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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生日,自扫雪后一写,至此又一写,盖言去年花开颜色改,今年花开复谁在也。又是前后章法。

新试白绫带,已为后文一死作地。而不愤忆吹箫之后,金莲复来,盖又为撒泼一回作引。总之,自瓶儿死后,至此后撒泼,总写金莲之肆志得意以取辱也。

玉箫留果子,盖为下文过舌地也。

此回方将写玉箫一人之意说出。盖书童附瓶儿而私玉箫,然则玉箫又银瓶之对。且玉箫为西门传递消息之人,今加一“忆”字,则水流花谢,天上人间,已有无穷之感,已将上文无数用玉箫处一结。下文即用玉箫,皆吹落梅花,吹散残春,非复如上文之吹开消息,故用一“忆吹箫”。看者止知复点瓶儿,不知却是结束玉箫。不然,玉箫乃特特用笔写出之人,与春梅同例齐等,不一结束,岂成笔墨。有此一结,后文便可轻轻收拾于翟管家宅内去,不嫌简略。不然,后文写春梅好,还是收拾玉箫好此文字苦心处,无如人尽埋没他也。

以上凡写金莲淫处,与其轻贱之态处已极,不为作者偏能描魂捉影,又在此一回内,写其十二分淫,一百二十分轻贱。真是神工鬼斧,真令人不能终卷再看也。如“把手在脸上这点儿那点儿羞他”,又“慌的走不迭”,又“藏在影壁后黑影里悄悄听觑”,又“点着头儿”,又云“这个我不敢许”,真是淫态可掬,令人不耐看也。文字至此,化矣哉!

“不愤忆吹箫”,却用几番描写。唱《集贤宾》时,一番描写西门吃酒进来,金莲听觑,一番描写西门前边去,金莲后来,又一番描写。极力将金莲写得畅心快意之甚,骄极满极,轻极浮极,下文一激便撒泼,方和身皆出,活跳出来也。文人用笔,如此细心费力,千古之心,却问谁哉!我不觉为之大哭十日百千日不歇,然而又大笑不歇也。

玉箫转子儿,正是结出。此回特为玉箫结文,不为瓶儿,明眼人自知。后用玉楼,不许王箫近前,又是作者特重玉楼以衬金莲处,又自言结住玉箫不写也。

此回特写春梅与西门一宿,与收春梅文字一映,为后文之春梅出落春信,又结西门庆之春梅也。夹叙秋菊,以与上无数打秋菊一总,为含恨地也。总之,此回俱是照后作结的文字,看他一路写去,有心者自见也。

五戒转世,又是西门转世之影,看他有一语空闲无谓之文乎?

梵僧药又加白绫带,已极淫欲之事,不为下文更有 头发托子在也。文字必用十二分满足写法。

写生处只在一二语。看他写金莲狂淫,止用“两手按着他肩膊,一举一坐”,便使狂淫人已活现,与品玉文中“捉的龟头刮答刮答怪响”一语活现,皆一样笔法也。

此回用伯爵说吴大舅为都根主子,已为后西门死,伯爵嘱敬济作照。

金莲说“孟三姐好日子,不该唱离别之词”,又是作者明点此回玉楼生日,为收煞之文也。

数果子,又为打迎儿数角子遥对,总是收煞之文。

内云去年玉楼生日还有瓶儿,不知明年玉楼生日已无西门,止有敬济酒醉作闹,以反照二十一回内玉楼生日。信乎作者以玉楼纲纪众人也, 以玉楼生日起结诸回文字也。须放眼观之。】

词曰:

唤多情,忆多情,谁把多情唤我名?唤名人可憎。 为多情,转多

情,死向多情心不平。休教情重轻。

——右调《长相思》

话说应伯爵回家去了。西门庆就在藏春坞坐着,看泥水匠打地炕。墙外烧火,安放花草,庶不至煤烟熏触。【夹批:盖为春梅一透消息,岂闲笔写闲事也?】忽见平安拿进帖儿,禀说:“帅府周爷差人送分资来了。”盒内封着五封分资: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内相,每人五星,粗帕二方,奉引贺敬。【夹批:比十弟兄分资何如?】西门庆令左右收入后边,拿回帖打发去了。

且说那日,杨姑娘与吴大妗子、潘姥姥坐轿子先来了,然后薛姑子、大师父、王姑子,并两个小姑子妙趣、妙凤,并郁大姐,都买了盒儿来,与玉楼做生日。【夹批:玉楼生日起,扫雪以后,热事方浓玉楼生日结,此后冷机已动也。】月娘在上房摆茶,众姊妹都在一处陪侍。须臾吃了茶,各人取便坐了。【夹批:先将众人一总,为下文也。】

潘金莲想着要与西门庆做白绫带儿,即便走到房里,拿过针线匣,拣一条白绫儿,将磁盒内颤声娇药末儿装在里面,周围用倒口针儿撩缝的甚是细法,【夹批:此际芳心落想何处。】预备晚夕要与西门庆云雨之欢。不想薛姑子蓦地进房来,送那安胎气的衣胞符药与他。【夹批:正中下怀,故作满语,为后作地。】这妇人连忙收过,【夹批:写出私心。】一面陪他坐的。薛姑子见左右无人,便悄悄递与他,说道:“你拣个壬子日空心服,到晚夕与官人在一处,管情一度就成胎气。【夹批:越满许,越令后文不能宁耐也。】你看后边大菩萨,也是贫僧替他安的胎,今已有了半肚子了。我还说个法儿与你:缝个锦香囊,我书道朱砂符儿安在里面,带在身边,管情就是男胎,好不准验。”【夹批:更妙,总是故作满语。】这妇人听了,满心欢喜,一面接了符药,藏放在箱内。拿过历日来看,二十九日是壬子日。于是就称了三钱银子送与他,【夹批:是金莲出手。】说:“这个不当什么,拿到家买菜吃。等坐胎之时,我寻匹绢与你做衣穿。”【夹批:与月娘对照,金莲可矣。月娘愈觉不堪。】薛姑子道:“菩萨快休计较,我不象王和尚那样利心重。【夹批:错词总是现身说法,故能入妙。】前者因过世那位菩萨念经,他说我搀了他的主顾,好不和我嚷闹,到处拿言语丧我。我的爷,随他堕业,【夹批:责人甚明。】我不与他争执。我只替人家行好事,救人苦难。”【夹批:自己之孽,即好事也。】妇人道:“薛爷,你只行你的事,各人心地不同。我这勾当,你也休和他说。”薛姑子道:“法不传六耳,我肯和他说!【夹批:不是瞒他,正是瞒月娘也。】去年为后边大菩萨喜事,他还说我背地得多少钱,擗了一半与他才罢了。【夹批:补出不堪。】一个僧家,戒行也不知,利心又重,【夹批:自道出。】得了十方施主钱粮,不修功果,【夹批:自道出。】到明日死后,披毛戴角还不起。”【夹批:自道出。】说了回话,妇人教春梅:“看茶与薛爷吃。”那姑子吃了茶,又同他到李瓶儿那边参了灵,【夹批:点明,为下文照眼。】方归后边来。

约后晌时分,月娘放桌儿炕屋里,请众堂客并三个姑子坐的。【夹批:先一叙住,安顿时三如子、大妗子、杨姑娘也。】又在明间内放八仙桌儿,铺着火盆摆下案酒,与孟玉楼上寿。【夹批:方是上寿。】不一时,琼浆满泛,玉斝高擎,孟玉楼打扮的粉妆玉琢,【夹批:二月春光,呼吸欲动。】先与西门庆递了酒,然后与众姊妹叙礼,安席而坐。陈敬济和大姐又与玉楼上寿,行毕礼,【夹批:与玉皇庙中来,醉后行礼,明晦自是不同。】就在旁边坐下。厨下寿面点心添换,一齐拿上来。众人才吃酒,只见来安拿进盒儿来说:“应保送人情来了。”西门庆叫月娘收了,就教来安:“送应二娘帖儿去,就请你应二爹和大舅来坐坐。我晓的他娘子儿,明日也是不来,请你二爹来坐坐罢,改日回人情与他就是了。”来安拿帖儿同应保去了。西门庆坐在上面,不觉想起去年玉楼上寿还有李大姐,【旁批:谁回顾瓶儿,却又是将玉楼两个生日一齐捏拢。】今日妻妾五个,只少了他,由不得心中痛酸,眼中落泪。【夹批:文字真是杓水不漏,又是刺骨写出。】

不一时,李铭和两个小优儿进来了。月娘吩咐:“你会唱比翼成连理不会?”【夹批:月娘亦骄极矣,满极矣。南瓦金钩将西斜之兆,已见于此,却是不知有瓶儿死者。然则墙头物已盈囊,楼下物,又封锁,今日又畅极矣。写此一曲与“忆吹箫”反照,正是刻骨写月娘奸处。】韩佐道:“小的记得。”才待拿起乐器来弹唱,被西门庆叫近前,吩咐:“你唱一套忆吹箫我听罢。”【夹批:月娘方云“比翼”,西门乃“忆吹箫”。眼中亦不知有月娘在者。】两个小优连忙改调唱《集贤宾》“忆吹箫,玉人何处也。”唱了一回,唱到“他为我褪湘裙杜鹃花上血”,【夹批:下一路细点此曲,如梅花乱落。】潘金莲见唱此词,就知西门庆念思李瓶儿之意。及唱到此句,在席上故意把手放在脸儿上,这点儿那点儿羞他,【夹批:淫态。月娘不争,而金莲争,又奇。】说道:“孩儿,那里猪八戒走在冷铺中坐着你怎的丑的没对儿!一个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儿,那里讨杜鹃花上血来?【夹批:放倒自己说人。】好个没羞的行货子!”西门庆道:“怪奴才,听唱罢么,我那里晓得什么。单管胡枝扯叶的。”只见两个小优又唱到:“一个相府内怀春女,忽剌八抛去也。我怎肯恁随邪,又去把墙花乱折!”那西门庆只顾低着头,留心细听。【夹批:刺骨相思,曲曲写出。】须臾唱毕,这潘金莲就不愤他,两个在席上只顾拌嘴起来。【夹批:可知炕屋安桌,是安顿数人,却又是借此一顿。】月娘有些看不上,便道:“六姐,你也耐烦,两个只顾强什么?杨姑奶奶和他大妗子丢在屋里,冷清清的,没个人儿陪他,你每着两个进去陪他坐坐儿,我就来。”【夹批:可知炕屋安桌,是安顿数人,却又是借此一顿。】当下金莲和李娇儿就往房里去了。

