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648)
孤岛孤军(中)
1939年11月,也就是陈恭澍接任沪一区区长仅三个月之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他手下一个行动大队的副大队长叛变了。
说此事“不大”,是因为叛变者的职位不甚重要。沪一区是军统最大的外勤单位,据陈恭澍自述,当他接任的时候,手下有上千人,“内外勤单位”不下“五六十个”,其中情报组有五个,行动大队则有八个,区区的一个所谓“副大队长”,即便算个“官儿”,也就是“芥菜子儿”那么大,这样的叛徒,当年多得是!
说此事“不小”,是因为,叛变的这个人——叫做万里浪!
说起万里浪其人,与马汉三很相似,即传闻不少,但都缺乏第一手的根据,因此笔者一概不予引述,只写那些自以为可以采信的东西。
到目前为止,唯一能肯定的,只有一点,万里浪是军统叛徒——那我们就只说叛徒万里浪。
所谓万里浪,一听就不是本名,“乘长风破万里浪”嘛,确实如此——万里浪在沪一区的同事刘原深曾说:“万某真姓方,湖北人,万里浪只是化名。”
叛变之前,万里浪任沪一区第四行动大队的副大队长,大队长叫刘时雍。陈恭澍回忆说:
“(刘时雍与万里浪)两人因合作不佳,时生龃龉,当时曾多次阅及两人在工作问题上互相指控之报告,正拟处理中,万即忽已变节闻。”
万的叛变,之所以出人意料,是因为就在此前不久,他所在的第四大队,刚刚制裁了一个汉奸,令陈极为振奋。
——那还是陈恭澍刚刚来到上海,正忙于恢复组织、重振士气的时候,忽然接到戴笠的一通电报,其中开头的两句说:“兄乎!河内一击未成,竟胆小如鼠乃尔!”
几十年之后,回忆起这份电文,陈恭澍依然不能释怀,说“死也忘不掉”,“真是受不了”。他回忆说:
“万想不到他会毫不留情面的说出如此令人难堪的话,这是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前所未有的。当我看了之后,一时愤赧交并,脸都涨红了;抬头一看,译电的王绍谦兄还站在那里没有走,这又教我多么难为情。”
陈恭澍说:“我心里最不舒服的,是那句伤害了自尊的‘胆小如鼠’。自问,有关河内一击不成的责任,我已经毫不推卸的全部承担了,而且怀着待罪的心情从河内回到重庆,原是预备接受处分的,如今既然给我机会戴罪以赎前愆,那就容忍到底,以观后效岂不是好。现在忽又旧话重提,必然是有感而发,我猜──莫非是受到上峰的压力,甚而责难?也许是接到小报告,说我很少和工作同志们接触?若不然,就是不高兴我过分的紧密行藏?如果都不是,那当然就是‘激将’了。”
陈回忆说:“自从上海区内部发生问题,陈明楚倒戈相向后,表现威力的行动工作,几乎已陷于停顿,虽然有几个行动队仍在不断策进中,可是却一无成就。此一情况,以时间计,大约总有半年了,戴先生之所以函电交催,多所督责,也就是其中的最大原因。”
想明白了这一层,陈痛下决心:“为今之计,惟有在工作上求表现,才是最佳的答复。除此,说什么都是空话。”
到1939年10月18日,即陈恭澍上任两个多月后,沪一区终于“完成了一件比较有影响力的制裁案”,被制裁的是法租界的一个华籍巡捕程海涛。在回忆中,陈介绍说:
“在这一两年中,法租界捕房主办逮捕抗日份子最力,且率队伙同日本便衣宪兵,屡次搜索我方潜伏于上海各抗战工作单位最为卖力的,经查明是法捕房政治部华籍督察长程海涛。是(二十八)年七月十四日带着日本宪兵搜查我‘上海区’十四处办公地点的负责者,也正是此人。”
