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除天下热。
这西门庆近来遇见天热,不曾出门,在家撒发披襟避暑。【夹批:将西门一顿,下好放手写三妾及春梅也。】在花园中翡翠轩卷棚内,【夹批:直出翡翠轩。】看着小厮每打水浇花草。只见翡翠轩正面栽着一盆瑞香花,开得甚是烂漫。西门庆令来安儿拿着小喷壶儿,看着浇水。只见潘金莲和李瓶儿家常都是白银条纱衫儿,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李瓶儿是大红焦布比甲,金莲是银红比甲。惟金莲不戴冠儿,拖着一窝子杭州撵翠云子网儿,露着四髩,额上贴着三个翠面花儿,越显出粉面油头,朱唇皓齿。两个携着手儿,笑嘻嘻蓦地走来。【夹批:先出二人。】看见西门庆浇花儿,说道:“你原来在这里浇花儿哩!怎的还不梳头去?”【夹批:即从散发披襟四字文生来,文生情、情生妙绝。】西门庆道:“你教丫头拿水来,我这里洗头罢。”金莲叫来安:“你且放下喷壶,去屋里对丫头说,教他快拿水拿梳子来。”来安应诺去了。金莲看见那瑞香花,就要摘来戴。西门庆拦住道:“怪小油嘴,趁早休动手,我每人赏你一朵罢。”原来西门庆把旁边少开头,早已摘下几朵来,浸在一只翠磁胆瓶内。金莲笑道:“我儿,你原来掐下恁几朵来放在这里,不与娘戴。”于是先抢过一枝来插在头上。西门庆递了枝与李瓶儿。只见春梅送了抿镜梳子来,秋菊拿着洗面水。西门庆递了三枝花,教送与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戴:“就请你三娘来,教他弹回月琴我听。”【夹批:月琴。】金莲道:“你把孟三儿的拿来,等我送与他,教春梅送他大娘和李娇儿的去。回来你再把一朵花儿与我我只替你叫唱的,也该与我一朵儿。”【夹批:教玉楼来。却先是支金莲去。作者之巧妙如此。】西门庆道:“你去,回来与你。”金莲道:“我的儿,谁养的你恁乖!你哄我替你叫了孟三儿来,你却不与我。我不去!你与了我,我才叫去。”西门庆笑道:“贼小淫妇儿,这上头也掐个先儿。”于是又与了他一朵。金莲簪于云髩之旁,方才往后边去了。
止撇下李瓶儿,【夹批:先写瓶儿。】西门庆见他纱裙内罩着大红纱裤儿,日影中玲珑剔透,露出玉骨冰肌,不觉淫心辄起。见左右无人,且不梳头,把李瓶儿按在一张凉椅上,揭起湘裙,红裩初褪,倒掬着隔山取火干了半晌,精还不泄。两人曲尽“于飞”之乐。不想金莲不曾往后边叫玉楼去,走到花园角门首,【夹批:角门一。】想了想,把花儿递与春梅送去,【夹批:接出春梅。】回来悄悄蹑足,走在翡翠轩槅子外潜听。听够多时,【夹批:许多事情在此。】听见他两个在里面正干得好,只听见西门庆向李瓶儿道:“我的心肝,你达不爱别的,爱你好个白屁股儿。今日尽着你达受用。”良久,又听的李瓶儿低声叫道:“亲达达,你省可的扌扉罢。奴身上不方便,我前番吃你弄重了些,把奴的小肚子疼起来,这两日才好些儿。”西门庆因问:“你怎的身上不方便?”李瓶儿道:“不瞒你说,奴身中已怀临月孕,【夹批:瓶儿生子,此处安根。】望你将就些儿。”西门庆听言,满心欢喜,说道:“我的心肝,你怎不早说,既然如此,你爹胡乱耍耍罢。”于是乐极情浓,怡然感之,两手抱定其股,一泄如注。妇人在下躬股承受其精。良久,只闻得西门庆气喘吁吁,妇人莺莺声软,都被金莲在外听了。
正听之间,只见玉楼从后蓦地走来,便问:“五丫头,在这里做甚么儿?”那金莲便摇手儿。两个一齐走到轩内,慌的西门庆凑手脚不迭。问西门庆:“我去了这半日,你做甚么?恰好还没曾梳头洗脸哩!”西门庆道:“我等着丫头取那茉莉花肥皂来我洗脸。”金莲道:“我不好说的,巴巴寻那肥皂洗脸,怪不的你的脸洗的比人家屁股还白!”【夹批:舌上有刀。】那西门庆听了,也不着在意里。落后梳洗毕,与玉楼一同坐下,因问:“你在后边做甚么?带了月琴来不曾?”玉楼道:“我在后边替大姐姐穿珠花来,到明日与吴舜臣媳妇儿郑三姐下茶去戴。【夹批:忙中点后事。】月琴春梅拿了来。”不一时,春梅来到,说:“花儿都送与大娘、二娘收了。”西门庆令他安排酒来。不一时冰盆内沉李浮瓜,凉亭上偎红倚翠。玉楼道:“不使春梅请大姐姐?”西门庆道:“他又不饮酒,不消邀他去。”【夹批:放开月娘。】当下西门庆上坐,三个妇人两边打横。正是:得多少壶斟美酿,盘列珍羞。那潘金莲放着椅儿不坐,只坐豆青磁凉墩儿。孟玉楼叫道:“五姐,你过这椅儿上坐,那凉墩儿只怕冷。”金莲道:“不妨事,我老人家不怕冰了胎,【夹批:舌上有刀。】怕甚么?”
须臾,酒过三巡,西门庆叫春梅取月琴来,【夹批:月琴一。】教与玉楼,取琵琶,教金莲弹:“你两个唱一套赤帝当权耀太虚我听。”【夹批:喻炎热之无几,且属虚花也。】金莲不肯,说道:“我儿,谁养的你恁乖!俺每唱,你两人到会受用快活,【夹批:已伏妒根。】我不!也教李大姐拿了椿乐器儿。”西门庆道:“他不会弹甚么。”金莲道:“他不会,教他在旁边代板。”西门庆笑道:“这小淫妇单管咬蛆儿。”一面令春梅旋取了一副红牙象板来,教李瓶儿拿着。他两个方才轻舒玉指,款跨鲛绡,合着声唱《雁过沙》。丫鬟绣春在旁打扇。须臾唱毕,西门庆每人递了一杯酒,与他吃了。潘金莲不住在席上只呷冰水,或吃生果子。玉楼道:“五姐,你今日怎的只吃生冷?”金莲笑道:“我老人家肚里没闲事,怕甚么冷糕么?”羞的李瓶儿在旁,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夹批:白描。】西门庆瞅了他一眼,说道:“你这小淫妇,单管只胡说白道的。”金莲道:“哥儿,你多说了话。老妈妈睡着吃干腊肉是恁一丝儿一丝儿的。【夹批:舌上有刀也。】你管他怎的?”
