很抱歉,雅克兰多。”

他看了一眼那与他拥有相同黑发的男人,接着垂下眼,慢慢地越过他,往门口走去。

但是在他靠近门口之前,一双手从后方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肩。

“我错了,亲爱的。”

“我错了,我们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艾维斯摩尔。”

雅克兰多紧贴着青年的脸颊,闭着眼轻语:“那都已经成为过去。但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能让你忘记那一切、忘记他……血缘并不是理由,它无法成为我们的阻碍,艾维斯摩尔,我可以为你阻挡一切。”

艾维斯摩尔沉默地回望着男人。他抬起两手,轻柔地抚mo着那俊美的面容,然后他慢慢踮起脚,轻吻男人的侧脸。

他轻声地说:“原谅我。”

◆◇◆

萝丝太太从外头走进,她迅速地合上门,就像是后头有什么正在追赶着她。

“上帝……”她低喃着,摇摇脑袋,拖下御寒的披风后走进屋子里。

然而,楼上传来的细碎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

萝丝太太探了探头,接着迟疑地走上阶梯。那些声音是从柏金先生的卧房里传出的。

她缓慢地走上前,担忧地轻唤着:“艾维斯摩尔先生,发生了什么……!”

萝丝太太顿然止住步伐。

她瞧见了久未归来的雅克兰多先生,但是她的雇主正压制着那比他纤瘦的青年,疯狂地吻着他。艾维斯摩尔看起来不太愿意,他挣扎着,不过显然毫无作用。

萝丝太太掩住了嘴,她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一样地愕然不语。接着,她惊惶地扭开头,揪着裙摆走向阶梯。

在那一瞬间,一阵轰隆的雷声顿然响起。

妇人急急地转过头,雨滴啪嗒地打在窗上,不断闪着的白色闪电就像是天空的裂痕。

“萝丝太太。”

萝丝太太猛地看向走廊,那拥有一头黑色长发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他目光冷漠地看着窗外,用冰冷的语调说:“我还要再出去一会儿,替我看好艾维斯摩尔。”

他无声无息地越过妇人,一步

步走下阶梯。

“柏金先生。”萝丝太太鼓起勇气叫住他,微颤地说:“您这次要离开多久?您不多待一会儿么?”

雅克兰多盯着妇人,慢慢地扬起诡异的轻笑。

“不会很久。”

他轻声说:“……很快,我会回来。在一切终结的时候。”

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的眼角滑下一滴血泪。

第57回

“他拒绝了我。”

他青白的手掌抚上了自己的x_io_ng口,“我们拥有心脏,它不会跳动,然而它却是我们的弱点所在,它能使我们感受到痛楚。”

“在他拒绝我的时候,我感到痛苦。”

青年看着老神父,用平静的声音说:“我行将死去。”

“所以你决定对你的父亲实施报复……”老神父摇了摇头,低声叹道:“这是错误。”

“不,请听完我的故事再下定论。”青年对神父说:“你会发现,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正确或是错误,所谓的真理,不过是大部份人认可的说辞。”

青年闭上眼,小声地轻喃:“而这个故事,也即将结束。”

◆◇◆

“塞勒斯汀非常灵敏,他知道我们发现了他,所以让他的仆人带走了他。这反而拖延了更多的时间。”

马尔斯绕过了桌案,他凑到了那沉默的男人身边,低语:“我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雅克兰多大人,您无法确切地察觉,那是因为这并不属于您的领地,他藏住了气息,但是我们熟悉伦敦的空气,一旦有任何变化,我们能敏锐地感觉出来。”

马尔斯看着男人,他慢慢在他的座位旁单膝跪下,说:“塞勒斯汀为了快速地恢复,他违反了自己的规定,吞噬了他领地里的血族,吸食他们的力量……他是个不受控制的疯狂吸血鬼,我们必须远离他,大人。”

雅克兰多侧过头,静默地盯着这血族的智者。

“雅克兰多大人。”马尔斯虔诚地执起他的手,“我用将近四个世纪,等待一个能领导我们的领袖,他必须美丽、具有力量、智慧……您具备这一切。”他喃喃低语,慢慢地将唇印那青白的手背上:“我永生无法忘怀您降临的那一夜,火焰无法灼伤您,那些腐朽的爪牙难以接近您,您拥有最浓郁的血液,作为年轻的新生儿,您的美丽和强大使我无法不追随您。”

