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燕京城里有传言说:“常胜军可能要发生兵变。”许采听到消息后,急忙向蔡靖报告。蔡靖颇以为疑,不太相信。这时,转运使吕颐浩和廉访使梁竞等人,一起来到蔡靖家。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力劝蔡靖赶紧下令,弃燕京城而南撤。
安抚司勾当公事吴激说:“现在,趁金军尚未围城,蔡公可率军退出燕京,以求自保”
许采反对出城,他分析说:
“唐室之乱时,如李、郭诸将,曾有退保者。但他们各提重兵,或以此地未便,或就水草,或就地势。然而现在,燕京城乃蔡公所治理之地,与上述情况皆不同。所以,吴激之言是错误的。蔡公若是听其建议,弃城而逃,等到他日,弃城之责任必将由蔡公一人承担,蔡公不可不察也。再说,如果常胜军知道蔡公率众而逃,郭药师等人必会以此为藉口,将蔡公等人抓捕,请蔡公深思。你们想一想,出城而逃,又能逃往哪里?”
蔡靖听后,深以为然。
吕颐浩、梁竞以及吴激等人听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已现出愤怒之色。
三十六、选择
东路金军侵入宋境后,进军非常迅速。短短数日之内,松亭关、韩城镇、符家口、石门镇、野狐关、古北口等地,皆已失守。把守各关隘的宋朝官军,望风而溃。檀、顺、景、蓟等州,“闻贼声皆溃叛”。
十二月初八早上,蔡靖率领诸监司官员来到常胜军驻地,拜会郭药师等将领。郭药师将昨日白河之战战况,以及下一步打算,向大家做了简要介绍。
郭药师说:“昨日之战,药师以骑兵大败金人,追逐三十里,金人逃走。下午,发现步军没有跟进,以为战败也,遂下令驰归。后来得知,乃是令徽不战先退,步军随之被金国太子所追。追至潞县,太子见其军没有跟进,遂停止追击,亦向东而遁去。今暂且收拾军兵,入城以待。待金人至城下,出兵尽死一战。如若不胜,则拥兵而南撤,以待救兵之至。”
张令徽问:“朝廷能派来救援兵吗?”
没等蔡靖回答,转运使吕颐浩抢先说道:“必无。”
张令徽又问:“朝廷能运来粮草吗?”
吕颐浩又回答说:“不能运来。”
张令徽于是沉默不语。郭药师与刘舜仁也不吱声。
吕颐浩说:“师败退兵,古亦有之。不若退至雄州,以图后举。”
张令徽表示反对,说:“常胜军家属近十万口人,都在燕京城里,如何出得去?若轻率出城,必将造成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郭药师与刘舜仁互相望了一眼,都点头同意张令徽的看法。
蔡靖说:“我当以死守城,诸公何如?”
诸监司官员都不表态,不表态也是一种选择。沉默了一会儿,提举常平使沈琯表态说:“某闻难以来,义不独去,惟有一死,愿与蔡大学一同守城。”
所谓诸监司,是指转运司、提举常平司和提点刑狱司这三个司。宋朝中央政府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在全国每个路设置四个司作为中央派出机构,即安抚司(帅司)、提点刑狱司(宪司)、提举常平司(仓司)和转运司(漕司)。其中,帅司使由所在地方州府长官兼任,漕、宪、仓三司使由中央派遣。三司使除了各司其职外,还要代表中央负责对路内所辖地方官吏进行行政监督。所以,这三个司又通称为“监司”。诸司长官官品有高下,序位有先后,但彼此无隶属关系,是互察关系。他们各自拥有独立的机构与官员,分属于中央即朝廷不同的部门管理。
郭药师表态说:“蔡大学既然决定以死守城,药师是帅臣,亦当以死报赵皇。其余监司,要去者自去。”
吕颐浩问:“郭将军可否派常胜军百人,护送监司家人出城?”
郭药师一口拒绝:“常胜军不可遣。”
散会后,蔡靖与沈琯等人一同回到燕山府府衙。只见府衙内一片混乱,大小官员们都在收拾东西,打算逃遁。蔡靖警告说:“若监司帅臣皆逃遁,常胜军以此为由而叛变,则必有赤族之事!”
