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巴士书屋说:没有收尾的作品并非都是太监文,也许...就好比你追求一个人,最终她(他)并非属于你。

也是合当祸起,不想下边贩丝绵何官人来了,王六儿陪他在楼下吃酒。韩道国出去街上买菜蔬、肴品、果子来配酒。两个在下边行房。落后韩道国买将果菜来,三人又吃了几杯。约日西时分,只见洒家店坐地虎刘二,吃的酩酊大醉,軃开衣衫,露着一身紫肉,提着拳头走来酒楼下,大叫:【夹批:又是刘二,特特与上文遥对作章法。】“采出何蛮子来!”唬的两个主管见敬济在楼上睡,恐他听见,慌忙走出柜来,向前声诺,说道:“刘二哥,何官人并不曾来。”这刘二那里依听。大拔步撞入后边韩道国屋里,一手把门帘扯去半边,看见何官人正和王六儿并肩饮酒,心中大怒,便骂何官人:“贼狗男女,我肏你娘!【夹批:今日之官人,即昔日之道士一稿,敬济安得不恼?】那里没寻你,却在这里。你在我店中,占着两个粉头,几遭歇钱不与,又塌下我两个月房钱,却来这里养老婆!”那何官人忙出来道:“老二你休怪,我去罢。”那刘二骂道:“去【夹批:一字,如闻其声。】你这狗肏的!”不防飕的一拳来,正打在何官人面上,登时就青肿起来。那何官人也不顾,径夺门跑了。刘二将王六儿酒卓,一脚登翻,家活都打了。王六儿便骂道:“是那里少死的贼杀了!无事来老娘屋里放屁。娘不是耐惊耐怕儿的人!”【夹批:有敬济故也。】被刘二向前一脚,跺了个仰八叉,骂道:“我入你淫妇娘!【夹批:今日之六儿,即昔日之金宝也,敬济安得不恼?】你是那里来的无名少姓私窠子?不来老爷手里报过,许你在这酒店内趁熟?还与我搬去!若搬迟,须吃我一顿好拳头。”那王六儿道:“你是那里来的光棍捣子?老娘就没了亲戚儿?【夹批:有敬济故也。】许你便来欺负老娘,要老娘这命做甚么?”一头撞倒哭起来。刘二骂道:“我把淫妇肠子也踢断了,你还不知老爷是谁哩!”这里喧乱,两边邻舍并街上过往人,登时围看约有许多。有知道的旁边人说:“王六儿,你新来不知,他是守备老爷府中管事张虞候的小舅子,有名坐地虎刘二。在洒家店住,专一是打粉头的班头,降酒店的领袖。你让他些儿罢,休要不知利害。这地方人,谁敢惹他!”王六儿道:“还有大似他的,睬这杀才做甚么?”【夹批:固自有敬济在也。】陆秉义见刘二打得凶,和谢胖子做好做歹,把他劝的去了。

陈敬济正睡在床上,听见楼下攘乱,便起来看,时天已日西时分,问:“那里攘乱?”那韩道国不知走的往那里去了,只见王六儿披发垢面上楼,如此这般告诉说:“那里走来一个杀才捣子,诨名唤坐地虎刘二,在洒家店住,说是咱府里管事张虞候小舅子。因寻酒店,无事把我踢打,骂了恁一顿去了。又把家活酒器都打得粉碎。”一面放声大哭起来。敬济就叫上两个主管去问。【夹批:问者非不信六儿,盖欲问明刘二也。】两个主管隐瞒不住,只得说:“是府中张虞候小舅子刘二,来这里寻何官人讨房钱,见他在屋里吃酒,不由分说,把帘子扯下半边来,打了何官人一拳,唬的何官人跑了。又和老韩娘子两个相骂,踢了一交,烘的满街人看。”敬济听了,便晓得是前番做道士,被他打的刘二了。【夹批:所以必问二主管。】欲要声张,又恐刘二泼皮行凶,一时斗他不过。【夹批:恐出前丑耳。】又见天色晚了,因问:“刘二那厮如今在那里?”主管道:“被小人劝他回去了。”敬济安抚王六儿道:“你母子放心,有我哩,不妨事。你母子只情住着,我家去自有处置。”主管算了利钱银两递与他,打发起身上轿,伴当跟随。刚赶进城来,天已昏黑,心中甚恼。到家见了春梅,交了利息银两,归入房中。

一宿无话。到次日,心心念念要告春梅说,展转寻思:“且住,等我慢慢寻张胜那厮几件破绽,亦发教我姐姐对老爷说了,断送了他性命。【夹批:不如此敬济不死。】叵耐这厮,几次在我身上欺心,敢说我是他寻得来,知我根本出身,量视我禁不得他。”正是:

冤仇还报当如此,机会遭逢莫远图。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日,敬济来到河下酒店内,见了爱姐母子,说:“外日吃惊。”又问陆主管道:“刘二那厮可曾走动?”陆主管道:“自从那日去了,再不曾来。”又问韩爱姐:“那何官人也没来行走?”爱姐道:“也没曾来。”这敬济吃了饭,算毕帐目,不免又到爱姐楼上。两个叙了回衷肠之话,干讫一度出来,因闲中叫过量酒陈三儿近前,如此这般,打听府中张胜和刘二几桩破绽。这陈三儿千不合,万不合,说出张胜包占着府中出来的雪娥,在洒家店做表子。【夹批:所以必写雪娥为娼,接张胜等事,盖总为死敬济故耳。】刘二又怎的各处巢窝,加三讨利,举放私债,逞着老爷名坏事。敬济听记在心,又与了爱姐二三两盘缠,和主管算了帐目,包了利息银两,作别骑头口来家。

闲话休题。一向怀意在心,一者也是冤家相凑,二来合当祸起。不料东京朝中徽宗天子,见大金人马犯边,抢至腹内地方,声息十分紧急。天子慌了,与大臣计议,差官往北国讲和,情愿每年输纳岁币,金银彩帛数百万。一面传位与太子登基,改宣和七年为靖康元年,宣帝号为钦宗。皇帝在位,徽宗自称太上道君皇帝,退居龙德宫。朝中升了李纲为兵部尚书,分部诸路人马。种师道为大将,总督内外军务。

一日,降了一道敕书来济南府,升周守备为山东都统制,提调人马一万,前往东昌府驻扎,会同巡抚都御史张叔夜,防守地方,阻挡金兵。守备领了敕书,不敢怠慢,一面叫过张胜、李安两个虞候近前分付,先押两车箱驮行李细软器物家去。原来在济南做了一年官,也撰得巨万金银。都装在行李驮箱内,委托二人押到家中:“交割明白,昼夜巡风仔细。我不日会同你巡抚张爷,调领四路兵马,打清河县起身。”二人当日领了钧旨,打点车辆,起身先行。一路无词。有日到了府中,交割明白,二人昼夜内外巡风,【夹批:先放此句在此。】不在话下。

