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蕾附和说：“就是，白班的工人还要等着回家，夜班的人还要上岗呢，求你了，你就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好不好。”

郑宏途的宣传还是起到一定作用的，工人队伍中出现了骚乱状况，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窃窃私语了。人丛有人还发出不满意的声音：“为什么不让人家讲话，人家那里讲的不好？”

李凤巧观察了一下，发现大部分工人还是情绪很平静的，只是少数人在起哄，便对我低声说：“这些人你都熟悉吗，把他们名字都记下来。”然后李凤巧高声对工人们喊道：“大家都安静，大家请不要听信一些人的挑唆，请保持安静。”

工人人丛又有人在喊：“为什么只准你们领导讲话，就不准下面人讲话了？”

“对，为什么不让下面人讲话，只有你们领导讲话是对的，下面人讲话就是挑唆吗？”

“对呀，小郑怎么就不能讲话了，你们干部说什么就是什么，人家说什么都不对吗？！”

眼看着场面就要混乱的不可收拾了，此刻就连温丽艳、顾锐克也震不住场子了。

在这情势危机之时，周元坤说话了：“大家静一静，我来讲两句呀。说句公道话，刚才小郑讲的那些话是有一些道理的。对于民主、自由、人权，我不晓得该做何如何评价，我只想讲一件事情，那是我的一个同学，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说是故事，其实是一件真实的事情。”接着周元坤便讲开故事了：

“我有一个同学，是个医生，同时呢，他也是个小官员。他经常到贫困地方去参加一些义诊活动。有一次他发现有个村子肺癌的发病率非常高，全村百分之六七十的人都患有肺癌。后来经过调查，他们发现这肺癌起因跟这个村子烧的煤炭有很大关系，当地的煤炭中含有大量致癌物质。后来我那同学经过跟一些慈善机构和爱心人士的合作，他们免费赠送给了这个村子村民一批安全煤炉，这种安全煤炉是可以过滤掉煤炭中致癌物质的。大概过一年后，我那同学再到这个村子去走访，结果发现，当地村民根本就没有使用那些安全煤炉。为什么他们不用呢，原因很简单，这种安全煤炉用起来非常的费煤。可是仅仅为了节省一些煤，那些村民就致自己的生命与不顾吗？他们为了眼下的一点蝇头小利，就不考虑未来了吗？是这样的，对于穷人来说，没有眼下就没有未来呀。没有钱，连眼下的生活都过不下去，那儿还有什么未来呢！”

周元坤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神情很庄重的继续说：“这就是我们中国目前的一些现状，中国的主要问题不是民主、自由、人权的问题，而是老百姓需要改善生活的问题。农民工兄弟们，你们为什么从那么远的家乡到上海来打工呢，是为了争取民主、自由、人权吗？我以我这些年的经历来告诉你们一个道理：当你穷的时候，任何民主、自由、人权之类的东西都保护不了你，不要相信那些民主、自由、人权之类的幌子，只有挣钱才是最实在的，只有改善你们的生活才是最现实的。民主、自由、人权，那是有钱人需要的东西，美国为什么要整天讲民主、人权、自由，因为他们比我们有钱，当生活提高到一定水平的时候，百姓自然会有更高的要求，就有了更多个人权益上的追求。在我们国家除了少数先富裕起来的人，提高物质生活的水平才是大多数人的需要。从历史上来看，在中国个人的权益，个人的自由永远也没有维护社会次序，社会稳定更重要。农民工兄弟们：你们来到上海打工，就是因为你们的家乡还不富余，还不能过上很好的生活。如今，劳工权益逐渐得到国家的重视，情况是一年好似一年，可是目前的一些现状还不能完全得到改善，你们既然改变不了这个现状，那就要面对这个现实。为了改善你们的生活，你们就必须要忍受这个现状，这是你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周元坤讲得情绪激昂，李凤巧担心周元坤讲上了瘾，讲个没完没了，她估摸着这会儿火候差不多了，便马上做出快速反应说：“好了，时间关系，大家赶紧抓住时间签字吧，不要影响了生产。要签字的到我这里来，”

工人的队伍中有人说：“这不是强迫我们签字吗？”

郑宏途立时也来了气势：“对，每个员工的话语权都应该受到尊重。你们做干部的应该多听听工人的意见。”

