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100人口述史》(776)
根据达拉第指示,法国殖民部部长蒙岱(《顾维钧回忆录》称之为“孟戴尔”)与孙科进行了会谈。黄天迈回忆说:
“蒙氏允为遴选优秀军官应聘,如系现役,可办假退役。我战略物资假道安南事,蒙氏建议订一密约,由中国军方代表签字,不经外交途径,以求保密。与蒙氏谈话后,孙先生因要公前往莫斯科,行前变代,与蒙部长联系事由我负责。”
黄天迈说:“孙先生到莫斯科后,以与法方进行两案皆与军事有关,乃报准蒋委员长,由驻苏大使杨杰(耿光)继续与法方商谈。杨杰到巴黎后,与我密商,由我引见,往会蒙岱部长。蒙氏介绍军官五名,其中陆军中将一名,陆、空军上校各一名,中校二名。杨杰亲自接见考核,决定聘用。五人中四人为现役军人,办理假退役后启程前往我国。”
黄天迈说:“我战略物资假道安南一案,杨杰自称可代表中国军方签字密约,密约内容为法方准我战略物资利用海防至河内及河内至昆明铁路,运输至我国境内。运费由我方负担。杨杰呈报蒋委员长,自请以中国军方代表身分签字。”
此时,问题来了,黄天迈说:“侍从室幕僚作业时,以杨杰平日好大言,为慎重计,密询外交部,外交部电询顾大使,顾大使覆电谓密约绝无其事,使杨杰处境极为尴尬,与蒙部长相约保密事亦曝光。杨杰到巴黎后,并未往大使馆拜会顾大使,军事顾问出发赴华,大使馆一无所悉,故顾、杨之间误会甚深。”
一直到这里,黄天迈的叙述都没有大问题,可从顾维钧的回忆中得到印证。
说起《顾维钧回忆录》,他这部书写得实在是太长了,十三个分册,每个分册都在四十万字左右,所有经历过的事情,一律不分巨细地把全部细节都记录下来(笔者猜想他一定有写日记的习惯,否则单凭记忆绝不可能写得这么细)。这样一来,清楚固然清楚,但稍显拖沓。如果是研究民国外交史,那当然是不可多得的历史资料,但如果每一件具体的事情,其写作“跨度”都在几十页甚至上百页的话,读起来实在如坐苦刑。
所以,更多的来龙去脉就不说了,孙科和杨杰先后到访法国的过程也不说了,只说结果。
顾维钧回忆说:“……与此同时,我认为有必要把杨杰在巴黎的活动,再次电告孔祥熙。1939年5月6日,我在电报中说,杨杰将军于5月初抵达巴黎(前已提到他此行的正式使命是聘请法国军事顾问),从他到来之后,许多军火工厂派代表到大使馆反映,中国驻巴黎总领事馆通知他们,最近组成的中法贸易公司已于5月1日开始营业。有关购买军事物资与军火的全部交易,都由该公司集中办理。此外,中国政府采购团刚到巴黎,利用中国总领事馆作为采购团的办事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利用领事馆的新扩建部分。)各军火工厂代表要求了解所有这些情况是否属实。”
按:孔祥熙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院长由蒋介石兼任,以孔负实际责任。
这里需要特别注意,在电报中,顾维钧三次强调了“中国驻巴黎总领事馆”在这个事件中所处的位置。
顾回忆说:“我在电报中继续说道,同时,法国最高法院的一位律师给大使馆来函声称,该院收到所谓的中国中法贸易公司一封来信,据说同这个公司达成的全部交易,将由中国大使担保。这位律师要求中国大使馆证实一下是否确有其事。我在电报中说,中国大使馆不知道这件事,因此无法答复。再者,律师信内提到的中国大使,我不知道他是指谁而言。究系指杨将军呢?还是指我?”
顾说:“我接着对孔说,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军事机密。如果对外界长期拖延不复,不仅使我心难安,而且其后果堪虑。我猜想他对扬将军这次使命的性质必然知情,因此,希望他明确告知,应该如何答复法国律师的函询为宜。”
从顾维钧的措辞看,很显然,他十分清楚有人背着中国驻法国大使馆在“操作”一些事情,至于事情是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不符合程序,这就“好办”了。于是顾循着程序向孔祥熙请示行止,首先将自己置于十分“正大”的立场上。
孔祥熙的回电很快,在回忆中,顾回忆说:
“5月10日,我收到孔祥熙复电,对我的问题作了坦率的答复,孔祥熙说,杨杰将军原来是负责掌管苏联援助事项的。但因杨于去冬赴巴黎后曾迭次来电,据称法国总理亦有意向中国提供军火,为此,委员长调令杨将军继续进行接洽,从而开始了同法国的商谈。最初,谈判似乎有些进展,但不久就发生了变化。一名荷兰人出面谈判,由他代为联系贷款给中国的事务。孔说,他得讯后立即对这种谈判的可靠性产生了怀疑。”
顾回忆说:“孔祥熙继续说,他对杨将军最近的巴黎之行毫不知情。杨以往处理事务,常常出现越权行为,但只要最后确实能有利于国家,他也就容忍不问,所以并未追究过这类事情。孔说,他很清楚,杨将军这次又越权了。假如最终结果真的能给国家带来一些好处,那就另当别论。否则,杨应负全部责任。至于大使馆和我个人,孔说没有理由要我代杨受过,尽管放心,不会把责任归咎于我。”
顾维钧回忆说:“谈到中法贸易公司的开业,由中国大使馆为其业务提供担保,以及中国政府采购团到达巴黎等事宜,孔说杨将军对他一字未提。关于法国最高法院律师要求证实由中国大使馆担保一事,他说我可以如此答复,大使馆对这一切未曾过问。最后,孔要求对他的来电内容保密。”
——从孔祥熙的回电看,似乎他等这份电报已经等了很久了,顾维钧的汇报,恰好送给他一块“石头”,他想砸谁,一砸一个准。所以孔的答覆也非常干脆,令顾维钧实话实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好了,反正谁知道谁倒霉。
事实上,对于杨杰与法国人的会谈和达成的“协定”,蒋介石极为震怒,斥为“岂有此理”,并派程天固以“外交专员”的名义到巴黎调查此事。
杨杰是军界“泰斗”,怎么查他都不怕,黄天迈说:
“不久法、德战争爆发,法国无暇东顾,密约事以不了了之,军事顾问亦因动员令被征召回国。杨杰原计划在巴黎设一办事处,雇用女秘书,以便与军火贩子往来,经我劝阻。杨杰在欢场认识一法籍白俄妖女,收为情妇,后来回国,亦携此女同行,在重庆姘居。”
在黄天迈,问题就麻烦了,他回忆说:“密约事蒙部长未通知法外部,我大使馆当然不知情。孙先生为求外交突破,得罪大使馆,我处夹缝中,亦遭大使馆疑忌。”
在另一篇回忆中,黄天迈说:“我与雅南和法国政要、国会议员等人都有友谊,很多法国人不愿与大使馆往还。为蒋介石委员长聘请法国军事顾问及我抗战物资假道安南(今越南)等大案,皆由我助孙科(哲生)先生一手完成。我中央政府内定魏道明(伯聪)继任驻法大使,我调升大使馆参事。顾大使微有所闻,又以我经办对法交涉极端保密,大使馆毫不知情,故对我极为不满。”
对此,黄天迈说得比较含蓄:“事过境迁,我早已淡忘,而顾大使在他回忆录中仍作强辩,给我难堪,似有失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