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忧虑
自从太原失陷,宋钦宗就很担心金人会再次兵临城下。他对军队与将领已经失去了信心。但他既不想丧失祖宗留下的土地,又不想与金人开战。怎么办?他觉得,唯一的希望就是用祖宗曾经使用过的且行之有效的老办法,即破财免灾法,来了结与金人的纠葛。可是,金人会答应吗?宋钦宗心里很没底。接连派遣出去的几批使者,至今一个也没回来。结果怎样,不得而知。
此时,对于金人的战略目标是什么,以及这些目标的确立与变化,宋朝君臣并不清楚,甚至也没人去进行详细研究与分析。宋朝对金人的一切决策,不是建立在客观分析敌我实情以及各种可能性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自己主观臆测和主观愿望的基础上。其实,无论大事小事,如果脱离实际进行决策,其结果往往都是事与愿违。
十月十日,也就是宋钦宗给太上皇宋徽宗祝寿那天,出使粘罕西路军的吴革回到了东京。宋钦宗当即召见了他,问:“关于割地之事,金人是怎么答复的?”
吴革回答:“金人不同意以赋税代替割地,大有吞噬之意,其入寇必矣。乞请陛下立即措置边事,赶紧下旨,令陕西兵马入京城增援。”
宋钦宗听后半信半疑,一直未表态。他要等着其他各路使者回来,听一听他们的说法,再做出决定。
隔了一天,即十月十二日,出使粘罕西路军的李若水本人没回来,但他派人送回来三份札子,其内容让宋钦宗很是震惊。
第一份札子,主要是汇报其出使情况以及建议:
“臣等奉命出使,到达皇子军前,其馆伴首先诘问三镇及所欠金银、归朝官、岁币四事。及见皇子,只说三镇乃大事也,未及其他。到达国相军前,其馆伴无主议。及见国相,专谈三镇之事,无一言及岁币、归朝官。至于金银,不惟不言,且深以为讳。
臣等熟计之:一、关于归朝官,徒费廪禄,终不为用,玩而留之,惟以宿祸。前既下诏遣返,不当复吝。况金人以绢书之故,坚要此辈。以示本朝不复收纳,且绝燕人南向之念,不若与之,以中其情。
二、关于岁币,朝廷必谓既已用兵,币何得与?然用兵之说归罪将帅,持礼议和,遣使不绝,岂有不与之理?臣等恐朝廷惜今岁之币,但语之以讲和之后,必不亏少,彼意并不深较。
三、关于所欠金银,臣等初不知数目,既见馆侍说,乃知如此之多,遂痛言当初使人不量朝廷有无,胡乱许诺,今库藏已竭,哪里得来?彼亦知无有,可以他物准折。
四、关于三镇,乃祖宗之地,且陵寝在其中,所系甚大,臣等固已恭依圣训,曲致折租之说。彼云既割三镇,则租赋自属大金,如何再来相折?臣等复以息生灵、继盟好、永无穷之利动之。然而其意确然,终未谐契,彼云已遣王汭来朝申明。去就决择,惟在宸断。
区区所见,尚恐未尽。更望陛下防酌王云刘岑所说,揆度王汭之情,令侍从官以上聚议,早为之图,无使长驱深入,以成不支之势,则天下幸甚。”
李若水的第二份札子,主要谈了自己对斡离不与粘罕的不同感受,建议朝廷对他们在外交礼节上平等对待:
“臣窃见朝廷自来遣使,未尝不以皇子为重,国相为轻。臣等到彼两处,备见情状殆与传闻不同。人但见以皇子系大圣之子,族属为近,昨至城下,暴声远闻,矜露其功,大有跋扈之势,故特重之。然国相为堂叔,又为左副元帅,位在上,论其功亦相等。
而皇子轻骄,颇有易与之迹;国相严整,毎多固拒之词。故皇子要归朝官,而国相不及;皇子欲寻思三镇,而国相确然不许;皇子索金银甚切,而国相反以为讳。
臣尝以此异同,问之于馆伴,其怫然曰:‘此事一般,莫是贵朝看得那样。’又密问其军中人,真定寨中者曰:‘此事只由皇子决定。’太原寨中者则曰:‘皇子常来此禀报。’虽云各防其事,然已见有相轧之象。
此前常闻皇子忌国相下太原,而功出已上,故有欲和之意。今则国相所陷城邑增多,而其规模之大,事体之重,则又过之。伏望陛下屈已为民,度时用徳,均其所以待遇之礼,庶使交孚,不害和议大计。”
李若水的第三份札子,主要记述了自己在河北的所见所闻:
“臣等自深州入金人乱兵中,转侧千余里,回至南关。凡历府者二,历军者二,历县者七,历镇寨者四,并无本朝人马,但见金人列营数十。官舍民庐,悉皆焚毁,瓶罂牖户之类,无一全者。
惟井陉、百陉、寿阳、榆次、徐沟、太谷等处,仅有民存,然已汉蕃杂处。祗应公皂皆曰:‘力不能支,胁令拜降。’男女老幼,遭金人陵铄日甚一日,尫残穷苦,状若阴幽间人。每见臣等,知来和议,口虽不言,意实求告,往往以手加额,吁嗟哽塞,至于流涕。
又于山上,见有逃避之人,连绵不绝,闻各收集散亡士卒,立寨栅以自卫,持弓刀以扞敌。金人屡遣人多方诱之,必被剿杀。可见仗节死义,力拒金人,真有恋上之意。
惟河北河东两路,涵浸祖宗徳泽垂二百年。昨因蔡京用事,新政流毒,民不聊生。继而童贯开边,燕云首祸,搜民膏血,以事空虚。丁壮疲于调发,产业荡于诛求。道路号呼,泣诉无所,涂炭郁结,谁其救之?