不一时,只见来安来说:“应二娘帖儿送到了。二爹来了,大舅便来。”西门庆道:“你对过请温师父来坐坐。”因对月娘说:“你吩咐厨下拿菜出来,我前边陪他坐去。”又叫李铭:“你往前边唱罢。”【夹批:有春梅向日骂意在内。】李铭即跟着西门庆出来,到西厢房内陪伯爵坐的。又谢他人情:“明日请令正好歹来走走。”伯爵道:“他怕不得来,家下没人。”良久,温秀才到,作揖坐下。伯爵举手道:“早晨多有累老先生。”温秀才道:“岂敢。”吴大舅也到了,相见让位毕,一面琴童儿秉烛来,四人围暖炉坐定。来安拿春盛案酒摆在桌上。伯爵灯下看见西门庆白绫袄子上,罩着青缎五彩飞鱼蟒衣,张牙舞爪,头角峥嵘,扬须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夹批:极力一描。】唬了一跳,【夹批:写尽小人身分。】问:“哥,这衣服是那里的?”西门庆便立起身来,笑道:【夹批:又写尽小人身分。】“你每瞧瞧,【夹批:此句是一意。】猜是那里的?”【夹批:此句又是一意。】伯爵道:“俺每如何猜得着。”西门庆道:“此是东京何太监送我的。【夹批:好荣耀。】我在他家吃酒,因害冷,他拿出这件衣服与我披。这是飞鱼,因朝廷另赐了他蟒龙玉带,他不穿这件,就送我了。【夹批:送了奇甚。奢僭至此,书亦不能细为点出矣。】此是一个大分上。”【夹批:足一句。】伯爵极口夸道:“这花衣服,少说也值几个钱儿。此是哥的先兆,【夹批:此句是一意,言将必实受穿此也。】到明日高转做到都督上,愁没玉带蟒衣?何况飞鱼!只怕穿过界儿去哩!”【夹批:更妙,此又是一意,言将来尚不止穿此也。小人如画。】说着,琴童安放钟箸,拿酒上来。李铭在面前弹唱。伯爵道:“也该进去与三嫂递杯酒儿才好,如何就吃酒?”西门庆道:“我儿,你既有孝顺之心,往后边与三嫂磕个头儿就是了,说他怎的?”伯爵道:“磕头到不打紧,只怕惹人议论我做大不尊,到不如你替我磕个儿罢。”被西门庆向他头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这狗才,单管恁没大小!”伯爵道:“有大小到不教孩儿们打了。”【夹批:戏处是生日酒,故妙。】两个戏说了一回,琴童拿将寿面来,西门庆让他三人吃。自己因在后边吃了,就递与李铭吃。那李铭吃了,又上来弹唱。伯爵叫吴大舅:“吩咐曲儿叫他唱。”大舅道:“不要索落他,随他拣熟的唱罢。”西门庆道:“大舅好听《瓦盆儿》这一套。”一面令琴童斟上酒,李铭于是筝排雁柱,款定冰弦,唱了一套“叫人对景无言,终日减芳容”,【夹批:心事,却俱是冷调。】下边去了。只见来安上来禀说:“厨子家去,请问爹,明日叫几名答应?”西门庆吩咐:“六名厨役、二名茶酒,酒筵共五桌,俱要齐备。”来安应诺去了。吴大舅便问:“姐夫明日请甚么人?”西门庆悉把安郎中作东请蔡九知府说了。吴大舅道:“既明日大巡在姐夫这里吃酒,又好了。”西门庆道:“怎的说?”吴大舅道:“还是我修仓的事,要在大巡手里题本,望姐夫明日说说,教他青目青目,到年终考满之时保举一二,就是姐夫情分。”西门庆道:“这不打紧。大舅明日写个履历揭帖来,等我取便和他说。”大舅连忙下来打恭。伯爵道:“老舅,你老人家放心,你是个都根主子,【夹批:已为吴大舅出落一番,以便后文死时用他也。】不替你老人家说,再替谁说?管情消不得吹嘘之力,一箭就上垛。”前边吃酒到二更时分散了,西门庆打发李铭等出门,就吩咐:“明日俱早来伺候。”李铭等应诺去了。小厮收进家伙,上房内挤着一屋里人,【夹批:又一总。】听见前边散了,都往那房里去了。【夹批:方过入金莲。】

却说金莲,只说往他屋里去,慌的往外走不迭。【夹批:写生,有心事便如此。】不想西门庆进仪门来了,他便藏在影壁边黑影儿里,【夹批:一影壁,月娘烧香,西门站立蕙莲蒙爱,又站立独玉楼两次生日,却用金莲两次站立此处。夫西门站立,所以丑月娘也蕙莲站立,所以警瓶儿。言蕙莲如此老到周密,犹为潜踪者所察,况瓶儿之疏略乎!至金莲两次立此,皆是玉楼生日,作者盖言生也不辰。每逢此等人当路而立,使我几乎不生。盖此意也。试将扫雪后,玉楼生日文字,合此回玉楼生日文字比类一观,便知用笔深意。故此书岂可使粗心人看也。】看着西门庆进入上房,悄悄走来窗下听觑。【夹批:为后文淘气做引。】只见玉箫站在堂屋门首,说道:“五娘怎的不进去?”又问:“姥姥怎的不见?”【夹批:处处点玉箫,明眼自知。】金莲道:“老行货子,【夹批:娘母而云行货,奇绝。】他害身上疼,往房里睡去了。”良久,只听月娘问道:“你今日怎的叫恁两个新小王八子?唱又不会唱,只一味三弄梅花。”玉楼道:“只你临了教他唱鸳鸯浦莲开,【夹批:鸳浦莲开,非复兰塘旧事矣。】他才依了你唱。好两个猾小王八子,不知叫什么名字,一日在这里只是顽。”西门庆道:“一个叫韩佐,一个叫邵谦。”月娘道:“谁晓的他叫什么谦儿李儿!”不防金莲蹑足潜踪进去,立在暖炕儿背后,忽说道:“你问他?正经姐姐吩咐的曲儿不叫他唱,平白胡枝扯叶的教他唱什么忆吹箫,支使的小王八子乱腾腾的,不知依那个的是。”【夹批:与上文金莲不愤语,一气接入,故妙。活是一个人话也。】玉楼“哕”了一声,扭回头看见是金莲,【夹批:此处玉楼虚心,又衬金莲撒泼。】便道:“这个六丫头,你在那里来?猛可说出话来,倒唬我一跳。单爱行鬼路儿。你从多咱走在我背后?”小玉道:“五娘在三娘背后,好少一回儿。”【夹批:总为后文下线也。】金莲点着头儿【夹批:又是一样淫态。】向西门庆道:“哥儿,你脓着些儿罢了。你那小见识儿,只说人不知道。他是甚相府中怀春女?他和我都是一般的后婚老婆。【夹批:又一提出,写不愤,是不愤。】什么他为你褪湘裙杜鹃花上血,三个官唱两个喏,谁见来?孙小官儿问朱吉,别的都罢了,这个我不敢许。【夹批:淫态可掬。】可是你对人说的,自从他死了,好应心的菜儿也没一碟子儿。没了王屠,连毛吃猪!你日逐只噇屎哩?俺们便不是上数的,可不着你那心罢了。一个大姐姐这般当家立纪,也扶持不过你来,【夹批:又耸涌月娘。】可可儿只是他好。【夹批:不愤在此。】他死,你怎的不拉住他?当初没他来时,你怎的过来?如今就是诸般儿称不上你的心了。题起他来,就疼的你这心里格地地的!拿别人当他,借汁儿下面,也喜欢的你要不的。只他那屋里水好吃么?”【夹批:不愤处又在此。然则说瓶儿处是畅说如意处,乃现前真醋也。】月娘道:“好六姐,常言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夹批:月娘亦为所动,却是月娘自己深心。】自古镟的不圆砍的圆。你我本等是迟货,应不上他的心,随他说去罢了。”金莲道:“不是咱不说他,他说出来的话灰人的心。只说人愤不过他。”那西门庆只是笑,骂道:“怪小淫妇儿,胡说了你,我在那里说这个话来?”金莲道:“还是请黄内官那日,你没对着应二和温蛮子说?【夹批:是金莲不是月娘,若是月娘亦能清记,却不说出。】怪不的你老婆都死绝了,就是当初有他在,也不怎么的。到明日再扶一个起来,【夹批:又说到如意。总是瓶儿死是一大快,如意宠又是一大不快,故絮絮叨叨有许多说话也。】和他做对儿就是了。贼没廉耻撒根基的货!”说的西门庆急了,跳起来,赶着拿靴脚踢他,那妇人夺门一溜烟跑了。【夹批:走处是最得意处。】

这西门庆赶出去不见他,只见春梅站在上房门首,就一手搭伏春梅肩背往前边来。【夹批:写其母子,一时得意处如画。】月娘见他醉了,巴不的打发他前边去睡,要听三个姑子宣卷。于是教小玉打个灯笼,送他前边去。金莲和玉箫站在穿廊下黑影中,【夹批:又写玉箫。夫立影其前已当门矣今站穿廊下,是入室矣。总是痛恨不辰生子,淫邪在座之日也。】西门庆没看见,迳走过去。玉箫向金莲道:“我猜爹管情向娘屋里去了。”金莲道:“他醉了,快发讪,【夹批:得意语。】由他先睡,等我慢慢进去。”【夹批:今而后,左顾右盼,再无六娘房可以邀之而去矣。然而,如意虽在,亦料其不敢争衡,故此一时得意极矣。为下文误壬子日作反对。】这玉箫便道:“娘,你等等,我取些果子儿捎与姥姥吃去。”【夹批:三章约中一则也。】于是走到床房内,拿些果子递与妇人,妇人接的袖了,一直走到他前边。只见小玉送了回来,说道:“五娘在那边来?爹好不寻五娘。”