正饮酒中间,忽见云生东南,雾障西北,雷声隐隐,一阵大雨来,轩前花草皆湿。正是:
江河淮海添新水,翠竹红榴洗濯清。
少顷雨止,天外残虹,西边透出日色来。得多少:微雨过碧矶之润,晚风凉落院之清。只见后边小玉来请玉楼。玉楼道:“大姐姐叫,有几朵珠花没穿了,我去罢,惹的他怪。”李瓶儿道:“咱两个一答儿里去,奴也要看姐姐穿珠花哩。”西门庆道:“等我送你们一送。”于是取过月琴来,【夹批:月琴二。】教玉楼弹着,西门庆排手,众人齐唱:
[梁州序]向晚来雨过南轩,见池面红妆零乱。渐轻雷隐隐,雨收云
散。但闻荷香十里,新月一钩,此佳景无限。兰汤初浴罢,晚妆残。深院
黄昏懒去眠。(合)金缕唱,碧筒劝,向冰山雪槛排佳宴。【夹批:冰山二字妙绝。】
清世界,几人见?
又:
柳阴中忽噪新蝉,见流萤飞来庭院。听菱歌何处?画船归晚。只见玉
绳低度,朱户无声,此景犹堪羡。起来携素手,整云鬟。月照纱厨人未眠。
(合前)
[节节高]涟漪戏彩鸳,绿荷翻。清香泻下琼珠溅。香风扇,芳草边,
闲亭畔,坐来不觉神清健。蓬莱阆苑何足羡!(合)只恐西风又惊秋,暗
中不觉流年换。【夹批:二语真堪猛省。】
众人唱着不觉到角门首。【夹批:角门二。】玉楼把月琴递与春梅,【夹批:月琴三。】和李瓶儿往后去了。【夹批:描瓶儿处已完,玉楼处亦完。】
潘金莲遂叫道:“孟三儿,等我等儿,我也去。”才待撇了西门庆走,【夹批:要同去,却是独留。妙,妙。】被西门庆一把手拉住了,说道:“小油嘴儿,你躲滑儿,我偏不放你。”拉着只一轮,险些不轮了一交。妇人道:“怪行货子,他两个都走去了,我看你留下我做甚么?”西门庆道:“咱两个在这太湖石下,取酒来,投个壶儿耍子,吃三杯。”妇人道:“怪行货子,放着亭子上不去投,平白在这里做甚么?你不信,使春梅小肉儿,【夹批:又映春梅。】他也不替你取酒来。”西门庆因使春梅。春梅越发把月琴丢与妇人,【夹批:月琴四。】扬长的去了。妇人接过月琴,【夹批:月琴五。】弹了一回,说道:“我问孟三儿,也学会了几句儿了。”一壁弹着,见太湖石畔石榴花经雨盛开,戏折一枝,簪于云髩之旁,说道:“我老娘带个三日不吃饭眼前花。”【夹批:自说谶语,却是作者本意。】被西门庆听见,走向前把他两只小金莲扛将起来,戏道:“我把这小淫妇,不看世界面上,就肏死了。”那妇人便道:“怪行货子,且不要发讪,等我放下这月琴着。”【夹批:月琴六。】于是把月琴顺手倚在花台边,【夹批:月琴七。】因说道:“我的儿,适才你和李瓶儿肏捣去罢,没地扯嚣儿,来缠我做甚么?”西门庆道:“怪奴才,单管只胡说,谁和他有甚事。”妇人道:“我儿,你但行动,瞒不过当方土地。老娘是谁?你来瞒我!我往后边送花儿去,你两个干的好营生儿!”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休胡说!”于是按在花台上就新嘴。那妇人连忙吐舌头在他口里。西门庆道:“你教我声亲达达,我饶了你,放你起来罢。”【夹批:却不咂他舌头,心事如画。】那妇人强不过,叫了他声亲达达:“我不是你那可意的,你来缠我怎的?”两个正是:
弄晴莺舌于中巧,【夹批:上文金莲。】着雨花枝分外妍。【夹批:此下文金莲也。】
两个顽了一回,妇人道:“咱往葡萄架那里投壶耍子儿去。”因把月琴跨在胳膊上,【夹批:月琴九。】弹着找《梁州序》后半截:
[节节高]清宵思爽然,好凉天。瑶台月下清虚殿,神仙眷,开玳筵。
重欢宴,【夹批:特叙金莲并春梅也。】任教玉漏催银箭,水晶宫里笙歌按。(合前)
[尾声]光阴迅速如飞电,好良宵,可惜惭阑,【夹批:后文如见,笔透七札。】
拚取欢娱歌声喧。
两人并肩而行,须臾,转过碧池,【夹批:转过。】抹过木香亭,【夹批:抹过。】从翡翠轩前穿过来,到葡萄架下观看,【夹批:穿过,凡几折曲出葡萄架。】端的好一座葡萄架。但见:
四面雕栏石甃,周围翠叶深稠。迎眸霜色,如千枝紫弹坠流苏:喷
鼻秋香,似万架绿云垂绣带。缒缒马乳,水晶丸里浥琼浆滚滚绿珠,
金屑架中含翠渥。乃西域移来之种,隐甘泉珍玩之芳。端的四时花木衬
幽葩,明月清风无价买。
二人到于架下,原来放着四个凉墩,有一把壶在旁。金莲把月琴倚了,【夹批:月琴十,结住月琴。】和西门庆投壶。只见春梅拿着酒,秋菊掇着果盒,盒子上一碗冰湃的果子。妇人道:“小肉儿,你头里使性儿去了,如何又送将来了?”【夹批:写出春梅。】春梅道:“教人还往那里寻你每去,谁知蓦地这里来。”秋菊放下去了。西门庆一面揭开,盒里边攒就的八槅细巧果菜,一小银素儿葡萄酒,两个小金莲蓬钟儿,两双牙筋儿,【夹批:写尽春梅,可儿,可儿。】安放一张小凉杌儿上。西门庆与妇人对面坐着,投壶耍子。须臾,过桥翎花,倒入飞双雁,连科及第,二乔观书,杨妃春睡,乌龙入洞,珍珠倒卷帘,【夹批:各色皆趣。】投了十数壶。把妇人灌的醉了,不觉桃花上脸,秋波斜睨。西门庆要吃药五香酒,又叫春梅取酒去。金莲说道:“小油嘴儿,再央你央儿,往房内把凉席和枕头取了来。我困的慌,这里略躺躺儿。”那春梅故作撒娇,说道:“罢么,偏有这些支使人的,谁替你又拿去!”西门庆道:“你不拿,教秋菊抱了来,你拿酒就是了。”那春梅摇着头儿去了。