次日,陈恭澍接到书面报告:“十月十八日下午六时二十分,在法租界贝勒路、康悌路口,本队已将奉命制裁有案的法捕房督察长程海涛予以击毙。”
击毙程海涛的,就是沪一区第四行动大队,事后,军统局本部拨发奖金法币三千元。陈恭澍说:
“至此,本案即告全部结束,不过,第四队的内部问题,却在方兴未艾中。我们已知的,是正副不合;今天正队长刘时雍打报告,明天副队长万里浪也上言词,可全都指责对方的不是,但又无具体事实,看上去,分明是闹意气,也许过一阵就没事了。”
此后不久,沪一区又接到了新的指令,陈回忆说:“民国二十八年十月间,沪特区曾奉戴先生电令,饬对已受敌寇收买利用之法捕房一名姓耿的高级职员,予以制裁。”
这位耿姓高级职员,就是原上海市政府秘书耿嘉基。
耿嘉基其人,大家应该还记得——1937年11月13日,在淞沪抗战中死守南市的陶一珊接到上海市市长俞鸿钧的指示,令他们退入租界,送来这份命令的是一位“耿秘书”——此人就是耿嘉基。
说起耿嘉基,论其职位,不过是市政府的一个秘书,但在抗战前的上海,却是一位黑白道“通吃”的人物,能量颇为不小。陈恭澍回忆说:
“耿某,名嘉基,字绩之,江苏松江人,法国留学。吴铁城为上海市长时任吴之法文秘书;其后在法租界公董局某部及法捕房充任秘书,故上海人皆知有‘耿秘书’其人。二十八年的时候,大约四十岁左右。汪伪政权僭立,耿亦因故辞去法租界秘书职,以退为进为寓公,深宅大院,俨然以‘小大亨’自居。他走的是‘二流闻人’路线,一方面广收门徒,光大社会势力;一方面结交官府,调词架讼,但并不鱼肉市民,有时也做做‘好人’,行行‘善事’。此时他又夤缘上海新闻界金某之介,结识周佛海、丁默村、李士群之辈,多所交往,偶尔也会做好做歹居间调停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端。”
上文中,陈所说的“上海新闻界金某”,指的就是金雄白。
在金雄白的回忆中,也曾以惋惜的口吻提到耿嘉基,他说:
“耿嘉基这个名字,或者不为海外人士所熟悉,但在北伐以后的十余年中,上海社会上提起耿秘书这个人,知道的就不少。他是江苏松江人,字绩之,父亲是前清出使比利时的钦差大臣。七岁就随父至法比留学。回国以后,一度在外交部供职,从张群出任上海市长以后,他被聘为沪市府的法文秘书。那时沪市府的英文秘书是俞鸿钧,日文秘书王长春、殷汝耕,中文秘书王绍斋、黄剑棻等,人材极一时之盛。他似乎与张岳军有些世谊关系,以后历吴铁城愈鸿钧等多任而从未更动。他主办的是法文事务,华界又与法租界毗连,而绩之对于法公董周以及法捕房上上下下的法国人,几于没有一个不熟。”
在回忆中,金雄白坦承,他曾经想拉耿嘉基参加汪精卫的“和平运动”,不道此时耿已经“落水”,其援引者另有其人:
“周佛海抵沪,延揽人才,我因他深谙法文,与法租界方面以及上海各阶层都熟悉,就去邀他参加,不料他已经由其同乡孙时霖的介绍,与李士群发生了关系。但是我认为他既不是过去帮会中的所谓大亨之流,以他的家世、学识、性格,更不宜与特工有联系。当佛海左右有十人组织时,我就拉他在内,可是他既不能与佛海作进一步的接近,而士群的部属,因过去的地位都还不如他,深恐他会后来居上,暗中阻止他与士群的接近。他虽与汪方发生了关系,在鸡犬皆仙的环境中,竟是斯人独憔悴。”
不管耿嘉基“憔悴”不“憔悴”,“落水”是没跑的,于是,他也上了陈恭澍的“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