金莲到房门首,不进去,悄悄向窗眼望里张觑,看见西门庆坐在床上,正搂着春梅做一处顽耍。【夹批:春梅发动矣。】恐怕搅扰他,连忙走到那边屋里,将果子交付秋菊。因问:“姥姥睡没有?”秋菊道:“睡了一大回了。”金莲嘱咐他:“果子好生收在拣妆内。”又复往后边来。只见月娘、李娇儿、孟玉楼、西门大姐、大妗子、杨姑娘,并三个姑子带两个小姑子,坐了一屋里人。【夹批:又一总。盖写金莲今日得意杀也。】薛姑子便盘膝坐在月娘炕上,【夹批:雪满,小园花事阑珊矣。】当中放着一张炕桌儿,炷了香,众人都围着他,听他说佛法。只见金莲笑掀帘子进来,【夹批:使人回想叉竿旧事,为之一笑。】月娘道:“你惹下祸来,他往屋里寻你去了。你不打发他睡,如何又来了?我还愁他到屋里要打你。”【夹批:月娘又是不见此日金莲。】金莲笑道:“你问他敢打我不敢?”【夹批:自云非复向日之金莲矣。】月娘道:“你头里话出来的忒紧了,他有酒的人,一时激得恼了,不打你打狗不成?俺每倒替你捏两把汗,原来你到这等泼皮。”【夹批:后文卿试一试何如?】金莲道:“他就恼,我也不怕他,看不上那三等儿九做的。【夹批:自夸语。】正经姐姐吩咐的曲儿不教唱,【夹批:又奉承月娘。】且东沟犁西沟耙,唱他的心事。就是今日孟三姐的好日子,也不该唱这离别之词。【夹批:再挑玉楼,却是作者结文正意。】人也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偏有那些佯慈悲假孝顺,【夹批:得意杀矣。看者须看此日得意杀之金莲,庶知下文撒泼之金莲,方不为唐突写也。】我是看不上。”大妗子道:“你姐妹每乱了这一回,我还不知因为什么来。姑夫好好的进来坐着,怎的又出去了?”【夹批:又借人衬出。】月娘道:“大妗子,你还不知道,那一个因想起李大姐来,说年时孟三姐生日还有他,今年就没他,落了几点眼泪,教小优儿唱了一套忆吹箫,玉人儿何处也。这一个就不愤他唱这词,刚才抢白了他爹几句。抢白的那个急了,赶着踢打,这贼就走了。”杨姑娘道:“我的姐姐,你随官人教他唱罢了,又抢白他怎的?【夹批:局外人如此。】想必每常见姐姐每都全全儿的,今日只不见了李家姐姐,汉子的心怎么不惨切个儿。”【夹批:又借一人衬出。】孟玉楼道:“好奶奶,若是我每,谁嗔他唱!俺这六姐姐平昔晓的曲子里滋味,见那个夸死了的李大姐,比古人那个不如他,又怎的两个相交情厚,又怎么山盟海誓,你为我,我为你。这个牢成的又不服气,只顾拿言语抢白他,整厮乱了这半日。”【夹批:总是层层渲染,为得意杀金莲出落也。】杨姑娘道:“我的姐姐,原来这等聪明!”月娘道:“他什么曲儿不知道!但题起头儿,就知尾儿。象我每叫唱老婆和小优儿来,只晓的唱出来就罢了。偏他又说那一段儿唱的不是了,那一句儿唱的差了,又那一节儿稍了。但是他爹说出个曲儿来,【夹批:金莲出身自见,盖为王招宣定案也。】就和他白搽白乱,必须搽恼了才罢。”【夹批:月娘梦梦,西门固未常恼也。】孟玉楼在旁边戏道:“姑奶奶你不知,我三四胎儿只存了这个丫头子,这般精灵古怪的。”金莲笑向他打了一下,说道:“我到替你争气,你到没规矩起来了。”杨姑娘道:“姐姐,你今后让官人一句儿罢。常言:一夜夫妻百夜恩,相随百步也有个徘徊之意。一个热突突人儿,指头儿似的少了一个,有个不想不疼不题念的?”【夹批:又为六房的笑话一结。】金莲道:“想怎不想,也有个常时儿。一般都是你的老婆,做什么抬一个灭一个?只嗔俺们不替他戴孝,他又不是婆婆,胡乱戴过断七罢了,只顾戴几时?”【夹批:点明百日,西门死期至矣。盖瓶之罄矣,能久活哉?】杨姑娘道:“姐姐每见一半不见一半儿罢。”大妗子道:“好快!断七过了,这一向又早百日来了。”杨姑娘问:“几时是百日?”月娘道:“早哩,腊月二十六日。”王姑子道:“少不的念个经儿。”月娘道:“挨年近节,念什么经!他爹只好过年念罢了。”说着,只见小玉拿上一道茶来,每人一盏。

须臾吃毕。月娘洗手,向炉中炷了香,听薛姑子讲说佛法。薛姑子就先宣念偈言,讲了一段五戒禅师破戒戏红莲女子,转世为东坡佛印的佛法。【夹批:此书内入东坡奇绝,又是幻化一影。】讲说了良久方罢。只见玉楼房中兰香,拿了两方盒细巧素菜果碟、茶食点心来,收了香炉,摆在桌上。又是一壶茶,与众人陪三个师父吃了。然后又拿荤下饭来,打开一坛麻姑酒,众人围炉吃酒。月娘便与大妗子掷色抢红。金莲便与李娇儿猜枚,玉箫在旁边斟酒,便替金莲打桌底下转子儿。【夹批:写玉箫总为后文描写,然此回总为撒泼作引也。】须臾把李娇儿赢了数杯。玉楼道:“等我和你猜,你只顾赢他罢。”却要金莲拿出手来,不许褪在袖子里,又不许玉箫近前。【夹批:惟玉楼不怯金莲,作者自负气不屈处。】一连反赢了金莲几大钟。

金莲坐不住,去了。到前边叫了半日,角门才开,只见秋菊揉眼。妇人骂道:“贼奴才,你睡来?”秋菊道:“我没睡。”妇人道:“见睡起来,你哄我。你到自在,就不说往后来接我接儿去。”因问:“你爹睡了?”秋菊道:“爹睡了这一日了。”妇人走到炕房里,搂起裙子来就在炕上烤火。妇人要茶吃,秋菊连忙倾了一盏茶来。妇人道:“贼奴才,好干净手儿,我不吃这陈茶,熬的怪泛汤气。你叫春梅来,叫他另拿小铫儿顿些好甜水茶儿,多着些茶叶,顿的苦艳艳我吃。”秋菊道:“他在那边床房里睡哩,等我叫他来。”妇人道:“你休叫他,且教他睡罢。”这秋菊不依,走在那边屋里,见春梅扌歪在西门庆脚头睡得正好。被他摇推醒了,【夹批:此处是写含恨影子,盖写秋菊,非单写春梅也。】道:“娘来了,要吃茶,你还不起来哩。”这春梅哕他一口,骂道:“见鬼的奴才,娘来了罢了,平白唬人剌剌的!”【夹批:此处亦是后含恨影子。】一面起来,慢条厮礼、撒腰拉裤走来见妇人,只顾倚着炕儿揉眼。【夹批:是写妇人来迟夜深,非描美人春睡图也。妇人夜深来迟,便是令其得意杀也。】妇人反骂秋菊:“恁奴才,你睡的甜甜儿的,把你叫醒了。”【夹批:总是夜深语。】因叫他:“你头上汗巾子跳上去了,还不往下扯扯哩。”又问:“你耳朵上坠子怎的只戴着一只?”这春梅摸了摸,果然只有一只。便点灯往那边床上寻去,寻不见。良久,不想落在那脚踏板上,拾起来。【夹批:其淫情可想,又是深夜如画。】妇人问:“在那里来?”春梅道:“都是他失惊打怪叫我起来,吃帐钩子抓下来了,才在踏板上拾起来。”妇人道:“我那等说着,他还只当叫起你来。”春梅道:“他说娘要茶吃来。”妇人道:“我要吃口茶儿,嫌他那手不干净。”这春梅连忙舀了一小铫子水,坐在火上,使他挝了些炭在火内,须臾就是茶汤。涤盏干净,浓浓的点上去,递与妇人。妇人问春梅:“你爹睡下多大回了?”春梅道:“我打发睡了这一日了。【夹批:如何打发?金莲将接着打发矣。一笑。】问娘来,我说娘在后边还未来哩。”这妇人吃了茶,因问春梅:“我头里袖了几个果子和蜜饯,是玉箫与你姥姥吃的,交付这奴才接进来,你收了?”【夹批:又顿时。】春梅道:“我没见,他知道放在那里?”妇人叫秋菊,问他果子在那里,秋菊道:“我放在拣妆内哩。”走去取来,妇人数了数儿,少了一个柑子,问他那里去了。秋菊道:“我拿进来就放在拣妆内,那个害馋痨、烂了口吃他不成!”【夹批:描写蠢虫,总为后含恨作根。】妇人道:“贼奴才,还涨漒嘴!你不偷,那去了?我亲手数了交与你的,怎就少了一个?原来只孝顺了你!”教春梅:“你与我把那奴才一边脸上打与他十个嘴巴子。”春梅道:“那臜脸蛋子,倒没的龌龊了我的手。”【夹批:卿手乃至不肯打其脸,其相去为何如?】妇人道:“你与我拉过他来。”春梅用双手推颡到妇人跟前。妇人用手拧着他腮颊,骂道:“贼奴才,这个柑子是你偷吃了不是?你实实说了,我就不打你。不然,取马鞭子来,我这一旋剥就打个不数。我难道醉了?【夹批:说不醉,正是醉,我难道醉?自亦不知其醉不醉也。】你偷吃了,一径里鬼混我。”因问春梅:“我醉不醉?”【夹批:问人,却是不信自己。】那春梅道:“娘清省白醒,那讨酒来?娘不信只掏他袖子,怕不的还有柑子皮儿在袖子里哩。”【夹批:高金莲一筹在此,自露脚跟亦在此。】妇人于是扯过他袖子来,用手去掏,秋菊慌用手撇着不教掏。【夹批:画。】春梅一面拉起手来,【夹批:画。】果然掏出些柑子皮儿来。被妇人尽力脸上拧了两把,打了两下嘴巴,骂道:“贼奴才,你诸般儿不会,象这说舌偷嘴吃偏会。真赃实犯拿住,你还赖那个?我如今茶前酒后且不打你,到明日清省白醒,和你算帐。”【夹批:上云“难道醉了”,“我醉不醉”。此云“到明日清省白醒”,然则又明知是醉。写醉人便活是醉人,醉话又活是醉话,故妙。】春梅道:“娘到明日,休要与他行行忽忽的,好生旋剥了,叫个人把他实辣辣打与他几十板子,叫他忍疼也惧怕些。甚么逗猴儿似汤那几棍儿,【夹批:高金莲一筹处又在此。雪娥能不胆落乎?】他才不放在心上!”那秋菊被妇人拧得脸胀肿的,谷都着嘴往厨下去了。【夹批:春梅处处伏写,秋菊亦处处伏写,总为后文作引。】妇人把那一个柑子平分两半,又拿了个苹婆石榴,递与春梅,说道:“这个与你吃,把那个留与姥姥吃。”这春梅也不瞧,接过来似有如无,掠在抽屉内。妇人把蜜饯也要分开,春梅道:“娘不要分,我懒得吃这甜行货子,【夹批:写春梅处处高金莲一筹。】留与姥姥吃罢。”以此妇人不分,都留下了。

