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683)

刘原深回忆说：“也许由于我坚贞不屈，在审讯过程中又用了一些心机，使得七十六号徒劳无功，因此我的事迹和名声就很快的传开来了，自然也有人加油添酱，说的更神乎其神。人莫不有崇拜英雄的心理──我不敢自居为英雄，只是比方说──连敌人也不例外；尽管他们恨我入骨，却也赢得了他们的尊敬。”

刘举例说：“七十六号的人指指点点说我是一个‘厉害脚色’，已经听惯了：‘看守所’每早来囚室点名，一律大喊‘犯人’的名字，唯独轮到我却称我一声‘张先生’，就连‘警卫队’也都以‘张先生’称之而不名；各囚室、优待室、大牢、包括所有的政治犯、刑事犯，以及无辜掳来的肉票们，亦无不知有‘张×’其人，并以识我为荣。特别是各囚室的难友，在一切生活行动上皆以我的马首是瞻。于是，我已隐然成为了他们的‘龙头’，历来监牢里的龙头是具有相当权威的，但是你必须能以德服人，不是单靠‘势力’。”

利用“放风”的机会，刘原深认识了牢里的几个重要人物：“如我江苏省第三行政区行政督察专员平祖仁、伪杭州市市长吴念中（上海区运用人员，因掩护我一个工作组暴露被捕）、我上海区行动第五大队长汪洋（真名汪福谦）、第四情报组组长盛志成（女性）等多人。”

此外，还有一个叫高峻的，是中统干部。刘原深回忆说：

“说起高峻，江苏金坛人，年约二十七、八岁，高大健壮，肤色白皙，戴深度近视眼镜，声音洪亮，性情爽直。他是中国国民党金坛县党部主委，也是中统局的工作人员。其时金坛沦陷已久，一切活动早已转入地下，只因他党性甚强，工作热心，终于被伪方逮捕，辗转关进七十六号。我们相识虽暂，一经接触，却十分投契，很快地就成了好朋友。”

——还是刚刚“进来”的时候，刘原深就觉得“伙食”的质量太差了（这当然也很正常），他回忆说：

“饭是糙米饭，带着谷皮和大量的砂砾，很难下咽又常常崩着牙。菜是一些烂韭菜炒绿芽，咸是够咸的，可是没有油。铅桶里盛着汤，浮着几片青菜叶子，同样不见一点儿油星。”

刘曾问大家：“伙食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难友”们抢着说：“一直是这样，反正什么最烂、最便宜就买什么，量又不够，饿不死你就算数了。每礼拜天有时会弄两条小猫鱼或几片肥猪肉给打打牙祭。”

我听了，说：“这不行，简直不把我们当人待！我们得要求改善。长此下去，营养不良，非生病不可！”

徐晚枫说：“没人敢于出头去惹麻烦，大家尽管不满也都忍了。”

刘听了，说：“这种待遇太不人道，等于是慢性谋杀。假如案情严重给拖出去枪毙也就罢了，可是关在这里长年累月，不知那一天才得重见天日，怎么能忍？”

这时，原沪一区行动员陈家荣解释说：“有钱的还可以找看守所代购一点罐头之类；获准家属接见的，多数都是熬点儿猪油送进来，猪油拌饭又香又滑又补充营养，所以就成了监牢里的‘恩物’。一般的只好把自己当作猪狗似的胡乱塞饱肚子算了，因此许多人都得了严重的胃病和贫血症。”

说到这儿，高峻说：“张先生，你看我来出头怎么样？”

刘原深怕他闯祸，于是说：“这事暂且不急，先让我好好的想想，咱们再商议。“

这天，高峻、卢炳忠等又提起要求改善伙食的事，刘说：

“我想过了，我们要联合各室的全体难友共同出面打一个报告提出要求，看对方的反应如何？如果有商量最好，否则我们就进行第二步，由本室率先发难，来一个绝食抗议，看是怎样？”

