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万的话,刘“欢然”道:“好,咱们现在就写信。老实说,这是骗她来,既然是骗,就得弄的似模似样,让她深信不疑。首先,这信纸信封和钢笔就不能用;试想,我在监牢里私自给她写信,又那里来的如此现成的纸笔呢?必须找张烂纸头拿铅笔来写,写好之后折成一个小方藤就行了,也不宜用信封,你说是不是呢?”
万里浪“眼睛放光”,连连点头说:“对、对。”
刘又建议说:“据我所知,你们的伙夫和警卫常常替犯人‘跑条子’(术语,为狱中犯人私下送信之谓)这信也须派个便衣按址送达,有人收了信还得向他讨赏钱,这样,才能使对方相信送信人是我暗中买通的。是不是呢?”
“很好!就这么办。”
刘原深回忆说:“信的大意是说:‘一切平安,勿虑。即将结案,谅无死罪。下周再来或可蒙准接见也。来时务祈代购丨内丨裤两条、汗背心四件,俾在狱中有所替换,切莫忘记!’云云。‘切莫忘记’四字侧边画圈,表示很需要。对淑英的称谓,我自己的署名,却用了两个从来不曾用过的名字。”
在回忆中,刘解释说:“看似一封很平常很简单的信,我留了三大疑点:第一、双方的名字都是从未用过的,淑英看了一定起疑;第二、淑英送来的丨内丨裤背心,她已取得我的亲笔收条,我的笔迹她是极熟悉的,才始收到现在又要,且又两条四件恰如其数,更不能无疑;这是我完全确定万里浪不接头淑英送物这件事才大胆这么做的;第三、‘切莫忘记’四字侧边画圈,是暗示她特别注意,提高她的警觉,要反复推详,则疑窦立见。”
刘原深补充说:“至于那天我叫老马传话,嘱咐她不要再来,假如话已传到,现在忽然又写信要她来,岂不前后矛盾,这种怪事她也会多想想的。”
写好信,刘对万说:“要她送点东西是个好借口,更容易诱她前来;名字是我们两个一向惯用的匿称,外人是不知道的,这样就天衣无缝了。”
万里浪拿着信稿推敲了半晌,又给吴顺生看,“彼此相对点头”。万说:“就这样了,连改都用不着改,晚上我就派人送去。”
接着,万遵守诺言,着人卸去了刘原深的脚镣。刘回忆说:“我心中暗自得意,不是我高明,是万里浪他们太愚蠢。”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刘原深和万里浪“各怀鬼胎都在等”,刘说:
“万里浪是准备张网捕鱼,来个请君入瓮;我却恰恰相反,希望淑英从此绝足。淑英留言,下个礼拜她会再来,这也就是说一个礼拜未过,危机便仍然存在。”
刘原深回忆说:“我担着一份心,一天一天地煎熬,好不容易熬过了十一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气,知道这两封信果如所期的收效了。”
这天,万里浪传讯刘原深,问道:“你的未婚妻至今没来,是什么缘故?”
刘“轻描淡写”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在天天盼望着。我猜是上次她来,看守所的人一口回绝‘不准接见’,所以她失望之余又回到乡下去了。反正这事不要紧,不妨再等等看。”
刘回忆说:“万里浪听我说得轻松,将信将疑,说道:‘那我们就再等几天看看。’听他的口气,似乎也觉得她来与不来无足轻重了。”
然而,这件事过去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刘原深发现,沪一区被捕的“同志”,似乎越来越多,地位也越来越重要。
还在“未婚妻事件”之前,刘原深就听说:“又有胡尚武、封企曾者先后被捕。”
刘回忆说:“我听得傻了眼。胡尚武是我上海区第二情报组组长,一位资深同志,外调之前担任区部助理书记有年,早在周道三先生任上海区长时他就在了,他和叛逆陈明楚是湖南同乡,我们三人曾在一处办公甚久,非但工作经验丰富,办事更极为谨慎,想不到也会出了纰漏。封企曾是我上海区行动第六大队大队长,徐晚枫失事后他才接任的,松江人,黔训班同学,我们虽说没见过面,但以前后期同学的关系,也存有一份特别的感情。这些中坚干部,一波接一波地连续失事,到底是怎么搞的呢?难道我们上海区真要决堤了吗?”
就在刘原深被打入“七十六号”的后牢当天,他又意外地看到了骆成金,刘原深说:“他就是我行动第一大队第二分队的副队长,他于去年下半年失事被捕,因受尽酷刑,坚不泄密,以致双腿伤残的铁汉!”
“未婚妻事件”平息后,刘在“放风”中,遇到了沪一区第六行动大队大队长封企曾。
封企曾,1916年生,江苏松江人。
在回忆中,刘原深介绍封企曾说:“他是黔训班同学,松江县人,年约二十五、六岁,生得小巧白净,少年老成,颇有领导才能。徐晚枫失事后,行六队由他接手。为时不久就不慎被捕,现在拘禁于前面的‘优待室’。”
此前,刘原深已经听“难友”说过,封企曾打算走耿嘉基的“门路”,争取早日获得自由,刘说:
“耿虽然没有正式出任伪职,但在伪组织中非常活跃,也是出入李士群家的常客。因此封企曾被捕之后,便托由耿某出面奔走营救中。”
因此,刘当面问封“可有其事”,封表示确有此事,并说是“耿自己热心帮忙”。
对此,刘原深提醒封企曾说:“我们的工作不拘形式,先运动一下能恢复自由,未尝不是好事;可是你的身份已被确定,要想恢复自由并不那么简单,换言之,你得有相当的交换条件才行。”
刘回忆说:“封企曾听了我的话,一下子抱住我哭泣起来,他哽咽着说:‘我惭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回忆中,刘原深解释说:“我警告他,乃是站在组织立场,纯乎出于一种同志爱,却绝不怀疑他的忠贞。”
此时,已经是1941年9月,沪一区又有一个叫赵淞的被捕了。刘原深回忆说:
“赵淞也是黔训同学,他和另一位同学刘健**同主持上海区的一个技术研究室,专门负责研制丨炸丨弹、化学毒剂及修理枪械等的爆破与行动器材。由于他们在这方面有素养,人际关系亦极为单纯。工作处所尤为隐密,所以在安全上被认为是最可信靠的;当我发现赵淞被捕时不禁大为诧异。我问他失事的原因,他也支吾其词,语焉不详(我猜他是生活不检点,被人盯上的),到底是毛病出在那里,迄难确定。我对这位仁兄的糊涂,颇甚腹诽;譬如治水,你找不出壅塞或溃决的所在,又如何去疏浚和防堵呢?”
刘原深说:“赵淞被捕,使我心惊,我直接感应到这是一个很坏的征兆。”
刘说:“平心检讨,近半年来上海区接连失事,遭受破坏的层面日深日广,明白显示七十六号的罪恶努力正在膨胀,并且像癌细胞般的迅速扩散,从多方面攻向我们的组织。因此,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而小觑了它,如果再有疏失。它将会制我们于死地!”
刘补充说:“我们常说人类有第六感,那是指超乎五官之外的一种特敏反应。但所谓‘第六感’也必然是基于外界的某些征候或迹象瞬间的刺激和启示才会发生,比方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在说明其‘预警性’的意义上其实是相同的,只是不像‘第六感’说的那么抽象而玄妙罢了。现在,因为蓦地看到了赵淞出现在七十六号,我就突然有了第六感,它彷佛提示我上海区即将发生重大灾变。”
刘原深忧心忡忡地说:“真是非常奇妙,这种心理感应强而有力,大有‘山雨欲来’的窒息之感,使我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