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所谓‘是口尚乳臭’者(《汉书·高帝纪》:“是口尚乳臭,安能当吾韩信?”),其李纲之谓乎?且其行军用兵,只知袭童贯之迹。还妄自尊大,僚佐罕见其面。独智不能用贤,果致败衄,损国之威,使金人复扰河朔,致朝廷再遣使议和。伏望陛下早正其十罪,大奋乾刚,特赐窜黜,为人臣怀私误国之戒。”
对于指控李纲的这十大罪状,宋钦宗其实也未必全信。但李纲负责救援太原失败,这是一个明摆着的事实,若不有所惩戒,众臣不服也是很正常的。宋钦宗于是下旨,免去李纲知扬州一职,令其前往杭州,以观文殿学士身份提举杭州洞霄宫。
然而,臣僚们对于如此处置李纲仍不满意,他们要继续深入揭批李纲。于是,又有臣寮上奏说:
“昨者,金人围攻太原,久而未解,知枢密院李纲领兵救援,兵甲非不多也。授予属官共七八十员,抽差人役达六十名。不辨能力有无,皆召至幕府,致使幕府杂乱,军政出于多门,临时漫无成算。偏裨将领不知禀令,士卒临阵自相残践。以守则不攻而溃,以战则未斗而逃。斩将不报主帅,生擒则非金人。兵卒逃散,金帛散失。李纲既告罢,其属官或托故差出,或随其前来,各带银券,不废薪给,所谓法度纪律一切无有。以此行师,欲求决胜,臣未之闻也。
大帅自当亲临战阵,以护诸将,决求成功。李纲却坐于怀州,离军前有数百里,缓急何以及事?其幕府参议、机宜、管勾当公事等官员人数众多,又多为晚进后生,李纲傲然略不咨问。李纲每日朝夕相处者,只有邹柄与张牧而已。其余僚属将佐,唯早晚一揖而退。若有所建明,须先请邹柄张牧为之传导,然后得见。故人多有怨言,终以无助而败事。况邹柄张牧白身得官,何尝知军旅之事?李纲将数十万之众,而决谋于此二人,可谓疏谬之甚。闻李纲初欲驻隆德,因邹柄张牧极力反对而不得往。及军势稍沮,李纲则急督诸将,致使士卒忿怒。
下情不通,十羊九牧,无所适从。太原失守数日矣,李纲在军中尚不得知,何以望其能先事而料敌哉?误国损威,莫此为甚!
观文峻隆,宫祠优游,非所宜得,愿赐黜夺以协师言。邹柄张牧赞佐误事,亦当追夺前命,以明国威,以肃军政。”
对李纲的这些指责,大多数是有事实根据的。当然,有些情况并不是李纲所能左右的。无论从战略部署来看,还是从战场指挥来看,此时宋朝在军事上都是一片混乱,一塌糊涂。现在,臣僚们将导致混乱的责任都一股脑推到了李纲身上。
宋钦宗不得已,只好下旨免去李纲一切职务,只提举杭州洞霄宫;邹柄、张牧也一同免职,差往别处。
然而,臣僚们对此仍不满意。他们仍然要揭批李纲,又重新网罗了李纲十大罪状,非要给李纲治罪不可,非要将他批倒批臭不可。
宋钦宗无奈,只好又下旨,责授李纲保静军节度副使,安置到建昌军(今江西南城)。
对于十大罪状,李纲不服,上书辨白,又遭到臣僚们的猛烈还击。宋钦宗于是再下旨,将李纲安置到更远一点的宁江军(今重庆奉节)。
九月十九日,正当朝廷大臣们忙于揭批李纲罪行之时,金使王汭来到东京。王汭是金军右副元帅斡离不派来的。斡离不在给宋钦宗的信中表示,宋朝必须割让三镇之地,现在已别无选择。因为太原一镇已经被他们占领,其余两镇也不可不割。
唐恪与耿南仲接见了王汭。王汭对他们说:“大金地域广阔,并非一定要得到三镇。但朝廷既已许之,不宜背约。假使南朝能答应,大金也不一定会接受,大金最看重的是信义。信义者,邻国之宝也,岂可去之?假使南朝不肯割地,金人以失信责南朝,提兵再来,则何以御得?”