大家都表示赞成，高峻说：“一天到晚是烂青菜、烂茄子，一点油水都没有，实在忍无可忍了！”

刘说：“没有别的意见的话，咱就这么说定了。万一发生不良的后果，都由我来顶！”

刘回忆说：“众人为又此互相争持了一阵。随后就叫炳忠等设法与各室难友进行联络并征求意见，结果却不如理想，因为大家都怕惹祸上身，虽未拒绝参加，但也没有表示积极支持。”

见状，刘原深说：“算了，不必去连累别人，还是由我们自己干。”

于是，刘原深向看守所的“事务员”老马借了纸笔，“立意很严正，措词很委婉”地写了一份报告交由老马代转。老马看了报告内容，“直摇头”。

刘回忆说：“报告送出去十多天，仿佛如石沉大海，不见下文。问老马，老马说：‘送是送上去了，怎么处理我不能查问！’”

于是，刘原深等人要采取行动了——绝食抗议。

刘回忆说：“七月二十三号，午饭送来，大家都静坐不动。伙夫来收碗，发现饭菜原封未动，问道：‘怎么都不吃？’高峻劈手抓起一只粗磁饭碗‘喀啷’一声用力摔到门外，饭碗摔得粉碎，也发出刺耳的响声。伙夫大叫声：‘怎么？你们要造反哪！’”

高峻此举，并不在事前的商议当中，因此刘原深也很意外，他回忆说：

“这时惊动了警卫队和邻室的难友们，警卫队大队附石云志，分队长张萍，班长盖有时等带着几个警卫队员一齐围上来，看守所的老马和另外一名职员名叫萧仲辉的也赶来了。这种绝食抗议和摔饭碗的事件，说不上有什么大不了，可是过去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也无人胆上生毛敢于这么做。所以追究起来，罪名可大可小。”

石云志问：“这是谁干的？什么意思？”

刘原深马上接过来说：“是我！”

石云志拦着说：“张先生，你别管这种闲事。”

高峻“一拍胸脯”，大声说：“是我干的！你看看这样的伙食能吃吗？我们不是猪！”

这时伙夫证实说：“不错，是他摔碗的！”

刘回忆说：“众警卫不由分说，横拖倒拽把高峻拉走了。不多一会工夫，隔壁审讯室就传来打皮鞭的声音，听得出皮鞭下得很重，却听不到高峻的哼声。这时大家都竖起耳朵静静地在听，每一鞭都像打在自己的心上，陈家荣甚至气的在发抖了。我说：‘高峻真是硬汉！不必难过，记着！这都是仇恨，是日本人和汉奸的……’”

挨了一顿毒打，两名警卫把高峻架回来，“开了门朝里一推丢手去了”。

刘知道打得不轻，问候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高峻“苦笑”说：“没关系，我皮粗肉厚，打几下不在乎。”

刘原深回忆说：“过了好几天，这才有所风闻，说是高峻摔碗挨打是幕后有人指使的，这人故意制造事端，居心叵测，第一处很不谅解云云。”

刘原深说：“当然啦，报告是我亲笔写的，老马很清楚；事发当场我又首先自承碗是我摔的，这笔账他们一定是记下了。奇怪的是七十六号竟然一直不曾进一步追究；而伙食也稍见改善了，有了马铃薯、青菜豆腐、黄瓜肉片汤之类，油水也加了一点儿，吃起来很香。一天早晨我出去洗脸，邻室一位难友一面搓弄毛巾一面悄悄地说：‘伙食果然好多啦，谢谢张先生！’”

在回忆中，刘原深说：“我是不愿意看到这些畏葸怕事的人，别人去流血，自己却坐享其成。”

于是刘原深不客气地回答他说：“该谢的是高峻，那是他的血换来的。”

——“绝食”风波刚刚过去没两天，又发生了新的情况，令刘原深极为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