“请您在这一刻,做出正确的判断,带领我们。”

雅克兰多将手抽回,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他走到了窗前,看着外头的暴雨。在闪电划过的时候,犹如白昼莅临般。

“这是他的杰作。”雅克兰多轻喃:“他马上就要苏醒,我能感觉到,他正在蠢蠢y_u动……”

马尔斯看着前方,黑影逐渐向他笼罩。

雅克兰多站在他的面前,弯下腰捧起他的脸,轻啄他的唇之后,轻声地问道:“告诉我,马尔斯。我忠诚的追随者……”

他锐利的指甲轻柔地划过马尔斯的面颊,慢慢地往下挪,停留在他的脖子。

马尔斯迷茫地摇着脑袋,无声惶恐地喃道:“……为您好,大人,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那按在脖子上的手掌忽然一重,马尔斯睁大了眼,暗红的血慢慢地从那他的脖子渗出,染红了衣襟。

“告诉我,马尔斯……”

雅克兰多危险地低语:“我的感知能力远没有你的敏锐,告诉我,我不想拖延太多时间。”

“我必须赶在他苏醒之前,要不然会带来麻烦。”雅克兰多轻轻地微笑:“他的脑袋,会是给艾维斯摩尔最好的圣诞礼物。”

他慢慢地将马尔斯给提起,接着用力地将他按倒在桌案上。

马尔斯惊恐地斜着眼,在雅克兰多逐渐施力的时候,他挣扎着抬起手,颤颤地指在了伦敦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那是道克兰码头。

◆◇◆

『你做

了美梦么?孩子。你带着微笑。能和我分享么?』

『艾维斯摩尔,我昨天听见了你的声音。你在梦里呼唤着我么?』

『有许多事情我选择隐瞒你,我的孩子。那是因为我害怕你对我露出憎恨的眼神。我满身罪恶,并不如你所想的完美,我远比你所看见的丑陋。』

『我永远无法在你面前保持骄傲和理智,艾维斯摩尔。那是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失去你……我最重要的孩子。』

『艾维斯摩尔,我又听见了你哭泣的声音,它一直在折磨着我。我无法合眼,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和你待在这里……』

『艾薇儿消逝了,我感觉得到……她流着我赐予的血液,是与我相连的奴仆。她完成了老奥纳的愿望,孩子,她生无可恋。我看见她的身影,她在篝火之中埋葬自己……我没有感到悲伤,艾维斯摩尔。』

『我看见了我们的孩子,艾维斯摩尔。他很健康,拥有与你一样美丽的黑发,他的眼神与你相似。他会安然成长,你要睁开眼,艾维斯摩尔,他也需要你的祝福。』

『艾维斯摩尔,即使你合着眼,我深信你能听见我的话语……如同我每天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我有个请求,孩子。』

『我恳求你答应我,我的爱。』

我们和好,艾维斯摩尔。

我恳求你,请答应我,我的爱。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作为代价,换取你的首肯……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侧过头。

萝丝太太站在门边,她看起来有些惊魂未定,在他们四目相接的时候,年轻的妇人有些慌乱地说:“先生,抱歉……我打扰您了么?”

“需要用点什么么?”萝丝太太看着那坐在地上的青年,她慢慢地靠近他,然后俯下身,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怜悯哽咽地轻声说:“……您看起来很悲伤,先生。”

艾维斯摩尔看着她,轻轻地扬起笑容,“请扶我起来吧,我最善良的萝丝女士。”

黑发青年倚着床头,他看起来疲累,脸色异常地苍白,而且手脚冰冷。他静静地看着陪伴着他的妇人,目光落在那金色的链坠上。

萝丝太太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温和地轻笑,缓慢地打开它。

“这是我的丈夫,和我的女儿。”她轻声地解释:“我的丈夫在意外中去世了,我的女儿得了伤寒,医生没有办法救她。”

艾维斯摩尔注视着照片里的两人,哑声说:“抱歉,萝丝太太。”

“这一切交托在主的手里。”萝丝太太垂眼轻道:“我们只能接受它,但是我依旧感激上帝,祂给了我这一切。”妇人双眼湿润地说:“祂使我明白,祂让我拥有爱,拥有我的丈夫和女儿。”

