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591)
安置好了杨蔚,戴笠安排军统局的司法专家余铎任财政部缉私处主任秘书。1941年初,该处正式成立,后升格为财政部缉私署,署长戴笠,主任秘书则换成了回到重庆不久的王抚洲。
前面说过,抗战爆发以后,王被戴派任忠义救国军北方支队政治部主任,结果这支部队不争气,很快覆灭。此后王未回军统局本部,而是奉戴笠之命,到陕西当地方官去了。
上任之前,王先到河南浙川县,去接自己的家人。他回忆说:
“廿七年,政府重心设在武汉,我从武汉往宛西淅川之上集镇,去接内子和三个女孩,转武汉入川。内子原在河北保定任女子师范校长,于保定沦陷前夕,率一百数十个教职员学生,迁往开封,继迁汝南,最后奉教部令,并入将河北撤退各校合并成立之国立河南中学,设于淅川上集镇,她改任校务委员,因职务清闲,遂决意转往重庆。我去接他们是由许昌经南阳往上集。在南阳驻军处借到一辆卡车,言明借用四日。不意西行之日,倾盆大雨,山洪爆发,河水泛滥,公路不通,原属一日行程,辗转绕路,走了两天才到西峡路,无路可通上集。为首四日交还卡车的诺言,乃先将卡车遣回,然后改乘滑杆(两人抬的坐椅),翻山越岭走到上集。”
所谓“宛西”,即指河南南阳(古称“宛”)以西的镇平、内乡、淅川、邓县四县,王抚洲说:
“(这四县)是一个丘陵地带,物产既不丰富,交通又不便利。民国十四五年以前,是盗匪遍地,治安恶劣,民不聊生的地区。经过几位杰出的地方领导人物,本自卫之目的,在各县分别实行地方自治,进而实行四县合作,联防自治,数年之间,先后变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人间乐园。”
王抚洲所说的“四县合作”,即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宛西联防”,也有叫“宛西自治”的,当时参与其中的最著名人物就是亦匪亦侠的别廷芳。
王抚洲本就是河南人,对于这段历史很熟悉,他回忆说:
“上集是淅川地方自治领袖人陈重华先生的家乡。我在上集之日,适值他由县城回家,前往访晤,倾谈半日。重华名舜德,系河南省立第三师范毕业,曾任本县简易师范学校校长,由于办学有成绩,得到地方信仰,被推举组织民团保卫地方,将本县匪患肃清之后,进而与内乡别廷芳合作联防,以后又加入由彭禹廷领导的镇平地方力量,再进而协助邓县剿匪自治,成为宛西四县联防,创造出来地方自治的模范区,也称得起战乱时期的人间乐园。”
在当年,“宛西联防”治下的镇平、内乡、淅川、邓县四县,号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对此,当地人很自信地予以充分肯定,王回忆说:
“在上集找到家人,商定回程路线后,内子陪我往学校分访诸老友。他们一致盛称地方自治良好,眞正夜不闭户,以及人情朴厚,凡有需要协助之处,无不诚意的给予帮助和便利。他们尤其称道地方教育之普及,中年民众人人受过民众教育,读书识字,学龄儿童个个入学读书。”
意外地是,仅仅两天之后,王抚洲就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体会了什么叫“夜不闭户”,他回忆说:
“话说我在上集镇住了两晚,天已放晴,但公路仍为通行。我们夫妇带着三个女孩,一个褓姆乘滑杆翻山越岭,行一日抵内乡县城歇宿,次日改乘五辆人力车,延公路往镇平行进。一清早天还未大亮,收拾行李,捆绑铺盖,装上人力车,照料几个孩子上车,便匆匆的向东进发。走出约有三里地的公路上,我想起我们贵重小提箱不在身边,问妻是否在她身边,她说没有,并反问不是在你的身边吗?这使我颇为吃惊,于是叫五辆车都停下一一找寻,结果不在任何一辆车上。”
王抚洲说:“于是我恐慌起来了,因为我们所带的路费现款,和内人的积蓄存款折都放在小手提箱内,为的是便于随身携带。如果小箱失落,我们往汉口也去不成了,更谈不到入川。我定下心来一想,大概临行时,装车匆忙,给忘在店里了,而最坏的情形是忘在店门口了。一经遗失,再找回来的希望不大,纵能找回,也必大费周折,而且必有所损失。于是我告诉车夫们一齐拨转马头,折回城内。”
这时,车夫们的反应,令王十分疑惑,他回忆说:
“但是车夫们却异口同声的说,用不着全回去,你一个人回去就够了,他们停车在此等候就是了。并且坚定的说,在我们这地方不会丢失东西,不会有人拿走,回去问店家就好了。于是我便一个人乘车回店去找。一路上不免忧心忡忡。虽然我相信宛西治安良好,不过真正路不拾遗,却是极不容易做到的社会道德水平。”
王回忆说:“当我转回城内时,已经日出三竿。客店是在东大街上,是一个闹市区,到我回到店门前时,已经排满了买菜的挑子,炸油条的摊子等等,以及熙熙攘攘买东西的人们。使我大感欣慰,而且挟有惊异之感的,是快到客店门前时,我便一眼看见我那宝贵的小手提箱,赫然陈放在店门前面路傍四五尺的地方。我立即走过去,把小箱提起来,往店里走。门前这么多人似乎没有人注意我的举动。于是我走进店内,找到店掌柜,告诉他这是我的小箱,清早装车时忘记了的,现在回来带走。他正在和别人谈话,望了我一眼,说道,不错,是你的,拿走吧,便又和别人谈起来,似乎丝毫不以为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我这时却精细起来,打开箱子看看,一切原样如故。向店掌柜说了声再见,便登车赶路,扬长而去。”
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此事,王抚洲依然十分感慨,他说:
“我走过中国南北各地,也到过欧洲、美洲、亚洲各地,这样路不拾遗的经验,却称得起稀有的事了。我以为路不拾遗,比起夜不闭户更为困难。只要盗匪绝迹,即可夜不闭户。而路不拾遗所需要的条件,要多得多。不仅只是要盗匪、游民绝迹;不能只靠法律严明,信赏必罚;并且要人人的衣食不缺,生活无忧;尤其要社会教育普及,培养成高尚的社会道德和崇廉知耻的社会风气。有史以来,人们所努力追求的政治理想,不就是要建立具备上述各种条件的社会吗?但是,古今历史,又有几处曾经实现过具备这些条件的社会?何况宛西四县从盗匪如麻的环境,转变过来,不过只有十余年的历史。而观于当地人民对于路不拾遗的态度之自然,为我所亲自经历的,不能不使人赞叹不置。”
王还说:“记得当时一路上见到,沿公路民众‘雨后铺沙’,维护公路交通的情形。夏间正是农忙季节,人民能够分出时间,毫不苟且的作维护工作,使沙土修铺的道路,永远保持良好状态,便利行旅,真是功德无量。这又足证明宛西自治区的功令之贯彻,和人民习惯成自然的公德。”
王抚洲说:“我在当时,于感动赞叹之余,感想万端。从宛西地方自治的榜样,使我觉得‘天下事尚可为’,但应当从地方基层政治作起,才能改造社会,造福人群,只要负责的人是公正无私,实心任事,必然会有成果。因之激发起我个人有‘见贤思齐’的志愿。当时怀着这种心胸,我遂决心从事地方行政工作,所以当年冬间即往陜西去做县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