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小花。这是一个一切都刚刚好的人。不长不短的头发，不大不小的脸，不浓不淡的眉毛，干净却不寡淡的穿着，精心修整的眉毛，随手乱抓的发型。“可惜是个gay。”我暗暗感叹。

“明天我跟大海说辞职。”我说。

“什么？”小花一个激灵坐起来。

“你说你跟我装什么睡啊？”我说，”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我一个实习生能怎么样？“

小花揉揉眼睛，挠了挠头。

“大海明天让我加班，你说，我该怎么办？”

“去呗。”

“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

“你觉得小江这人怎么样？”我问。

“聪明有能力，会做事。”

“那大海呢？”

“聪明有眼色，会做人。”

“谁更厉害呢？”我又问。

“你自己站的队。你说你觉得谁更厉害？”

“我觉得我们是广告公司，老板要会做事的人。我赌小江赢。”

小花笑了，“我不关心谁赢。重要的是，谁赢我都不会死。你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容易长皱纹。——你到了，晚安。”

这一夜，我睡得很踏实。

周六的加班也乏善可陈。只是做一个毫不紧急的东西，大海让半个策划组过来加班，他自己却只是在下午四点的时候过来晃了一下。

小江是五点过来的，大概睡得很饱，精神很足。

“大家都回家吧，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辛苦了！”大海道。

众人纷纷起身做鸟兽散。只是我的电脑好像中了周五晚上的诅咒，当真死机起来，只好蒙头趴在桌子上是不是抬头看看缓慢前进的修复进度条。

不多久，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是格子间对面的对话。

“小江啊，你这个方案我觉得是极好的。可惜客服的人客户不太信任，要你出一份数据证明这样做的原因。”大海笑起来特别慈祥，双下巴一弹一弹的，很有《灌篮高 手》里安西教练的神韵。虽然他也才四十不到，可是极具亲近感的脂肪和辽阔平静的地中海总让我有诸如“慈眉善目”之类的联想。

“哦，那我给客服打个电话。”

“不要随便去打扰别的组的工作，毕竟是周末嘛。”

我默默腹诽：“你也知道周末不要打扰别人啊。”

“喝运动饮料的人中有67.3%的比例在18-25岁的年龄层，所以我们要去大学里做推广。这个因果关系还需要数据证明吗？”我猜小江已有不爽之色。

大海依旧笑盈盈的：”这也是客服的要求嘛，你看人家没有你这么专业，你给他一个说法也让他们安心不是？“

”你要什么证明？“

”3号数据库里有每一个广告投放地的地面人口统计数据，你做一个关联性出来就好。“

“3号数据库东西太多了，我还要筛一遍无效数据，公司电脑这么烂做不来。”

“你家里的电脑不是号称全公司员工中第二高配置的么，你把数据拖到家里去做好了嘛。”

小江沉默许久，道：“要不你给我跟行政申请新的电脑吧。”

“拿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换好。这种配置的电脑，没有现成的只能采购。”

小江没有说话。

“那下周我跟总监说说吧。你没事的话回去吧。”大海道。

两个人一起往门口走去。

“咦，还有人没走啊？”大海道。

要不要回答呢？我想了想，继续装睡。

“小圈你好回去了。”

我决定装死到底。

”小姑娘一定是昨天玩得太辛苦睡着了。让她睡一会吧。“小江道。说完，只听得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消逝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电脑上100%的进度条，轻轻吁了一口气。我从来不会在办公室睡着，就像战士永远不会在战场上睡着。只是刚才那段对话，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接下去的几天风平浪静，很多事情都要我直接上手，我常常忙得一整天不在座位上，在各个组之间到处乱窜，找各种人沟通。一转眼，就是月会了。其实月会跟周会比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月会的时候整天在天上飞的总监也会下地来看看。有总监在，大家说话都拘谨了许多，只有大海和往常一样，不急不缓。

“这个月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尤其是新来的实习生王我，上手很快，希望你继续努力。我这个人，从来有什么是什么，一些不好的情况我也会直说。我不介意大家对 我有意见，我只为了项目为了工作。江一苇，这个月你的工作进度有点慢，尤其是客服组催了很久的客群分析报告两周了还没有出来，客服组的主管对我们意见很 大。”大海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喝了口水。

客服组在广告公司是很核心的岗位，有些叫项目管理，只是在这家公司用了这个土鳖的名字。策划组的总监当年也是客服出身，和那边的关系相当的铁。这么说吧，虽然他现在是策划组的总监，但客服组相当于他的娘家，策划组反倒时婆家。所以一听到客服组有意 见，总监的脸色虽没变，还是若有所思地努了努嘴。

“这个情况会反映在你这周的考勤评估中，以及将来你在这个项目的分红中。”大海道。

总监赞许地看了看大海，对他的铁面无私很是认同。

小江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会议波澜不惊地开完，再也没有别的有营养的话。我只记得大海当着总监的面夸了自己，于是当天的晚饭破例加了一个鸡腿作为工作大半个月以来对自己的奖励。

三天后一个毫无特征的早晨，我和往常一样来到公司，发现气氛不太对。

太安静了。

一打开邮箱，我看到一封标着红色加粗体的邮件“【重要】关于对策划组江一苇严重警告处分及留岗查看的通知”

“6 月29日下午3点19分，策划组江一苇（工号HS3360）未经策划组主管赵大海同意，擅自进入资讯安全室3号数据库采集数据38.9G，并拷贝至私人移 动硬盘内携带出资讯室，带回自己家中。7月1日凌晨2：57分，相关数据在下游客户真味运动饮料公司内部论坛被发现。

江一苇以上行为严重违反公司员工行为守则87.2条关于资讯室出入的条例，以及3级员工保密协议第14.3条关于数据保密和职业道德的规定。江一苇的行为虽未导致严重过后果，但已经造成实际上的数据泄露，属于一级重大安全事故。

特此对公司行政部对江一苇提出严重警告处分，并留岗查看2月，扣除3个月奖金。留岗查看期间，若无明显悔过行为，则两个月后自动开除。若有悔过并表现优异，则须以新员工流程重新聘任，试用期六个月……”

5.乖巧听话永没出路

小江是我很敬重的一个前辈，虽然我跟他的接触并不多。在公司里他大概也算是特立独行的人——只穿衬衫没有T恤，吃素从不喝饮料，办公桌和外表永远整整齐齐，在弹性工制的公司坚持早到早退，面瘫脸，话少但一般轻声细语简洁利落。小江有个特异功能，就是他的脊椎永远笔直，不论是在玻璃屋头脑风暴，或是办公桌前通宵赶稿，还是偶尔去会展场地站着守摊子，或是年会被灌酒无数，当其他人绵软如泥了，他可以一直笔直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