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690)
在叙述沪一区“失事”经过当中,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陈恭澍有意把许多事情说得不明不白,有些重要关节也对不上“茬”,但有一点,陈讲得非常清楚,即严格的财务制度反而成为保密要求的一个“死穴”。
陈恭澍说:“有金钱出入,总得记一笔账,这正是特务工作本质上要求严格保密的一大讽刺。我们为了此一问题,曾伤透了脑筋,甚至发生过争执,可是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最令人担心的就在这里,万一有一天会计部门出了事,那才是不堪设想呢。”
会计账簿和凭证,是一切财务工作的基础,无论哪个时期,概莫能外,即便军统局作为一个特工部门,也是要执行财务制度的,陈恭澍在北平、天津等地工作,亦如此。那为什么再正常不过的财务管理制度,到上海就成了个“事”了呢?
——因为沪一区实在是太庞大了,在回忆中,陈恭澍举例说:“上海区最盛时期,内外交通联络处所,总共有二十二个单位,不说别的,光是建立这么多的地方,也要提供不少条件再加上一番经营才成。”
如前所述,在“七一四”事件中,沪一区的十几处办公场所同时暴露,那必然需要另行租赁同样多的房屋;且为了保密,还要定期更换,可想而知,仅这类租赁协议和付款凭证就有多少!这样的东西积累多了,确是“要命”的事情。陈恭澍说:
“局本部在上海地区又派有主持财务的‘总会计’,上海区的经费例由‘区会计’向其具领。为求谨密,‘区会计’虽只一人,亦另行设址单独办公。其最使人困扰的是必须保管许多不可销毁的单据,类如房屋顶让契约、经费收支帐目、领款收据及购置发票等等;由于这些单据实包括了项目、人名、品名、公司行号名、时间、地址多项,随时随地都有泄密的危险。如果一旦落入敌手,就是‘罪证’,并且成为了追查线索、按图索骥的依据。”
陈强调说:“上海区还有单独主管财务的会计部门,虽然只有一个人另配属一名交通员,可是却单独在一处办公,其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要保管数以箱计的房屋租赁契约、各种收支单据,以及名册、帐簿等等。尽管挖空心思加以修饰与掩藏,可是总不能将有变无、了无痕迹。这不是一件小事,虽不断研商,但始终没有一个好办法。”
陈恭澍最讨厌记账,在他的观点,最好是把钱交给他随便花,问题是花钱就得记账,记账就得保存原始票据。因此从接手沪一区之后,陈恭澍就试图与财务人员一起解决这个问题,他说:
“前任的区会计张璜同志想不出办法,新任的区会计陈贤荣同志依然提不出什么新办法,总之,管钱的不记帐说什么都不成。在我的记忆中,上海区会计部门所保管的那些东西,最多的时候,曾多达六大皮箱,真要命!”
在回忆中,陈恭澍多次抱怨军统局会计制度的“死板”:
“我们在敌后工作,这实在是一个大忌。为了这个问题曾往复研商多时,但是会计作业是独立的,它并且强调任何开支必须凭看原始单据才能向上报销;所以迄难获得一个结论。尽管不断的在改善名称、数字等的登录技巧上下工夫,可是依然抹不掉那些启人疑窦、欲盖弥彰的记号。”
陈恭澍说:“结果,这些单据终于成了阎王殿上的勾魂簿。”
——事实上,陈恭澍想“抹”掉的那些“启人疑窦”的东西,还不止于此。
我们接着说沪一区的“失事”。
以下事件的起点,按陈恭澍的叙述,是1941年10月30日凌晨,但这个时点问题很多,在时序上是解释不清楚的。综合王绍谦的回忆,我们有理由相信,陈恭澍“私吞”了两天,即把他被捕的时间,从10月28日后移到了10月30日。
至于陈为什么要这样做,那自有他的道理。
基于上述判断,我们从1941年10月28日(即陈所谓的10月30日)凌晨说起——
陈恭澍回忆说:“三点钟刚过,电话又响,那种声音显得尖锐刺耳,有一种使人惶悚不安的感觉。这若是在白天,或者多几个人在一起,也许就不一样了。我一听,自然是俊卿兄打来的,他说:‘有一批人已经回来交差,只带来一个人,看样子不像是这边的,我一定等到结束后才下班,二爷请安心。’”
从陈的叙述看,很显然,前一天,他们已经得到了某些负面的消息,即日伪方面通过法租界巡捕房在采取行动,沪一区令刘俊卿、刘绍奎等人迅速查明相关情况,而陈恭澍正在等待他们的报告。
听说只有一个人被抓,陈“如释重负”,“立刻松了一口气”。
然而,“相隔只有到厕所小解那么一点时间”,刘俊卿再次打来电话,情况急转直下:
“不好了!克莱德刚刚告诉我,又有好几批回到行里,其中十来个全都是咱们的,另外还有好多东西。”
陈“强作镇定”,请刘俊卿想办法:“能不能查查看都是些什么人和什么东西?一有消息,赶快给我个信。”
陈回忆说:“前后不到一刻钟,才松弛下了的心情,突又紧张起来了。我好急,两年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以及多少人血肉筑成的工作基础,岂不要毁于一夕了吗?最气人不过的是,只有等着挨揍,毫无还手的余地。”
更要命的是,情况还在进一步恶化,陈回忆说:“从三点半起,差不多每隔十多二十分钟就有一个电话,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在最后一通电话中,刘俊卿报告说:“有一个叫程远的和一个叫孙国昌的,一案二人,从他家里抄出好几箱东西,据说都是些租约、账目之类,我没有看见,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现在,西边的人已经先把他们二人带走了。”
陈恭澍介绍说:“这位程远,就是区会计陈贤荣的化名,孙国昌是陈贤荣的亲戚,最近因为一个人事多忙不过来,特为请来帮忙并已报请任为助理的。”
陈贤荣被捕的消息,对于陈恭澍来说,不啻为晴天霹雳,他回忆说:“这一下麻烦大了,陈、孙一出事,无论挺得住挺不住,即便一句话都不说,只凭那些个账目单据,就已经足够牵动全局的了。”
换句话说,陈贤荣(李根发)被捕,就意味着沪一区的灭顶之灾,不可逆转!
31岁的陈恭澍,遭遇了他人生中最严酷的一次挑战。
陈回忆说:“此刻,我的情绪反而比刚才稳定了不少,自己不断的嘱咐自己,千万慌张不得,大敌当前,不容许再有丝毫差错,非沉着应付不可!于是我决定有两件事必须马上就办:第一,立即电告重庆局本部;第二,赶快找到齐庆斌商定应变之计,马上就办。”
陈恭澍说:“不过,此时此地,一个可作差遣的人都没有,要做到这两件事,非我自己去不可;除此之外,也曾想到过,可以打电话给张作兴,请他跑一趟电台先把电报发了,再去老齐家里把老齐约出来随便找到地方会面,这当然也是一个办法。”
陈说:“再一想,不大妥当,据作兴兄当面告诉我,最近这一向,他似乎有被人盯上了的感应,但却不能遽加肯定,小心起见,已经通知他暂时停止活动中。因是之故,所以不劳动他为妙。我拨了一个电话给作兴兄,意思是要核对一下电台的地址对不对,可是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来接,也许还在熟睡中,索性就不多麻烦他了。”
陈恭澍不知道的是——此时张作兴已经被捕,且很快就要成为“带路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