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长假之后，员工来上班时，都懒散散的，过了将近一个月大家的心才算收回来。一天，李凤巧发给我和江小宛一人一把铁锹，原来李凤巧是具体负责企业绿化工作的，三月份是植树节，铁锹是发给我们种树用的，李凤巧告诉我们说：“董事长说过，如果每个员工都能在厂里种一棵树，那就能绿化整个企业了。”

李凤巧向李凤巧问了一大堆问题：为什么去年春天，我们刚来上班时没安排种树；为什么我们部门只有我们两个人来种树、不安排小叶来种树；为什么其他部门的新人不来种树等等。看得出，李凤巧对江小宛的提问很是反感。在我们这军事化管理的企业里，只有上级才可以问下级许多个为什么，下级是没有资格向上级发问的，下级只需要有执行力就够了。

即使不问领导，我也能看得出来，我们厂大学生流失率比较高，很多人干不满一年就辞职了。这样一来，只有干满一年的员工，企业才愿意相信你已经真正属于企业里的人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凤巧根本就不理睬江小宛的问题，她只是在一旁指导我们如何种树：“一看你们就是没有干过农活的，树坑刨的太浅了。别以为只要把树栽上就能交差了，还要保活呢，每个人都要责任自己的种的树，有空就得来照看下，来浇浇水什么的。”李凤巧说到这儿还煞有介事指着一颗树对我和江小宛炫耀道：“你们看到没，那就是我当年种的树，都长那么高了。”说着还露出一副蛮有成就感的神情。

李凤巧离开后，我调侃江小宛：“我们以后要像这小树一样随着企业一起成长，而且这两棵树会成为我们感情的见证的。”

江小宛温怒道：“你再胡说，我可要敲你了。”

“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这两棵树会成为我们感情的见证，难道你没有感情呀。”

白了我一眼说：“你整天除了会耍贫嘴，还会什么？你自己就不觉得你很无聊吗，我看你也就剩下一张嘴了。”

这般评价过我的女孩，江小宛是第二个了，第一个是阿花。看来我现在的性格确实很成问题，我意识到，我再这样发展下去，会越来越不受女人的待见的。于是我态度很认真的为自己辩解说：“我承认我很无聊，我做人没有信念，做事没有原则，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是被我们这儿的环境给害成这样的。我们企业需要的就是这种不会思考，只会服从的人。”

江小宛反驳说：“你这样说就是在强词夺理，人家郑宏途怎么做事就能坚持自己的主张，做人就能坚守自己的原则呢？”

“郑宏途能和我们一样吗，他估计他身份非凡，他很有可能是董事长安插在厂里的亲信，说不定还是董事长的小儿子呢。”

江小宛惊讶道：“天，不会吧，你这是听谁说的？”

我半开玩笑说：“你何必在我面前装呢，其实你早就看出他的身份来了，所以才接近他。傍大款嘛，自然就得早下手了。”

江小宛白了我一眼，把脸偏到一边道：“你又来了，除了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你还对什么有兴趣。我看你整天就像个八卦似的。”

我端正一下态度道：“那你说我还能跟你聊什么呢，谈理想，事业呀。你可能觉得我没有理想，没有事业心，那你就很有理想了，就很有事业心了，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在这儿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嘛。”

江小宛神情忧郁目光迷离地说：“现在的工作生活状况我也真的不是很喜欢，我觉得我现在还不如中学那会儿呢，那时候还有个高考作为目标，上大学以后，我就好像什么目标都没有了。可是大家不都是这样活的嘛，我现在也就麻木了。”

“刚来上海时，我倒是有个很大的心愿，那时候因为经济原因，我刚跟女朋友分手，我就想在上海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等大富大贵之后就衣锦还乡，去迎娶前女友。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愿意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实现，而且我越来越觉得索然无味了，就算实现了，又能怎么样，我就幸福了吗？”说到这儿，我似有所悟地问江小宛：“你说人这一辈子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付出一生去追求的，共产主义、爱国主义理想，太远大、太空洞了。去追求名利倒是实在，可又太庸俗了，好像唯一值得追求的，就只剩下爱情了。你看现在的影视剧里，能拿来歌颂的来来回回不就是爱情嘛。”

江小宛建议我：不要整天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把目标应该定的实际一点。

我说：“我原先计划的倒是很好，想在厂里学点东西，可结果却是根本实现不了，厂里根本没有员工培训机制，也不愿意培养员工。工业园区的企业的层次就是这么低，我们在这种环境里再待下去的话，会与主流社会脱节的。”

江小宛问：“这儿不算是主流社会吗，中国不是号称世界工厂，这世界工厂里的人，就不能算是主流社会中的人吗？”

我不屑对江小宛说：“穷人聚集的地方怎么可能是主流社会呢，这儿更可怕的还不是穷，而是封闭，我们待在这儿，连现代社会上时尚什么，流行什么，都不清楚了。实际上我们是被主流社会边缘化的人，说白了，我们已经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了。我们那么辛苦的考上大学，花那么多钱上大学，难道就是为了在这底层社会混的吗？我们不说进入上流社会吧，也应该进入中层社会吧，我们在底层社会待一年也就够了，如果甘心情愿在这儿待一辈子，那就等于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了。”

这回江小宛没有反对我的说法，看她的神情，像是被我的话给打动了。我趁热打铁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一起去求职。”

江小宛反问我：“为什么我要和你一齐？”

我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你还不行吗。”

江小宛愣了半响，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就你凭你这么一句话，我就跟你跑了，真要那样，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