妇人走到桶子上小解了,【夹批:细。是夜深酒醉,又是将上床也。】叫春梅掇进坐桶来,澡了牝,【夹批:是将有事于床上者。】又问春梅:“这咱天有多时分了?”春梅道:“睡了这半日,也有三更了。”【夹批:将半夜一提。】妇人摘了头面,走来那边床房里,见桌上银灯已残,从新剔了剔,【夹批:是残夜情景,是半日说话来。】向床上看西门庆正打鼾睡。于是解松罗带,卸褪湘裙,【夹批:可有杜鹃血乎。】上床钻入被窝里,与西门庆并枕而卧。

睡下不多时,向他腰间摸他那话。弄了一回,白不起。原来西门庆与春梅才行房不久,那话绵软,急切捏弄不起来。这妇人酒在腹中,欲情如火,蹲身在被底,把那话用口吮咂。挑弄蛙口,吞裹龟头,只顾往来不绝。西门庆猛然醒了,便道:“怪小淫妇儿,如何这咱才来?”妇人道:“俺每在后边吃酒,孟三儿又安排了两大方盒酒菜,郁大姐唱着,俺每猜枚掷骰儿,又顽了这一日,被我把李娇儿赢醉了。落后孟三儿和我五子三猜,俺到输了好几钟酒。你到是便宜,睡这一觉儿来好熬我,【夹批:可以不必受熬。】你看我依你不依?”【夹批:西门答云“看我依你不依”,奈何。】西门庆道:“你整治那带子有了?”妇人道:“在褥子底下不是?”一面探手取出来,与西门庆看了,替他扎在麈柄根下,系在腰间,拴的紧紧的。又问:“你吃了不曾?”西门庆道:“我吃了。”须臾,那话吃妇人一壁厢弄起来,只见奢棱跳脑,挺身直舒,比寻常更舒半寸有余。妇人爬在身上,龟头昂大,两手扇着牝户往里放。须臾突入牝中,妇人两手搂定西门庆脖项,令西门庆亦扳抱其腰,在上只顾揉搓,那话渐没至根。妇人叫西门庆:“达达,你取我的柱腰子垫在你腰底下。”这西门庆便向床头取过他大红绫抹胸儿,四折叠起垫着腰,妇人在他身上马伏着,那消几揉,那话尽入。妇人道:“达达,你把手摸摸,都全放进去了,撑的里头满满儿的。你自在不自在?”西门庆用手摸摸,见尽没至根,间不容发,止剩二卵在外,心中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妇人道:“好急的慌,只是寒冷,咱不得拿灯儿照着干,赶不上夏天好。”因问西门庆,说道:“这带子比那银托子好不好?又不格的阴门生痛的,又长出许多来。你不信,摸摸我小肚子,七八顶到奴心。”又道:“你搂着我,等我一发在你身上睡一觉。”【夹批:恐误和尚行脚,奈何。】西门庆道:“我的儿,你睡,达达搂着。”那妇人把舌头放在他口里含着,一面朦胧星眼,款抱香肩。睡不多时,怎禁那欲火烧身,芳心撩乱,于是两手按着他肩膊,一举一坐,抽彻至首,复送至根,叫:“亲心肝,罢了,六儿的心了。”往来抽卷,又三百回。比及精泄,妇人口中只叫:“我的亲达达,把腰扌及紧了。”一面把奶头教西门庆咂,不觉一阵昏迷,淫水溢下,妇人心头小鹿突突的跳。登时四肢困软,香云撩乱。那话拽出来犹刚劲如故,妇人用帕搽之,说道:“我的达达,你不过却怎么的?”西门庆道:“等睡起一觉来再耍罢。”妇人道:“我的身子已软瘫热化的。”当下云收雨散,两个并肩交股,相与枕籍于床上,不知东方之既白。正是:

等闲试把银缸照,一对天生连理人。

第七十四回 潘金莲香腮偎玉 薛姑子佛口谈经

【回批:此回“品玉”,乃写下回“撒泼”之由,然实起于一皮袄。夫皮袄,乃瓶儿之衣也。金莲淘气,终由瓶儿之衣。然则瓶儿虽死,作者犹写已死之瓶儿,为金莲作对也。

月娘教桂姐,郁二姐、申二姐到娇儿房中去,后又教出来,则其羞变成怒可知。

此处写薛姑子谈经,明言孝哥,盖一眼觑定一百回内幻化之结也。

上已写品玉,此又写偎玉,却是两样。品玉者,惊喜梵僧之药,先品而后试之偎玉者,春色狼藉之至,更受不得,乃偎之,先试带而后品也。特与梵僧药作遥对章法,不如此不得死也。

上回品玉文中,写金莲品法,是一气写出,用几个“或”宇,将诸品法写完。此回却用两段写,中央要皮袄一段,先用“按着粉项,后用“一面说着”四字,两个“又”字,一个“一回”字,临了用“口口接着都咽了”,便使一样排蛙口、底琴弦、搅龟 、脸偎唇裹之法,却犯手写来,不见一毫重复,又是一篇绝世妙文,作者心孔,吾不知几百千窍,方能如此也。】

诗曰:

富贵如朝露,交游似聚沙。

不如竹窗里,对卷自趺跏。

静虑同聆偈,清神旋煮茶。

惟忧晓鸡唱,尘里事如麻。

话说西门庆搂抱潘金莲,一觉睡到天明。妇人见他那话还直竖一条棍相似,便道:“达达,你饶了我罢,我来不得了。待我替你咂咂罢。”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你若咂的过了,是你造化。”这妇人真个蹲向他腰间,按着他一只腿,用口替他吮弄那话。吮够一个时分,精还不过,这西门庆用手按着粉项,往来只顾没棱露脑摇撼,那话在口里吞吐不绝。抽拽的妇人口边白沫横流,残脂在茎。妇人一面问西门庆:“二十八日应二家请俺每,去不去?”西门庆道:“怎的不去!”妇人道:“我有桩事儿央你,依不依?”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你有甚事,说不是。”妇人道:“你把李大姐那皮袄拿出来,与我穿了罢。【夹批:写出毒心。回想雪夜吴大妗子家,举世生人当同声一哭,然后知我有衣裳之请有有深痛也。】明日吃了酒回来,他们都穿着皮袄,只奴没件儿穿。”西门庆道:“有王招宣府当的皮袄,你穿就是了。”妇人道:“当的我不穿他,你与了李娇儿去。把李娇儿那皮袄却与雪娥穿。你把李大姐那皮袄与了我,等我扌寨上两个大红遍地金鹤袖,衬着白绫袄儿穿,也是与你做老婆一场,没曾与了别人。”西门庆道:“贼小淫妇儿,单管爱小便宜儿。他那件皮袄值六十两银子哩,你穿在身上是会摇摆!”妇人道:“怪奴才,你与了张三、李四的老婆穿了?左右是你的老婆,替你装门面,没的有这些声儿气儿的。好不好我就不依了。”【夹批:是品玉时说的话。】西门庆道:“你又求人又做硬儿。”妇人道:“怪硶货,我是你房里丫头,在你跟前服软?”一面说着,把那话放在粉脸上只顾偎晃,良久,又吞在口里挑弄蛙口,一回又用舌尖抵其琴弦,搅其龟棱,然后将朱唇裹着,只顾动动的。西门庆灵犀灌顶,满腔春意透脑,良久精来,呼:“小淫妇儿,好生裹紧着,我待过也!”言未绝,其精邈了妇人一口。妇人口口接着,都咽了。正是:

自有内事迎郎意,殷勤爱把紫箫吹。

当日是安郎中摆酒,西门庆起来梳头净面出门。妇人还睡在被里,便说道:“你趁闲寻寻儿出来罢。【夹批:写出雪夜吴大妗子家,安心至此。】等住回,你又不得闲了。”这西门庆于是走到李瓶儿房中,奶子、丫头又早起来顿下茶水供养。西门庆见如意儿薄施脂粉,长画蛾眉,笑嘻嘻递了茶,在旁边说话儿。西门庆一面使迎春往后边讨床房里钥匙去,如意儿便问:“爹讨来做甚么?”西门庆道:“我要寻皮袄与你五娘穿。”如意道:“是娘的那貂鼠皮袄?”西门庆道:“就是。他要穿穿,拿与他罢。”迎春去了,就把老婆搂在怀里,摸他奶头,说道:“我儿,你虽然生了孩子,奶头儿到还恁紧。”就两个脸对脸儿亲嘴咂舌头做一处。【夹批:才伤色剑,又遇花刀,安能不死。】如意儿道:“我见爹常在五娘身边,没见爹往别的房里去。【夹批:一路总写金莲,迩日妒宠太甚为后文地也。】他老人家别的罢了,只是心多容不的人。前日爹不在,为个棒槌,好不和我大嚷了一场。多亏韩嫂儿和三娘来劝开了。落后爹来家,也没敢和爹说。不知甚么多嘴的人对他说,说爹要了我。他也告爹来不曾?”【夹批:又是一番言语,一人心事。】西门庆道:“他也告我来,你到明日替他陪个礼儿便了。他是恁行货子,受不的人个甜枣儿就喜欢的。嘴头子虽利害,到也没什么心。”【夹批:打狗蓄猫之心,彼安得知哉。】如意儿道:“前日我和他嚷了,第二日爹到家,就和我说好活。说爹在他身边偏多,就是别的娘都让我几分,你凡事只有个不瞒我,我放着河水不洗船?”【夹批:又与蕙莲话一样。】西门庆道:“既是如此,大家取和些。”又许下老婆:“你每晚夕等我来这房里睡。”【夹批:藕断丝连。】如意道:“爹真个来?休哄俺每!”【夹批:喜极语。】西门庆道:“谁哄你来!”正说着,只见迎春取钥匙来。西门庆教开了床房门,又开橱柜,拿出那皮祆来抖了抖,还用包袱包了,教迎春拿到那边房里去。如意儿就悄悄向西门庆说:【夹批:“悄悄”二字,深写此房为月娘据为外府久矣。】“我没件好裙袄儿,爹趁着手儿再寻件儿与了我罢。有娘小衣裳儿,再与我一件儿。”【夹批:又为瓶儿一哭。】西门庆连忙又寻出一套翠盖缎子袄儿、黄绵绸裙子,又是一件蓝潞绸绵裤儿,又是一双妆花膝裤腿儿,与了他。老婆磕头谢了。西门庆锁上门,就使他送皮袄与金莲房里来。金莲才起来,在床上裹脚,只见春梅说:“如意儿送皮袄来了。”妇人便知其意,【夹批:贼。】说道:“你教他进来。”问道:“爹使你来?”如意道:“是爹教我送来与娘穿。”金莲道:“也与了你些什么儿没有?”【夹批:瓶儿有知,放声一哭。】如意道:“爹赏了我两件绸绢衣裳年下穿。叫我来与娘磕头。”于是向前磕了四个头。妇人道:“姐姐每这般却不好?你主子既爱你,常言: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那好做恶人?你只不犯着我,我管你怎的?我这里还多着个影儿哩!”【夹批:又与对蕙莲说一样。】如意儿道:“俺娘已是没了,虽是后边大娘承揽,娘在前边还是主儿,早晚望娘抬举。小媳妇敢欺心!那里是叶落归根之处?”【夹批:又是蕙莲对金莲话一样,可知为先后一气也。】妇人道:“你这衣服少不得还对你大娘说声。”如意道:“小的前者也问大娘讨来,大娘说:等爹开时,拿两件与你。”妇人道:“既说知罢了。”这如意就出来,还到那边房里,西门庆已往前厅去了。如意便问迎春:“你头里取钥匙去,大娘怎的说?”迎春说:“大娘问:你爹要钥匙做什么?我也没说拿皮袄与五娘,只说我不知道。大娘没言语。”