迟了半日,只见秋菊儿抱了凉席枕衾来。妇人吩咐:“放下铺盖,拽上花园门,【夹批:园门一。】往房里看去,我叫你便来。”那秋菊应诺,放下衾枕,一直去了。这西门庆起身,脱下玉色纱縼儿,搭在栏杆上,迳往牡丹台畔花架下,小净手去了。回来【夹批:好接金莲脱衣之笋。】见妇人早在架儿底下,铺设凉簟枕衾停当,脱的上下没条丝,仰卧于衽席之上,脚下穿着大红鞋儿,【夹批:伏红鞋于此,鞋一。】手弄白纱扇儿摇凉。【夹批:又陪一白扇。】西门庆看见,怎不触动淫心,于是剩着酒兴,亦脱去上下衣,坐在一凉墩上,先将脚指挑弄其花心,挑的淫精流出,如蜗之吐涎。一面又将妇人红绣花鞋儿【夹批:又点红鞋,鞋二。】摘取下来,【夹批:伏脱鞋之由。】戏把他两条脚带解下来,拴其双足,吊在两边葡萄架儿上,如金龙探爪相似,使牝户大张,红钩赤露,鸡舌内吐。西门庆先倒覆着身子,执麈柄抵牝口,卖了个倒入翎花,一手据枕,极力而提之,提的阴中淫气连绵,如数鳅行泥淖中相似。【夹批:妙绝譬喻。】妇人在下没口子呼叫达达不绝。正干在美处,只见春梅烫了酒来,一眼看见,把酒注子放下,一直走到假山顶上卧云亭那里,搭伏着棋桌儿,弄棋子耍子。【夹批:千百忙干事处,却插叙春梅,与山洞春娇插伯爵一样,总映不快心事也。】西门庆抬头看见,点手儿叫他,不下来,【夹批:点手儿妙。一面干着,一面叫也。】说道:“小油嘴,我拿不下你来就罢了。”于是撇了妇人,大叉步从石磴上走到亭子上来。【夹批:是赤身赤脚者。】那春梅早从右边一条小道儿下去,打藏春坞雪洞儿里穿过去,走到半中腰滴翠山丛、花木深处,欲待藏躲,【夹批:又写春梅。】不想被西门庆撞见,黑影里拦腰抱住,说道:【夹批:爱极矣。】“小油嘴,我却也寻着你了。”遂轻轻抱到葡萄架下,笑道:“你且吃钟酒着。”一面搂他坐在腿上,两个一递一口饮酒。春梅见妇人两腿拴吊在架上,便说道:“不知你每甚么张致!大青天白日里,一时人来撞见,怪模怪样的。”【夹批:写春梅却是伏铁棍。】西门庆问道:“角门子关上了不曾?”【夹批:角门三,止问角门,防月娘也。】春梅道:“我来时扣上了。”西门庆道:“小油嘴,看我投个肉壶,名唤金弹打银鹅,你瞧,若打中一弹,我吃一钟酒。”于是向冰碗内取了枚玉黄李子,向妇人牝中,一连打了三个,皆中花心。这西门庆一连吃了三钟药五香酒,旋令春梅斟了一钟儿,递与妇人吃。又把一个李子放在牝内,不取出来,又不行事,急的妇人春心没乱,淫水直流。只是朦胧星眼,四肢軃然于枕簟之上,口中叫道:“好个作怪的冤家,捉弄奴死了。”莺声颤掉。那西门庆叫春梅在旁打着扇,只顾只酒不理他,吃来吃去,仰卧在醉翁椅儿上打睡,就睡着了。【夹批:然乎?否乎?】春梅见他醉睡,走来摸摸,【夹批:妙写春梅。】打雪洞内一溜烟往后边去了。听见有人叫角门,【夹批:角门四。】开了门原来是李瓶儿。【夹批:瓶儿馀文。】
由着西门庆睡了一个时辰,睁开眼醒来,看见妇人还吊在架上,两只白生生腿儿跷在两边,兴不可遏。因见春梅不在跟前,向妇人道:“淫妇,我丢与你罢。”于是先抠出牝中李子,教妇人吃了。坐在一只枕头上,向纱褶子顺带内取出淫器包儿来,使上银托子,次用硫黄圈束着根子,初时不肯深入,只在牝口子来回擂晃,急的妇人仰身迎播,口中不住声叫:“达达!快些进去罢,急坏了淫妇了,我晓的你恼我,为李瓶儿故意使这促恰来奈何我,今日经着你手段,再不敢惹你了。”西门庆笑道:“小淫妇儿!你知道就好说话儿了。”于是一壁幌着他心子,把那话拽出来,向袋中包儿里打开,捻了些“闺艳声娇”涂在蛙口内,顶入牝中,送了几送。须臾,那话昂健奢棱,暴怒起来,垂首玩着往来抽拽,玩其出入之势。那妇人在枕畔,朦胧星眼,呻吟不已,没口子叫:“大鸡巴达达,你不知使了甚么行货子进去。罢了,淫妇的毴心痒到骨髓里去了。可怜见饶了罢。”淫妇口里碜死的言语都叫了出来,这西门庆一上手,就是三四百回,两只手倒按住枕席,仰身竭力迎播掀干,抽没至胫复送至根者,又约一百余下。妇人以帕不住在下抹拭牝中之津,随拭随出,衽席为之皆湿。西门庆行货子,没棱露脑,往来逗留不已。因向妇人说道:“我要耍个老和尚撞钟。”忽然仰身望前只一送,那话攮进去了,直抵牝屋之上。牝屋者,乃妇人牝中深极处,有屋如含苞花蕊,到此处,男子茎首,觉翕然畅美不可言。妇人触疼,急跨其身,只听磕碴响了一声,把个硫黄圈子折在里面。妇人则目瞑气息,微有声嘶,舌尖冰冷,【夹批:四字惟尝者知之。】四肢收軃于衽席之上。【夹批:一写妇人。】西门庆慌了,急解其缚,向牝中抠出硫黄圈来,折做两截。于是把妇人扶坐,半日,星眸惊闪,苏醒过来。因向西门庆作娇泣声,【夹批:狐媚技俩。】说道:“我的达达,你今日怎的这般大恶,险不丧了奴的性命!【夹批:又自点出。】今后再不可这般所为,不是耍处。我如今头目森森然,莫知所之。”西门庆见日色已西,连忙替他披上衣裳。【夹批:披衣。】叫了春梅、秋菊来,收拾衾枕,同扶他归房。
春梅回来,看着秋菊收了吃酒的家伙,才待开花园门,【夹批:园门二。】来昭的儿子小铁棍儿从花架下钻出来,【夹批:百忙出下回之笋。】赶着春梅,问姑娘要果子吃。春梅道:“小囚儿,你在那里来?”把了几个桃子、李子与他,说道:“你爹醉了,还不往前边去,只怕他看见打你。”那猴子接了果子,一直去了。春梅开了花园门回来,【夹批:园门三。】打发西门庆与妇人上床就寝。正是:
朝随金谷宴,暮伴红楼娃。
休道欢娱处,流光逐暮霞。
第二十八回 陈敬济徼幸得金莲 西门庆糊涂打铁棍
【回批:人知此回为写金莲之恶,不知是作者完一事之结尾,渡一事之过文也。盖特地写一蕙莲,忽令其烟消火灭而去,不几嫌笔墨直截,故又写一遗鞋:使上文死去蕙莲,从新在看官眼中一照,是结尾也。因金莲之脱鞋,遂使敬济得花关之金钥,此文章之渡法也。然而一遗鞋,则金莲之狂淫已不言而尽出一收鞋,则蕙莲之遗想又不言而尽出矣。
蕙莲原名金莲。今金莲得蕙莲之“金莲”,而必用刀剁之,是蕙莲为金莲排挤以死之恶,又于其死后为之再彰其愤,使金莲之恶,不堪一提起也。
写打铁棍,见西门为色所迷,而金莲已盘曲恶根,不可动摇,由此放胆行事,以致有敬济之事。然则月娘引敬济,西门纵金莲,由渐而成,乃有后文之事。甚矣,履霜之戒,为古人所重也。
此回单状金莲之恶,故惟以“鞋”字播弄尽情。直至后三十回,以春梅纳鞋,足完“鞋”字神理。细数凡八十个“鞋”宇,如一线穿去,却断断续续,遮遮掩掩。而瓶儿、玉楼、春梅身分中,莫不各有一“金莲”,以衬金莲之“金莲”,且衬蕙莲之“金莲”,则金莲至此已烂漫不堪之甚矣。
“葡萄架”后,便是金、瓶二人妒宠起头,直至瓶儿死,金莲方畅。此处却回顾蕙莲,必用金莲、以刀剁之。明写蕙莲一人乃瓶儿前半小样,是蕙莲在前,如意在后,蕙莲乃瓶儿前车,如意乃瓶儿后车也。故蕙莲死,即接“翡翠轩”瓶儿死,即接“口脂香”,紧捷之甚。】
诗曰:
几日深闺绣得成,看来便觉可人情。
一湾暖玉凌波小,两瓣秋莲落地轻。
南陌踏青春有迹,西厢立月夜无声。
看花又湿苍苔露,晒向窗前趁晚晴。
话说西门庆扶妇人到房中,脱去上下衣裳,【夹批:再脱衣。】赤着身子,妇人止着红纱抹胸儿。两个并肩叠股而坐,重斟杯酌。西门庆一手搂过他粉颈,一递一口和他吃酒,极尽温存之态。睨视妇人云鬟斜軃,酥胸半露,娇眼乜斜,犹如沉酒杨妃一般,【夹批:映前,馀韵攸然。】纤手不住只向他腰里摸弄那话。那话因惊,银托子还带在上面,软叮当毛都鲁的累垂伟长。西门庆戏道:“你还弄他哩,都是你头里唬出他风病来了。”妇人问:“怎的风病。”西门庆道:“既不是疯病,如何这软瘫热化,起不来了,你还不下去央及他央及儿哩。”妇人笑瞅了他一眼。一面蹲下身子去,枕着他一只腿,取过一条裤带儿来,把那话拴住,用手提着,说道:“你这厮!头里那等头睁睁,股睁睁,把人奈何昏昏的,这咱你推风症装佯死儿。”提弄了一回,放在粉脸上偎晃良久,然后将口吮之,又用舌尖挑砥其蛙口。那话登时暴怒起来,裂瓜头凹眼睁圆,落腮胡挺身直竖。西门庆亦发坐在枕头上,令妇人马爬在纱帐内,尽着吮咂,以畅其美。俄尔淫思益炽,复与妇人交接。妇人哀告道:“我的达达,你饶了奴罢,又要捉弄奴也!”是夜,二人淫乐为之无度。有词为证:
战酣乐极,云雨歇,娇眼乜斜。手持玉茎犹坚硬,告才郎将就些些。
满饮金杯频劝,两情似醉如痴。
一夜晚景题过。到次日,西门庆往外边去了。妇人约饭时起来,换睡鞋,寻昨日脚上穿的那双红鞋,【夹批:鞋三。】左来右去少一只。问春梅,春梅说:“昨日我和爹搊扶着娘进来,秋菊抱娘的铺盖来。”妇人叫了秋菊来问。秋菊道:“我昨日没见娘穿着鞋进来。”【夹批:鞋四。】妇人道:“你看胡说!我没穿鞋进来,【夹批:鞋五。】莫不我精着脚进来了?”【夹批:写尽狂淫。】秋菊道:“娘你穿着鞋,怎的屋里没有?”【夹批:妙,何尝蠢来?鞋六。】妇人骂道:“贼奴才,还装憨儿!无过只在这屋里,你替我老实寻是的!”这秋菊三间屋里,床上床下,到处寻了一遍,那里讨那只鞋来?【夹批:鞋七。】妇人道:“端的我这屋里有鬼,摄了我这只鞋去了。【夹批:鞋八。】连我脚上穿的鞋都不见了,【夹批:鞋九。】要你这奴才在屋里做甚么!”【夹批:可笑。】秋菊道:“倒只怕娘忘记落在花园里,没曾穿进来。”【夹批:妙,何尝蠢来!】妇人道:“敢是肏昏了,我鞋穿在脚上没穿在脚上,【夹批:鞋十。】我不知道?”【夹批:写其荒淫如画。】叫春梅:“你跟着这奴才,往花园里寻去。寻出来便罢,若寻不出来,叫他院子里顶石头跪着。”这春梅真个押着他,花园到处并葡萄架跟前,寻了一遍儿,那里得来!正是:
都被六丁收拾去,芦花明月竟难寻。
两个寻了一遍回来,春梅骂道:“奴才,你媒人婆迷了路儿没的说了,王妈妈卖了磨推不的了。”秋菊道:“不知甚么人偷了娘的这只鞋去了,【旁批:先为敬济一映。】【夹批:鞋十一。】我没曾见娘穿进屋里去。【夹批:局外人眼目明。】敢是你昨日开花园门放了那个,拾了娘的这只鞋去了。”【夹批:妙,何尝蠢!鞋十二。】被春梅一口稠唾沫哕了去,骂道:“贼见鬼的奴才,又搅缠起我来了!六娘叫门,我不替他开?【夹批:便赖,妙。】可可儿的就放进人来了?你抱着娘的铺盖就不经心瞧瞧,还敢说嘴儿!”一面押他到屋里,回妇人说没有鞋。【夹批:鞋十三。】妇人叫踩出他院子里跪着。秋菊把脸哭丧下水来,说:【夹批:如画。】“等我再往花园里寻一遍,寻不着随娘打罢。”春梅道:“娘休信他。花园里地也扫得干干净净的,就是针也寻出来,那里讨鞋来?”【夹批:鞋十四。】秋菊道:“等我寻不出来,教娘打就是了。你在旁戳舌儿怎的!”妇人向春梅道:“也罢,你跟着这奴才,看他那里寻去!”