王汭所言,可谓连哄带骗,诡计多端。他的目的无非是想完成割地使命,遂指天地为誓,纵横其说。
唐恪与耿南仲认为,王汭所说有道理。他们主张直接将河间、中山两镇割给金人,这样两国就可彻底解决争端,金人则罢兵以和好。
但是,宋钦宗对太原之失仍耿耿于怀,他十分珍惜河北这两座重镇,他觉得这两镇是保障京都地区安全的一个重要屏障,最好还是不要割让,最好还是争取以赋税换土地的办法来解决。
其实,刚开始时,斡离不同意以赋税换土地这个方案,王云曾快马加鞭从燕京赶回来传达这个意思,但被吴敏当场否决,朝廷遂没有采纳。当然,即使朝廷采纳,也未必行得通,因为粘罕反对,粘罕坚持要得到三镇土地。斡离不注重于财富,对于土地似乎并不是很看重。而粘罕则不言金银,专论三镇。由此可见,斡离不与粘罕这两个金军元帅,在对待宋朝政策上是有严重分歧的。而现在,河东太原已经被粘罕武力占领。中山、河间两镇都在河北,都在斡离不的目标任务范围之内,所以斡离不特遣使者王汭前来说明情况。
目前,对于金人来说,其目标就是割让河间中山两镇;如果宋朝不割让,那么就趁机出兵武力占领。金人已经看明白,宋朝军事力量不行,武力夺取两镇完全有取胜把握。而对于宋朝来说,无非就是两个选择:要么将两镇割给金人,以换取和平保全信誉;要么拒绝割让,组织军事力量对抗金人,在军事上击败金人。
然而,宋钦宗与他的大臣们,既不选择割地,也不选择抗战,他们选择了以金钱换土地这个老办法来解决问题。他们不知道,这个办法,只有在两国军事实力不相上下的情况下才会好使。现在军事实力明显不对等,岂能不失败?再说,割让三镇,是一个整体问题,应实行同一办法。太原已被金人占领,河间、中山岂能单独采用赋税换土地的办法?显然已不可能,而且斡离不已派人来东京明确告知。宋朝君臣对此却缺乏应有的认识,足见其政治水平之高低。
宋钦宗的执政大臣们,内斗可谓花样百出,而面对外敌则束手无策,如同弱智,屡屡被世人所耻笑。
二十、真定失陷
八月二十日,斡离不率兵从保州出发南下,比粘罕晚出兵三天。他调遣诸将分头进攻,先派遣耶律铎击败雄州一带的宋军,又派遣那野等进攻中山府。
中山府是宋朝在河北地区的军事重镇和仓储要地,城池高大坚固,三道城门皆是瓮城,护城河又宽又深,而且城上武器装备也比较先进,既有滚木礌石,又有排弩与火炮,可谓易守难攻,坚如磐石。
斡离不去年南下时曾攻打过中山府,遭到了时任中山府路安抚使詹度的顽强抵抗。当时,金军一连攻下三十多个州县,很想乘势一举拿下中山府。然而,斡离不虽多次组织攻打,始终难以攻破,还损失了大将芬徹胜额,以及数千金兵。最后,斡离不不得不领兵绕城而过。
詹度后来奉旨调入京城。现在,守卫中山府的安抚使是陈遘。他曾任河间府知府,斡离不去年南下时也曾进攻过河间府,他全力拒守,保住了城池,曾受到宋钦宗嘉奖,加授为资政殿学士、光禄大夫。
这天,斡离不来到中山府城外登高瞭望,见城池依旧巍然耸立,防守坚固,听说城内是老对手陈遘负责守御,感觉短时间内难以破城。金兵尝试了几次攻城,皆以失败告终。斡离不只好再次绕城南下,攻占新乐县(今河北新乐)。
听说西路军已占领太原,斡离不担心粘罕功劳超过自己,于是一方面派王汭出使大宋谈判,另一方面加快军事行动步伐。
斡离不将下一个攻取目标锁定为真定府。真定府的战略地位可与太原城相媲美。真定府控太行之险,绝河北之要,西顾则太原动摇,北出则范阳震慑。所以,宋祁说:“河朔天下之本,而真定又河朔之根本。”如果夺取真定府,那么,东路金军就可向西与西路金军连成一片。
斡离不通过侦察得知,在真定府西南井陉一带,集结着宋军四万多人马。斡离不决定在攻打真定府之前,先将这部分宋军消灭掉。于是,斡离不指挥东路金军主力绕过真定府,直奔井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