却说陈敬济见张胜押车辆来家,守备升了山东统制,不久将到,正欲把心腹中事要告诉春梅,等守备来家,发露张胜之事。不想一日因浑家葛翠屏往娘家回门住去了,他独自个在西书房寝歇,春梅蓦进房中看他。见丫鬟跟随,两个就解衣在房内云雨做一处。不防张胜摇着铃,巡风过来,到书院角门外,听见书房内仿佛有妇人笑语之声,就把铃声按住,慢慢走来窗下窃听。原来春梅在里面与敬济交媾。听得敬济告诉春梅说:“叵耐张胜那厮,好生欺压于我,说我当初亏他寻得来,几次在下人前败坏我。昨日见我在河下开酒店,一径使小舅子坐地虎刘二,来打我的酒店,把酒客都打散了。专一倚逞他在姐夫麾下,在那里开巢窝,放私债,又把雪娥隐占在外奸宿,【夹批:只此一语,使春梅固住手不得,而张胜亦住手不得也。】只瞒了姐姐一人眼目。我几次含忍,不敢告姐姐说,趁姐夫来家,若不早说知,往后我定然不敢往河下做买卖去了。”春梅听了,说道:“这厮恁般无礼。雪娥那贱人,我卖了他,如何又留住在外?”敬济道:“他非是欺压我,就是欺压姐姐一般。”春梅道:“等他爷来家,交他定结果了这厮。”

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两个只管在内说,却不知张胜窗外听得明明白白,口中不言,心内暗道:“此时教他算计我,不如我先算计了他罢。”一面撇下铃,走到前边班房内,取了把解腕钢刀,说时迟,那时快,在石上磨了两磨,【夹批:便捷之甚。】走入书院中来。不想天假其便,还是春梅不该死于他手。【夹批:若便结果春梅,后文爱姐诸人,总难收煞矣。】忽被后边小丫鬟兰花儿,慌慌走来叫春梅,报说:“小衙内金哥儿忽然风摇倒了,快请奶奶看去。”唬的春梅两步做一步走,奔了后房中看孩儿去了。刚进去了,那张胜提着刀子,径奔到书房内,不见春梅,只见敬济睡在被窝内。见他进来,叫道:“阿呀,你来做甚么?”张胜怒道:“我来杀你!【夹批:四字妙答,天下未有如此答人问者。】你如何对淫妇说,倒要害我?我寻得你来不是了?反恩将仇报!常言”黑头虫儿不可救,救之就要吃人肉“,休走,吃我一刀子明年今日是你死忌!”那敬济光赤条身子,没处躲,只搂着被,吃他拉过一边,【夹批:写得活现。】向他身就扎了一刀子来。!扎着软肋,鲜血就邈出来。【夹批:写得活现,比金莲受刃何如?】这张胜见他挣扎,复又一刀去,攘着胸膛上,动弹不得了。一面采着头发,把头割下来,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可怜敬济青春不上三九,死于非命。张胜提刀,绕屋里床背后,寻春梅不见,大拔步径望后厅走。走到仪门首,只见李安背着牌铃,在那里巡风。【夹批:所以先插巡风,必云张、李二人。】一见张胜凶神也似提着刀跑进来,便问:“那里去?”张胜不答,只顾走,被李安拦住。张胜就向李安戳一刀来。李安冷笑,说道:“我叔叔有名山东夜叉李贵,我的本事不用借。”【夹批:写玉楼时已伏此人,可知其用意处不在李安,而在真定枣强之可贵可安之理也。】早飞起右脚,只听忒楞的一声,把手中刀子踢落一边。张胜急了,两个就揪采在一处,被李安一个泼脚,跌番在地,解下腰间缠带登时绑了。嚷的后厅春梅知道,说:“张胜持刀入内,小的拿住了。”那春梅方救得金哥苏醒,听言大惊失色。走到书院内,见敬济已被杀死在房中,一地鲜血横流,不觉放声大哭。一面使人报知浑家。葛翠屏慌奔家来,看见敬济杀死,哭倒在地,不省人事。【夹批:写翠屏,正映爱姐后文。】被春梅扶救苏醒过来。拖过尸首,买棺材装殡。把张胜墩锁在监内,单等统制来家处治这件事。

那消数日,只见军情事务紧急,兵牌来催促。周统制调完各路兵马,张巡抚又早先往东昌府那里等候取齐。统制到家,春梅把杀死敬济一节说了。李安将凶器放在面前,跪禀前事。统制大怒,坐在厅上,提出张胜,也不问长短,【夹批:是文字闪避处。】喝令军牢,五棍一换,打一百棍,登时打死。随马上差旗牌快手,往河下捉拿坐地虎刘二,锁解前来。孙雪娥见拿了刘二,恐怕拿他,走到房中,自缢身死。【夹批:结雪娥。夫敬济已死,要雪娥何益哉?芰茎终因雪败,又是寓意。】旗牌拿刘二到府中,统制也分付打一百棍,当日打死。烘动了清河县,大闹了临清州。正是:

平生作恶欺天,今日上苍报应。有诗为证:

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食人。

当时统制打死二人,除了地方之害。分付李安将马头大酒店还归本主,【夹批:如此结酒店,写得可畏之甚。】把本钱收算来家。分付春梅在家,与敬济修斋做七,打发城外永福寺葬埋。【夹批:惟敬济、金莲直入永福,寓意甚深。】留李安、周义看家,把周忠、周仁带去军门答应。春梅晚夕与孙二娘,置酒送饯,不觉簇地两行泪下,说:“相公此去,未知几时回还,出战之间,须要仔细。番兵猖獗,不可轻敌。有诗为证:统制道:“你每自在家清心寡欲,好生看守孩儿,不必忧念。我既受朝廷爵禄,尽忠报国。至于吉凶存亡,付之天也。”【夹批:不谓此书中有此数语。】嘱咐毕,过了一宿。次日,军马都在城外屯集,等候统制起程。一路无词。有日到了东昌府下,统制差一面令字蓝旗,打报进城。巡抚张叔夜,听见周统制人马来到,与东昌府知府达天道出衙迎接。至公厅叙礼坐下,商议军情,打听声息紧慢。驻马一夜,次日人马早行,往关上防守去了。不在话下。