这春梅又押着他,在花园山子底下,各处花池边,松墙下,寻了一遍,没有。他也慌了,【夹批:至此才慌,可见秋菊昨日眼明。但昨日不说,为蠢耳。】被春梅两个耳刮子,就拉回来见妇人。秋菊道:“还有那个雪洞里没寻哩。”春梅道:“那藏春坞是爹的暖房儿,娘这一向又没到那里。我看寻不出来和你答话!”于是押着他,到于藏春坞雪洞内。正面是张坐床,旁边香几上都寻到,没有。又向书箧内寻,春梅道:“这书箧内都是他的拜帖纸,娘的鞋怎的到这里?没的摭溜子捱工夫儿!翻的他恁乱腾腾的,惹他看见又是一场儿,【夹批:二“他”字写春梅。】你这歪刺骨可死的成了!”良久,只见秋菊说道:“这不是娘的鞋!”【旁批:奇文。】【夹批:鞋十五。】在一个纸包内,裹着些棒儿香与排草,取出来与春梅瞧:“可怎的有了,刚才就调唆打我!”春梅看见,果是一只大红平底鞋儿,【旁批:又为藏春一夜瀑出血泪。】【夹批:鞋十六。】说道:“是娘的,怎生得到这书箧内?好蹊跷的事!”于是走来见妇人。妇人问:“有了我的鞋,端的在那里?”春梅道:“在藏春坞,爹暖房书箧内寻出来,和些拜帖子纸、排草、安息香包在一处。”妇人拿在手内,取过他的那只来一比,都是大红四季花缎子白绫平底绣花鞋儿,【夹批:鞋十七。】绿提根儿,蓝口金儿。惟有鞋上锁线儿差些,【夹批:鞋十八。】一只是纱绿锁线,一只是翠蓝锁线,不仔细认不出来。【夹批:一鞋描写细致。】妇人登在脚上试了试,寻出来这一只比旧鞋略紧些,【夹批:鞋十九。】方知是来旺儿媳妇子的鞋:【眉批:可知元夜蕙莲套穿金莲鞋之妙。亦不知其金针如何穿插矣!】【夹批:又弄蕙莲馀波。鞋二十。】“不知几时与了贼强人,不敢拿到屋里,悄悄藏放在那里。不想又被奴才翻将出来。”看了一回,说道:“这鞋不是我的。【夹批:鞋二十一。】奴才,快与我跪着去!”吩咐春梅:“拿块石头与他顶着。”那秋菊哭起来,说道:“不是娘的鞋,是谁的鞋?【夹批:鞋二十二。】我饶替娘寻出鞋来,【夹批:鞋二十三。】还要打我若是再寻不出来,不知还怎的打我哩!”妇人骂道:“贼奴才,休说嘴!”春梅一面掇了块大石头顶在他头上。妇人又另换了一双鞋穿在脚上,嫌房里热,吩咐春梅把妆台放在玩花楼上,梳头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陈敬济早晨从铺子里进来寻衣服,【夹批:绝不妨嫌,可笑。】走到花园角门首。【夹批:补一花园角门。】小铁棍儿在那里正顽着,见陈敬济手里拿着一副银网巾圈儿,便问:“姑夫,你拿的甚么?与了我耍子罢。”敬济道:“此是人家当的网巾圈儿,来赎,【夹批:网巾圈亦当,一笑。】我寻出来与他。”那小猴子笑嘻嘻道:“姑夫,你与了我耍子罢,我换与你件好物件儿。”敬济道:“傻孩子,此是人家当的。你要,我另寻一副儿与你耍子。你有甚么好物件,拿来我瞧。”那猴子便向腰里掏出一只红绣花鞋儿【夹批:鞋二十四。】与敬济看。敬济便问:“是那里的?”那猴子笑嘻嘻道:“姑夫,我对你说了罢!我昨日在花园里耍子,看见俺爹吊着俺五娘两只腿儿,在葡萄架儿底下,摇摇摆摆。【夹批:西门自传衣钵在此,夫复难尤。】落后俺爹进去了,我寻俺春梅姑娘要果子吃,在葡萄架底下拾了这只鞋。”【夹批:鞋二十五。】敬济接在手里:曲是天边新月,红如退瓣莲花,【夹批:黄绢幼妇。】把在掌中,恰刚三寸。就知是金莲脚上之物,便道:“你与了我,明日另寻一对好圈儿与你耍子。”猴子道:“姑夫你休哄我,我明日就问你要哩。”敬济道:“我不哄你。”那猴子一面笑的耍去了。这敬济把鞋褪在袖中,自己寻思L “我几次戏他,他口儿且是活,及到中间,又走滚了。不想天假其便,此鞋落在我手里。【夹批:鞋二十六。】今日我着实撩逗他一番,不怕他不上帐儿。”正是:
时人不用穿针线,那得工夫送巧来?
陈敬济袖着鞋,【夹批:鞋二十七。】迳往潘金莲房来。转过影壁,只见秋菊跪在院内,便戏道:“小大姐,为甚么来?投充了新军,又掇起石头来了?”金莲在楼上听见,便叫春梅问道:“是谁说他掇起石头来了?干净这奴才没顶着?”春梅道:“是姑夫来了。秋菊顶着石头哩。”妇人便叫:“陈姐夫,楼上没人,你上来。”这小伙儿打步撩衣上的楼来。只见妇人在楼上,前面开了两扇窗儿,挂着湘帘,【夹批:是楼窗。】那里临镜梳妆。这陈敬济走到旁边一个小杌儿坐下,看见妇人黑油般头发,手挽着梳,还拖着地儿,红丝绳儿扎着一窝丝,缵上戴着银丝鬏髻,还垫出一丝香云,鬏髻内安着许多玫瑰花瓣儿,露着四髩,打扮的就是活观音。须臾,妇人梳了头,掇过妆台去,向面盘内洗了手,穿上衣裳,唤春梅拿茶来与姐夫吃。那敬济只是笑,不做声。【旁批:眉眼俱动。】【夹批:白描。】妇人因问:“姐夫,笑甚么?”敬济道:“我笑你管情不见了些甚么儿?”妇人道:“贼短命!我不见了,关你甚事?你怎的晓得?”敬济道:“你看,我好心倒做了驴肝肺,你倒讪起我来。恁说,我去了。”抽身往楼下就走。被妇人一把手拉住,说道:“怪短命,会张致的!来旺儿媳妇子死了,没了想头了,却怎么还认的老娘。”【夹批:以来旺媳妇引出自己。】因问:“你猜着我不见了甚么物件儿?”这敬济向袖中取出来,提着鞋拽靶儿,笑道:【夹批:鞋二十八。】“你看这个是谁的?”妇人道:“好短命,原来是你偷拿了我的鞋去了!教我打着丫头,绕地里寻。”敬济道:“你怎的到得我手里?”妇人道:“我这屋里再有谁来?敢是你贼头鼠脑,偷了我这只鞋去了。”【夹批:鞋二十九。】敬济道:“你老人家不害羞。我这两日又不往你屋里来,我怎生偷你的?”妇人道:“好贼短命,等我对你爹说,你倒偷了我鞋,【夹批:鞋三十。】还说我不害羞。”敬济道:“你只好拿爹来唬我罢了。”妇人道:“你好小胆儿,明知道和来旺儿媳妇子七个八个,你还调戏他,【旁批:频提蕙莲,令人有遗簪坠珥这之想,所为返照文字也。】你几时有些忌惮儿的!【夹批:又提蕙莲,见敬济眉眼,人人皆见其不堪。又照应上文也。】既不是你偷了我的鞋,这鞋怎落在你手里?【夹批:鞋三十一。】趁早实供出来,交还与我鞋,【夹批:鞋三十二。】你还便宜。自古物见主,必索取。但道半个不字,教你死在我手里。”敬济道:“你老人家是个女番子,且是倒会的放刁。这里无人,咱们好讲:你既要鞋,【夹批:鞋三十三。】拿一件物事儿,我换与你,不然天雷也打不出去。”妇人道:“好短命!我的鞋应当还我,【夹批:鞋三十四。】教换甚物事儿与你?”敬济笑道:“五娘,你拿你袖的那方汗巾儿赏与儿子,儿子与了你的鞋罢。”【夹批:鞋三十五。】妇人道:“我明日另寻一方好汗巾儿,这汗巾儿是你爹成日眼里见过,不好与你的。”敬济道:“我不。【夹批:如闻其声。】别的就与我一百方也不算,我一心只要你老人家这方汗巾儿。”妇人笑道:“好个牢成久惯的短命!我也没气力和你两个缠。”【夹批:口诺心许矣。】于是向袖中取出一方细撮穗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儿,上面连银三字儿都掠与他。有诗为证:
郎君见妾下兰阶,来索纤纤红绣鞋。
不管露泥藏袖里,只言从此事堪谐。
这陈敬济连忙接在手里,与他深深的唱个喏。妇人吩咐:“好生藏着,休教大姐看见,他不是好嘴头子。”【夹批:何啻山盟海誓。】敬济道:“我知道。”一面把鞋递与他,【夹批:鞋三十六。】如此这般:“是小铁棍儿昨日在花园里拾的,今早拿着问我换网巾圈儿耍子。”如此这般,告诉了一遍。妇人听了,粉面通红,说道:“你看贼小奴才,把我这鞋弄的恁漆黑的!【夹批:没的说了。鞋三十七。】看我教他爹打他不打他。”敬济道:“你弄杀我!打了他不打紧,敢就赖着我身上,是我说的。千万休要说罢。”【夹批:又反衬西门之糊涂也。】妇人道:“我饶了小奴才,除非饶了蝎子。”
两个正说在热闹处,忽听小厮来安儿来寻:“爹在前厅请姐夫写礼帖儿哩。”妇人连忙撺掇他出去了。下的楼来,教春梅取板子来,要打秋菊。秋菊不肯躺,说道:“寻将娘的鞋来,【夹批:鞋三十八。】娘还要打我!”妇人把陈敬济拿的鞋【夹批:鞋三十九。】递与他看,骂道:“贼奴才,你把那个当我的鞋,【夹批:鞋四十。】将这个放在那里?”秋菊看见,把眼瞪了半日,说道:“可是作怪的勾当,怎生跑出娘三只鞋来了?”【夹批:鞋四十一。】妇人道:“好大胆奴才!你拿谁的鞋来搪塞我,【夹批:鞋四十二。】倒说我是三只脚的蟾?”不由分说,教春梅拉倒,打了十下。打有秋菊抱股而哭,望着春梅道:“都是你开门,教人进来,收了娘的鞋,【夹批:鞋四十三。】这回教娘打我。”【夹批:原是。】春梅骂道:“你倒收拾娘铺盖,不见了娘的鞋,【夹批:鞋四十四。】娘打了你这几下儿,还敢抱怨人!早是这只旧鞋,【夹批:鞋四十五。】若是娘头上的簪环不见了,你也推赖个人儿就是了?娘惜情儿,还打的你少。若是我,外边叫个小厮,辣辣的打上他二三十板,看这奴才怎么样的!”【夹批:为后文打雪娥作引。】几句骂得秋菊忍气吞声,不言语了。
且说西门庆叫了敬济到前厅,封尺头礼物,送贺千户新升了淮安提刑所掌刑正千户。【夹批:出缺,好令西门做官矣。岂淡淡写此一笔。】本卫亲识,都与他送行在永福寺,不必细说。西门庆差了钺安送去,厅上陪着敬济吃了饭,【夹批:乌得知?】归到金莲房中。这金莲千不合万不合,把小铁棍儿拾鞋之事【夹批:鞋四十六。】告诉一遍,说道:“都是你这没才料的货平白干的勾当!教贼万杀的小奴才把我的鞋拾了,【夹批:鞋四十七。】拿到外头,谁是没瞧见。被我知道,要将过来了。你不打与他两下,到明日惯了他。”西门庆就不问:“谁告你说来。”一冲性子走到前边。那小猴儿不知,正在石台基顽耍,被西门庆揪住顶角,拳打脚踢,杀猪也似叫起来,方才住了手。这小猴子躺在地下,死了半日,慌得来昭两口子走来扶救,半日苏醒。见小厮鼻口流血,抱他到房里慢慢问他,方知为拾鞋之事惹起事来。【夹批:鞋四十八。】这一丈青气忿忿的走到后边厨下,指东骂西,一顿海骂道:“贼不逢好死的淫妇,王八羔子!我的孩子和你有甚冤仇?他才十一二岁,晓的甚么?【旁批:妙语。】知道毴也在那块儿?平白地调唆打他恁一顿,打的鼻口中流血。假若死了,淫妇、王八儿也不好!称不了你甚么愿!”厨房里骂了,到前边又骂,整骂了一二日还不定。因金莲在房中陪西门庆吃酒,还不知。
晚夕上床宿歇,西门庆见妇人脚上穿着两只绿绸子睡鞋,【夹批:鞋四十九。】大红提根儿,因说道:“啊呀,如何穿这个鞋在脚?【夹批:鞋五十。】怪怪的不好看。”妇人道:“我只一双红睡鞋,【夹批:鞋五十一。】倒吃小奴才将一只弄油了,那里再讨第二双来?”西门庆道:“我的儿,你到明日做一双儿穿在脚上。你不知,我达达一心欢喜穿红鞋儿,【夹批:鞋五十二。】看着心里爱。”妇人道:“怪奴才!可可儿的来想起一件事来,我要说,又忘了。”因令春梅:“你取那只鞋来与他瞧。”【夹批:鞋五十三。】“你认的这鞋是谁的鞋?”西门庆道:“我不知是谁的鞋。”【夹批:鞋五十四。】妇人道:“你看他还打张鸡儿哩!瞒着我,黄猫黑尾,你干的好茧儿!来旺儿媳妇子的一只臭蹄子,宝上珠也一般,收藏在藏春坞雪洞儿里拜帖匣子内,搅着些字纸和香儿一处放着。甚么稀罕物件,也不当家化化的!怪不的那贼淫妇死了,堕阿鼻地狱!”又指着秋菊骂道:“这奴才当我的鞋,又翻出来【夹批:鞋五十五。】,教我打了几下。”吩咐春梅:“趁早与我掠出去!”春梅把鞋掠在地下,【夹批:鞋五十六。】看着秋菊说道:“赏与你穿了罢!”那秋菊拾在手里,说道:“娘这个鞋,【夹批:鞋五十七。】只好盛我一个脚指头儿罢了。”妇人骂道:“贼奴才,还教甚么毴娘哩,他是你家主子前世的娘!不然,怎的把他的鞋这【夹批:鞋五十八。】等收藏的娇贵?到明日好传代!没廉耻的货!”秋菊拿着鞋就往外走,【夹批:鞋五十九。】被妇人又叫回来,吩咐:“取刀来,等我把淫妇剁作几截子,掠到茅厕里去!叫贼淫妇阴山背后,永世不得超生!”因向西门庆道:“你看着越心疼,我越发偏剁个样儿你瞧。”【旁批:恨语正是快语。】西门庆笑道:“怪奴才,丢开手罢了。我那里有这个心!”妇人道:“你没这个心,你就赌了誓。淫妇死的不知往那去了,你还留着他的鞋做甚么?【夹批:鞋六十。】早晚有省,好思想他。正以俺每和你恁一场,你也没恁个心儿,还要人和你一心一计哩!”
西门庆笑道:“罢了,怪小淫妇儿,偏有这些儿的!他就在时,也没曾在你跟前行差了礼法。”于是搂过粉项来就亲了个嘴,两个云雨做一处。正是:动人春色娇还媚,惹蝶芳心软又浓。有诗为证:
漫吐芳心说向谁?欲于何处寄想思?