不等李凤巧说话，顾锐克抢先道：“我们全厂有一二千工人，如果人人都要有话主权的话，每个工人只要说一句话，那就是一二千句话，我们做干部的几个小时都听不完，那生产工作还要不要做了？我们这样的大厂要正常运转，工人就得牺牲一些个人权益，不光是我们厂这样，所有的大厂都是这样，因为大工业生产，只能是这样。”

李凤巧接着说：“如果我们是强迫大家接受员工守则，那么员工守则即使不签字也一样能执行。我们费了这么多辛苦，费了这么多周折，请大家签字，本身就是对大家的尊重呀。只不过对于员工守则，没有给大家充足的讨论时间，这是因为我们厂人多，这样讨论下去会旷日持久的，这一点请大家体谅企业的难处。好了，大家抓紧时间签字吧。”

李凤巧说罢马不停蹄给部下布置开任务：“小叶，你负责电镀车间的签字工作；李倩，你责任品检；陈爽，你负责涂装车间；徐蕾负责抛光车间，阿呆和我负责加工车间……”

其实签字工作具体做起来是很简单的，只需要工人在员工守则上签上名字而已，为了节省时间，签字就没有必要在办公室进行了，李凤巧将一本文件夹拿在手里做着支架，然后根据员工名册安排我叫工人的名字，这名单是按照职位的高低来排序的，首先叫到的是领班的名字：“张朝义、齐保盈。”这两个领班都是上海土著人，是企业的老员工了，早被企业培养出了很强服从意识，他们几乎没有犹豫就签了字，只是神情有些沮丧。

第三该叫到名字的应该是乙班副领班文长岭，我知道这个人对劳工协议是有抵触情绪的，便暗想：不如把他的名字放在最后叫，如果车间绝大多数人都签了字，剩下一个文长岭就好对付了。便有意跳过了文长岭的名字，开始叫甲班副领班的名字：“葛志勇，请到我这里来签字。”

葛志勇竟然站着不动，看来这葛志勇跟文长岭是一伙的，我所幸连这葛志勇的名字也跳过，再叫下一个副领班，那个叫袁胜副领班还是站着不动，叫到第四个副领班李明根时，那李明根提醒我说：“你把文长岭漏掉了。”

我只好无奈的随机应变地说：“对不起，是我疏忽了。那么，文长岭请到这里来签字。”可是文长岭毫不理会。

李凤巧也连叫好几声“文长岭”，文长岭就是站在原地不动。顾锐克提醒文长岭说：“文长岭，叫你呢，你听到没有？”

文长岭这才如梦方醒似的，但他没有走去签字，而是向李凤巧发难了：“李凤巧，我想问一下，这个员工守则是对我们工人定的呢，还是对干部也一样呢。”

文长岭竟然直呼李凤巧的名字，这是不合这个厂的规矩的，白领与蓝领是有尊卑之别的，干部与工人是有长序之分的。但这会儿李凤巧也不敢跟他太计较这个了，就简洁地回答他说：“制度面前当然工人与干部是一视同仁了。”

文长岭还要再说些什么，李凤巧可不敢让他再开口了，她赶紧拿话堵住文长岭的嘴：“时间关系，请你赶紧签字吧，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白班的工人签完字还要急着回家呢，夜班的工人还要急着上岗呢，文长岭，请你抓紧一下时间好吗？”

李凤巧这样说等于把签字变成他文长岭必须履行的义务，而且他不很好的履行这个义务，还会妨碍到别人的工作生活，文长岭无奈地走到李凤巧面前，直视着她，李凤巧可没有心思与他对视，献给他一个和蔼可亲的神情后说：“请在这里签字吧。”

文长岭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李凤巧面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凤巧正要接过他签过字的员工守则，他却忽然将那员工守则扔到了地上，然后进了车间。李凤巧这时也顾不得跟他计较了，只要签字了就好。

我凭直觉意识到：这个文长岭与李凤巧可能有过什么过节。

看到文长岭的举动，郑宏途一下子受到了鼓舞，他挣扎似嚷叫开了：“大家不要轻易……”他的话还只说了一半，嘴就被徐蕾给堵上了。

郑宏途推开徐蕾，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要拦我，我真是感到失望，我的心里……”

“你就省点心吧。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瓦凉瓦凉的呀，你要是心里畅快了，就该我们心里该瓦凉瓦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