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金玉慧等人赞美肯定，江小宛自我感觉良好，做起招聘工作来就越发有热情了，张淑芬也乐得少一份工作负担，便所幸将招聘这一摊差事全都交给了江小宛来做，这样一来，江小宛的本职工作倒受到了影响，因为时间精力有限，无法兼顾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江小宛想永远霸占徐蕾负责的招聘工作。我便开导江小宛说：“你本职工作无非就是打杂，这种工作你若是做的不好，反而是对你有利的。因为领导会觉得你不擅长做这样的工作，就会安排给你做别的工作了。”

“如果领导考虑问题都像你那么弱者就好了。”江小宛接着若有所悟道：“我要是把招聘工作做得特别出色的话，你说现在的这位领导，会不会把这工作永远交给我做呢？”

我提醒江小宛说：“小宛，你想的太简单了，不知道你想到没有，这招聘工作做的好与不好的评判标准是什么。生产车间工人的工作做得好坏，是可以拿产品说话的，这招聘工作做的好坏，没法拿什么指标来衡量呀，实际上你这招聘工作好与不好，完全是由领导说了算的，领导说你做的好，那就是好，说你做得不行，你就是不行。”

其实不用我说，江小宛也清楚仅凭金玉慧等人夸奖她招聘工作做得好，是没有用的，那怕全厂的工人都赞美她江小宛招聘工作做得好，也是白搭，工人在我们厂是没有话语权的。我们部门属于后勤部门，招聘工作是为厂里各个用人部门提供支持的，这些部门的领导对江小宛工作能力是否认，才更据有决定意义。

江小宛毕竟刚上手做招聘工作，即使是招普工，起先她也不得要领。按理说普工比较好招，我们厂的某些车间对普工没有技术上及学历上的要求，但这不等于说对普工就没有任何要求了，至少还会有个与岗位匹配的要求。比如说一次铸造车间课长余汉诚就打电话找江小宛说：“小江，你怎么给我们招来的这些人都不对路呀，尽找些四川小个子，我们这里不要小个子的啦，小个子在我们这里容易出事故的啦。以后四川人不要往我们这里送啦。”

江小宛很反感余汉诚歧视他们四川人，便抓住余汉诚话中破绽问道：“那四川大个子要不要呀？”

“这个么，四川大个子当然可以要的啦。”

除了工作的岗位的匹配问题，招聘工作中的一些潜规则江小宛起初也不知道，比如有次财务副理因江小宛招的人不合适就将她叫去训斥一顿：“你是怎么招人的，你找来的那个出纳很成问题的。”

“是吗，她那里不合适了？我看她学历上、工作经历上都是附和你们的要求的嘛。”

“不是学历、工作经验的上事儿。这个女的呀，是结过婚的，可又没有生过孩子。你记住，以后遇到这样的女人是不能要的。”财务副理给江小宛举了个例子说：“前年我们就招了一个这样已婚未育的，来了没多久就怀孕了。我们这样的企业得严格执行劳动法，产假期间还得白养着她，休完产假可好，那小婊子就辞职不干了。真是的，厂里白养了她好几个月。”

江小宛这下可为难了，别说这种情况了，现在的隐婚人士都大有人在，她那里能了解清楚这些底细。那位出纳是劳务介绍所推荐来的，江小宛根据不很摸底。

我们厂所录用的低端技术人才（包括普通白领）大多都是劳务介绍所推荐来的。上海郊区的外来农民工很多，这工业园区镇上的私营劳务公司的生意因此就很火爆。除了私营劳务公司以外，镇上还有公家办的人才交流机构。可是公家办的免费服务的人才交流机构却往往没有私营收费服务的劳务公司更吸引求职者，其根源在于私营劳务公司要比公办人才交流机构办事效率高出很多，因为私营劳务公司的老板更勤快，他们与工业园区里的各个工厂的人事部门建立了广泛人脉关系。这工厂人事部显然是劳务公司的衣领父母，尤其是像我们厂这样用人比较多的大厂，更是受各个劳务公司的青睐。江小宛一负责招聘工作，立时对成了那些消息灵通的劳务公司的巴结对象。