想思有尽情难尽,一日都来十二时。
第二十九回 吴神仙冰鉴定终身 潘金莲兰汤邀午战
【回批::此回乃一部大关键也。上文二十八回一一写出来之人,至此回方一一为之遥断结果。盖作者恐后文顺手写去,或致错乱,故一一定其规模,下文皆照此结果此数人也。此数人之结果完,而书亦完矣。直谓此书至此结亦可。
看他写众女王人出来看相,各各不同。月娘上来,众妄同观看。李娇儿自己过来。月娘叫孟三姐:“你也相相。”神仙即接着相,至于金莲,不肯出来,必用再三推之方出。瓶儿是西门令其相。雪娥、大姐是月娘令其相。夫大姐本非局中正经脚色,因不便令敬济混入,则用大姐。盖大姐相,而敬济之结果已过半矣,故此处不相陈敬济。
何以不便入敬济?盖西门之待敬济,半以奴隶待之,故不入敬济。所以衬西门市井人,待婿之薄,而又特隐敬济。使文字有参差之致也。
上文既于前回红鞋之馀波,引下金莲之作恶不厌中,劈空插神仙一段,下即接“兰汤午战”。见金莲毫无儆省 悔过之心而西门适听神仙贪花之说,即白日宣淫。见作恶者虽神仙亦不得化之改也。
西门必用子平风鉴,两番描出,又与众人不同。
凡小说,必用画像。如此回凡《金瓶》内有名人物,皆已为之描神追影,读之固不必再画。而善画者,亦可即此而想其人,庶可肖影,以应其言语动作之态度也。】
词曰:
新凉睡起,兰汤试浴郎偷戏。去曾嗔怒,来便生欢喜。 奴道无心,
郎道奴如此。情如水,易开难断,若个知生死。
——右调《点绛唇》
话说到次日,潘金莲早起,打发西门庆出门。记挂着要做那红鞋,【夹批:鞋六十一。】拿着针线筐儿,往翡翠轩台基儿上坐着,描画鞋扇。【夹批:鞋六十二。】使春梅请了李瓶儿来到。李瓶儿问道:“姐姐,你描金的是甚么?”金莲道:“要做一双大红鞋素缎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夹批:鞋六十三。】李瓶儿道:“我有一方大红十样锦缎子,也照依姐姐描恁一双儿。我做高低的罢。”于是取了针线筐,两个同一处做。金莲描了一只丢下,说道:“李大姐,你替我描这一只,等我后边把孟三姐叫了来。他昨日对我说,他也要做鞋哩。”【夹批:鞋六十四。】一直走到后边。玉楼在房中倚着护炕儿,也衲着一只鞋儿哩。【夹批:鞋六十五。】看见金莲进来,说道:“你早办!”金莲道:“我起来的早,打发他爹往门外与贺千户送行去了。教我约下李大姐,花园里赶早凉做些生活。【旁批:一谎。】我才描了一只鞋,教李大姐替我描着,迳来约你同去,咱三个一搭儿里好做。”因问:“你手里衲的是甚么鞋?”【夹批:鞋六十六。】玉楼道:“是昨日你看我开的那双玄色缎子鞋。”【夹批:鞋六十七。】金莲道:“你好汉!又早衲出一只来了。”玉楼道:“那只昨日就衲好了,这一只又衲了好些了。”金莲接过看了一回,说:“你这个,到明日使甚么云头子?”玉楼道:“我比不得你每小后生,花花黎黎。我老人家了,使羊皮金缉的云头子罢,周围拿纱绿线锁,好不好?”金莲道:“也罢。你快收拾,咱去来,李瓶儿那里等着哩。”玉楼道:“你坐着吃了茶去。”金莲道:“不吃罢,拿了茶,那里去吃来。”玉楼吩咐兰香顿下茶送去。两个妇人手拉着手儿,袖着鞋扇,迳往外走。吴月娘在上房穿廊下坐,便问:“你每那去?”金莲道:“李大姐使我替他叫孟三儿去,与他描鞋。”【旁批:又一谎。】【夹批:鞋六十九。(原批无序六十九。)】说着,一直来到花园内。
三人一处坐下,拿起鞋扇,你瞧我的,我瞧你的,都瞧了一遍。玉楼便道:“六姐,你平白又做平底子红鞋做甚么?【夹批:鞋七十。】不如高低好看。你若嫌木底子响脚,也似我用毡底子,却不好?”金莲道:“不是穿的鞋,是睡鞋。【夹批:鞋七十一。】他爹因我那只睡鞋,【夹批:鞋七十二。】被小奴才儿偷去弄油了,吩咐教我从新又做这双鞋。”【夹批:鞋七十三。】玉楼道:“又说鞋哩,【夹批:鞋七十四。】这个也不是舌头,李大姐在这里听着。昨日因你不见了这只鞋,【夹批:鞋七十五。】他爹打了小铁棍儿一顿,说把他打的躺在地下,死了半日。惹的一丈青好不在后边海骂,骂那个淫妇王八羔子学舌,打了他恁一顿,早是活了,若死了,淫妇、王八羔子也不得清洁!俺再不知骂的是谁。落后小铁棍儿进来,大姐姐问他:你爹为甚么打你?小厮才说:因在花园里耍子,拾了一只鞋,【夹批:鞋七十六。】问姑夫换圈儿来。不知是甚么人对俺爹说了,教爹打我一顿。我如今寻姑夫,问他要圈儿去也。说毕,一直往前跑了。原来骂的王八羔子是陈姐夫。【旁批:所骂淫妇,不言可知。】早是只李娇儿在旁边坐着,大姐没在跟前,若听见时,又是一场儿。”金莲道:“大姐姐没说甚么?”玉楼道:“你还说哩,大姐姐好不说你哩!说:如今这一家子乱世为王,九条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祸乱的贬子休妻,想着去了的来旺儿小厮,好好的从南边来了,东一帐西一帐,说他老婆养着主子,又说他怎的拿刀弄杖,生生儿祸弄的打发他出去了,把个媳妇又逼的吊死了。如今为一只鞋子,【夹批:鞋七十七。】又这等惊天动地反乱。你的鞋好好穿在脚上,【夹批:鞋七十八。】怎的教小厮拾了?想必吃醉了,在花园里和汉子不知怎的饧成一块,才掉了鞋。【夹批:鞋七十九。】如今没的摭羞,拿小厮顶缸,【夹批:隐僻事,每不堪指说。】又不曾为甚么大事。”金莲听了,道:“没的扯毴淡!甚么是大事?杀了人是大事了,奴才拿刀要杀主子!”向玉楼道:“孟三姐,早是瞒不了你,咱两个听见来兴儿说了一声,唬的甚么样儿的!你是他的大老婆,倒说这个话!你也不管,我也不管,教奴才杀了汉子才好。他老婆成日在你后边使唤,你纵容着他不管,教他欺大灭小,和这个合气,和那个合气。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揭条我,我揭条你,【夹批:正是金莲用计处。】吊死了,你还瞒着汉子不说。早是苦了钱,好人情说下来了,不然怎了?你这等推干净,说面子话儿,左右是,左右我调唆汉子!【夹批:恶人大似如斯。】也罢,若不教他把奴才老婆、汉子一条提撵的离门离户也不算!恒数人挟不到我井里头!”玉楼见金莲粉面通红,恼了,又劝道:“六姐,你我姐妹都是一个人,我听见的话儿,有个不对你说?说了,只放在你心里,休要使出来。”金莲不依他。到晚等的西门庆进入他房来,一五一十告西门庆说:“来昭媳妇子一丈青怎的在后边指骂,说你打了他孩子,要逻揸儿和人嚷。”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记在心里。到次日,要撵来昭三口子出门。多亏月娘再三拦劝下,不容他在家,打发他往狮子街房子里看守,替了平安儿来家守大门。后次月娘知道,甚恼金莲,不在话下。【眉批:上既金、瓶各立门户,后即接“定终身”,然金莲终身死在与月娘离。此处以小事一映,正是“冰鉴”影子。】【夹批:以下特起一波,却是正意。】
