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故事会之五十八:离间骨肉远交近攻寒门士子甘为刀剑
《资治通鉴》卷五周纪五周赧王姬延四十五年(辛卯公元前270年)
不惜以命求聊天的范睢终于获得了一次和秦昭襄王嬴稷见面的机会,嬴稷安排王稽将范睢带到自己的离宫(注:都城之外的王宫),进宫后范睢假装不认识路,独自逛进了通往内宫的永巷。
没多久,嬴稷要从宫里出来,开路的太监见范睢在永巷里东张西望,大吼到:“什么东西在这儿瞎晃悠,赶紧滚一边去,大王马上就要来了。”范睢一听嬴稷要来,扯着嗓子朝巷内大喊:“秦国那有什么大王?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而已。”
很明显,赌徒范睢憋了一年多,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他真的是来玩命的,虽然此时距主父偃说出“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亨耳。”的名言还有近一百五十年,但用这句话来形容范睢此刻的心态,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在不远处听到范睢和太监争吵的嬴稷,心头一紧,继而一阵激动,赶紧迎了过来,满脸歉意的说:“寡人早就该向先生请教了,实在是义渠那边的事有点急,寡人不得不得早晚请示太后;如今义渠事了,寡人终于有机会当面请教。我是个大意糊涂的人,咱们今天就以宾主之礼相叙吧。”
范睢见睥睨天下的秦王如此谦恭下士,想起自己在魏国的往事,心中一阵翻涌,赶紧辞谢还礼不提。而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心惊肉跳,面色凝重,他们都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屏退左右,宫中空无一人后,嬴稷挺直身子跪在坐席上慎重的说:“先生何以赐教?”范睢“嗯嗯”了两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挺直身子问了一遍,范睢又“嗯嗯”了两声依然没有说话。这样反复三次之后,嬴稷再次挺直身子说:“先生这是终究不肯赐教吗?”“也不是微臣不肯说,姜子牙遇到周文王时不过是个在渭水边钓鱼的老头儿,和文王没什么交情可言,一番言语后却被文王立为太师,同车而归,那是因为他们聊的足够深入,也正因如此,文王才能在姜子牙的帮助下成为天下共主。假如文王因为跟姜子牙不熟而不愿与之深谈,那就没周朝这回事,周文、周武二王也就不可能靠姜子牙成就王业。微臣客居秦国,与大王亦无半点交情,而我要说的都是匡扶君王之事,难免有离间骨肉至亲的嫌疑,微臣愿以一片赤诚效犬马之劳,但实在不知大王听了我的话会怎么想。所以大王您连问了三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臣并不是因为畏惧而不敢说话。就算我知道今天说了,明天就得去死,我也不会逃避。如果大王果真能按我说的去做,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为厉,被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
况且,以五帝之圣要死,三王之仁也要死,五伯之贤仍要死,乌获、任鄙之力,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之勇亦难免一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可免也。既然人固有一死,能够为秦国尽点心就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从前伍子胥被装在皮袋子里载出昭关,夜行昼伏,走到陵水,找不到吃的东西,饿得只能在地上爬,裸身磕头,鼓腹吹笛在吴国的集市中乞讨,终于振兴吴国,使吴王阖闾名列五霸。
如果我能像伍子胥一样在秦国施展我的智谋,就算把我关起来,一生都再见不到大王,而我的策略却得到执行,我也没什么好愁的。箕子、接舆漆身生癞,披发装疯,可惜对他们的主人毫无意义,如果我不得不像他们一样,但能够对自己认可的君王有所帮助,那也是我的荣耀。
微臣唯一害怕的是,我死之后,天下人见臣因尽忠而死,从此杜口裹足,再也没人愿意到秦国来。大王您上畏太后之威严,下惑于奸臣之惺惺作态,居住在深宫禁院之中,难逃左右近臣的把持,迷惑终身,不辨奸邪。长此以往,往大了说,秦国宗庙覆灭,往小了说,大王身陷孤危,这才是微臣最怕的。至于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胜于生。”
范睢憋了一年多的这番话,即是有策略的,又饱含着一个寒门士子多年的委屈和一生的志向,说着说着,涕泗横流。
阅人无数,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嬴稷内心此时也是浪潮翻涌。他觉得大家都厌恶说客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些人无论有才无才,说话实在是都不太靠谱,自己不过是给了他一年多的粗茶淡饭,那值得他如此感恩戴德,哭着喊着要以命相报?
但同时,范睢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真实又强烈的,不计生死荣辱,为了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抱负,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愿意干的气势又深深的吸引了他。嬴稷知道,要收拾心中那个不能说出口的对手,眼前这个在秦国了无牵挂,既有能力又不要命的张禄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死士。
所以当范睢说完后,赢稷马上挺直了身子道:“先生何出此言,秦国穷乡僻壤,寡人愚昧无知,先生屈尊至此,是上天给我机会让我依靠先生以存先王之宗庙。寡人有幸得先生赐教,实属上天怜悯,说明老天爷还没有放弃我。从此以后,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先生皆可有话直说,不要有任何疑虑。”得到嬴稷表态的范睢两眼含泪,深深的朝赢稷一躬到底,赢稷见状亦赶紧还礼。
起身后范睢接着说到:“大王之国,山河险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水、渭水,右陇、蜀,左关(函谷关)、阪(崤山),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而攻,不利则入而守,此王者之地也。秦民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此王者之民也。
大王占据地利人和。辅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制服诸侯应该就像用韩卢猎犬去抓跛脚的兔子那样简单,霸王之业,唾手可得,可惜的是大王之臣子多不称职。秦国之所以不敢向崤山以东进军,闭关自守十五年,与穰侯不肯为国尽忠,而大王的的谋划亦有所失不无关系。”
嬴稷看着范睢在心里嘀咕到:自我即位之后,秦国那个十五年闭关自守了?我已表态啥都听你的,你咋还跟这儿张口就来呢?这夸大其词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但随后还是又一次挺直身子笑道:“先生先说说寡人都做错了些什么吧。”
范睢见嬴稷不接魏冉的话题,知道附近可能仍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于是避开太后专权的内宫之事不谈,先说外事,以观察嬴稷的反应,他说:“让穰侯跨过韩国和魏国去攻打齐国的纲、寿二地,就是个错误的战略。出兵少了不足以损伤齐国,出兵多了则对秦国有害。我猜大王可能盘算着秦国少出点兵,让韩国和魏国倾巢而出来协助秦国,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这两国并不是真心与秦国亲善,还越过他们去攻打齐国,这么玩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有些欠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