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有人向李纲报告说:“梁方平也是内奸,因为他也是内侍官。”
李纲将梁方平召至帐中,下令逮捕。梁方平不服,问李纲:“我何罪之有?”
李纲回答说:“你有罪没罪,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有什么话,去跟御史台的人说吧,我这里不是定罪的地方。”
从这天开始,凡是参与守城的内侍官,全部被李纲免职。
其实,关于内侍官通敌之事,并没有直接证据,都是些捕风捉影、牵强附会之事,存在不少疑问。当时,无论是民间还是军中,对内侍官都没有好感。人们以为朝政之所以紊乱,都是这些人造成的。屠杀内侍官,是当时掀起的一股蔓延不止的风潮。
那些从城墙上掉下去的内侍官,也不一定是跳墙自杀,也有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在城墙上守城的,并不都是正规军兵,也有一些市民百姓,成分很复杂。当初,京城戒严时,城墙上设有楼橹,以及大礮、弓弩、铠仗之类的军事器械,皆是元丰旧制,器械有余,而兵力不足。后来,李纲发动群众抗敌,下令百姓与军士同上城墙,相杂守御。后来又安排内侍官登城,分区域负责统领。官兵百姓与内侍官之间,不断产生矛盾与摩擦。而内侍官往往态度蛮横,作风粗暴,动辄训斥乃至鞭笞军兵与百姓。所以,军兵和百姓对内侍官很反感,有人甚至恨之入骨。现在,到处都在杀内侍官,也很有可能有人趁机,将某些有仇的内侍官推下城去。
关于逮捕梁方平,也存有疑点。梁方平弃黄河而逃,后果严重,影响极坏,理应按军法治罪。但指控他是金人内奸,恐怕并无事实根据。
百姓们痛恨内侍,并不是偶然现象,是有深广的社会背景的。据《靖康录》说,从宣和以来,许多内侍都有自己的宅第,如果宅第旧了或者觉得小了,需要翻盖或拓宽,则往往以合法的名义占用左邻右舍。名义上给以补偿或土地置换,其实就是强拆。有的人家,有累世聚族以居的屋舍也被掠夺。被夺去之后,则无所托身,“惟与妻子日夜号哭告天而已”。现在爆发的劫杀内侍官现象,从实质上看,不过就是百姓积怨已久的怒气乘乱宣泄而已。
第二天,劫掠之事还时有发生,浮浪之徒的暴行仍很猖獗。李纲下令,凡是从内侍家取走的武器装备,要一律交到守御使司进行登记。首提倡议者,以及积极参与者,也要来登记,准备进行奖赏。很快便有二十多人前来报名领赏。后经审问,这二十多人所说情况完全属实。李纲随即下令,全部逮捕,全都斩首示众。其余参与者,暂不追究,全部赶走。此举引起全社会极大的震动。从此,民情安顿收敛,那些不法之徒再也不敢带头闹事了。
对于处理社会治安问题,李纲很有手腕,从不手软。当初,金人刚抵达城外时,李纲宣布全城戒严,昼夜巡城,以防发生内乱。后来逮到一个偷盗袄领的,一个强取妇女布绢的,还有一个诬告平民为奸细并将人砍伤的。李纲下令:全部斩首示众。全京城为之震骇,歹人惧怕,不敢妄动。
从此,近一个多月以来,白天从未发生过偷盗事件。城内虽多处用火,也从未发生过一次火灾。
四十五、撤军
在处理太学风波的同时,宋钦宗还在处理着斡离不提出的更换人质一事。斡离不提出,放回康王,用皇叔越王和驸马曹都尉替换;放回张邦昌,以李邦彦、吴敏二人中选一人替换。
宋钦宗原来的想法是,只要金人撤军,不管什么条件都可商量。但是,派皇叔越王去做人质,此事不能商量。越王名叫赵偲,是宋神宗第十四子即宋徽宗的弟弟。在宋钦宗看来,当侄子的派叔叔出去做人质,这是大逆不道,无论如何也不可。宋钦宗素以孝道而闻名,如果这样做,自己岂不是名誉全损,以后还凭什么治理天下?