“祂为什么让我们经历这些,又从我们的身边夺走呢?”艾维斯摩尔轻声问道。但是这虔诚的妇人摇摇头,“并没有,祂没有带走什么。我依旧拥有和他们的回忆,神把它们留给我。它们还存在着。”

艾维斯摩尔凝视着她,在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他轻轻地道:“我也曾经有过妻子。”

“我曾经爱她,在我失去一些记忆的时候。我们也有孩子,但是她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他。”

青年慢慢地侧过头,他看着窗口,雨声无法掩盖他的声音,“我经历了很

多事情,但是我并没有遗忘他们……神并没有夺走他们。我以为神遗弃了我,祂让我经历许多噩梦,然后让我遗忘,接着重新想起,再陷入痛苦。”

他轻笑,回望着妇人,低喃:“但是事实不是如此。我觉得无比庆幸,我清醒了过来,我想起了一切,在我的审判之日到来之前……”

“而我,再也不会遗忘他,如同他不会遗忘我。”

艾维斯摩尔缓缓地伸出手,他诚挚地握住了萝丝太太的手,央求道:“请带我到教堂,请帮助我……”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

在这暴雨与狂风之夜,船只停泊在码头,工人在混乱的黑夜里幸苦地将船舱内的货物搬运至外。

“快点做事!得赶在白天之前,要不然我们一个便士都别想拿到!”工头在高台上厉吼着,骤然划过的闪电让他缩了缩脑袋。他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烦躁地低咒道:“天杀的什么东西……快点干!各位!把东西带上,离天亮还有剩下两个个小时!手脚快点!”

舱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工头愤怒地捶了一下木栏,连忙转后走下木梯,“发生什么事了!见鬼的混……”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双目圆睁,鲜血汩汩地从他脖子的裂口流出,接着慢慢地跪坐在地,向旁侧倒去。

那浑身湿透的黑发男人冷漠地站在黑暗之中,血滴从他的指甲淌落。他慢步地走上了高台,迎向了狂风,暴雨打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最高处,血红的双眼仰望着那不时闪烁着雷电的夜空,慢慢地张开了手,扭曲的精致容貌带着癫狂的神色,在那刺耳的笑声从他的嘴里溢出的时候,闪电直落而下,击中了帆柱。

帆柱倒塌直下,在尖啸声响起的同时,大火瞬间燃起。

“着火了!着火了!”

狂风使得火势迅速地蔓延,它仿佛具有生命一样,快速地绕开来,另一艘连着的船只很快地跟着燃起。还待在船上的船员纷纷地跳入水中,工人慌乱地尖叫逃窜着,在一片猩红的火光之中,站在高处的男人噙着笑,缓慢地转过身,毫不畏惧地走往深处。

他无视于火焰的灼热,步伐快速地在烈火之中向前,他能清晰地感应到那潜藏在最深处的气息,这让他的动作更加迅速。

在最后,他走入了那即将被火舌吞没的密室之内,就如同先前那样,一副精致的棺木出现在眼前。火焰围绕着它烧成了圈,却没办法伤害它一分一毫。

雅克兰多的脚步缓了下来,他一步一步地接近它,脸上洋溢着癫狂的笑意。

这一次他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他扯开了覆盖着棺木的布匹,粗暴地将它给打开来。

柔滑莹亮犹如丝绸的银色发丝散开着,那美丽的仿若只存在在神话之中的男人宁静地躺在里头,他的面容安详,放在x_io_ng前的两手交握着。

那拥有与他神似面孔的男人轻轻地伸出手,抚过他的面容。

“我的父亲……”

雅克兰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神色,他的手搁在了男人的脖子。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那原本闭合的双眼陡然睁开,但是这已经没有丝毫用处。

“我赢了。”

他残忍地轻声宣告,在男人反击之前,尖锐的指甲扎进了那脆弱的脖子之中。

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之时,赤红的血液溅开,仿如绽放的鲜红妖花。

当瞧见那头颅缓慢地落在地,滚向火堆之中时,雅克兰多先是流露出了些微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摇摇晃晃地站起,缓慢地看着那棺木之内的身躯。随着血液从那断开的脖子流出,它渐渐地化开,慢慢地形成了沙尘……

在一片绮丽的血色之中,吹散。

塞勒斯汀柏金,欧洲血族为之忌惮、恐惧的铁血统治者,他的传说终于画上了休止符。

雅克兰多慢慢地抬起手,挪近双唇,闭上眼,满足地深深

地一闻,伸舌tian着那沾满了暗红血液手心。

但是在这一刻,他猛然顿住。

他甩开手,迅速地看向那在火焰中燃烧的头颅——那原本银色的发丝,逐渐地转为红色,化成了原本的面貌……

“爱德华兹……!”