却表韩爱姐母子,在谢家楼店中听见陈敬济已死,爱姐昼夜只是哭泣,茶饭都不吃,一心只要往城内统制府中,见敬济尸首一见,死也甘心。【夹批:此等艾火,可炙金莲对武大,瓶儿对子虚等病。】父母、旁人百般劝解不众。韩道国无法可处,使八老往统制府中打听,敬济灵柩已出了殡,埋在城外永福寺内。这八老走来,回了话。爱姐一心要到他坟上烧纸,哭一场,也是和他相交一场。做父母的只得依他。雇了一乘轿子,到永福寺中,问长老葬于何处。长老令沙弥引到寺后,【旁批:亦是寺后。】新坟堆便是。这韩爱姐下了轿子,到坟前点着纸袋,道了万福,叫声:“亲郎我的哥哥!【夹批:是敬济哭金莲一样。】奴实指望和你同谐到老,谁想今日死了!”放声大哭,哭的昏晕倒了,头撞于地下,就死过去了。【夹批:此等艾火可炙金莲烧灵、辞灵,瓶儿烧灵等病。】慌了韩道国和王六儿,向前扶救,叫姐姐,叫不应,越发慌了。

不想那日,正是葬的三日,春梅与浑家葛翠屏坐着两乘轿子,伴当跟随,抬三牲祭物,来与他暖墓烧纸。看见一个年小的妇人,穿着缟素,头戴孝髻,哭倒在地。一个男子汉和一中年妇人,搂抱他扶起来,又倒了,【夹批:写哭,如此写。】不省人事,吃了一惊。因问那男子汉是那里的,这韩道国夫妇向前施礼,把从前已往话,告诉了一遍:“这个是我的女孩儿韩爱姐。”春梅一闻爱姐之名,就想起昔日曾在西门庆家中会过,又认得王六儿。韩道国悉把东京蔡府中出来一节,说了一遍:“女孩儿曾与陈官人有一面之交,不料死了。他只要来坟前见他一见,烧纸钱,不想到这里,又哭倒了。”当下两个救了半日,这爱姐吐了口粘痰,方才苏醒,尚哽咽哭不出声来。痛哭了一场起来,与春梅、翠屏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说道:“奴与他虽是露水夫妻,他与奴说山盟,言海誓,情深意厚,实指望和他同谐到老,【夹批:此等艾火可炙一部淫妇、淫声等病。】谁知天不从人愿,一旦他先死了,撇得奴四脯着地。他在日曾与奴一方吴绫帕儿,上有四句情诗。知道宅中有姐姐,奴愿做小,倘不信”向袖中取出吴绫帕儿来,上面写诗四句,春梅同葛翠屏看了。诗云:

吴绫帕儿织回纹,洒翰挥毫墨迹新。

寄与多情韩五姐,永谐鸾凤百年情。

爱姐道:“奴也有个小小鸳鸯锦囊,与他佩载在身边。两面都扣绣着并头莲,每朵莲花瓣儿一个字儿:寄与情郎陈君膝下。”【夹批:此等艾火,可炙一部送物事等病。】春梅便问翠屏:“怎的不见这个香囊?”翠屏道:“在底裤子上拴着,奴替他装殓在棺椁内了。”

当下祭毕,让他母子到寺中摆茶饭,劝他吃了些。王六儿见天色将晚,催促他起身,他只顾不思动身。一面跪着春梅、葛翠屏哭说:“奴情愿不归父母,同姐姐守孝寡居。明日死,傍他魂灵,也是奴和他恩情一场,说是他妻小。”说着那泪如泉涌。【夹批:此等艾火,可炙一部淫妇紊乱纲常等病。】翠屏只顾不言语。春梅便说:“我的姐姐,只怕年小青春,守不住,却不误了你好时光。”爱姐便道:“奶奶说那里话?奴既为他,虽刳目断鼻也当守节,誓不再配他人。”【夹批:此等艾火,或炙一争奸夫淫妇乱臣贼子,盗杀邪淫等病。】嘱付他父母:“你老公婆回去罢,【夹批:此等艾火,可工业区一切溺爱痴愚等病。】我跟奶奶和姐姐府中去也。”那王六儿眼中垂泪,哭道:“我承望你养活俺两口儿到老,才从虎穴龙潭中夺得你来。今日倒闪赚了我。”那爱姐口里只说:“我不去了。你就留下我,到家也寻了无常。有诗为证:那韩道国因见女儿坚意不去,和王六儿大哭一场,洒泪而别,回上临清店中去了。这韩爱姐同春梅、翠屏,坐轿子往府里来。那王六儿一路上悲悲切切,只是舍不的他女儿,哭了一场又一场。【夹批:又为湖州爱河作因。】那韩道国又怕天色晚了,雇上两匹头口,望前赶路。正是:

马迟心急路途穷,身似浮萍类转蓬。

只有都门楼上月,照人离恨各西东。

第一百回 韩爱姐路遇二捣鬼 普静师幻度孝哥儿

【回批:此回为万壑归原之海也。看他偏有闲笔,将王六儿安放湖州,然后接一李安。噫!何以写安哉?盖作者双结春梅、玉楼”见春梅虽风光占尽,却不如玉楼这淡漠于真定之中,而依理为安也。看他以飞天夜叉李贵,随李衙内之旁,而李安拿张胜,自云李贵是其叔,而今乃避春梅以往投之,凡三用笔而可知也。夫幸而处乱世之中,不为市井所污,一旦明心见理,得安于真定之天,以远此趋炎之诮,则惟于理为依,是我之所安也。故玉楼为杏之名,家于真定,不趋严州,而李安又往投之也。一篇淫欲之书, 不知却句句是性理之谈,真正道书也。世人自见为淫欲耳。今经予批后,再看,便不是真正道学,不喜看之也,淫书云乎哉!

夫卖玉簪,不求名也甘受西门之辱,能耐时也抱恙含酸,能知机也 以李为归,依于理也不住严州,不趋炎也家于真定,见道的而坚立不移也枣强县里,强恕而行,无敢怠也。义恤贫儿,处可乐道好礼,出能乘时为治,施吾义以拯民命于水火也。以捣鬼孝哥结者,孝弟乃为仁之本也。幻化孝哥,永锡尔类也。凡此者,杏也,幸也。幸我道全德立,且苟全性命于乱世之中也。以视奸淫世界,吾且日容与于奸夫淫妇之旁,“尔焉能浼我哉”?吁! 此作者之深意也。谁谓《金瓶》一书不可作理书观哉吾故日:玉楼者,作者以之自喻者也。

春梅死于周义,亦有说也。夫周者,舟也。周秀者,舟中遗臭也,因春梅而遗臭也。周仁,舟人也。周忠。舟中也。惟周义乃一义渡之舟,凡人可上,随处右去留,喻春梅之狼籍不堪,以至于死也。有喻义舟随流而去,无所抵止,以喻一部中之人,纷纷纭纭于苦海波中,爱河岸畔,不知回头留住画航以作宝筏,止知放平中流随其所止,以沉学而后已。故普净座前,必用周义之魂往生为高留住儿。但愿世人一稿留住,以登彼岸。不枉了作者于爱河岸边捣此一百回鬼也。是故以爱姐遇二捣鬼,同往湖州何官人家,见王六儿守节者,自言作《金瓶梅》之意。千古痴人,谁能为作者一验其笔花

也哉?