西门庆一日正在前厅坐,忽平安儿来报:“守备府周爷【夹批:必用守备送,为春梅起见也。】差人送了一位相面先生,名唤吴神仙,在门首伺候见爹。”西门庆唤来人进见,递上守备帖儿,然后道:“有请。”须臾,那吴神仙头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草履,腰系黄丝双穗绦,手执龟壳扇子,自外飘然进来。年约四十之上,生得神清如长江皓月,貌古似太华乔松。原来神仙有四般古怪:身如松,声如钟,坐如弓,走如风。但见他:
能通风鉴,善究子平。观乾象,能识阴阳察龙经,明知风水。五星
深讲,三命秘谈。审格局,决一世之荣枯观气色,定行年之休咎。若非
华岳修真客,定是成都卖卜人。
西门庆见神仙进来,忙降阶迎接,接至厅上。神仙见西门庆,长揖稽首就坐。须臾茶罢。西门庆动问神仙:“高名雅号,仙乡何处,因何与周大人相识?”那吴神仙欠身道:“贫道姓吴名奭,道号守真。【夹批:言无适而不守真之人也。】本贯浙江仙游人。自幼从师天台山紫虚观出家。云游上国,因往岱宗访道,道经贵处。周老总兵相约,看他老夫人目疾,【夹批:又为春梅作正之地。】特送来府上观相。”西门庆道:“老仙长会那几家阴阳?道那几家相法?”神仙道:“贫道粗知十三家子平,善晓麻衣相法,又晓六壬神课。常施药救人,不爱世财,随时住世。”西门庆听言,益加敬重,夸道:“真乃谓之神仙也。”一面令左右放桌儿,摆斋管待。神仙道:“贫道未道观相,岂可先要赐斋。”【夹批:神仙亦作套语。】西门庆笑道:“仙长远来,一定未用早斋。待用过,看命未迟。”于是陪着神仙吃了些斋食素馔,抬过桌席,拂抹干净,讨笔砚来。【夹批:是武人行径。】
神仙道:“请先观贵造,然后观相尊容。”西门庆便说与八字:“属虎的,二十九岁了,七月二十八日午时生。”这神仙暗暗十指寻纹,良久说道:“官人贵造:戊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午时。七月廿三日白戊,已交八月算命。月令提刚辛酉,理取伤官格。子平云:伤官伤尽复生财,财旺生官福转来。立命申宫,七岁行运辛酉,十七行壬戌,二十七癸亥,三十七甲子,四十七乙丑。官人贵造,依贫道所讲,元命贵旺,八字清奇,非贵则荣之造。但戊土伤官,生在七八月,身忒旺了。幸得壬午日干,丑中有癸水,水火相济,乃成大器。丙午时,丙合辛生,后来定掌威权之职。一生盛旺,快乐安然,发福迁官,主生贵子。为人一生耿直,干事无二,喜则合气春风,怒则迅雷烈火。一生多得妻财,不少纱帽戴。【夹批:“不少”二字妙。】临死有二子送老。【夹批:一卵不有二子乎!】今岁丁未流年,丁壬相合,目下丁火来克,克我者为官为鬼,必主平地登云之喜,添官进禄之荣。大运见行癸亥,戊土得癸水滋润,定见发生。目下透出红鸾天喜,定有熊罴之兆。又命宫驿马临申,不过七月必见矣。”西门庆问道:“我后来运限如何?”神仙道:“官人休怪我说,但八字中不宜阴水太多,后到甲子运中,将壬午冲破了,又有流星打搅,不出六六之年,主有呕血流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西门庆问道:“目下如何?”神仙道:“目今流年,日逢破败五鬼在家吵闹,【旁批:又找蕙莲一句。】些小气恼,不足为灾,都被喜气神临门冲散了。”西门庆道:“命中还有败否?”神仙道:“年赶着月,月赶着日,实难矣。”
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便道:“先生,你相我面如何?”神仙道:“请尊容转正。”西门庆把座儿掇了一掇。神仙相道:“夫相者,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往。吾观官人:头圆项短,定为享福之人体健筋强,决是英豪之辈天庭高耸,一生衣禄无亏地阁方圆,晚岁荣华定取。此几椿儿好处。还有几椿不足之处,贫道不敢说。”西门庆道:“仙长但说无妨。”神仙道:“请官人走两步看。”西门庆真个走了几步。神仙道:“你行如摆柳,必主伤妻若无刑克,必损其身。妻宫克过方好。”西门庆道:“已刑过了。”神仙道:“请出手来看一看。”西门庆舒手来与神仙看。神仙道:“智慧生于皮毛,苦乐观于手足。细软丰润,必享福禄之人也。两目雌雄,必主富而多诈【夹批:画一小人。】眉生二尾,一生常自足欢娱根有三纹,中岁必然多耗散奸门红紫,一生广得妻财黄气发于高旷,旬日内必定加官红色起于三阳,今岁间必生贵子。又有一件不敢说,泪堂丰厚,亦主贪花且喜得鼻乃财星,验中年之造化承浆地阁,管来世之荣枯。
承浆地阁要丰隆,准乃财星居正中。
生平造化皆由命,相法玄机定不容。”
神仙相毕,西门庆道:“请仙长相相房下众人。”一面令小厮:“后边请你大娘出来。”于是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等众人都跟出来,在软屏后潜听。神仙见月娘出来,连忙道了稽首,也不敢坐,就立在旁边观相。端详了一回,说:“娘子面如满月,家道兴隆唇若红莲,衣食丰足,必得贵而生子声响神清,必益夫而发福。请出手来。”月娘从袖中露出十指春葱来。神仙道:“干姜之手,女人必善持家,照人之鬓,坤道定须秀气。这几椿好处。还有些不足之处,休怪贫道直说。”西门庆道:“仙长但说无妨。”“泪堂黑痣,若无宿疾,必刑夫眼下皴纹,亦主六亲若冰炭。
女人端正好容仪,缓步轻如出水龟。
行不动尘言有节,无肩定作贵人妻。”
相毕,月娘退后。西门庆道:“还有小妾辈,请看看。”于是李娇儿过来。神仙观看良久:“此位娘子,额尖鼻小,非侧室,必三嫁其夫肉重身肥,广有衣食而荣华安享肩耸声泣,不贱则孤鼻梁若低,非贫即夭。请步几步我看。”李娇儿走了几步。神仙道:
额尖露背并蛇行,早年必定落风尘。
假饶不是娼门女,也是屏风后立人。
相毕,李娇儿下去。吴月娘叫:“孟三姐,你也过来相一相。”神仙观道:“这位娘子,三停平等,一生衣禄无亏六府丰隆,晚岁荣华定取。平生少疾,皆因月孛光辉到老无灾,大抵年宫润秀。【夹批:看他写玉楼,全列一毫褒贬,可知寓在此人。】请娘子走两步。”玉楼走了两步,神仙道:
口如四字神清澈,温厚堪同掌上珠。
威命兼全财禄有,终主刑夫两有余。【夹批:一句丰采,二句性情,
三句命运,四句作者患难。所以云作者必遭史公之厄而著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