陛下嗣位之初,力行仁政。独此两路,边事未已,未沐醇醲之泽。今敌骑凭陵,肆行攻陷,百姓何知,势必胁从。而在邑之民,无逡巡向敌之意;处山之众,有激昂死难之心。可谓不负朝廷矣!
哀斯民之无辜,服斯民之有义,愧起顔面,痛在肺肝。以陛下忧民之心,爱民之切,而主议用事之人,前后误国,陷之此地,可为流涕,可为痛哭!言而及此,实触忌讳。然臣等区区忠孝之心,目击其事,不忍不以上闻。伏望陛下深轸圣宸,薄采愚说,下哀痛之诏,慰民于既往,思救援之计,拯民于将来,上答天心,下慰元元之望。”
应该说,李若水的这三份札子送达的很及时,也很有参考价值。特别是,它向朝廷提供了许多有关斡离不与粘罕,以及河北现实状况的珍贵信息。例如,作为皇子斡离不与国相粘罕,究竟谁地位高,谁说了算?斡离不与粘罕各有什么性格特点?他们二人对宋朝态度有无差别?究竟谁的军事实力更强?他们有无长驱直入的可能?河北官军的活动情况怎样?河北民间抗金组织情况怎样?等等。
这时候,真定府失守的边报也恰好送达朝廷,这正好可与李若水札子提供的情况,互相印证。
宋钦宗阅后,“大以为忧”。他让宰执大臣们赶紧商议对策,拿出应对的办法。
唐恪、聂昌、耿南仲等宰执大臣经过一番商议,他们一同向宋钦宗禀奏道:“真定失守,乃通判献城于贼所致,不然,岂能破也?中山、河间两镇仍巍然屹立于河北。这标志着与金人谈判的砝码,仍掌握在朝廷手中。”
宰执大臣们的意见是,不能被金人攻下一两座城池而吓住。目前,要进行两手准备:一是继续和谈,二是继续坚守领土。如果实在是谈不下去了,就割让三镇,答应金人的要求。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松这个口。这个方针,这个指导思想,是既定的,现在不能变。
宋钦宗点头同意。但他考虑再三,觉得河北河东已没有合适将帅,要想守卫领土,非得广招英豪之士不可。于是,宋钦宗决定接受李若水的建议,下哀痛之诏。诏曰:
“朕通好邻国,屈己增币,无所不至,所以保守疆土,全养生灵。敌未退师,攻陷城邑,每闻边报,痛切朕心,已令尽召天下之兵矣。
凡尔州郡,岂可撄城自困,坐待其毙?今仰河东河北诸路帅臣,传檄所部州军,各得便宜行事。合纵连横,相为救援,见便即动,无拘一律。其见任官吏能与乡里豪杰率众捍敌,保守郡邑,大者宠以公爵,次者授以节钺。或召用于朝,或世袭其地。各宜体国,奋然自效,无使乡里坟茔坐受残破,父母妻子生致离散。
朕祈于皇天,告于宗庙,北顾流涕,明告此言,忠臣义士,宁不动心?故兹诏示,想宜知悉,仍仰宣抚使遍行告谕。”
哀痛之诏颁布下去之后,据说,京城士民百姓但凡读到诏书者,无不泣下而呜咽。
一方面,宋钦宗对金人在两河地区驰骋用兵,干着急,而又无可奈何;另一方面,自从朝廷揭批“六贼”以来,大批官员受到影响,得不到信任和使用,宋钦宗感到人才日益缺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