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678)
万里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接着与刘原深“论理”:“汪先生是伟大的政治家,他有他的远见。事实告诉我们,我们是绝对打不过日本的。与其弄得全国焦土,玉石俱焚,还是逃不过亡国的命运;为什么不趁着我们还有讲和的本钱,及时刹车,可以获得较好的议和条件,也多保留国家一分元气,然后我们再休养生息,徐图兴复呢?奇怪的是汪先生这种苦心孤诣,明智的主张,竟不为国人所谅,一齐骂他是卖国汉奸,难道他是为名还是为利吗?”
刘听了,继续“抬杠”:“这是一般的浅见,是失败主义的论调!请问,一旦你承认战败求和了,日本还会让你翻身吗?那真是自取灭亡的想法!我不明白汪先生为什么会如此天真呢?狭义地说,我也不认为汪先生是卖国汉奸,主战主和,只是谋国之道不同耳。领袖领导抗战,乃是全国军民的共识与共同的决心,因为除了抗战到底,我们已无路可走;而汪先生却毫无凭借地单独出来主和,虽然同样也是为了国家民族的存亡,但他毕竟是错了。我为他过去的光荣历史感到惋惜!”
刘原深回忆说:“这一阵闲扯淡,时间已到了六点多。万里浪欲言又止,他看看表,勉强地说:‘该吃饭了,我们的谈话暂时到此为止。希望你好好考虑我们的要求!不要敬酒不吃……’”
刘回忆说:“我暗自好笑,这家伙果然上了我的当。我在这个紧要的节骨眼上,抓住机会引开他的话头,把他原本即将动刑逼供的意念,在不知不觉中予以转移了。而且故意扯个没完,藉以拖延时间。我这样子做的作用及所获效果起码有如下数点:一、逃过了一场毒打或别的更不堪的非刑;二、给区本部及内交站充裕的时间,好从容应变;三、试探并初步验证了伪特工总都审讯工作的能力及其惯用的伎俩,庶作此后应付审讯的心理准备;四、当着汉奸的面,我批评汪精卫,痛斥‘和平运动’,以表明我的严正立场和军统局工作者之不可侮;我必须赢得他们的尊重。”
万里浪将抄获的文件交给吴顺生,吴随即将刘原深送到“审讯室”隔壁的一个“监号”,关押起来。刘回忆说:
“整个房间面积与‘审讯室’一般大,可是地上却密密排排躺满了蓬头垢面的各式‘犯人’。最妙的是靠后墙有一巨型木制讲台,台上有一只大木桌是连着讲台钉死的。此刻木桌上也有一人,正仰面朝天地睡着。”
见到新“犯人”,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你是哪儿的?干什么的?”
刘自忖真实身份早已暴露,于是直说:“我是重庆的。”
有人又问:“你是不是蓝衣社?”
刘微笑点头。
这时“一阵骚动,好几个人都坐起来”,刘原深说:“一个留须的小胖子并且让出一点铺位请我坐。睡在桌上的那一个也连忙起身,他居高临下,把两条腿挂在桌沿上,对我露出笑容:原来是个瘦长条子,约莫二十多岁,与我年龄相仿,生得眉目清秀,一脸的精明。”
这人问道:“你是那个单位?”
刘原深回忆说:“照我的估量,此人在牢里可能地位有些特殊,但他询问的口气似颇友善,正疑豫间,他说:‘没关系,我们这里就有好几个是蓝衣社,包括我。’他竖起大拇指,指指自己的胸口,这动作带点流气,也许是上海年轻人的习惯吧?我说:‘是没有关系!不瞒你说,我是上海区的。’他立刻睁大了眼睛说:‘我也是!还有他、他……都是。’一个个点名似的指给我看,我笑了。”
这时,刘原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问:“请问有个叫卢炳忠的,在不在此?”
这时,坐在讲台上那人一惊,马上说:“就是我。”接着过来与刘握手。
刘也很激动,“自觉眼睛湿了”,于是附在卢炳忠耳边低声说:“我化名张×,临澧的。”
按:刘原深当时化名“张曦”,“七十六号”掌握的也是这个名字。“临澧”系指临澧特训班。
接着刘又问:“那么,还有一位徐晚枫呢,可听说过?”
卢随即说:“巧得很,也在这儿。”便将正在地上睡觉的徐晚枫叫醒,介绍给刘。接着又介绍了第三行动大队队员陈家荣等人。
在回忆中,刘原深解释说:“为什么我要首先查问卢炳忠和徐晚枫呢?因为这两人都是新近失事被捕的,究竟关在日本虹口宪兵队还是‘七十六号’,未能确定,同时他们都是‘黔阳’同学,所以就特别关心些。徐晚枫是我上海区行动第六大队长,有领导才能,他的被捕是一大损失;卢炳忠虽在‘沪二区’工作,但他与我区交通员沈惠英小姐乃同学密友,早已论及嫁娶,如果不是限于本局抗战时期同志不准结婚的规定,他们已经成家了。因此我对卢的情况也极熟悉,可以说是没见面的好朋友。”
按:“黔阳”指黔阳训练班,该班即临澧特训班第二期,因迁址湖南黔阳而改名,故刘原深与卢炳忠、徐晚枫二人等于是同一个特训班的前后同学。
刘原深说:“我与卢、徐都素不相识,而一进门就叫出他们的真姓名,并且如道他们的身份来历,不用说各人心里自然明白,不但确定了我是自己人,也想到我是上级单位的了,再经表明是先后期同学,于是同志、同学又同难,那份一见如故的诚挚与亲热,自不消说。”
于是刘与他们一一握手,并感慨地说:“你们都吃苦了!真想不到,在外面工作的时候,我们没机会见面,今天竟在这种地方相见哪!”
这时徐晚枫叹了口气,说:“张先生,在这儿我们的人可多着呢!大部分都关在后边大牢里。”
刘听了,鼓励说:“别称我张先生,我们是同学呀!是的,除了被日本宪兵队直接抓去的同志生死下落不明之外;凡是关在七十六号的,每一个人我都知道。像我们的情四组长盛志成、第五行动大队长汪福谦及其后任代理队长蔡文龙(原任分队长),行一队二分队副队长骆成金等等也都进来很久了。别短气,只要我们没死,还得跟他们继续的斗!”
这时卢炳忠说:“这些我们都暂时不谈,我问你,已经审问过没有?”
刘说刚刚问过,卢又说:“你得准备,一会儿又要提审了。”
说着,卢拿出一个面包让刘吃,刘说不想吃。卢说:“那怎么行!勉强也得吃一点,空着肚子怕你吃不消他们的‘生活’。”
刚刚吃完面包,门外就在喊“张曦”的名字,刘与卢炳忠、徐晚枫“匆匆交换了一下目光”,出去了。
刘原深回忆说:“仍是那间审讯室,仍是万里浪等那批原班人马,我仍然坐在那只圈椅上。万里浪隔着眼镜片望住我,露出一个笑容并不难看。林焕之那副‘吃相’令人倒胃,怎么看也是个汉奸胚子!”
万说:”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
刘一口“撅”回去:“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可说的。”
万并不生气,说:“不必那么固执,我只是要你坦白。把你所知道的都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