在他完全反应过来之前,那无法抗拒的黑暗陡然覆住了他。雅克兰多睁大了眼,在他做出回击之前,有什么迅速地从后方穿过了他的x_io_ng膛。

那银色的发丝垂散在地,那狰狞老迈的手心紧紧地覆住那圆睁的双眼,另一只手张着锋利的爪牙,穿过了x_io_ng口。那布满皱纹的垂老容颜缓缓地靠向他,暗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给你太多机会了……我顽劣的独子……”

他的爪牙慢慢地收紧,雅克兰多一颤,心脏被握住的痛苦使他无法言语。

“高傲使你低估了你的父亲……我同样狡猾,孩子……”

那恶魔的低吟在他耳边轻轻地回响着。

“你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但是我太爱你,我改变了主意……”

“看看它,这是我为你准备的……”

“我深爱的亲子……”

那枯瘦的手眨眼之间用力地从男人的x_io_ng膛抽出。

火光之中,那精致的棺木砰地重重合上——!

◆◇◆

暴雨并没有和缓的趋势。

马车在小教堂面前停下,年轻的妇人冒着大雨,扶着那用披风裹紧的青年从车厢内走下。

“您还好么?艾维斯摩尔先生。”

艾维斯摩尔摇了摇头,他的面色从不曾如此苍白,甚至连他的唇色也失去了往日的艳红。他失神地仰视着教堂大门的宏伟十字,攀着妇人,有些急促地嘶哑求道:“……请扶我进去,萝丝太太,请快些……”

萝丝太太费力地扶着那虚弱的黑发青年走进教堂,他们全身都湿透了。这时候的教堂空无一人,只有那微燃的烛火照亮了中央的十字架。青年在走进教堂的那一刻,他高高地抬起头,凝视着他的信仰。

“先生……”

艾维斯摩尔放开了妇人的手,他出神地看着前方,脚步不稳地挪向前。

他并没有扶着任何东西,只是靠着双腿,有些摇晃地缓慢前进。他高高地仰着头,从未垂下他的眼。萝丝太太在后方一步步地跟随着她,注视着他的背影。他犹如在迷途中找到了出路的旅人,疲惫的双眼里闪烁着莹亮的光芒,那黑发黑眸在十字架前闪耀着,那就像是古老油画里的天使。

艾维斯摩尔停下了脚步,他静默地凝望着上方,缓慢地屈下双膝,十指紧紧地合握、收拢。他慢慢地低下了头,虔诚地将额抵在手上。

萝丝太太缓慢地走向了他,慢慢地单膝俯身。她沉默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静静地陪伴着他。

那似乎过了很久。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开口,“我要忏悔。”

他转向了妇人,轻声央求:“慈悲的夫人,能倾听我最后的告解么?”

萝丝太太看着他,过了一阵子后轻点了一下头,哽咽道:“请说,先生,要是您愿意告诉我的话……”

艾维斯摩尔默默颔首。

过了一会儿后,他说道

:“我爱上了一个恶魔。”

“一个……如同天使的恶魔。”

他轻声地说,表情赤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还以为我去了天国。但是,那确实是个如同天国一样美丽的地方。他收留了我,他说,他会做我最亲密的人;他说,他的身边,永远有我的位置……”

“然后,我就像是夏尔佩罗的诗词,发现了蓝胡子秘密。我开启了那一扇门,我以为那就是真相。但是并不是如此。我犯了很多的错误,我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他的话,尽管他一直央求我信任他。”

“我总是遗忘,他从来不会说谎,而满嘴谎言的人却是我。我曾经承诺过,我愿意为他放弃光明,我对他说过,我不会离开他。我无法谅解他的行事,我谴责他的作恶,但是他从未放弃过我,即使我内心丑恶、面目虚伪,远比他所认为的天使相差甚远……”

