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693)
陈恭澍回忆说:“他们没有替我带手铐,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大方’?莫非还估不透我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坐在客厅里被指定的坐位上,踢了一脚、压在我身上的那个日本人,手里拿着枪坐在距我三、四尺远的椅子上,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假设我一动,他似乎就要开枪的样子。”
这时,陈才能静下心来,想想何以自处:“因为他们并不认识我,自然不会了解我的身份,我如果用找错了地方那一类的话去打发他们,恐怕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爽爽气气的承认我是做传递工作的‘交通’,先暂时瞒哄过去、掩饰住真实身份,也好再看机会行事,现在,也只好对付到那里是那里了。”
陈回忆说:“心情略为一爽,嘴里淡淡的,非常想抽根香烟,正待掏口袋,急忙又把手缩回来,于是开口对那个小矮子说:‘喂,这一位,我想抽烟,口袋里有,可不可以自己拿,请你们放心我身上没有枪。’他一听,眉毛一竖,立刻走过来伸手翻我的口袋,又上上下下的摸了几把,然后才把香烟拿出来摆在离我不远的桌子上,我拿了一枝,他用打火机替我点烟,我们正扮演着一幕哑剧。”
吸了烟,陈又想喝水,于是对日本“小矮子”说:“我嘴里干的慌,请你叫那个小大姐给我一杯水喝?”
陈回忆说:“正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好几个人,除了刚才出去的那个日本人之外,为首的一人西装革履,神气活现,他先裂开嘴对我笑了笑,反而使我觉得可憎,然后以广东官话对我说:“你是担任什么工作的,希望你坦白的交代出来,如果不说实话,当心要吃苦头。”
——日后,陈恭澍才知道,这个操“广东官话”的人,叫做林焕之,原来也曾经是自己在沪一区时的手下。
听了林的话,陈恭澍心想:“他一上来就用威胁的口吻叫我吐实,一定是个难缠的家伙。我只有将计就计。”
于是,陈顺着林的话说:“我干的是什么,当然瞒不过你,说真的,我是重庆派来的抗日分子……”
刚说到这里,林已经不耐烦了,说:“我是在问你担任什么职务。”
陈早已想好,说:“我是这里的内交通。”
林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说:“姓章,立早章,叫章宝照。”
林追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陈说:“是来拿信的。”
陈恭澍回忆说:“他瞪了我一眼,就此打住。他和同来的几个人,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些什么,挥手示意叫我站起来跟他们一块儿走。门口停了两部汽车,这个小广东拉着我登上后面的一部,随着又挤上一个来,恰好把我夹在后座的中间。司机好象早有默契,他也不问开到那里,就起步急驶而去。”
陈恭澍说:“我看不清车外面的景色,也不知道开到那里去,我想,这该是最后的一瞥了!”
与刘原深一样,陈恭澍也被送到了法租界中央捕房。他回忆说:
“我注意行进中的方向,车子不是往北开,也不是朝西开,走了五六分钟就停下来了,抬头一看,原来是法租界总捕房。他们架着我走上高台阶,步入一间宽敞的大厅,好象候诊室般的已经围坐着好些人了。”
陈回忆说:“待我环视一周,一眼就看到大高个子老齐也在其内;他面容憔悴,一夜之间满腮都是黑漆漆的胡子。我盯着他看,他也睁大眼睛望着我,眉目中惊讶、失望、懊丧、愤恨,兼而有之,只是没有适当的方法说出来而已。我坐在一排靠背椅的中间,与庆斌兄侧面相对,很希望能在对方的眼神里或者是小动作上,寻出一点根由来,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一时之间又迟钝的不得了。”
在回忆中,陈恭澍感慨说:“我和老齐在昨天还在一起说东道西,月旦天下大事,料不到一夜之间想交谈几句都受到环境的限制,在我们来说,可谓风云陡变呵!不过,事情已经糟到这般地步,感慨无补于实际,还是打点精神应付即将到临的许多难题为上。”
就在这时,陈恭澍吃惊地发现他的太太“杨小姐”也被押了进来:
“人声嘈杂中,又有一批人拥入大厅,我眼睛一亮,差点惊叫出来,突然看到内人也被他们抓来了。我也顾不得许多,马上站起来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是不是看我不回来,你到齐家去找我?’她点了点头,我提醒她:‘千万少说话……’”刚说到这里,有人走过来干涉,同时把我拖回原来的座位。”
陈恭澍“提高声音”冲着林焕之抗议说:“这位太太就是内人,你看,她大着肚子,又不是做工作的,你们抓她干什么?我章宝照刚才不是和你说过我是内交通吗?有什么问题问我好了,千万不能难为她。”
在回忆中,陈解释说:“我这几句话虽然表面上是在讲情理,而实际上也在提示老齐和内人他们听。这样免得以后各执一词,破绽越来越大。谁知道这个小广东闷声不响,皮笑肉不笑的望到别处去了。”
陈恭澍说:“此刻,大厅(候审室)挂钟指出八点二十七分,从另一间房子里出来一个人,招呼老齐随他进去:老齐站起来,显得好疲倦,也许是人太高,连背脊都有点驼了。不过,他仍然保持着高度的镇定。能使我精神为之一振的,是捕房里的人不许日本人他们跟进去。我想,等一会我进去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的话,那还有一点小小的机会可以利用。”
下一个就轮到陈恭澍了,林焕之想跟进去,被对方“挡驾”。
陈回忆说:“这是一间办公室,并不如想象中有法官高踞在上、俯视垂问的样子。大写字台后面坐的是法国人,五十岁上下,短小见方,不缓不急,很有气质;我希望他就是我们上海区的关系人马龙,写字台旁边另外坐着一个比他年纪轻的中国人,面前摆着一个纸板夹子,看上去不是书记就是翻译了。外国人挥手让我坐在那个预置的空位上,大概是要问我几句话了。”
陈回忆说:“我不待他问我,先就冒然叫了一声‘马龙先生’,看看他有没有反应,不意他竟微笑的点了点头,接着,他和那个年轻的中国人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外国语,于是,那个人瞄了我一眼站起来从另外一房门走到后面去了。”
太富于戏剧性了——“接待”陈恭澍的,正是沪一区的”内线”、法租界警务处的高级警官马龙——这就是陈恭澍在回忆中说到的“一点小小的机会”。
陈回忆说:“我不管可能是马龙的这个人懂不懂我说的是什么,还是直截了当的吐露了我的心意,为了便于他了解,我边说边作手势的告诉他:‘我就是关镇,上海的负责人。’我顿了一下,以目示意问他知不知道,他连连点头。”
按:“关镇”是陈恭澍的化名之一。
这时陈摆出“区长”的派头,问马龙说:“你能为我做些什么?你们能不能把我留下来?”
陈恭澍回忆说:“他大摇其头,他用手指了指写字台上的电话,我会意,向前一步,拿起来就拨,马龙看看外面,只听对方铃响,可是没有人接,我不死心,挂上,拿起来再打,是×嫂的声音,我说:‘先生在吗?’她说:‘在洗手间。’我说:‘快!请他赶快来接。’”
在回忆中,陈恭澍说:“这是我在没有百分之百失去自由之前,最后一次下达命令了。”
这时对方来了,在陈恭澍的记载中,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喂!我和老齐向你道别,程远也一起去,以后的事由你完全负责,即刻报出,分别通告,听候指示,快搬。”
陈恭澍回忆说:“(我)不待对方说话立即把电话挂断了,为的是怕上当。这个电话是打到‘第二办公室’的,接电话的是人事助理书记桂涤非。”
事实上,第一个接听电话的,并不是“×嫂”,而是——王绍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