沈琯说:“走,有生之道,而未必不死;守,有死之道,而未必不生。”
转运司副使李与权开玩笑说:“对仗很严谨啊。”
沈琯又说:“某虽孤寒,今族中做官者尚有十四五人。若一身死于此,则众族人可以继续做官;如或不然,则全族人不可复仕官宦矣。若逃跑出城,为金人所杀,或被常胜军抓回,其受辱又愈甚。”
众人听了沈琯这话,皆默然不语。
蔡靖对沈琯所言很赞赏,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沈琯说:“将来,靖为国而死,得入忠义传。沈公胆大,将身而来不畏死,亦当附在吾传之后矣。”
面对金军入侵,蔡靖与燕山府诸司官员们,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他们除了以死明志以外,似乎束手无策,再也没有其他解决危难的办法。他们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郭药师与常胜军身上。
然而,就在昨天夜里,负责把守燕京城东北门的刺史皇贲,已暗中派人出去联络金军,表示可以打开城门为金军做内应,并请示斡离不:“不知太子是要活的郭药师,还是要死的郭药师?”
今日早晨散会后不久,郭药师便得知了此事,而且,他还知道皇贲背后的主谋,便是张令徽与刘舜仁。
郭药师为求自保,决定向金人投降。他令儒林郎王枢起草降表,降表中说:
“待时而动,动静固未知其常;顺天者存,存亡不可以不察。臣素提一旅之师,偶遭六百之运。亡辽无可事之君,大金有难通之路。宋主载嘉,秦官是与,念一饭之恩必报,则六尺之躯可捐。虽知上帝之是临,敢思困兽之犹斗。昔也东征,虽雷霆之怒敢犯;今焉北面,祈天地之量并容。…”
其实,白河之战,常胜军与金军杀伤基本相当,金军也没有绝对把握一定能够战胜常胜军。然而,由于张令徽与刘舜仁的叛变,导致郭药师对常胜军绝大部分兵力已失去了控制。
目前摆在郭药师面前的路,其实有两条:一是投降金人,二是平定常胜军内乱,肩负起保卫燕京城的重任。如果郭药师选择第二条路,不管成功与否,他必将英名长存,光照丹青。然而,郭药师选择了第一条路,选择了一条叛变之路、遗臭万年之路。
金国兵分两路入侵宋朝,东路军最先出兵,西路军出兵稍晚。西路军于十二月初六从云中府出发,很快便进入宋朝忻州、代州之境。当日,代州边关向太原宣抚司发出紧急报告:“金国遣使前来,大军与使人一同出发,直奔马邑(今山西朔州)而扎营。”
十二月初七早晨,童贯获得消息后,当即来到太原府府衙,当面告知太原府知府张孝纯和张孝纯的儿子机宜张浃:
“金军已悍然入侵,现在形势很危急,本司必须立即回京赴阙禀议。现已下令起草劄子,送去照会金人,正在选择出使之人。本司来日便行。”
张孝纯闻言震惊:“金人既已渝盟入寇,大王应当在此勾集诸路军马,并力抗击。今大王若离去,人心必骇散,这岂不是将河东路弃与贼人。河东路既失,则河北路岂能保耶?且乞请大王驻司在此,共竭死力,率众报国。如今,太原府路地险城坚,人亦熟悉战斗,金贼未必便能攻破也。”
童贯望着张孝纯说:“贯只是承宣抚,不系守土。若宣抚司驻此经营,却要帅臣做甚?此是张公职事,且须勉力!贯到京禀奏,即日便发诸路军马来策应。即使贯留此,亦两无所益。”
张孝纯一听童贯还是坚持要走,愤然而起。他走到自己座位与儿子张浃座位中间时,击掌大呼道:“平时,见童太师经常做出胆大的模样,可事到临头,却如此畏懦!更不顾身为大臣,应当为国家捍御患难。现在却一心只想逃窜,这是甚节操!”
说罢,张孝纯回头望着儿子张浃说:“休!休!咱自家父子与他死守!”
童贯与张孝纯发生激烈争吵的事,很快就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