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软禁龙德宫
三月二十八日,李纲又递上一份辞职报告,说:“今早进对,与大臣议论不合,遂诋臣以士庶伏阙之事,疑臣结构,至欲御史根治。伏念臣备位枢管,横遭诬蔑,有玷国体,宁不动心?”
宋钦宗在辞职报告上御批道:“依已降旨不许,搬出启圣院,依旧赴院供职。”
李纲看了宋钦宗御批后,并不遵旨照办,而是紧接着又写了第三份辞职报告,说:“…况因廷对,同列议论,偶有不合,遂遭诋诬,苟包羞忍耻,强颜取容,不唯有玷国体,亦将取轻于陛下,其何以协赞帷幄之谋,折冲万里?”
宋钦宗在这份报告上御批道:“可赴院供职,不得再有陈请,今封还卿奏。”
细看一下李纲的这三份辞职报告,其侧重点各有不同。第一份中,他并未说出辞职的真正原因,反而流露出嘲讽的意味。在第二份和第三份报告中说出了真实的原因。很明显,李纲是以辞职为要挟,给宋钦宗施加压力。李纲这样做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希望宋钦宗能够惩处耿南仲。可是,耿南仲与宋钦宗是何等铁的关系?宋钦宗怎么可能处罚耿南仲呢?
其实,宋钦宗心里也很清楚,李纲这是在赌气,并非真要辞职。这天,宋钦宗派御药内侍去启圣院传旨,令李纲上朝觐见,并令内侍将李纲押赴枢密院处理公务,李纲无奈,只好离开启圣院。
四月一日,宋钦宗要到宁德宫去看望太上皇后,又派御药内侍去给李纲传旨,令李纲扈从。可是,李纲并不从命,他给宋钦宗写信说,自己“夜来伤风,头目昬眩”,实在难以随班从驾,无法前往。
四月三日,宋徽宗车驾浩浩荡荡地来到东京城外。宋钦宗亲率百官从宜春苑出来,至郊外奉迎。徐处仁以扈驾礼仪使身份统领禁旅,紧跟在宋钦宗身后,部伍一派肃然。李纲以京城守御使身份,在新东门内迎拜。
宋徽宗头戴栗玉并桃冠,身穿销金红道袍,一身道士打扮,乘坐着色彩斑斓的七宝辇车,从兴宋门入城。京城百姓闻讯而来,夹道观看,无不欣喜。见此情形,宋徽宗心情很是舒畅,多日来盘桓在心头的疑虑一扫而光。
在宋钦宗陪伴下,宋徽宗顺利回到了龙德宫。这是他熟悉的地方,这是他在江南朝思暮想的地方。然而,他可能没想到的是,这里也将成为软禁他的地方。
随后,宋钦宗还是采纳了耿南仲的建议,下令将宋徽宗身旁内侍全部去除。于是,内侍陈思恭、萧道、李琮、张见道等十人一并贬黜,不许入门,胆敢留下者斩。
李纲见自己的抗议毫无效果,最终还是耿南仲获胜,心情非常低落,非常失望。
当时,怎样处置宋徽宗身边的内侍,的确是一个很敏感很棘手的政治问题。
早在三月二十一日,李纲去南京奉迎宋徽宗时,宋徽宗就曾拿出一份尚书省札子给李纲看,上面写着:“朝廷有命令,行宫内侍十人皆安排在外宫观,不得入京城。”
宋徽宗对此很不满,说:“此辈,皆是日在左右梳头系裹,不可缺之人。”
李纲说:“如果圣意欲留这些人在身边,那么,容臣携带此札子回京,奏知皇帝,由皇帝决定怎么处理。”
宋徽宗说:“其中有两人是童贯的亲戚,可以不留。”
李纲回京后,立即奏报此事,宋钦宗明确表态:关于龙德宫中内侍的去与留问题,由太上皇自行决定。
然而,现在宋徽宗回到龙德宫后,一切都变了。李纲愤愤不平,觉得自己被欺骗被利用了。第二天,李纲又写辞职报告,恳请宋钦宗免去自己的枢密院职务。
宋钦宗连下两封手诏,令李纲复职。一封手诏说:“卿忠义之志,朕所素知,方国家多难,实赖共济,不得再有,请便赴院供职。”