却说西门庆走到厅上看设席,海盐子弟张美、徐顺、苟子孝都挑戏箱到了,李铭等四名小优儿又早来伺候,都磕头见了。西门庆吩咐打发饭与众人吃,吩咐李铭三个在前边唱,左顺后边答应堂客。那日韩道国娘子王六儿没来,打发申二姐买了两盒礼物,坐轿子,他家进财儿跟着,也来与玉楼做生日。王经送到后边,打发轿子出去了。不一时,门外韩大姨、孟大妗子都到了,又是傅伙计、甘伙计娘子、崔本媳妇儿段大姐并贲四娘子。【夹批:王六儿是寻去,叶五儿是自来,又自不同。】西门庆正在厅上,看见夹道内玳安领着一个五短身子,穿绿缎袄儿、红裙子,不搽胭粉,两个密缝眼儿,一似郑爱香模样,【夹批:花与叶同类,故云似爱香模样。】便问是谁。玳安道:“是贲四嫂。”西门庆就没言语。【夹批:又与沉吟瓶儿一对针锋。】往后见了月娘。月娘摆茶,西门庆进来吃粥,递与月娘钥匙。月娘道:“你开门做什么?”西门庆道:“潘六儿他说,明日往应二哥家吃酒没皮袄,要李大姐那皮袄穿。”被月娘瞅了一眼,说道:“你自家把不住自家嘴头了。他死了,嗔人分散他房里丫头,【夹批:一语将瓶儿死后,月娘要据其财物入上房,西门庆不依之情,尽情补出。盖月娘于瓶儿之财,固朝夕虎视者也。一旦瓶儿死,岂不曰今而后天以此富贵赐我也?无如因一丫头不肯与娇儿,则月娘之意已大拂。今日一触即发,中情毕露也。】象你这等,就没的话儿说了。【夹批:直与“分散丫头”节顶针。】他见放皮袄不穿,巴巴儿只要这皮袄穿。早时他死了,他不死,你只好看一眼儿罢了。”【夹批:瓶儿不死则瓶儿之物也,月娘利其死瓶儿已死,月娘虽未入之于上房,然固以为藏之外府,即月娘之物矣,固金莲之所不许。一斜视者,今日分其一物,月娘不便明争,则又思瓶儿未死时。然则月娘说金莲,事知其亦曾看了千百眼也。】几句说的西门庆闭口无言。忽报刘学官来还银子,西门庆出去陪坐,在厅上说话。只见玳安拿进帖儿说:“王招宣府送礼来了。”西门庆问:“是什么礼?”玳安道:“是贺礼:一匹尺头、一坛南酒、四样下饭。”西门庆即叫王经拿眷生回帖儿谢了,赏了来人五钱银子,打发去了。

只见李桂姐门首下轿,保儿挑四盒礼物。慌的玳安替他抱毡包,说道:“桂姨,打夹道内进去罢,【夹批:贲四嫂才至夹道内进去,桂姐又续之,是二人同一夹道也。】厅上有刘学官坐着哩。”那桂姐即向夹道内进去,来安儿把盒子挑进月娘房里。月娘道:“爹看见不曾?”玳安道:“爹陪着客,还不见哩。”月娘便说道:“且连盒放在明间内着。”一回客去了,西门庆进来吃饭,月娘道:“李桂姐送礼在这里。”【夹批:是干娘身分。】西门庆道:“我不知道。”【夹批:冷极。】月娘令小玉揭开盒儿,【夹批:是干娘身分。】见一盒果馅寿糕、一盒玫瑰糖糕、两只烧鸭、一副豕蹄。只见桂姐从房内出来,满头珠翠,穿着大红对衿袄儿,蓝缎裙子,望着西门庆磕了四个头。西门庆道:“罢了,【夹批:冷极。】又买这礼来做什么?”【夹批:冷极。】月娘道:“刚才桂姐对我说,怕你恼他。不干他事,说起来都是他妈的不是:【夹批:吃亏了他那个妈,却又亏杀了这个娘。】那日桂姐害头疼来,只见这王三官领着一行人,往秦玉芝儿家去,打门首过,进来吃茶,【夹批:偏要吃茶,想桂姐开茶房乎?一笑。】就被人惊散了。桂姐也没出来见他。”西门庆道:“那一遭儿没出来见他,【夹批:妙。】这一遭儿又没出来见他,【夹批:妙。】自家也说不过。【夹批:妙,非复说东京人情语矣。】论起来,我也难管你。这丽春院拿烧饼砌着门不成?到处银钱儿都是一样,我也不恼。”【夹批:得意语,又是醋语,又有林氏意在内。】那桂姐跪在地下只顾不起来,说道:“爹恼的是。【夹批:所云自家说不过也。】我若和他沾沾身子,就烂化了,一个毛孔儿里生一个天疱疮。都是俺妈,空老了一片皮,干的营生没个主意。好的也招惹,歹的也招惹,平白叫爹惹恼。”月娘道:“你既来说开就是了,又恼怎的?”西门庆道:“你起来,我不恼你便了。”【夹批:“便了”二字,是不了也。】那桂姐故作娇态,说道:“爹笑一笑儿我才起来。你不笑,我就跪一年也不起来。”【夹批:总是自家说不过,亦非复向日推齐香等语矣。】潘金莲在旁插口道:“桂姐你起来,只顾跪着他,求告他黄米头儿,叫他张致!如今在这里你便跪着他,明日到你家他却跪着你,你那时却别要理他。”【夹批:一语直透从前,又是得意话。写金莲此时重重得意杀,以为下文一闹放泼地也。且西门此日亦是重重得意。如先调林氏,三官认父,后贲四嫂诸事皆是。则写得意杀之金莲,又对照得意杀之西门,见二人将俱败矣。不特文字将收故纵之法,亦天道盈虚之理,宜然也。】把西门庆、月娘都笑了,桂姐才起来了。只见玳安慌慌张张来报:“宋老爹、安老爹来了。”西门庆便拿衣服穿了,出去迎接。桂姐向月娘说道:“耶嚛嚛,从今后我也不要爹了,【夹批:拉白语,总反衬西门适待桂姐无好颜色也。】只与娘做女儿罢。”【夹批:又自提出亲情以乞怜。】月娘道:“你的虚头愿心,【夹批:答其不要爹一句。】说过道过罢了。【夹批:答其做女一句。】前日两遭往里头去,没在那里?”【夹批:写出深心。】桂姐道:“天么,天么,可是杀人!爹何曾往我家里?若是到我家里,见爹一面,沾沾身子儿,就促死了!娘你错打听了,敢不是我那里,是往郑月儿家走了两遭,请了他家小粉头子了。我这篇是非,就是他气不愤架的。不然,爹如何恼我?”【夹批:月儿自谓十分谨密,桂姐却如亲耳听得,人世事尽是如此。作者真写尽世事也。】金莲道:“各人衣饭,他平白怎么架你是非?”【夹批:非写金莲呆,正是连日得意,忘却愤深气苦时滋味也。】桂姐道:“五娘,你不知,俺们里边人,一个气不愤一个,【夹批:一语见血。故知不愤忆吹箫,是伏撒泼之因。然意中又为瓶儿一哭。】好不生分!”月娘接过来道:“你每里边与外边差甚么?也是一般,一个不愤一个。那一个有些时道儿,就要躧下去。”月娘摆茶与他吃,不在话下。

却说西门庆迎接宋御史、安郎中,到厅上叙礼。每人一匹缎子、一部书,奉贺西门庆。见了桌席齐整,甚是称谢不尽。一面分宾主坐下,吃了茶,宋御史道:“学生有一事奉渎四泉:今有巡抚侯石泉老先生,新升太常卿,学生同两司作东,三十日敢借尊府置杯酒奉饯,初二日就起行上京去了。未审四泉允否?”【夹批:接续而来,簇起花样。】西门庆道:“老先生吩咐,敢不从命!但未知多少桌席?”宋御史道:“学生有分资在此。”即唤书吏取出布、按两司连他共十二两分资来,要一张大插桌、六张散桌,叫一起戏子。西门庆答应收了,就请去卷棚坐的。不一时,钱主事也到了。三员官会在一处下棋。宋御史见西门庆堂庑宽广,院字幽深,【夹批:蔡状元来,亦描其房舍,此又一描,总是闲处写生。亦见西门之交流大都为此而来。】书画文物极一时之盛。又见屏风前安着一座八仙捧寿的流金鼎,约数尺高,甚是做得奇巧。炉内焚着沉檀香,烟从龟鹤鹿口中吐出。只顾近前观看,夸奖不已。【夹批:写鼎,真是为爱色贪财当头一棒。言人寿非黄金铸身,岂能如龟鹤长年!此日气从口中,都近前夸奖,一旦灰寒火冷,方知无八仙捧寿也。此是作者随处醒人春梦,又是为西门将死作引,稗官岂易做者哉!】问西门庆:“这副炉鼎造得好!”因向二官说:“我学生写书与淮安刘年兄那里,央他替我捎带一副来,送蔡老先,还不见到。四泉不知是那里得来的?”西门庆道:“也是淮上一个人送学生的。”说毕下棋。西门庆吩咐下边,看了两个桌盒细巧菜蔬果馅点心上来,一面叫生旦在上唱南曲。宋御史道:“客尚未到,主人先吃得面红,说不通。”安郎中道:“天寒,饮一杯无碍。”宋御史又差人去邀,差人禀道:“邀了,在砖厂黄老爹那里下棋,便来也。”一面下棋饮酒,安郎中唤戏子:“你们唱个《宜春令》奉酒。”于是生旦合声唱一套“第一来为压惊”。