宋钦宗决定派五弟肃王赵枢前去,换回康王赵构。对此,斡离不已经同意。另外,李邦彦已经免职,已失去做人质的资格。吴敏是首倡禅位之臣,被宋钦宗视为心腹,也不能去做人质。现在太宰职位空缺,在吴敏建议下,宋钦宗任命张邦昌为太宰,让他继续留在金军做人质。至于妹夫曹晟去做人质,宋钦宗已征求妹妹荣德帝姬的意见,妹妹表示同意。
二月初六,宋钦宗先派妹夫曹晟到金军去,并让他捎给斡离不。这封信比较长,可谓感情沉痛,可谓谎话连篇,既能反映当时的社会现实,也能表现出宋钦宗的心态:
“大宋皇帝致书于大金皇子郎君:
承蒙派遣计议使副王汭、耶律宁,同宇文虚中一起入宫,伏承书翰,辞情恳曲,深佩忱诚。此次大军南来,自抵京邑,敦讲旧好,许约盟书,宗社载安,生灵宁息,是皆不赀之恩,怀感何已。使节往还,既同络绎;和好之厚,誓信弥坚。
没想到,城外军兵辄敢不遵号令,妄举甲兵,夜犯军寨,以卵投石,自取败亡。初闻惊骇,不知所措,惟恐贻怒皇子郎君,来责败盟之咎,疑似难明,烦辞何益?现在,承蒙仁哲深谅此情,自非曲示欢和之意。愧谢之深,言不能究。且两军强弱之形、多寡之势,三尺之童可料而知。以弱敌强,以寡犯众,虽甚愚者皆知不可。何况讲信修睦,将近一月,彼此相照,大事已成,岂能以目前小利,失久远之计,而违其初心哉?此理灼然,不待辨析。又且心膂之臣、手足之爱,在军中为质,岂不爱惜?
闻听军兵曾聚集,约日攻城,后来严令一宣,不久即退,既钦佩约束之明,又感荷恩德之厚。
昨日,城中军民数万赴阙,诋骂宰执,杀戮宦官数人。两日之间,辅臣罢免甚众。太宰李邦彦屡乞致仕,门下侍郎赵野亦休假不出,中书侍郎王孝迪、左丞蔡懋皆罢政事,枢密李纲出任大名知府。王汭曾看见,现在只有枢密吴敏、新任左丞耿南仲、新任枢密宇文虚中以及李棁四人,在朝处理公务。事已至此,惟有诚实。若皇子郎君不念孤危之迹,不谅哀痛之诚,虽罄竭语言,无复可望。倘蒙矜念,许存赵氏社稷,保全亿万生灵,敢祈大恩存留现任政执官,粗立朝廷,稍安众望。
现任命张邦昌为太宰,且令他前去交割地界,或者再派遣门下侍郎赵野为质,请皇子郎君高裁。现先遣曹都尉前来。越王以叔父之尊,平日需要奉侍,不能离城,况且侄子派遣叔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已决定遣弟肃王赵枢前去,希望依原约只至黄河,并请将康王先行遣回。
姚平仲逆天误国,应该殛诛,早已下令四处根寻,现得知其已死于战场。此事虽是臣下私自违命邀功,亦有失察,负惭饮涕,无以自明。
关于金帛骡马之事,已输送金五十一万七千三百两、银一千四百三十万二千六百两、绢一十万匹、表四十七万匹。已竭尽府库旧积,已尽力而为,不可再多。其余数目,候撤军之后,道路通畅,从四方取之,按原数输送。已缴纳骡六百头、马五百四十七匹,其余皆尫瘁瘦疲,因平素不养在城中。另外,马尚有千余匹,希望能留下作为皇宫禁卫之用。
事至今日,何事岂敢不从?承蒙再造,则天地同功;若遭一谴,则社稷立陨。幸今日之矜容,观他时之改悔。或有违誓约,不顾大恩,天实临之,祸败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