因为那出纳的问题，江小宛便将劳务公司老板找来训斥一顿，叫他以后把好关，了解清楚应聘者的底细再往这儿推荐。

负责招聘工作后，江小宛饱尝了权力给她带来的荣耀，尽管这只是小小的权力，下班江小宛回到村子里时，立时会迎来很多恭敬和羡慕的目光，村里的农民工们会指着她的脊梁骨说：“这小姑娘是大厂管人事的哩。”江小宛觉得这居高临下俯视众生感觉简直太好了，她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从古到今有那么多人不顾一切的追逐权力呢。

可是回到厂里，江小宛的威权就时常会受到挑战，最不给江小宛面子的，要属加工车间课长顾锐克了。加工车间需要几名校模员，江小宛为他们提供了很多人选，可顾锐克没有一个满意的，屡屡为此在电话里报怨她。这校模员只不过是基层技术工人罢了，江小宛觉得顾锐克的也未免要求的太高了，有次江小宛在电话里顶撞了顾锐克几句，用近乎训斥的口气对顾锐克说：“你到底有什么条件，请一次讲清楚，不要人找来了，又提出一大堆新要求。请尊重一下别人的工作好不好！”

江小宛没有独立办公室，在集体办公的综合办公室里办公，大办公室里的人，表面上都在认真工作，其实注意力都在江小宛这一边。江小宛众目睽睽下竟然用上级对下级的口气对顾锐克讲话，听得那些同事个个都瞠目结舌的，要知道顾锐克可是生产车间五大课长之一，是厂里的实力派人物，连李凤巧都对她客客气气，江小宛竟然对人家这般放肆。再者即使不论人家的地位职位，顾锐克已经是年近四十的人了，看在人家一把年纪，小字辈的江小宛也不该这般没大没小。

江小宛也意识到自己对顾锐克的态度有些过了，但当她察觉到周围同事鄙夷的目光时，她就越发不愿软下来，否则那帮人更是要看扁她了，于是继续硬撑着用命令的口气对顾锐克道：“电话里说不清，有什么事儿，你过来跟我谈好了。”说罢不等顾锐克回话，就把电话挂了。

让江小宛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架子很大的顾锐克竟然还真的来了。江小宛也不跟顾锐克客气，用平起平坐的身份跟顾锐克谈起工作：“顾课长，你们不过是招个校模员，要求的也太高了吧，校模员只不过是技术工人嘛，又不是工程师。我给你找的人，人家是专门学数控加工的，又有二年的工作经验，你们那一套技术有多高深，你还要多高级的人才。”

江小宛态度一强硬，顾锐克反而态度软下来了说：“其实我们那一套技术嘛，倒也确实不难，你招来的那几个人还都是懂的。”

“那不就结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江小宛脸上露出优胜者得意的神情。

顾锐克接着说：“可我要的可是熟练工，我并没有说只要懂行的就行呀。我们对校模员要求并不是只要会干这一行就够了，而是要干提熟练。按照规定，校模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半小时。你知道你找来的人校模了多长时间嘛，整整七个小时，他比规定时间多出了五个半小时。你知道我们一个小时的产量是多少吗，多浪费五个半小时，要损失多少产量？”

江小宛反驳说：“人家毕竟是刚来，总要有个熟悉工作的过程吧？”

顾锐克说：“可我的车间里，校模一校六七个小时的人有的是呀，我还要那些人干什么。”顾锐克接着开导江小宛道：“你说校模员只不过是个技术工人，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才。当然数控加工技术要叫我说也确实是不难，要单是学理论，死记硬背也能背的下来。可是我们需要的是有实践能力的人，不是刚出校门那种只会讲理论的人。你找来的那些人差在哪里呢，差在动手能力上，差在眼力、听力、手感上，这些东西不是背背书就能掌握的。”

这回江小宛半响不知如何应答了，因为她一点技术不懂，就无法从技术层面上有理有据的辩驳，就只能由着顾锐克说了。

生产技术部门的领导，为什么能成为企业的实力派呢，也正是因为他们掌握技术，只要他们谈起技术问题来，连老板都得对他们言听计从，因为再牛的老板也不敢跟技术过不去，跟技术过不去就是跟科学过不去，就是跟企业的效益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