唱未毕,【夹批:妙绝。少刻见九郎,便有多少恐惶迎合,先饮一杯为壮胆地。便将小人之心之态之骨格写尽。】忽吏进报:“蔡老爹和黄老爹来了。”宋御史忙令收了桌席,各整衣冠出来迎接。蔡九知府穿素服金带,先令人投一“侍生蔡修”拜帖与西门庆。【夹批:令尊的令郎,乃投侍生帖,卿真不认亲者。】进厅上,安郎中道:“此是主人西门大人,见在本处作千兵,也是京中老先生门下。”【夹批:与桂姐适才自愿长远做女话何如?】那蔡知府又是作揖称道:“久仰,久仰。”西门庆道:“容当奉拜。”叙礼毕,各宽衣服坐下。左右上了茶,各人扳话。良久,就上坐。蔡九知府居上,主位四坐。厨役割道汤饭,戏子呈递手本,蔡九知府拣了《双忠记》,【夹批:目中惟有安、宋二人。】演了两折。酒过数巡,小优儿席前唱一套《新水令》“玉鞭骄马出皇都”。【夹批:直令西门等市井富贵无处生活。】蔡知府笑道:“松原直得多少,可谓御史青骢马,三公乃刘郎旧萦髯。”安郎中道:“今日更不道江州司马青衫湿。”言罢,众人都笑了。【夹批:特与安主事请时扳话,一对。】西门庆又令春鸿唱了一套“金门献罢平胡表”,把宋御史喜欢的要不的,因向西门庆道:“此子可爱。”【夹批:送鸿迎燕断送长年,所以独宋御史喜也。】西门庆道:“此是小价,原是扬州人。”宋御史携着他手儿,教他递酒,赏了他三钱银子,磕头谢了。【夹批:又对书童。】正是: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坐间移。

一杯未尽笙歌送,阶下申牌又报时。

不觉日色沉西,蔡九知府见天色晚了,即令左右穿衣告辞。众位款留不住,俱送出大门而去。随即差了两名吏典,把桌席羊酒尺头抬送到新河口去讫。【夹批:是清河县。】宋御史亦作辞西门庆,因说道:“今日且不谢,后日还要取扰。”【夹批:接连两席,又与请黄太尉不犯。】各上轿而去。

西门庆送了回来,打发戏子,吩咐:“后日还是你们来,再唱一日。叫几个会唱的来,宋老爹请巡抚侯爷哩。”戏子道:“小的知道了。”西门庆令攒上酒桌,使玳安:“去请温师父来坐坐。”再叫来安儿:“去请应二爹去。”不一时,次第而至,各行礼坐下。三个小优儿在旁弹唱,把酒来斟。西门庆问伯爵:“你娘们明日都去,【夹批:你娘们,三字奇绝。】你叫唱的是杂耍的?”伯爵道:“哥到说得好,小人家那里抬放?将就叫两个唱女儿唱罢了。明日早些请众位嫂子下降。”这里前厅吃酒不题。

后边,孟大姨与盂三妗子先起身去了。落后杨姑娘也要去,月娘道:“姑奶奶你再住一日儿不是,薛师父使他徒弟取了卷来,咱晚夕叫他宣卷咱们听。”杨姑娘道:“老身实和姐姐说,要不是我也住,明日俺第二个侄儿定亲事,使孩子来请我,我要瞧瞧去。”于是作辞而去。【夹批:一路总是散场之调,盖柳芽复吐,杏花将嫁矣。】众人吃到掌灯以后,三位伙计娘子也都作辞去了,止留下段大姐没去,潘姥姥也往金莲房内去了。只有大吟子、李桂姐、申二姐和三个姑子,郁大姐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在月娘房内坐的。忽听前边散了,小厮收下家伙来。这金莲忙抽身就往前走,到前边悄悄立在角门首。【夹批:白绫带何妨再试。】只见西门庆扶着来安儿,打着灯,趔趄着脚儿就要往李瓶儿那边走,看见金莲在门首立着,拉了手进入房来。那来安儿便往上房交钟箸。

月娘只说西门庆进来,把申二姐、李桂姐、郁大姐都打发往李娇儿房内去了。【夹批:非此一羞,不足以动月娘之深恨,非写月娘轻佻也。】问来安道:“你爹来没有?”来安道:“爹在五娘房里,不耐烦了。”【夹批:此日之五娘房,即向日之六娘房。】月娘听了,心内就有些恼,【夹批:此日之月娘,即向日之金莲。】因向玉楼道:“你看恁没来头的行货子,我说他今日进来往你房里去,【夹批:本意宣卷,因西门来家,即打发众人那边去者,意欲俟西门来上房。自做人情,送入玉楼房中,是月娘一生为人关目,深心柔奸大都如此。乃忽为金莲邀去,故又向玉楼说明人情也。写得月娘真是老奸巨滑。】如何三不知又摸到他屋里去了?这两日又浪风发起来,只在他前边缠。”【夹批:层次皆出,见后撒泼,非一朝一夕之故。】玉楼道:“姐姐,随他缠去!这等说,恰似咱每争他的一般。可是大师父说的笑话儿,左右这六房里,由他串到。【夹批:大笔如椽,将玉楼两个生日一齐捏拢,所以说,《金瓶》中酒令、笑淡不容易看也。】他爹心中所欲,你我管的他!”月娘道:“干净他有了话!刚才听见前头散了,就慌的奔命往前走了。”【夹批:已与金莲不解矣。】因问小玉:“灶上没人,与我把仪门拴上。后边请三位师父来,咱每且听他宣一回卷着。”又把李桂姐、申二姐、段大姐、郁大姐都请了来。【夹批:月娘面皮如何过得?】月娘向大妗子道:“我头里旋叫他使小沙弥请了《黄氏女卷》来宣,【夹批:总是没趣话。】今日可可儿杨姑娘又去了。”【夹批:又是遮饰没趣语。】吩咐玉箫顿下好茶。玉楼对李娇儿说:“咱两家轮替管茶,休要只顾累大姐姐。”于是各房里吩咐预备茶去。【夹批:明将玉楼生日与薛尼宣卷相连,意提明非闲笔,写玉楼亦好佛也。盖玉楼这一个生日是结文,恐看官不明,索性将后文孝哥幻化等因,令薛尼卷内放手一写,以明自己章法井井,休错看我为顺手写生日,写念佛也。】不一时,放下炕桌儿,三个姑子来到,盘膝坐在炕上。众人俱各坐了,听他宣卷。月娘洗手炷了香,这薛姑子展开《黄氏女卷》,高声演说道:

盖闻法初不灭,故归空。道本无生,每因生而不用。由法身以垂八相,

由八相以显法身。朗朗惠灯,通开世户明明佛镜,照破昏衢。百年景赖

刹那间,四大幻身如泡影。每日尘劳碌碌,终朝业试忙忙。岂知一性圆明,

徒逞六根贪欲。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富贵惊人,难免无常二字。风

火散时无老少,溪山磨尽几英雄!【夹批:彰明较著,大喝一番,总是西门丧命时文字之影。】

演说了一回,又宣念偈子,又唱几个劝善的佛曲儿,方才宣黄氏女怎的出身,【夹批:一个“怎的”。】怎的看经好善,【夹批:二个“怎的”。】又怎的死去转世为男子,【夹批:三个“怎的。】又怎的男女五人一时升天。【夹批:四个“又怎的”,又与讲打虎文字遥映,惯以此为能。与上文五祖转世、五戒投胎,一连三段故事,皆是转世,明点幻化。】慢慢宣完,已有二更天气。先是李娇儿房内元宵儿拿了一道茶来,众人吃了。【夹批:必带上娇儿所云云,遮盖笔墨处也。】

落后孟玉楼房中兰香,又拿了几样精制果菜、一大壶酒来,又是一大壶茶来,与大妗子、段大姐、桂姐众人吃。【夹批:细看文情,方能通身痛快。】月娘又教玉箫拿出四盒儿茶食饼糖之类,与三位师父点茶。李桂姐道:“三个师父宣了这一回卷,也该我唱个曲儿孝顺。”【夹批:三姑宣卷,一娼唱曲,彼此唱和,的是一派同调。一个要唱。】月娘道:“桂姐,又起动你唱?”郁大姐道:“等我先唱。”【夹批:又一个要先唱。】月娘道:“也罢,郁大姐先唱。”申二姐道:“等姐姐唱了,我也唱个儿与娘每听。”【夹批:又一个也要唱。然则亦是三个,与宣卷者正对。】桂姐不肯,道:“还是我先唱。”因问月娘要听什么,月娘道:“你唱个更深静悄罢。”【夹批:随手情景,又映前边西门有许多不静悄在那边。】当下桂姐送众人酒,取过琵琶来,轻舒玉笋,款跨鲛绡,唱了一套。桂姐唱毕,郁大姐才要接琵琶,早被申二姐要过去了,挂在胳膊上,先说道:【夹批:要“先唱的”,反被要“也唱的”夺去。“先说”写尽人情,又写尽申二姐是新来讨好,又是王六儿边人情可恃,所以为一骂安根。】“我唱个《十二月儿挂真儿》与大妗子和娘每听罢。”于是唱道:“正月十五闹元宵,满把焚香天地烧……”【夹批:点得有趣。真是写生,又是映宣卷,然则亦算宣卷者。】那时大妗子害夜深困的慌,也没等的申二姐唱完,吃了茶就先往月娘房内睡去了。【夹批:先散一人。】须臾唱完,桂姐便归李娇儿房内,段大姐便往孟玉楼房内,三位师父便往孙雪娥房里,郁大姐、申二姐就与玉箫、小玉在那边炕屋里睡。月娘同大妗子在上房内睡,俱不在话下。【夹批:众人一齐俱散,又与前说五祖时散发不同。】看官听说:古妇人怀孕,不侧坐,不偃卧,不听淫声,不视邪色,常玩诗书金玉,故生子女端正聪慧,此胎教之法也。今月娘怀孕,不宜令僧尼宣卷,听其死生轮回之说。后来感得一尊古佛出世,投胎夺舍,幻化而去,不得承受家缘。盖可惜哉!【夹批:明明结出。】正是:

前程黑暗路途险,十二时中自着迷。

第七十五回 因抱恙玉姐含酸 为护短金莲泼醋

【回批:此回写金莲淘气,乃先写如意,总为金莲淘气之根也。

申二姐之见怒于春梅,而月娘乃与金莲合气,何也?日以春梅实以玉箫故也。玉箫又月娘之婢也。玉箫婢私书童,金莲之所目睹者也。意中岂不日:尔婢私人而不知,乃责我婢之骂人,且日:奶子私主而不管,乃管我婢之骂人。况乎自不愤吹箫,其心高气傲,已争十二分体面。盖自有瓶儿以至于今,方得其死后一畅,不知不觉,诸色尽露骄矜气象,且也自元夜游行之志,今即以瓶儿之衣酬之,其满为何如?乃月娘一语拂之,宜乎其不能耐矣。而壬子之期又误,故满腹矜骄满足,变为满腹拂逆不愤,以与月娘闹,盖犹欲为忆吹箫之稿也。不知月娘止见春梅,不见玉箫,甚矣! 不修其身,无以齐其家,月娘无以服金莲,西门亦无以服月娘,皆不修身之谓也。信平作者以阳秋之笔,隐罪月娘,而以玉箫明丑之也。

前文教众人到娇儿房中去,是一番羞怒。此回月娘说春梅,而金莲护短,是一番羞怒。 西门庆护短,又是一番羞怒。此丹娘淘气之由,而皮袄又是一番心事,合在其中发出,却不在此帐算也。

皮袄者,瓶儿之衣也,乃月娘、金莲争之,直将其墙头二人公同递物心事说出。夫月娘、金莲,西门庆之妻妾也,瓶儿,花家之人,三人并未谋面乃一旦月娘为之设法,用盒抬银,金莲、月娘、春梅铺毡,墙头递物,不啻与瓶儿一鼻孔出气者,财之为事也。夫财在而月娘有心,金莲岂无心?乃银物俱归上房,而金莲之不愤可知。其挑月娘、西门不合于瓶儿入门时,盖有由也。至于瓶儿入门,问金 髻,西门词语之间,上有愧色,况众妻妾平!其争其妒,大抵由财色而起。夫财色有一,已足亡身。今瓶儿双擅其二,宜乎其死之早,并害及其子也。至于死,金莲快,而月娘亦快。金莲快,吾

之色无夺者月娘快,彼之财全入已故瓶儿着完寿衣,而锁匙巳入上房矣。此二人之隐衷也。乃金莲之隐易知,而月娘之隐难见,今全于皮袄发之。何则?金莲固日他人之财,均可得也,而月娘则久已认为已有矣。一旦西门令二婢一奶子守之,己不能耐。然而月娘老奸巨滑人也。回心一想,即守之于花楼下,乃我之外库耳,且可息人之争,故从之而下逆。今忽以皮袄与金莲,是凡可取而与之者,皆非我所有也,能不急争之于?然而老奸巨滑者,必不肯以此而争之,则春梅一骂之由,正月娘寻之而不得者也。而金莲又有满肚不愤乃一旦而对面,不至于撒泼不止也。写月娘、金莲必淘气而散者,一见西门死后,不能容金莲之故。且瓶儿先疏后合,金莲先密后,正两两相照也。

写月娘以子挟制其夫处,真是诸妾之不及,真是老奸巨滑。 以此而知,从前烧夜香俱假也。作者特用阳秋之笔,又写一隐恶之月娘与金莲对也。

前瓶儿来,月娘扫雪,盖与瓶儿合也,却是玉楼生日。此与金莲淘气,是与金莲疏也,却又是玉楼生日。遥遥相对,为一大章法,大照应。

金莲撒泼之先,却写一玉姐含酸。夫玉姐自入门时至今,何日不合酸?乃此日不能宁耐,何哉盖有惩于瓶儿也。何则?元夜取皮袄,玉楼、瓶儿皆有皮袄者也,是二人乃一体之人。今几何时,而瓶儿之衣,已入他人之手,固应于伯爵家赴会时,现金莲翩翩之态,而自动前车之悲也。况瓶儿之财,人争利之,玉楼亦几几乎续之矣。 明眼人岂不自知—固一念及,而薛媒婆之恨,已悔无及矣。此处写含酸,特为李衙内引也。则又作者散场之笔,而何其神妙如此!

未娶金莲,先娶玉楼未散金莲,先散玉楼。信乎玉楼为金莲之衬叠文字也。

一路写金莲得意。不特瓶儿死后,诸事快意,即李桂儿被拿,又是第一快心之事。盖欲为金莲放心肆意于敬济,以逼到武二哥手,故不得不为之极力写其肆志快意—之极也。桂儿宠而金莲受辱,月儿宠而金莲之出身处受 污。总之,作者深恶金莲,处处以娼妓丑之,且以娼妓丑其出身之所也。

争锋毁院后,月娘、瓶儿始合惊走三官,月娘、金莲已离:又是绝大章法。盖前桂儿败,而月娘快,金莲亦快。两快,而瓶儿容与其间矣。 此文桂儿败,而金莲愈快,月娘未必快。愈快则骄,未必快则怒。宜乎金莲、月娘之共相对敌也。月娘未必快者何?盖以干女故也。看其前文为桂儿说东京人情,此文为桂儿解释三官,俨然一李三妈之不啻。甚矣!作者特用大笔如椽写一桂儿,盖欲骂西门庆之妾为娼,而使其妻为老鸨儿也。故写月娘纯以阳秋者以此。混混看者,谁其知之?

看他写相骂时,却夹写玉楼、娇儿、大妗子、三尼诸人,真是心闲手敏。而雪娥必至闹后方言,大姐在坐而无一言者,各人心事如画。盖雪娥自快,而大姐为瓶儿快之也。至于放去姥姥,又是绝妙乖滑之笔,分明借姥姥起端,却是借起端为省笔。不然,月娘骂姥姥固不妙,姥姥阻金莲与不阻金莲亦不妙,文字大是碍手,不如一去之为畅快好写也。

金莲入门时,大书其颠寒作热,听篱察笆,盖以一笔贯至此回也。

月娘骂处,却都是瓶儿、雪娥旧话,是代从前受怨之人一齐发泄,然则怨怒之于人大矣哉!

此处写玉楼,其云雨处,与雪夜烧香之月娘一样,而西门亦是一样抱渐。然而玉楼自是含酸,月娘全是做作,前后特特相映,明明丑月娘也。

夫写相骂之时,乃插三尼,可谓忙中闲笔矣。乃直写至看狗,其闲为何如哉!

玉箫学舌,作两番写,其相骂时,亦作两番写,中用拉劝者一间也。

篇内写月娘相骂,忽入金莲,知桂儿被恼之言,不是闲扯。盖特写金:莲于瓶儿死,又桂儿辱,一片得意骄人神理,为金莲数月来,月娘之所不能宁耐者也。

内插荆都监事,明言荆棘起于庭前,行见月缺花残,劳园募芜,为歌舞者报一伤心之信也,岂泛泛写一交游之人乎?

上文写一吃溺之金莲,此回又写一效尤之如意儿,总为舔痈吮痔者极力丑之也。

写月娘挟制西门处,先以胎挟之,后以死制之,再以瓶儿之前车动之,谁为月娘为贤妇人哉?吾生生世世不愿见此人也。

写西门踢玉箫,亦偏爱常情,乃,不知作者特特点出玉箫吹散梅花之故也。

申者,七月之数也。莲至七月将衰。又申者,金也。金风新来,宜平金莲母子之所必争者也。郁者,也, 春意于将来,自当与春梅相合。况韩者,寒也,秋来则寒,寒至有秋。故申二姐,必韩道国家荐来,而此后至西门死,全写雪月时节,是知由此秋风而渐引也。

月娘怒金莲,说桂姐事只我知道,又为干女儿护短也。则月娘岂人类哉!】

诗曰:

双双蛱蝶绕花溪,半是山南半水西。

故园有情风月乱,美人多怨雨云迷。

频开檀口言如织,温托香腮醉如泥。

莫道佳人太命薄,一莺啼罢一莺啼。

话说月娘听宣毕《黄氏宝卷》,各房宿歇不题。单表潘金莲在角门边,撞见西门庆,相携到房中。见西门庆只顾坐在床上,【夹批:妙景。】因问:“你怎的不脱衣裳?”那西门庆搂定妇人,笑嘻嘻说道:【夹批:比瓶儿在日,直过那边去何如?令人有今昔之感。】“我特来对你说声,我要过那边歇一夜儿去。你拿那淫器包儿来与我。”妇人骂道:“贼牢,你在老娘手里使巧儿,拿这面子话儿来哄我!我刚才不在角门首站着,你过去的不耐烦了,又肯来问我?【夹批:明见处,亦自可人。】这是你早辰和那歪剌骨商定了腔儿,【夹批:过来人,如何瞒得?张大户家,定须如此。】嗔道头里使他来送皮袄儿,又与我磕了头。小贼歪剌骨,把我当甚么人儿?在我手内弄剌子。我还是李瓶儿时,教你活埋我!雀儿不在那窝儿里,我不醋了!”【夹批:文字如玉连环,又是得意语。】西门庆笑道:“那里有此勾当,他不来与你磕个头儿,你又说他的不是。”【夹批:爱语。】妇人沉吟良久,说道:“我放你去便去,不许你拿了这包子去,与那歪剌骨弄答的龌龌龊龊的,到明日还要来和我睡,好干净儿。”【夹批:顾订壬子日。】西门庆道:“我使惯了,你不与我却怎样的!”缠了半日,妇人把银托子掠与他,说道:“你要,拿了这个行货子去。”西门庆道:“与我这个也罢。”一面接的袖了,趔趄着脚儿就往外走。【夹批:情景逼肖,是写生手。】妇人道:“你过来,我问你,莫非你与他一铺儿长远睡?【夹批:既睡矣,而不许其长远,恐其长远,即有话说。总是自潜踪后,千年怕麻绳子也。】惹得那两个丫头也羞耻。【夹批:是瓶儿已死的情景。】无故只是睡那一回儿,还放他另睡去。”西门庆道:“谁和他长远睡?”说毕就走。妇人又叫回来,说道:“你过来,我分付你,慌怎的?”【夹批:妙绝。是深思远虑,不许其去不好,许其去,又怕为蕙莲之续。一团神理也。】西门庆道:“又说甚么?”妇人道:“我许你和他睡便睡,不许你和他说甚闲话,教他在俺们跟前欺心大胆的。【夹批:上文不许其长远睡,即是为此意,因一时不便出诸口中,故止云不许其长远睡。然又细思,既放他去睡,焉能断其不长远,不说话,故又叫回,明说心事。总是提笔曲曲,将人情写来活见。】我到明日打听出来,你就休要进我这屋里来,我就把你下截咬下来。”【夹批:映蕙莲得意时。防不然,真有此景。】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琐碎死了。”【夹批:二句是走着说者,可想。】一直走过那边去了。春梅便向妇人道:“由他去,你管他怎的?婆婆口絮,媳妇耳顽,倒没的教人与你为冤结仇,【夹批:此等深意,惟身亲其地者知之,即春梅亦不能知也。】误了咱娘儿两个下棋。”一面叫秋菊关上角门,放卓儿摆下棋子。两个下棋不题。