一部炎凉奸淫文字,乃结以“解冤”一篇,言动念便是财色,财色便有冤家也。

官哥之孽报,同孝哥之幻化,见官多有孽,孝可通神也。

一百胡珠,结入云指挥梦里。见我这云中指示人梦在此一百回书,而人之读我一百回书,乃如在云中梦 中,未必能知我这苦心也。

以玳安养月娘,又言危殆而当求安也。

月入云中,万事空矣,宜乎俱入空色之悟。

西门复变孝哥,孝哥复化西门,总言此身虚假,惟天性不变。其所以为天性至命者,孝而已矣。呜乎!结至“孝”字,至矣哉,大矣哉!凡有小说复敢之与争衡也手?故周贫磨镜一回,乃是大地同一者思而共照于民胞物与之内也。

春梅嫁周秀,是欲人以载花船作宝筏也。“色”字大点醒处。

玉皇庙发源,言人之善恶皆从心出。永福寺收煞,言生我之门死我户也。

韩爱姐抱月琴,方知玉楼会月琴,与悲翠轩、葡萄架弹月琴之妙盖一线全穿。玉楼是本能勤岁月者,爱姐是没奈何改过者,瓶儿、金莲是不能向上,又不知改过者也。又,一部书,皆是阮郎之泪。然则抱阮当痛绝千古而著此书欤!第一回弟兄哥嫂以“弟”字起,一百回幼化孝哥, 以“孝”字结,始悟此书,一部奸淫情事,俱是孝子悌弟穷途之泪。夫以“孝、弟”起结之书,谓之日淫书,此人真是不孝弟。噫!今而后三复斯义,方使作者以前千百年,以后千百年,诸为人子弟者,知作者为孝弟说法于浊世也。】

诗曰:

旧日豪华事已空,【旁批:西门庆。】银屏金屋梦魂中。【旁批:金莲、瓶儿。】

黄芦晚日空残垒,【旁批:月娘。】碧草寒烟锁故宫。【旁批:春梅、玉楼。】

隧道鱼灯油欲尽,【旁批:一部男子。】妆台鸾镜匣长封。【旁批:一部妇女。】

凭谁话尽兴亡事,一衲闲云两袖风。【旁批:普净。】

话说韩道国与王六儿,归到谢家酒店内,无女儿,道不得个坐吃山崩,使陈三儿去,又把那何官人勾来续上。那何官人见地方中没了刘二,除了一害,依旧又来王六儿家行走,和韩道国商议:“你女儿爱姐,只是在府中守孝,不出来了,等我卖尽货物,讨了赊帐,你两口跟我往湖州家去罢,省得在此做这般道路。”韩道国说:“官人下顾,可知好哩。”一日卖尽了货物,讨上赊帐,雇了船,同王六儿跟往湖州去了,不题。

却表爱姐在府中,与葛翠屏两个持贞守节,姊妹称呼,甚是合当。白日里与春梅做伴儿在一处。那时金哥儿大了,年方六岁。孙二娘所生玉姐年长十岁,相伴两个孩儿,便没甚事做。谁知自从陈敬济死后,守备又出征去了。这春梅每日珍馐百味,绫锦衣衫,头上黄的金,白的银,圆的珠,光照的无般不有。只是晚夕难禁独眠孤枕,欲火烧心。因见李安一条好汉,只因打杀张胜,巡风早晚十分小心。

一日,冬月天气,李安正在班房内上宿,忽听有人敲后门,忙问道:“是谁?”只闻叫道:“你开门则个。”李安连忙开了房门,却见一个人抢入来,闪身在灯光背后。李安看时,却认得是养娘金匮。李安道:“养娘,你这咱晚来有甚事?”金匮道:“不是我私来,里边奶奶差出我来的。”李安道:“奶奶叫你来怎么?”金匮笑道:“你好不理会得。看你睡了不曾,教我把一件物事来与你。”向背上取下一包衣服,“把与你,包内又有几件妇女衣服与你娘。前日多累你押解老爷行李车辆,又救得奶奶一命,不然也吃张胜那厮杀了。”说毕,留下衣服,出门走了两步,又回身道:“还有一件要紧的。”又取出一锭五十两大元宝来,撇与李安自去了。

当夜踌躇不决。次早起来,径拿衣服到家与他母亲。【夹批:孝子行径如此。】做娘的问道:“这东西是那里的?”李安把夜来事说了一遍。【夹批:孝子心地如此。】做母亲的听言叫苦:【夹批:贤母声口,方成个做娘的。】“当初张胜干坏事,一百棍打死,他今日把东西与你,却是甚么意思?我今六十已上年纪,自从没了你爹爹,满眼只看着你,【夹批:哀哀之音,与磨镜文中指点成一片,直是千秋泪血。】若是做出事来,老身靠谁?明早便不要去了。”【夹批:贤母声口,真是啾啾之声,令人落泪。】李安道:“我不去,他使人来叫,如何答应?”婆婆说:“我只说你感冒风寒病了。”李安道:“终不成不去,惹老爷不见怪么?”做娘的便说:“你且投到你叔叔,山东夜叉李贵那里住上几个月,再来看事故何如。”【夹批:必欲使李安往依李贵,一片天理相投,亦是使玉楼身分愈高也。】这李安终是个孝顺的男子,就依着娘的话,收拾行李,往青州府投他叔叔李贵去了。【夹批:真是神龙踪迹,不愧一个孝子。】春梅以后见李安不来,三、四、五次使小伴当来叫。婆婆初时答应家中染病,次后见人来验看,才说往原籍家中,讨盘缠去了。这春梅终是恼恨在心不题。

时光迅速,日月如梭,又早腊尽阳回,正月初旬天气。统制领兵一万三千,在东昌府屯住已久,使家人周忠,捎书来家。教搬取春梅、孙二娘,并金哥、玉姐家小上车。止留下周忠:“东庄上请你二爷看守宅子。”【夹批:处处为二捣鬼生色。方写孝,即写弟,作者真有余痛在心。】原来统制还有个族弟周宣,在庄上住。周忠在府中,与周宣、葛翠屏、韩爱姐看守宅子。周仁与众军牢保定车辆,往东昌府来。此一去,不为身名离故土,争知此去少回程。有词一篇,单道周统制果然是一员好将材。当此之时,中原荡扫,志欲吞胡。但见:

四方盗起如屯峰,狼烟烈焰薰天红。

将军一怒天下安,腥膻扫尽夷从风。

公事忘私愿已久,此身许国不知有。 【旁批:上写孝弟,此即接忠,真是打成一片。】

金戈抑日酬战征,麒麟图画功为首。

雁门关外秋风烈,铁衣披张卧寒月。

汗马卒勤二十年,赢得斑斑鬓如雪。

天子明见万里余,几番劳勣来旌书。

肘悬金印大如斗,无负堂堂七尺躯。

有日,周仁押家眷车辆到于东昌。统制见了春梅、孙二娘、金哥、玉姐,众丫鬟家小都到了,一路平安,心中大喜。就在统制府衙后厅居住。周仁悉把“东庄上请了二爷来宅内,同小的老子周忠看守宅舍”,说了一遍。周统制又问:“怎的李安不见?”春梅道:“又题甚李安?那厮我因他捉获了张胜,好意赏了他两件衣服,与他娘穿。他到晚夕巡风,进入后厅,把他二爷东庄上收的子粒银一包五十两,放在明间卓上,偷的去了。几番使伴当叫他,只是推病不来。落后又使叫去,他躲的上青州原籍家去了。”统制便道:“这厮我倒看他,原来这等无恩!等我慢慢差人拿他去。”【夹批:如此结李安,真是神龙出没。】这春梅也不题起韩爱姐之事。

过了几日,春梅见统制日逐理论军情,干朝廷国务,焦心劳思,日中尚未暇食,至于房帏色欲之事,久不沾身。因见老家人周忠次子周义,【夹批:野渡无人,忽逢义舟,逢是沉溺之数矣。】年十九岁,生的眉清目秀,眉来眼去,两个暗地私通,就勾搭了。朝朝暮暮,两个在房中下棋饮酒,只瞒过统制一人不知。

一日,不想北国大金皇帝灭了辽国。又见东京钦宗皇帝登基,集大势番兵,分两路寇乱中原。大元帅粘没喝,领十万人马,出山西太原府井陉道,来抢东京副帅斡离不由檀州来抢高阳关。边兵抵挡不住,慌了兵部尚书李纲、大将种师道,星夜火牌羽书,分调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关东、陕西分六路统制人马,各依要地,防守截杀。那时陕西刘延庆领延绥之兵,关东王禀领汾绛之兵,河北王焕领魏搏之兵,河南辛兴宗领彰德之兵,山西杨惟忠领泽潞之兵,山东周秀领青兖之兵。【夹批:六路写得一时汹涌之甚。】

却说周统制,见大势番兵来抢边界,兵部羽书火牌星火来,连忙整率人马,全装披挂,兼道进兵。比及哨马到高阳关上,金国干离不的人马,已抢进关来,杀死人马无数。正值五月初旬,黄沙四起,大风迷目。统制提兵进赶,不防被干离不兜马反攻,没鞦一箭,正射中咽喉,随马而死。众番将就用钩索搭去,被这边将士向前仅抢尸首,马戴而远,所伤军兵无数。可怜周统制一旦阵亡,亡年四十七岁。【夹批:与西门死的不同。】正是:

于家为国忠良将,【旁批:为战场一哭。】不辩贤愚血染沙。

古人意不尽,作诗一首,以叹之曰:

胜败兵家不可期,安危端自命为之。

出师未捷身先丧,落日江流不胜悲。

巡抚张叔夜,见统制没于阵上,连忙鸣金收军,查点折伤士卒,退守东昌。星夜奏朝廷,不在话下。部下士卒,载尸首还到东昌府。春梅合家大小,号哭动天,合棺木盛殓,交割了兵符印信。【夹批:又一段凄凉。】一日,春梅与家人周仁,发丧载灵柩归清河县不题。

话分两头。单表葛翠屏与韩爱姐,自从春梅去后,两个在家清茶淡饭,守节持贞,过其日月。正值春尽夏初天气,景物鲜明,日长针指困倦。姊妹二人闲中徐步,到西书院花亭上。见百花盛开,莺啼燕语,触景伤情。葛翠屏心还坦然,这韩爱姐,一心只想念陈敬济,凡事无情无绪,睹物伤悲,不觉潸然泪下。姊妹二人正在悲凄之际,只见二爷周宣,走来劝道:“你姊妹两个少要烦恼,须索解叹。我连日做得梦,有些不吉。梦见一张弓挂在旗竿上,旗竿折了,不知是凶是吉?”【夹批:必用二爷梦,又映二捣鬼。】韩爱姐道:“倒只怕老爷边上,有些说话。”正在犹疑之间,忽见家人周仁,挂着一身孝,慌慌张张走来,报道:“祸事,老爷如此这般,五月初七日,在边关上阵亡了!大奶奶、二奶奶家眷,载着灵车都来了。”慌了二爷周宣,【夹批:别人不慌可知。】收拾打扫前厅干净,停放灵柩,摆下祭祀,合家大小,哀号起来。一面做斋累七,僧道念经。金哥、玉姐披麻带孝,吊客往来,择日出殡,安葬于祖茔。俱不必细说。

却说二爷周宣,引着六岁金哥儿,行文书申奏朝廷,讨祭葬,袭替祖职。朝廷明降,兵部覆题引奏:已故统制周秀,奋身报国,没于王事,忠勇可嘉。【夹批:比西门不同。】遣官谕祭一坛,墓顶追封都督之职。伊子照例优养,出幼袭替祖职。这春梅在内颐养之余,淫情愈盛。常留周义在香阁中,镇日不出。朝来暮往,淫欲无度,生出骨蒸痨病症。逐日吃药,减了饮食,消了精神,体瘦如柴,而贪淫不已。一日,过了他生辰,到六月伏暑天气,早辰晏起,不料他搂着周义在床上,一泄之后,鼻口皆出凉气,淫津流下一洼口,就鸣呼哀哉,死在周义身上。亡年二十九岁。【夹批:结春梅,必使春梅如此死才,盖欲与西门贪欲伤命一对作章法也。】这周义见没了气儿,就慌了手脚,向箱内抵盗了些金银细软,带在身边,逃走出外。丫鬟养娘不敢隐匿,报与二爷周宣得知。把老家人周忠锁了,押着抓寻周义。可霎作怪,正走在城外他姑娘家投住,一条索子拴将来。已知其情,恐扬出丑去,金哥久后不可袭职,拿到前厅,不由分说,打了四十大棍,即时打死。把金哥与孙二娘看着。一面发丧于祖茔,与统制合葬毕。房中两个养娘并海棠、月桂,都打发各寻投向嫁人去了。止有葛翠屏与韩爱姐,再三劝他,不肯前去。