另一封手诏说:“卿屡贡封章,恳求去位,自陈危恳甚骇。予闻乃者,虏在近郊,士庶伏阙,一朝仓卒,众数十万,忠愤所激,不谋同辞,此岂人力也哉!不悦者造言,何所不至?故卿不自安。殊不知,朕深谅卿之不预知也。前日宰执台谏,沮师败谋,隔塞公议,已悉罢逐。方今四海所赖以为辅佐者,多聚庙堂,朕于任贤勿贰,去邪勿疑,自以为庶几焉。卿其深体朕心,亟安厥位,以济国事。”
宋钦宗见李纲仍然不答应复职,于是,令太宰徐处仁和少宰吴敏,亲自前去传旨,请李纲复职,李纲还是不答应。
宋钦宗无奈,只好将李纲召至内殿,当面加以抚慰,说:“贼马刚退,正赖卿协助渡过艰难,今却突然辞职,什么原因?前事不足介怀,为了朕,请你留任吧。”
宋钦宗话说得很是恳切。
这样,李纲只好呈上谢表,受命就职。虽然李纲最终还是没能击败耿南仲,但也算是赢得了足够的面子。
将宋徽宗身边的内侍罢黜之后,宋钦宗还不罢休,又将宋徽宗的心腹宦官王仍、邓文诰等,以“图欲离间两宫、妄意传播”的罪名罢黜,并下令,让开封府审问宦官梁忻等人。同时,安排自己信任的谭世绩、李熙靖一同主管龙德宫。名义上是为了更好地照料太上皇,实际上是为了更严密地监视太上皇。
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宋徽宗心里很清楚。他经常拿出一些财物分给身边人,笼络他们,希望通过他们了解到一些外界的信息。宋钦宗对于宋徽宗的一举一动都很关注,很警惕。获悉这些情况后,他立即令开封府派人去龙德宫,将宋徽宗分发的那些财物统统予以没收。
至此,宋徽宗已被宋钦宗完全彻底地软禁了起来,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基本上已经隔绝,可谓插翅难飞。宋钦宗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就是一个,不让宋徽宗干预朝政,防止他复辟。
当时,宋朝与金国仍处于战争状态,局势其实仍很紧张。斡里不的东路军虽已退至燕京涿州一带,粘罕的西路军也已退至太原一带,但仍在继续围攻太原城。
宋徽宗虽然并不太可能知道这些信息,但他不可能不考虑局势,不可能不考虑安危。宋徽宗觉得,“金人必再犯京阙”,东京城仍不安全。于是,他给宋钦宗写信,建议“请帝留京师治军国事,欲自往西京治兵。”
对此,宋钦宗向吴敏咨询意见。吴敏想了想,回答道:“不可也。上皇在南方时,已有截留诸路兵之意,今幸归京师,陛下问安视膳,全孝道足矣。岂可以军旅之事累之乎?”
宋钦宗明白,吴敏的言外之意是,好不容易设套将太上皇套回来了,怎么可能前功尽弃呢?
后来,天宁节那天,即宋徽宗四十四岁生日那天,宋钦宗率群臣来到龙德宫,给父亲上寿。宋徽宗很高兴,满饮一杯,接着又倒满一杯让宋钦宗喝。宋钦宗端起杯子刚要喝,耿南仲忽然用脚轻踩了宋钦宗一下,提醒他不要喝,以防酒中有毒。于是,宋钦宗坚决推辞,“不敢饮而退。”
宋徽宗见状,放声号哭。第二天,宋钦宗下令在龙德宫张贴黄榜,榜上说:“捕间谍两宫语言者,赏钱三千贯,白身补承信郎。”从此,“两宫之情不通矣”。
再后来,宋徽宗闻听金兵又大举南下,他又给宋钦宗写信,建议皇帝与自己立即出城,分头组织兵马抗敌。如果宋钦宗那时能接受这个建议,及时撤离东京,那么父子俩就很可能避免被俘,北宋也不可能迅速亡国。
然而,宋钦宗毫无战略远见,毫无政治主见,又一次拒绝了宋徽宗的建议。等到宋钦宗明白宋徽宗的良苦用心之时,大势已去,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