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总卷土重来:局面成了这样,你们投行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们做背景调查,首先就应该确认人家认不认中国企业,如果人家没这意愿,我们完全可以选择其他标的进行收购!结果你看看,我们白花了这么多钱,而且耽误了发展的时机!这么恶劣的后果,你能说你们一点责任没有,说的通吗?
发展的时机?什么发展的时机?耽误你们转移上市公司资产吗?
我正色:钱总,行业有规范,合同有条款,我们的做法符合行业规范,如果您觉得我们哪条做得不到位,咱们拿出合同来一条一条过。
钱总:你别拿合同说事儿,工作做没做,跟做到位没做到位,不是一回事儿。现在从效果看,我们不满意。
我不做声,不想跟他吵吵。
钱总继续谴责我,blablabla。
你不能不让客户出气是吧?
但是你也不能让客户觉得他得着理了。
我:钱总,您的意思我都懂,但是您这个要求行不通,因为行不通,所以不合理。
我:您觉得背景调查的时候应该排除这种情况,那理想化了。现实中排除不了您想,人家会说不让中国企业来吗?不会。因为他要是说了,就构成歧视。得讲究“公平交易”啊。
钱总:那我们现在也可以告他歧视。
我不接茬。
钱总:他说的很明白,认为我们实力不行,发展阶段低,配不上美国市场,认为我们玩儿不转……他这不是歧视就没歧视了。
我:法律上的问题您可以咨询律师。
钱总:你们也脱不了责任,这么一看,起根儿上就有问题,结果我们这么晚才知道。
我:我们都是按行业规范干活儿,这套规范经过上百年锤炼,有补充有发展,通行都是按照这个规范工作。您换别人,也是这样。
我说的这就很清楚了:1.没责任;2.不背锅;3.你换别人也一样。
我也没推卸责任,确实是这样人家要是不想卖给你,完全可以在谈判阶段找个理由把你刷掉,用不着提前好几个月给自己惹麻烦。
就因为投行收费高,企业就要求投行上天入地,哪可能呀。
甲方对乙方的不切实际的要求,是当代经济运行中的根本矛盾。
钱总不做声了。
我倒不相信他会被我说服,国内结账的风气就是成功了也要打个折,何况黄了。
我:钱总,接下来的工作董事长有什么想法?
钱总:董事长气得明天就回国,剩下工作还几天两天是吧?先把工作都完成。
我把话挑明:开一天工,付一天钱,确定吗?
钱总眼神像小刀一样斜我一眼:那你说怎么办?就地解散?
我:钱总,我知道您心里憋屈,我也憋屈。
我:我觉得这件事,咱们还是要做完。从费用上说,很多都是固定费用,基本上这些工作都包在里面了,剩下一些实报实销的费用,差旅费,其实也不是大数。把工作做完有几个好处,一是收获完整的经验,将来用得上;二是有始有终,对内对外都有交代;三是……留在游戏中,我们就还有希望,离开了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钱总:还有什么希望?
我:我们刚才也跟对方顾问沟通了,不是一点希望没有。
钱总:怎么说?
我其实也不愿意把话说满,就回了句:各家有各家的优势和劣势吧,其实到最后,还是看报价,以及让老头儿满意的经营方案。
钱总重重地哼了一句:说了等于没说。
我:您再跟董事长合计合计,反正我们还是不打折扣地把工作干完,除非咱们这边下文字指令说不干了。
找到eddie和张美,跟他们俩通报了一下情况,eddie决定董事长一走他就走,也耍个态度,不奉陪了。ok,没问题。
吃完饭我回房间,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去他妈的。
盘算盘算我挣了多少钱吧,成功费那本来也是搏概率,之前的合同签得不错,固定费用都拿到也是一大笔钱呢,现在就看斗争之下能收回来多少。马上就要收第三期费用了,如果不给三期费用,我们就不交尽调报告,让你所有钱都白花。对,就这么办。
正盘算呢,张美敲门进来了。
张美也换了睡衣,一头扎到我床上,我只好拣旁边椅子坐。
张美:哎呀今天好轻松。
我:你明天的事都安排好了吗?回程的机票什么的都确认了吗?
张美:早确认了回程我当时让月光直接给咱们订的,看,不用跟他们磨叽这笔钱了,我有远见吧?
我:正好,咱俩算算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欠咱们多少钱,以及还有多少钱没报销。
张美:好。
于是我们俩大体罗列了一下。
张美:他们是真想撤了?
我:不会真撤,就算心里想撤,行动上也不敢撤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财务投资者啊,竞争对手啊,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张美:就是,传出去太不好听了。
我:但是估计后面他们也就不努力了,报价肯定高不了,咱们压力也小点儿,精神上不用那么紧张了。
张美翻身坐起,背对着我举起手机:来,咱俩自拍一个。
我:这么远看得见我吗?
张美:看得见看得见,笑一个。
我一呲牙。
张美满意地又躺下了。
我:别乱发啊。孤男寡女,衣冠不整,说不清了。
张美:我正准备发给你女朋友呢,算了,不发了。
我知道她是开玩笑,她没有费米微信,笑着说:你先发我一张我存手机里,以后发你男朋友。
张美:不用,我已经发给他了。
我:啊?谁啊?
张美:卫总。
我:嗨,瞧你提这人。
张美:怎么了?
我:说着都不提气。
张美不理我。
我没当真,低头刷社交媒体。
突然,张美问我:你怎么看待转基因?
我:什么怎么看待?
张美:你排斥转基因吗?
我:不排斥啊。不特意去排斥。
张美:那么说,你是挺转喽?就是认为转基因无害。
我:那也谈不上吧。我无感,不认为无害也不认为有害。
张美:那是什么鬼?
因为比较轻松,所以我也很有兴致闲聊:你们这些学商科的,就是没有科学精神。你知道一个人叫卡尔波普尔吗?
张美:不知道。
我:他是一个哲学家,他提出了一个关于科学的分界标准的问题,叫“可证伪理论”。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科学必须是可证伪的。比如,天鹅是白的,这就是一个科学理论,因为它可以清晰明确地证伪,只要找出一只黑天鹅来就能推翻这个理论。但这不耽误这个理论是一个科学理论,虽然错了,人家依然是科学界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