萝丝太太慢慢地握住青年的手,她含着泪凝视着他。

艾维斯摩尔牵起嘴角,他转回头,再次仰头注视着他的主。

“我怀着感谢来到这里……我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诚挚地赞美祂。”艾维斯摩尔哑声轻语:“祂使我遇见他,我以为这是惩罚,但是这却是予我最大的救赎。”

“我要做出忏悔。”艾维斯摩尔轻声说:“……这将是我作为祂的子民,最后对祂述说的话语。”

萝丝太太看着他,她的内心陡然生出一丝糟糕的预感。她抓住了他的手臂,但是在她发出疑问之前,一声惊雷响起,教堂的门忽然被用力推开。

赫克司探长走在了最前头,他带来的那些警官们拿着枪,动作迅速地围绕住了整间教堂。

萝丝太太震惊地看着他们,赫克司探长在距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扬声说:“不要靠近!他身边有人质!”

萝丝太太惊愕地环视着,但是黑发青年看起来神情平静。

赫克司探长的手里拿着银枪,他的旁边还跟着一个神父,他们都用战战兢兢地目光注视着青年。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做什么?”这可怜的妇人尖叫了起来,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夫人。”赫克司探长甩甩头,他的目光严厉地瞧着那站直的黑发青年,低声说:“请赶紧离开他,我们不想造成任何遗憾。”

萝丝太太的面色煞白,她颤抖地抓紧了青年,“你们、你们在做什么……!他干了什么!你们不能——”

“萝丝夫人,我必须很遗憾地提醒妳,妳现在得赶紧离开那个吸血鬼!我相信那狡猾的家伙把妳欺瞒住了,妳现在必须和我们合作!离开那个地方!赶紧!”赫克司探长打断了她的话,厉声地吼道。

“吸血鬼?”萝丝太太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你在说什么?探长先生,这是——”

“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夫人。很抱歉我从妳的身上拿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赫克司探长望着妇人疑惑的双眼,道:“妳带在身上的瓶子,夫人,妳一定不知道那里头装了什么可怕的玩意儿。那些失踪的可怜家伙,我们已经可以断定他们都成了这些吸血僵尸的美味餐点——”

“不……!”

“妳现在正握着他的手,夫人!他是个没有脉搏的怪物!我们即刻马上制裁这凶猛的家伙!”赫克司探长尖锐地嘶吼了回去。

萝丝太太颤了颤,她慢慢地回过头,抬头看着那美丽的青年。

艾维斯摩尔静默地看着她,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否认。

妇人带着颤音,轻道:“先、先生……不是这样,他们误会了……告诉我。”

黑发青年凝望着她,慢慢地应道:“这不是误会,善良的女士。”

他慢慢地握住女士颤抖的双手,那冰冷的触感使得萝丝太太猛然一颤。他凑近了这颤抖不已的妇人,轻声说道:“我并不想欺骗妳,我对妳充满了感激。请看着我的眼睛,慈悲的女士……妳会明白一切……”

萝丝太太双腿虚

软地慢慢跪倒,但是艾维斯摩尔仍旧抓着她的双手。她含着泪,惊恐地仰视着那黑色瞳眸,亲眼看着它们逐渐转为鲜艳的红色。

“这是事实,萝丝太太。”黑发青年低声地说着,在他张合的唇内,那小巧锐利的獠牙让妇人的脸上失去了血色,无法克制地簌簌发抖。

青年对着妇人缓缓地叙述:“我们以血液为生,驾驭着这无法腐烂的躯体。我们永远保持着年轻的面目,潜藏在黑暗之中。在感到饥饿的时候,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抓住猎物,然后将獠牙刺进那细嫩的脖子里……”

“放开她!可恶的邪灵!”赫克司探长做了一个手势,警官们整齐划一地举枪,瞄准前方。“这里头都放了银弹,这是你们的弱点。”

艾维斯摩尔骤然抬头,这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他们无法不惧怕这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未知生物。

“你很了解我们,探长。”青年依旧抓着妇人的手,他轻轻地拭去萝丝太太惊恐的泪水,“我一直不知道,人类就连泪水,也是温热的……”

他俯下身,紧握妇人的手,慢慢地贴近脸颊。他静静地闭上眼,眷恋地感受那双手的热度。

他叹息了一声,重新睁开眼,温柔地看着妇人,“我感激妳,我可敬的萝丝太太。”

“我从你们身上得到许多温暖……”他喃喃轻语:“不管是你,或者是约瑟、菲欧娜,还有已经离我远去的朋友、我挚爱的父母……”