且说西门庆走过李瓶儿房内,掀开帘子。如意儿正与迎春、绣春炕上吃饭,【夹批:是薛姑子将宣卷时。】见了西门庆,慌的跳起身来。西门庆道:“你们吃饭。”于是走出明间李瓶儿影跟前一张交椅上坐下。【夹批:瓶儿安在?西门此时对瓶儿,亦不见瓶儿矣。】不一时,如意儿笑嘻嘻走出来,说道:“爹,这里冷,你往屋里坐去罢。”这西门庆就一把手搂过来,就亲了个嘴。【夹批:与春日蕙莲遥对。】一面走到房中床正面坐了。火炉上顿着茶,迎春连忙点茶来吃了。【夹批:是合同做贼。】如意儿在炕边烤着火儿站立,问道:“爹,你今日没酒,还有头里与娘供养的一桌菜儿,一素儿金华酒,【夹批:即有烧鸭子下之,瓶儿不复问矣。】留下预备筛来与爹吃。”西门庆道:“下饭你们吃了罢,【夹批:瓶儿,岂特我有衣裳之悲哉!一滴九泉,千秋同恨。】只拿几个果碟儿来,我不吃金华酒。”一面教绣春:“你打个灯笼,往藏春坞书房内,还有一坛葡萄酒,你问王经要了来,筛与我吃。”绣春应诺,打着灯笼去了。迎春连忙放桌儿,拿菜儿。如意儿道:“姐,你揭开盒子,等我拣两样儿与爹下酒。”于是灯下拣了几碟精味果菜,摆在桌上。【夹批:一路写来的是已死之瓶儿房中,又的是丫头奶娘相伴,故妙。】良久,绣春取了酒来,打开筛热了。如意儿斟在钟内,递上。西门庆尝了尝,十分精美。如意儿就挨近桌边站立,侍奉斟酒,又亲剥炒栗子儿与他下酒。迎春知局,就往后边厨房内与绣春坐去了。

西门庆见无人在跟前,就叫老婆坐在他膝盖儿上,搂着与他一递一口儿饮酒。【夹批:起先站立盖为迎春在也。】一面解开他对襟袄儿,露出他白馥馥酥胸,用手揣摸他奶头,夸道:“我的儿,你达达不爱你别的,只爱你到好白净皮肉儿,与你娘一般样儿,我搂你就如同搂着他一般。”【夹批:直与翡翠轩对照,所以云是瓶儿后身。】如意儿笑道:“爹,没的说,还是娘的身上白。我见五娘虽好模样儿,皮肤也中中儿的,红白肉色儿,不如后边大娘、三娘到白净。三娘只是多几个麻儿。倒是他雪姑娘生得清秀,又白净。”【夹批:又与蕙莲雪洞中语一样,所云是蕙莲小样。】又道:“我有句话对爹说,迎春姐有件正面戴仙子儿要与我,他要问爹讨娘家常戴的金赤虎,【夹批:曾几何时,诸物分去殆尽。此又独提赤虎,盖为满池娇一照也。】正月里戴,爹与了他罢。”西门庆道:“你没正面戴的,等我叫银匠拿金子另打一件与你,你娘的头面箱儿,你大娘都拿的后边去了,【夹批:细软已尽去矣。而如意、迎春,且不得知,深文曲笔写月娘老奸巨滑隐利人财处,可恨可畏。则与金莲上气,大都在争瓶儿之物居多,意者一草一木不许人动也。如意、迎春乃守瓶儿房中者,瓶儿细软俱去且不得知,彼金莲乌得而知之乎?皮袄之要,宜乎其不看头势也。此处自是作者用意写月娘处,岂是描写如意要物与蕙莲要香茶同年而语也。】怎好问他要的。”老婆道:“也罢,你还另打一件赤虎与我罢。”一面走下来就磕头谢了。两个吃了半日酒。如意儿道:“爹,你叫姐来也与他一杯酒吃,惹他不恼么?”西门庆便叫迎春,不应。【夹批:总是写死瓶儿的房中也。】老婆亲到走到厨房内,说道:“姐,爹叫你哩。”迎春一面到跟前。西门庆令如意儿斟了一瓯酒与他,又拣了两箸菜儿放在酒托儿上。那迎春站在旁边,一面吃了。如意道:“你叫绣春姐来也吃些儿。”迎春去了,回来说道:“他不吃了。”就向炕上抱他铺盖,和绣春厨房炕上睡去了。

这老婆陪西门庆吃了一回酒,收拾家火,又点茶与西门庆吃了。原来另预备着一床儿铺盖与西门庆睡,都是绫绢被褥,扣花枕头,【夹批:写得在好丑精粗之间,是大人家奶娘的被褥,又却是得宠的奶娘被褥,故妙。】在薰笼内薰的暖烘烘的。老婆便问:“爹,你在炕上睡,床上睡?”西门庆道:“我在床上睡罢。”如意儿便将铺盖抱在床上铺下,打发西门庆解衣上床。他又在明间内打水洗了牝,掩上房门,将灯移近床边,方才脱衣裤上床,与西门庆相搂相抱,并枕而卧。妇人用手捏弄他那话儿,上边束着银托子,狰狞跳脑,又喜又怕。两个口吐丁香,交搂在一处。西门庆见他仰卧在被窝内,脱的精赤条条,恐怕冻着他,又取过他的抹胸儿替他盖着胸膛上。两手执其两足,极力抽提。老婆气喘吁吁,被他肏得面如火热。又道:“这衽腰子还是娘在时与我的。”【夹批:又暗暗写其效金莲颦处。盖上文试绫带,金莲固自云将衽腰甸腰,此处不言,止言衽腰旧了,便情事如画。】西门庆道:“我的心肝,不打紧处,到明日铺子里,拿半个红段子,做小衣儿穿在身上伏侍我。”老婆道:“可知好哩。”西门庆道:“我只要忘了,【夹批:是曾问过者。】你今年多少年纪?你姓甚么?排行几姐?我只记你男子汉姓熊。”老婆道:“他便姓熊,叫熊旺儿。我娘家姓章,排行第四,今三十二岁。”西门庆道:“我原来还大你一岁。”【夹批:西门将死。恐一路自冰鉴后,未曾写其年纪,下文纪其寿算,看官眼迷,此处闲中一醒。】一壁干首,一面口中呼叫他:“章四儿,你用心伏侍我,等明日后边大娘生了孩子,你好生看奶着。你若有造化,也生长一男半女,我就扶你起来,与我做一房小,就顶你娘的窝儿,【夹批:金莲前言不诬。】你心下何如?”老婆道:“奴男子汉已是没了,娘家又没人,奴情愿一心伏侍爹,就死也不出爹这门。【夹批:立志如此。】若爹可怜见,可知好哩。”西门庆见他言语儿投着机会,心中越发喜欢,攥着他雪白两只腿儿,只顾没棱探脑,两个扇干,抽提的老婆在下,无不叫出来。娇声怯怯,星眼朦朦。良久,却令他马伏在下,自舒双足,西门庆披着红绫被,骑在他身上,那话插入牝中。灯光下,两手按着他雪白的屁股,只顾扇打,口中叫:“章四儿,你好生叫着亲达达,休要住了,我丢与你罢。”那妇人在下举股相就,真个口中颤声柔语,呼叫不绝,足顽了一个时辰,西门庆方才精泄。良久,拽出麈柄来,老婆取帕儿替他搽拭。搂着睡到五更鸡叫时方醒,老婆又替他吮咂。西门庆告他说:“你五娘怎的替我咂,半夜怕我害冷,连尿也不教我下来溺,都替我咽了。”老婆道:“这不打紧,我也替爹吃了就是了。”【夹批:如此等人,岂少也哉。】这西门太真个把胞尿都溺在老婆口内。当下两个旖旎温存,万千罗唣,肏捣了一夜。

次日,老婆先起来,开了门,预备火盆,打发西门庆穿衣梳洗出门。到前边分付玳安:“教两名排军把卷棚放的流金八仙鼎,写帖儿抬送到宋御史老爹察院内,交付明白,讨回贴来。”【夹批:宋御史不名乔年乎?今日送鼎去,是炉鼎送了长年也,寓意分明。】又叫陈敬济,封了一匹金段,一匹色段,教琴童用毡包拿着,预备下马,要早往清河口,拜蔡知府去。正在月娘房内吃粥,月娘问他:“应二那里,俺们莫不都去,也留一个儿看家?【夹批:总是不快皮袄的意思。言他要皮袄去赴席,我偏不叫他去,然又自知不能阻他,故下又转到雪娥也。心事不快如画。】留下他姐在家,陪大妗子做伴儿罢。”西门庆道:“我已预备下五分人情,都去走走罢。左右有大姐在家陪大妗子,就是一般。我已许下应二了。”月娘听了,一声儿没言语。【夹批:满心不快金莲,非不快雪娥也,明眼人自知。】李桂姐便拜辞说道:“娘,我今日家去罢。”月娘道:“慌去怎的,再住一日儿不是?”桂姐道:“不瞒娘说,俺妈心里不自在,家中没人,改日正月间来住两回儿罢。”拜辞了西门庆。月娘装了两盘茶食,又与桂姐一两银子,吃了茶,打发出门。【夹批:月桂复合,夫前文留下夏花,月娘亲自怒骂玳安,今日已忘之乎?写月娘便是十足奸险,包藏祸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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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张竹坡批评本)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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