一日,不想大金人马抢了东京汴梁,太上皇帝与靖康皇帝,都被虏上北地去了。中原无主,四下荒乱。兵戈匝地,人民逃窜。黎庶有涂炭之哭,百姓有倒悬之苦。大势番兵已杀到山东地界,民间夫逃妻散,鬼哭神号,父子不相顾。【夹批:有月娘一边在。】葛翠屏已被他娘家领去,【夹批:又去一个翠屏,只合如此结,又兴起爱姐临清之意。】各逃生命。止丢下韩爱姐,无处依倚,不免收拾行装,穿着随身惨淡衣衫,出离了清河县,前往临清找寻他父母。到临清谢家店,店也关闭,主人也走了。不想撞见陈三儿,三儿说:“你父母去年就跟了何官人,往江南湖州去了。”

这韩爱姐一路上怀抱月琴,唱小词曲,【夹批:所以云“玉楼抱阮来,爱姐抱阮去”,千里金针同一起结,真是作者千秋眼泪心血洒于穷途也。】往前抓寻父母。随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弓鞋又小,千辛万苦。行了数日,来到徐州地方,天色晚了,投在孤村里面。一个婆婆,年纪七旬之上,正在灶上杵米造饭。这韩爱姐便向前道了万福,告道:“奴家是清河县人氏,因为荒乱,前往江南投亲,不期天晚,权借婆婆这里投宿一宵,明早就行,房金不少。”那婆婆看这女子,不是贫难人家婢女,生得举止典雅,容貌非俗。因说道:“既是投宿,娘子请炕上坐,等老身造饭,有几个挑河夫子来吃。”那老婆婆炕上柴灶,登时做出一大锅稗稻插豆子干饭,又切了两大盘生菜,撮上一包盐,【夹批:一部饮馔酒如此结。】只见几个汉子,都蓬头精腿,裈裤兜裆,脚上黄泥,【夹批:一部装饬体态如此结。】进来放下锹镢,便问道:“老娘有饭也未?”婆婆道:“你每自去盛吃。”

当下各取饭菜,四散正吃。只见内一人,约四十四五年纪,紫面黄发,便问婆婆:“这炕上坐的是甚么人?”婆婆道:“此位娘子,是清河县人氏,前往江南寻父母去,天晚在此投宿。”那人便问:“娘子,你姓甚么?”爱姐道:“奴家姓韩,我父亲名韩道国。”那人向前扯住问道:“姐姐,你不是我侄女韩爱姐么?”那爱姐道:“你倒好似我叔叔韩二。”两个抱头相哭做一处。【夹批:此又真正冷遇也。读者试思,比《杀狗记》何如?】因问:“你爹娘在那里?你在东京,如何至此?”这韩爱姐一五一十,从头说了一遍,“因我嫁在守备府里,丈夫没了,【夹批:爱姐反是如此,正其名义,所以云为艾火也。】我守寡到如今。我爹娘跟了何官人,往湖州去了。我要找寻去,荒乱中又没人带去,胡乱单身唱词,觅些衣食前去,不想在这里撞见叔叔。”【夹批:真比父母还亲,比金莲之叔叔何如?】那韩二道:“自从你爹娘上东京,我没营生过日,把房儿卖了,在这里挑河做夫子,每日觅碗饭吃。既然如此,我和你往湖州,寻你爹娘去。”爱姐道:“若是叔叔同去,可知好哩。”当下也盛了一碗饭,与爱姐吃。爱姐呷了一口,见粗饭,不能咽,只呷了半碗,就不吃了。一宿晚景题过。

到次日到明,众夫子都去了,韩二交纳了婆婆房钱,领爱姐作辞出门,望前途所进。那韩爱姐本来娇嫩,弓鞋又小,身边带着些细软钗梳,都在路上零碎盘缠。将到淮安上船,迤逶望江南湖州来,非止一日,抓寻到湖州何官人家,寻着父母,相见会了。【夹批:今日“爱河”二字已成一片,须细思其在爱河中,捣鬼胡诌属寓言。欲炙好淫之病也,故必至湖州,字意又可想。】不想何官人已死,家中又没妻小,止是王六儿一人,丢下六岁女儿,有几顷水稻田地。不上一年,韩道国也死了。王六儿原与韩二旧有揸儿,就配了小叔,种田过日。那湖州有富家子弟,见韩爱姐生的聪明标致,都来求亲。韩二再三教他嫁人,爱姐割发毁目,出家为尼,誓不再配他人。【夹批:艾能炙病,故用之针炙奸夫淫妇也。一部奸淫,须如此针炙。】后来至三十一岁,无疾而终。正是:

贞骨未归三尺土,怨魂先彻九重天。

后韩二与王六儿成其夫妇,请受何官人家业田地,不在话下。

却说大金人马,抢过东昌府来,看看到清河县地界。只见官吏逃亡,城门昼诸,人民逃窜,父子流亡。但见:

烟生四野,日蔽黄沙。封豕长蛇,互相吞噬。龙争虎斗,各自争强。【夹批:一篇

战场文,却是十兄弟、金、瓶、梅以及众伙计等类人惹恼天意也。】皂帜红旗,布

满郊野。男啼女哭,万户惊惶。番军虏将,一似蚁聚蜂屯短剑长枪,好似森森密

竹。一处处死尸朽骨,横三竖四一攒攒折刀断剑,七断八截。个个携男抱女,家

家闭门关户。十室九空,不显乡村城郭獐奔鼠窜,那契礼乐衣冠。【夹批:先插

数句,接入月娘有势。】正是:得多少

宫人红袖哭,王子白衣行。

那时,吴月娘见番兵到了,家家都关锁门户,乱窜逃去,不免也打点了些金珠宝玩,带在身边。【夹批:此非墙头之物乎?至此不舍,月娘自是僧尼一流。】那时吴大舅已死,止同吴三舅、玳安、小玉,领着十五岁孝哥儿,把家中前后都倒锁了,要往济南府投奔云理守。一来避兵,二者与孝哥完就亲事。一路上只见人人荒乱,个个惊骇。可怜这吴月娘,穿着随身衣服,和吴二舅男女五口,杂在人队里挨出城门,到于郊外,往前奔行。到于空野十字路口,【夹批:是可以为孝为逆之地。】只见一个和尚,身披紫褐袈裟,手执九环锡杖,脚趿芒鞋,肩上背着条布袋,袋内裹着经典,大移步迎将来,与月娘打了个问讯,高声大叫道:“吴氏娘子,你到那里去?还与我徒弟来!”唬的月娘大惊失色,说道:“师父,你问我讨甚么徒弟?”那和尚又道:“娘子,你休推睡里梦里,你曾记的十年前,在岱岳东峰,被殷天锡赶到我山洞中投宿。我就是那雪洞老和尚,法号普静。你许下我徒弟,如何不与我?”吴二舅便道:“师父出家人,如何不近道?此等荒乱年程,乱窜逃生,他有此孩儿,久后还要接代香火,他肯舍与你出家去?”和尚道:“你真个不与我去?”吴二舅道:“师父,你休闲说,误了人的去路。后面只怕番兵来到,朝不保暮。”和尚道:“你既不与我徒弟,如今天色已晚,也走不出路去。番人就来,也不到此处,你且跟我到这寺中歇一夜,明早去罢。”吴月娘问:“师父,是那寺中?”那和尚用手只一指,道:“那路旁便是。”和尚引着来到永福寺。【夹批:一部大结穴,如群龙争入之海也。】吴月娘认的是永福寺,曾走过一遭。