他轻轻地放开妇人,萝丝太太怔怔地看着他,渐渐地泣不成声。

艾维斯摩尔看着赫克司探长,说:“在审判我之前,请让我做最后的祷告,探长先生。”

赫克司探长双眼通红地紧盯着他,接着看向了其他人,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放下枪支,但是他的枪口依旧对准着青年的x_io_ng口。

黑发青年回过头仰望着圣十字,他缓慢地闭上了眼。

◆◇◆

『你做了美梦么?孩子。你带着微笑。能和我分享么?』

我不太记得我梦见什么了。不过我知道那里头一定有你,大人。

『艾维斯摩尔,我昨天听见了你的声音。你在梦里呼唤着我么?』

我想是的,我时常在呼唤你。不管是在我快乐、悲伤、迷茫……任何时候。

『有许多事情我选择隐瞒你,我的孩子。那是因为我害怕你对我露出憎恨的眼神。我满身罪恶,并不如你所想的完美,我远比你所看见的丑陋。』

并没有,大人。我希望你把一切都告诉我,请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理解你的想法,就如同你完全理解我,大人。

『我永远无法在你面前保持骄傲和理智,艾维斯摩尔。那是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失去你……我最重要的孩子。』

我不会再离开你,我保证,请不要害怕,大人。

『艾维斯摩尔,我又听见了你哭泣的声音,它一直在折磨着我。我无法合眼,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和你待在这里……』

这里很冷,大人,你应该多出去走走。我们可以一块儿骑马,我一直怀念着那时候。

『艾薇儿消逝了,我感觉得到……她流着我赐予的血液,是与我相连的奴仆。她完成了老奥纳的愿望,孩子,她生无可恋。我看见她的身影,她在篝火之中埋葬

自己……我没有感到悲伤,艾维斯摩尔。』

我知道你很悲伤。请依靠我,大人,把你的悲伤告诉我。

『我看见了我们的孩子,艾维斯摩尔。他很健康,拥有与你一样美丽的黑发,他的眼神与你相似。他会安然成长,你要睁开眼,艾维斯摩尔,他也需要你的祝福。』

是的,他很健康。他的面容几乎与你一样,看起来严厉,不过很温柔。我会给他我全部的祝福,我希望他能快乐。

『艾维斯摩尔,即使你合着眼,我深信你能听见我的话语……如同我每天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我听得见,大人。

我听得见你的声音,我一直都听得见。

原谅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我的大人。

『我有个请求,孩子。』

请说,大人。

『我恳求你答应我,我的爱。』

我一定会的,我的爱。

『我们和好,艾维斯摩尔。』

……

『我恳求你,请答应我,我的爱。』

……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作为代价,换取你的首肯……』

好的。

我们和好。

我们不要再吵架了。

我们和好,大人。

我也恳求你,请答应我……

艾维斯摩尔睁开了眼,他的眼角流下一颗泪,无声地喃着:“请原谅我,大人。”

接着,他转过身,回望着探长。

“请吧……探长先生。”

他向前走了两步,在沉默的探长面前站定。

赫克司探长嘶声说道:“请安息吧,邪恶的灵魂。”

他慢慢地扣下了扳机。

◆◇◆

那精致的棺木被层层锁上,那些疯狂的血仆抬着它,将它放入了深坑之中,迅速地用土堆将它淹没。

那站在高处的老迈亲王目睹着这一切,他听着那声声惨烈的嘶吼,赤红的双眼流露出了一丝的不忍。

蓦地,一阵惊雷响起。

塞勒斯汀亲王陡然一震。

他抬手捂住了x_io_ng口,在感觉到那里渐渐地流出血液之时,瞬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艾维斯摩尔……!”

第58回 (最终回)

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以为我到了天国。

他如同我的父,供我吃喝,让我靠在他的臂弯里。

他的双手没有温度,却使我感到安心。

他总是轻轻地呼唤我——

艾尔,我的艾维斯摩尔。

你愿意做我的鸟儿么?

