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小赵干了一年这样的案子，一年之后，小赵说自己变了……他说他见识到了中国底层社会最血腥、残忍的一面，他的胆气也壮了，不但能就着杀人案卷吃东西，还能跟恶性犯罪的被告斗狠。

两年之后，小赵离开了法院，直接跳槽到了一家证券公司，做合规审查工作……同时念了一个金融方面的学位，很快，他名校的学历和杀伐果决的气质就让他进入了领导的视线……

这个我承认，无论是像我这样做ibd、还是做股票的salestrading、还是做市场的research、甚至做privatebanking，都需要在市场的瞬息万变中，抓住具有决定意义的东西，这东西或者是时机、或者是价格、或者是趋势变化的那个点……这最需要果决、胆识。

举个例子，2008年金融危机，众多投行里，只有德意志银行的分析师，一个中国人，预见到了次贷危机即将发生。要知道，做出这个预测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次贷是一个很大的生意，每家投行都涉及，你出来说次贷药丸，会有多少人指着你鼻子骂你傻逼，首先自家交易部门就会质疑得你生不如死。大家不爱听坏消息。不是有句“中国名言”吗——信心比金子还宝贵。正确，如果市场上所有人都有信心，市场就会一直乐观下去，怎么还会发生危机？泥石流是怎么发生的？最初，只是几块小石头滚下山，蹦蹦跳跳……

别说老赵，就我自己，不也是经历了巨大的心灵磨难，才成了今天的我？

听完老赵的故事，尤其是他经历的挫折岁月，我不禁想起自己经历的挫折岁月，一时心潮难平……

老赵，懂你！

【27】对方的动机一定要参透

听完老赵的故事，我心里对他这个人顿生亲近感，感觉他是我们中的活生生的一分子。

但听个故事毕竟不是终点，关键是要参透老赵的动机。

干我们这行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交锋，都要在企业、对手盘的动机上多花点心思，只有理解了对方的动机，才能预测对方的行为。至于其他，都是技术性问题。

我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帮我想想，老赵为什么对阳光公司的事这么上心？他说他“一年签字的就一个”，符合条件的公司多了去了，干嘛非选阳光公司呢？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利益输送？

麦韦：这可想不出。

岳迁：感觉就像你说的吧，公司有特点，题材比较多，你不是说他就想做点有意思的吗？

我：你们估计他做成一个ipo，能挣多少钱？

麦韦：这个可以算，企业给他们公司至少三千万，就算公司留两千万，团队拿一千万，他是保荐，还不得拿500万？

我：如果阳光公司上市了，被人找后账，说是上市材料造假，那老赵会不会被追究？

麦韦：会吧？他是保荐人啊。

我：在美国肯定会，在中国我确实不知道。

岳迁：理论上会，但是追究力度不好说。我觉得这个角度咱们就别讨论了，这个是死胡同，老赵这么推着它往前，肯定早想明白了。他不会为这么一个破公司搭上自己半生英名的。

我：那……他这么积极，有没有可能是公司许给他一笔钱呢？

岳迁：这也不是许钱的事儿啊。要光许钱就能过会，就不用设发审委了……老赵充其量是个保荐人，又不是发审委主任。具体能不能上，投行就是做点技术性工作，会里的意见才是决定性因素。与其在老赵身上下功夫，那企业不如在会里下功夫。

麦韦一摆手：你还是没明白，老赵他们这个层面的人，越是给你帮了忙，越不会在你这儿拿好处。企业怕，他也怕啊。所谓利益输送，这个利益真不一定是钱。他们就是把手上的企业都盘起来，传来传去，总有最合适变现的机会。所以别往这上头想，这也是个死胡同。

我：你们快帮我想想，我必须得排除一切中国因素。这里头中国因素已经够多了，再多我架不住。

这时麦韦电话响了，他接起来，立刻换上一副亲热的口气，听上去是公事，寒暄了几句，就听他“嗯嗯”地应着……最后说：懂了，懂了，感谢，感谢，哪天您有空请您喝酒。

麦韦转过脸对我说：那天给你查完那个将军，我们也挺替你担心的，就给x总打了个电话，x总是xx机构的，是我们系的师兄，跟我还挺熟。我就问问他，老赵跟这个阳光公司是什么关系，这个公司怎么就入了老赵的法眼。

我：你都打听出什么了？

麦韦：人家说，这事听说了。但是这公司人家没接触过，公司好坏，人家也不知道。但有这么个事，说出来供咱们参考——

麦韦就讲了这么个事儿：

国务院有规定，国有机构持股50%以上的企业ipo上市，国有机构要把手里持有的股份的10%无偿划转给社保基金。这个规定的合理性不提，只说它确实从国有机构的利润里挖了一大块走。哪个机构都为此肉疼。

x总告诉麦韦，业内流传小道消息，财政部和证监会有可能联合出台一项新政策，为了鼓励国有机构参加创投，引导国有机构投资中早期项目，将对符合一定条件的企业ipo，豁免划转10%。

也就是说，特定企业ipo，机构不用上交这10%了。

这当然对机构来说是好事。

关键是，什么样的企业符合条件呢？既然流传说政策目的是“鼓励创投”，那肯定是符合创投性质的企业，什么样的企业符合创投性质呢？大家都在猜测。

x总说，圈内人都在猜条件，老赵没准儿听说了什么，就押在了阳光公司身上。老赵可能想做出这么一个样板，既给公司探了路，也给公司闯了做“中早期项目”的牌子。

我听完，默默消化。

岳迁有点犹豫：这个……说的通吗？

麦韦一拍桌子：太说的通了！太符合老赵的性格了！他没准儿就想拔个头筹！这多牛逼啊！这绝对解释了老赵的动机！一百块的拼图就差这一块！

我们仨面面相觑，我是一脸茫然，岳迁是一脸狐疑，麦韦是一脸卧槽。

正这会儿，麦韦电话又响了，这回是公事。

麦韦就拿着电话往外走。

岳迁：忙吗？

我：干嘛？

岳迁：进你屋说。

一进屋，岳迁跟我说：麦韦是干企业的，思想烙印太重。我觉得老赵绝不可能因为什么“拔头筹”、“闯牌子”干这事。

我：那你觉得呢？

岳迁：你觉得呢？

我：我对国内这些人怎么思考问题完全无感。比如老赵，他是一个国企、高管，一搭上“国企”俩字，我就参不透了。

岳迁：我就问你，你们干金融的，考虑问题的时候，是站在自己角度，还是公司角度？

我：干我们这行，核心就是业绩。甭管是ipo还是发债，还是做研究、资管，都是各管一摊儿，好坏自担。业绩是自己的，后面的事是大老板的，至少我是只想项目，不想其他。

我强调了“大老板”的“大”字。

岳迁：我也觉得是。虽说做第一家显得牛逼，但是如果没做成，不就显得傻逼了？而且，人家审项目跟这个规定也没关系啊，这是你们机构自己利益分配的问题。老赵这么大腕儿，犯得上……刀头舔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