比及来到寺中,长老僧众都走去大半,止有几个禅和尚在后边打座。佛前点着一大盏硫璃海灯,烧看一炉香。已是日色衔山时分,当晚吴月娘与吴二舅、玳安、小玉、孝哥儿,男女五口儿,投宿在寺中方丈内。小和尚有认的,安排了些饭食,与月娘等吃了。那普静老师,跏趺在禅堂床上【旁批:记清。】敲木鱼,口中念经。月娘与孝哥儿、小玉在床上睡,【旁批:记清。】吴二舅和玳安做一处,着了荒乱辛苦底人,都睡着了。止有小玉不曾睡熟,起来在方丈内,打门缝内看那普静老师父念经。看看念至三更时,只见金风凄凄,斜月朦朦,人烟寂静,万籁无声。佛前海灯,半明不暗。这普静老师见天下荒乱,人民遭劫,阵亡横死者极多,发慈悲心,施广惠力,礼白佛言,荐拔幽魂,解释宿冤,绝去挂碍,各去超生。于是诵念了百十遍解冤经咒。少顷,阴风凄凄,冷气飕飕。有数十辈焦头烂额,蓬头泥面者,或断手折臂者,或有刳腹剜心者,或有无头跛足者,或有吊颈枷锁者,都来悟领禅师经咒,列于两旁。禅师便道:“你等众生,冤冤相报,不肯解脱,何日是了?汝当谛听吾言,随方托化去罢。偈曰:

劝尔莫结冤,冤深难解结。

一日结成冤,千日解不彻。

若将冤解冤,如汤去泼雪。

我见结冤人,尽被冤磨折。

我今此忏悔,各把性悟彻。

照见本来心,冤愆自然雪。

仗此经力深,荐拔诸恶业。

汝当各托生,再勿将冤结。【夹批:一部言盗、言淫、言杀、言孽,乃忽结以解冤、结冤。然则作者固自有沉冤莫伸,上及其父母,下及其昆弟,有千秋莫解之冤而提笔作此,以仇其所仇之人也。】

当下众魂都拜谢而去。小玉窃看,都不认得。少顷,又一大汉进来,身长七尺,形容魁伟,全装贯甲,胸前关着一矢箭,自称“统制周秀,因与番将对敌,折于阵上,今蒙师荐拔,今往东京,托生于沈镜为次子,名为沈守善去也。”【夹批:安身守善,此是作者劝人本意。】言未已,又一人,素体荣身,口称是清河县富户西门庆,“不幸溺血而死,今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城内,托生富户沈通为次子沈越去也。”【夹批:所谓深冤之人也。】小玉认的是他爹,唬的不敢言语。【夹批:插此一句,生动之甚。】已而又有一人,提着头,浑身皆血,自言是陈敬济,“因被张胜所杀,蒙师经功荐拔,今往东京城内,与王家为子去也。”【夹批:王者亡也,自寻死亡也。】已而又见一妇人,也提着头,胸前皆血。自言:“奴是武大妻、西门庆之妾潘氏是也。不幸被仇人武松所杀。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城内黎家为女托生去也。”【夹批:黎者,犁也。作者盖欲犁其舌也。】已而又有一人,身躯矮小,面背青色,自言是武植,“因被王婆唆潘氏下药吃毒而死,蒙师荐拔,今往徐州乡民范家为男,托生去也。”【夹批:重作《水浒》自是犯手。】已而又有一妇人,面色黄瘦,血水淋漓,自言:“妾身李氏,乃花子虚之妻,西门庆之妾,因害血山崩而死。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城内,袁指挥家托生为女去也。”【夹批:袁者远也,借此以远讽人也。】已而又一男,自言花子虚,“不幸被妻气死,蒙师荐拔,今往东京郑千户家托生为男。”【夹批:郑者,证也。子虚化官哥,西门化孝哥,自是质证两回因果之人也。】已而又见一女人,颈缠脚带,自言西门庆家人来旺妻宋氏,“自缢身死,蒙师荐拔,今往东京朱家为女去也。”【夹批:朱者诛也。不胜其诛之人也。】已而又一妇人,面黄肌瘦,自言周统制妻庞氏春梅,“因色痨而死,蒙师荐拔,今往东京与巨家为女,托生去也。”【夹批:巨者,惧也,应色而死,欲其俱而知悔也。】已而又一男子,裸形披发,浑身杖痕,自言是打死的张胜,“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大兴卫贫人高家为男去也。”【夹批:死于舟中,固须寻篙,为下篙留住作引。】已而又有一女人,项上缠着索子,自言是西门庆妾孙雪娥,不幸自缢身死,“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城外贫民姚家为女去也。”【夹批:姚者,遥也。雪娥固是借雪作寓,言水远烟遥之人也。】已而又一女人,年小,项缠脚带,自言“西门庆之女,陈敬济之妻,西门大姐是也,不幸亦缢身死,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城外,与番役钟贵为女,托生去也。”【夹批:大姐因与你要饭相争而死,今欲其再生改悔,以主持中馈为事,盖亦勉人举案齐眉之意。】已而又见一小男子,自言周义,“亦被打死,蒙师荐拔,今往东京城外高家为男,名高留住儿,托生去也。”【夹批:所云“一稿留住,便登彼岸”。故在众人托生之末,以深儆世人也。】言毕,各恍然不见。小玉唬的战栗不已。原来这和尚,只是和这些鬼说话。

正欲向床前告诉吴月娘,不料月娘睡得正熟,【夹批:月娘本是梦中人,非梦不足以化。又瓶儿有梦,西门有梦,敬济有梦,周二有梦,合以月娘一梦结之。又一部繁华富贵,以灯影描之,以梦境结之,大是儆人痴念处。】一灵真性,同吴二舅众男女,身带着一百颗胡珠,一柄宝石绦环,【夹批:胡珠,盖言一百回文字绦环,则又月牙之意也。】前往济南府,投奔亲家云理守。一路到于济南府,寻问到云参将寨门,通报进去。云参将听见月娘送亲来了,一见如故。叙毕礼数。原来新近没了娘子,央浼邻舍王婆来陪待月娘,【夹批:此处直使王婆入来,写得报应分明,令人怕甚。】在后堂酒饭,甚是丰盛。吴二舅、玳安另在一处管待。因说起避兵就亲之事,因把那百颗胡珠、宝石、绦环教与云理守,权为茶礼。云理守收了,并不言其就亲之事。到晚,又教王婆【夹批:一路写王婆,令人怕甚。】陪月娘一处歇卧。