……我愿意,大人。

我愿意为你舍弃光明。

我的大人、我的爱。

塞勒斯汀。

◆◇◆

暗红的血液从青年的x_io_ng口里渗出,他站直着。血液溅到了探长的脸上,染红了身后的银色圣十字。

艾维斯摩尔依旧睁着眼,他对着探长吐出了完整的话:“我感激你。”

“我属于人类的灵魂,将临来真正的终结……”

探长屏息地盯着他,银枪从手中抖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艾维斯摩尔慢慢地退后一步,红黑色的血液源源不绝地淌落、蔓延。他的双眼仰望着教堂的圆顶,他凝视着那庄严壁画中的美丽大天使。

没有人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他只是满怀眷恋地无力微笑,身子渐渐地往后仰。

在青年卧入血泊中的那一刻,飓风忽然刮起,教堂的七彩玻璃瞬间碎裂,碎片就像是利剑一样地划过,阵阵轰隆的雷声响起,中央染红的圣十字陡然出现了裂痕。

“冷静点!各位!不要慌张!!”赫克司探长尖锐地嘶吼着,但是在下一刻,这座教

堂就像是要崩塌一样地落下石灰,就连他脚下的地砖都在震动。

赫克司探长艰难地扶住了那翻倒的椅座,警官们几乎都滚作一团,争相地要从这地方逃出去。然而,这正直的探长并没有忘记那可怜的萝丝夫人,他在狂风之中费力地抬起头,睁大眼看着前方——

那是一个,他永生无法忘怀的场景。

那银色凌乱的发丝在飓风中刮动着,那黑色斗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将那卧在污秽的血液中的青年紧紧地笼罩着。

那是个形如异兽的恶魔。

他的容貌极其老迈狰狞,锐利的獠牙无法遮掩住,如同利爪般的浊黑指甲仿若能将人腐蚀。

但是在这一刻,这可怕的恶魔佝偻着身子,赤红的双目盈满了血泪,对着青年屈膝跪下,颤抖地敞开双手,紧紧地将他搂入怀中。

“艾维……斯摩尔……”他深深地看着青年,发出了刺耳嘶哑的呼唤。

艾维斯摩尔微睁着眼,他看起来安宁平和,并没有非常痛苦。他的眸色恢复了过去那犹如黑宝石般的迷人颜色,但是那晶莹的光辉却从不曾如此微弱。那冰冷粗糙的手颤抖小心地擦拭着他沾满血污的面颊,宽大的臂弯紧环住了他。

他久久地看着那紧抱住他的人,纤瘦的手缓慢地抬了起来。他似乎没办法发出声音,只能抬手轻轻地摩挲着那狰狞恐怖的面容。他的目光满怀恋慕和满足,仿佛这一刻是他生命之中,最为幸福的时候。

神呼应了他最后的祈愿……他终于见到了他。

飓风停下,就连暴雨也渐渐地和缓下来。

他们的额头相倚,静默地厮磨对方的面颊,十指紧紧相扣,那交织的发丝染上了鲜艳的血色,艳丽、宁和。

黑暗逐渐地褪去,冬日的第一道晨光映入。

他们相依偎着。

艾维斯摩尔动着唇,他的手臂正在慢慢地化开,微风卷起了沙尘。

他说了一些话。

恶魔落下了泪,他慢慢地点点头,然后望了一眼那摇摇y_u坠的十字架。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在那即将消散的唇上……

深深地印下最后一吻。

◆◇◆

暴雨之中,马尔斯用力地凿开了土堆上覆盖的砖石,他的脖子还流着血,但是他的动作一刻停缓。

他费力地徒手挖着那厚实的泥土,直到瞧见了那精致棺木的边角。

马尔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更加卖力地挖开来。

在天亮之前,他终于搬出了棺木,解开了那一层层的锁链。

“雅克兰多大人!!”

马尔斯艰难地将那钉在x_io_ng口的粗厚木桩拔出。雅克兰多一震,他睁开眼,咳出了一口黑血。

“大人、大人,请让我帮你——”

他将那虚弱的吸血鬼从棺木之中扶起,在天亮之前快速地离开那个地方。

雨势已经渐渐地缓下。

钟声长彻日空,圣徒咏唱着悦耳的歌声。

崩毁的小教堂外,年轻的妇人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合握。

她的双眼已经无法流出眼泪。

在念完最后的悼词后,她慢慢地转过身,看着那血红的日出。

这是一场仿

若梦一般的……

血色弥撒。

◆◇◆

“故事结束了。”

“……”

雅克兰多看着神父,缓缓说道:“我从萝丝太太的口里知道了这件事情……”

“两年之后,我找到了她。”

“她当上了一个画家,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妇人打开了门。

她看见了那站在黑暗中的长发男人,这使她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但是她并没有害怕地把门关上,而是慢慢地微笑说:“请进来吧,雅克兰多先生。”

男人沉默地走了进去,那是一件窄小的住房,不过还算舒适。

“需要一杯茶么?”