将言说念月娘,以挑探其意,说:“云理守虽武官,乃读书君子,从割衫襟之时,就留心娘子。不期夫人没了,鳏居至今。今据此山城,虽是任小,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夹批:比提刑所何如?】生杀在于掌握。娘子若不弃,愿成伉俪之欢,一双两好,令郎亦得谐秦晋之配。等待太平之日,再回家去不迟。”月娘听言,大惊失色,半晌无言。这王婆回报云理寺。

次日夕晚,置酒后堂,请月娘吃酒。月娘只知他与孝哥儿完亲,连忙来到席前叙坐。云理守乃道:“嫂嫂不知,下官在此虽是山城,管着许多人马,有的是财帛衣服,金银宝物,缺少一个主家娘子。下官一向思想娘子,如喝思浆,如热思凉。不想今日娘子到我这里与令郎完亲,天赐姻缘,一双两好,成其夫妇,在此快活一世,有何不可?”月娘听了,心中大怒,骂道:“云理守,谁知你人皮包着狗骨!我过世丈夫不曾把你轻待,【夹批:直对第一回热结文字“后来也有个靠傍”一语。】如何一旦出此犬马之言?”云理守笑嘻嘻向前,把月娘搂住,求告说:“娘子,你自家中,如何走来我这里做甚?【夹批:又是十弟兄绝妙结文。】自古上门买卖好做,不知怎的,一见你,魂灵都被你摄在身上。没奈何,好歹完成了罢。”一面拿过酒来和月娘吃。月娘道:“你前边叫我兄弟来,等我与他说句话。”云理守笑道:“你兄弟和玳安儿小厮,已被我杀了。”即令左右:“取那件物事,与娘子看。”不一时,灯光下,血沥沥提了吴二舅、玳安两颗头来。唬的月娘面如土色,一面哭倒在地。被云理守向前抱起:“娘子不须烦恼,你兄弟已死,你就与我为妻。我一个总兵官,也不玷辱了你。”月娘自思道:“这贼汉将我兄弟家人害了命,我若不从,连我命也丧了。”乃回嗔作喜,说道:“你须依我,奴方与你做夫妻。”云理守道:“不拘甚事,我都依。”月娘道:“你先与我孩儿完了房,我却与你成婚。”【夹批:犹是权诈,写月娘真是死而不悔。】云理守道:“不打紧。”一面叫出云小姐来,和孝哥儿推在一处,饮合卺杯,绾同心结,成其夫妇。然后扯月娘和他云雨。这月娘却拒阻不肯,被云理守忿然大怒,骂道:“贱妇!你哄的我与你儿子成了婚姻,敢笑我杀不得你的孩儿?”向床头提剑,随手而落,血溅数步之远。【夹批:此时月娘方受权诈之累。】正是:

三尺利刀着项上,满腔鲜血湿模糊。【夹批:如此大结,却是十兄弟数内人。】

月娘见砍死孝哥儿,不觉大叫一声。不想撒手惊觉,却是南柯一梦。唬的浑身是汗,遍体生津。连道:“怪哉,怪哉。”小玉在旁,便问:“奶奶怎的哭?”月娘道:“适间做得一梦不详。”不免告诉小玉一遍。小玉道:“我倒刚才不曾睡着,悄悄打门缝见那和尚原来和鬼说了一夜话。刚才过世俺爹、五娘、六娘和陈姐夫、周守备、孙雪娥、来旺儿媳妇子、大姐都来说话,各四散去了。”【夹批:如此总结,真令观者通身痛快。】月娘道:“这寺后见埋着他每,夜静时分,屈死淹魂如何不来!”【夹批:真令观才通身痛快。】

娘儿们说了回话,不觉五更,鸡叫天明。吴月娘梳洗面貌,走到禅堂中,礼佛烧香。只见普静老师在禅床上高叫:“那吴氏娘子,你如何可省悟得了么?”【夹批:一语唤醒天古人。是作者问天下后世万万人,非普静问月娘一人也。试问看过《金瓶梅》者,何以答此一句?】这月娘便跪下参拜:“上告尊师,弟子吴氏,肉眼凡胎,不知师父是一尊古佛。适间一梦中都已省悟了。”【夹批:一部捣鬼,耍人如此。】老师道:“既已省悟,也不消前去,你就去,也无过只是如此。【夹批:棒喝。言只是如此做梦也,非言适才梦事。】倒没的丧了五口儿性命。你这儿子,有分有缘遇着我,都是你平日一点善根所种。不然,定然难免骨肉分离。当初,你去世夫主西门庆造恶非善,此子转身托化你家,本要荡散其财本,倾覆其产业,临死还当身首羿处。今我度脱了他去,做了徒弟,常言'一子出家,九祖升天',你那夫主冤愆解释,亦得超生去了。你不信,跟我来,与你看一看。”于是叉步来到方丈内,只见孝哥儿还睡在床上。老师将手中禅杖,向他头上只一点,教月娘众人看。忽然翻过身来,却是西门庆,项带沉枷,腰系铁索。【夹批:孽魂一现,方知前此之非。】复用禅杖只一点,依旧是孝哥儿睡在床上。【夹批:言孽子回头即是孝哥也。】月娘见了,不觉放声大哭,原来孝哥儿即是西门庆托生。【夹批:回照子虚化官哥,直令观者满身痛快。】

良久,孝哥儿醒了。【夹批:二字真是救世婆心。安得天下为人子者,皆有醒了之日哉!】月娘问他:“如何你跟了师父出家。”在佛前与他剃头,摩顶受记。可怜月娘扯住恸哭了一场,干生受养了他一场。【夹批:此又是作者千秋苦志,不能伸其孝子亲,而深深郁郁,作此书之意也。所以必做磨镜、李安以及孝哥幻化等意,总为此一句不快于心也。】到十五岁,指望承家嗣业,不想被这老师幻化去了。吴二舅、小玉、玳安亦悲不胜。当下这普静老师,领定孝哥儿,起了他一个法名,唤做明悟。【夹批:酒色财气,不净不能明不明又安能悟?既然明悟,又安能不孝弟?】作辞月娘而去。临行,分付月娘:“你们不消往前途去了。如今不久番兵退去,南北分为两朝,中原已有个皇帝,多不上十日,兵戈退散,地方宁静了,你每还回家去安心度日。”月娘便道:“师父,你度托了孩儿去了,甚年何日我母子再得见面?”不觉扯住,放声大哭起来。【夹批:又是一部言孝、言弟,哀哀余音,令人不能终读也。】老师便道:“娘子休哭!那边又有一位老师来了。”哄的众人扭颈回头,当下化阵清风不见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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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张竹坡批评本)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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