萝丝太太轻声问道,她就像是对待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人看向了妇人,他的声音低哑:“告诉我。”

萝丝太太静默地看着他,然后别开眼,轻点了一下头,“那请坐吧,先生。红茶好么?”

他们相对坐着。

萝丝太太说出了她所看到的一切,接着,他们沉默了很久。

后来,妇人带着她的客人去参观了她的画室。

那地方那个有些凌乱,到处是颜料和画布。

萝丝太太指着那一幅幅的画,微笑地介绍:“这是约克郡菲波尔庄园的风景,那里很迷人。哦,看看这幅,这是……”她拿起了画,看着里头的那男人和女孩,说:“这是我的丈夫,和我女儿,很可爱,对么?”

男人静静地点头,他环视着这个地方,目光最后落在了那角落的一幅、还未完成的画上。

那色彩看起来朦胧,但是隐约可以敲出一点轮廓。

男人缓慢地走向它,接着在它面前站定。

“我还没完成。”

萝丝太太走过来,抚mo着画,慢慢说道:“还需要时间。”

男人看向了妇人,声音微颤:“……把它卖给我。”

妇人凝视着他,轻轻地摇摇头,“我不能,先生。请原谅。”

“……”

这和善的妇人又微笑起来,她轻声地说:“我愿意把它送给您。”

“但是,有条件。”

妇人看着画,“我会把它放在一个地方,在我完成的时候……要是你找到它,那么,它就属于您。”

在离开之前,萝丝太太再次叫住了男人。

“雅克兰多先生。”

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慢慢地步向男人,眼眶泛红。

“我听见了。”

“我确信我听见了,先生……”

“艾维斯摩尔先生,临终前最后的话。”

“他这么说——”

◆◇◆

老神父带着他的告解者走往地下室,他说着:“我们很少到那个地方,但是如果你确定那幅画在那里……我可以带你去。”

“谢谢你,神父。”

老神父摇摇脑袋,微笑说:“不客气,吸血鬼先生,你说了一个很动人的故事。”

他们走往了深处,那里并没有安上电灯。老神父拿着蜡烛,这是他从他的柜子里找到的,目前唯一能帮助照明的东西。

雅克兰多在后头跟随着他,最后,他们停在一扇门前。

“我并不清楚过去发生的事情。”老神父对他说:“这座教堂确实经历了很多次的毁坏和重建,你所说的那位萝丝女士我并不知道,不过那闻名的女画家兰诺德我倒是听过,她和她的后来的子嗣,都为教堂慷慨地奉献了许多。她的子嗣把这钥匙交给我保管,不过我从来没来过这里。”

老神父用那古老的钥匙打开了门,他回过头对着男人,把蜡烛交给他,接着说:“请自行进去吧,先生。”

“希望你能找到你一直寻找的东西。”

雅克兰多缓

缓地走进,那个小画室久未打理,已经布满了灰尘。

但是他很快地找到了他一直寻找的东西。

妇人一直都把它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

他看见了那用布匹包着的画框,就在中央那里。

雅克兰多缓步向它走近,他在它面前站定,然后小心地掀开了它——

画中,是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青年,只有背影。

他站在十字架前,看起来虔诚、平和,温暖的光辉笼罩着他。

雅克兰多伸出了手。

他失神地抚mo着它,渐渐地牵起嘴角……

雅克兰多并没有带走那张画。

他在深深地看了它最后一眼之后,重新地为它掩上了白布。

然而,在他碰着画框的时候,有什么从后方掉落。

雅克兰多垂眼,弯下腰。

他慢慢地将那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一刻,他渐渐地睁大了眼。

那是一颗戒指。

镶着黑色宝石,上头雕刻着蓝玫瑰花纹。

◆◇◆

『我确信我听见了。』

『艾维斯摩尔先生,临终前最后的话。』

『他这么说——』

我爱你。

我的爱,塞勒斯汀。

我深爱你,一如你深爱我一样。

我愿意在十字架前……

为你起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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