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军统(542)
此时胡德珍已经怀孕了,毛森回忆说:
“我妻本是得了看守们报信,叫她等在候审室外面边上,可以远远见我一面。但又再三叮嘱,不可开口讲话,以免被上司知道,连累他们。这时因遥见我发乱须长,面削眼突,瘦弱憔悴,不似人形;既吃惊又悲伤,但为遵守诺言,不敢出声,正在饮泣抹泪呢。听到看守们七嘴八舌的骂赵,也参加指责。”
毛森说:“一个姓孙的看守,还转身低声对妻述说老王的壮烈事迹,并竖起大拇指赞道:‘像老王这样,才是大英雄!连日本人也不得不敬重他!’又斜睨着赵说:‘你这小鬼,已害死了老王,妳还想再害人吗?小心大英雄的英魂来捉你!’骂得赵懿义涕泪交流,无地自容。”
毛森回忆说:“我在狱中,也曾屡次听看守们谈起老王,说老王是真英雄,不怕死,敢作敢当。任凭日本人严刑拷打,还不断辱骂日本人和汉奸,自称是重庆抗日分子的首领,只求速死,决不吐露一字,害他的同志。还说:老王也知道看守们都是苦哈哈,都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只是为了生活,才干此鬼差事。所以对他们还客气,把他们当作自己人,有一次还向他们讨酒喝呢。他们几个人,后来常在晚上凑些钱,买酒请他。──因此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同情我、帮我,主要还是受了老王的精神感召呢!”
二人被押上“法庭”,“庭上”厉声问赵懿义:“你认不认识赵如金?”
赵“哭丧”着脸说:“我实在不认识他。他们打我,逼我指他是重庆分子,我没有办法,只好这样说。”
毛森回忆说:“审官有三人,司法科长坐中间,杨藩藻与另一人分坐左右。杨藩藻一再威逼,指赵说谎,恐吓他要用大刑;赵一面号哭一面哀求说:‘不要再打我,我实在不认识他。’”
杨藩藻是伪警务处侦缉科长,赵懿义的案子,原本就由他审理。毛森说:
“他做了汉奸之后,为了邀功,滥捕爱国分子,动辄严刑毒打。浙江伪省长汪瑞闿的机要秘书,也曾因赵懿义的受刑乱指,被杨误捕而受酷刑重伤。汪向南京伪维新政府主席梁鸿志控诉,梁调杨藩藻去南京受训两周,算给汪的面子。”
此后,伪警务处另成立司法科,主持审判案件,新派来的司法科即曹某。杨的侦缉科,则专门负责侦查、缉捕事宜。
还有凑巧的事,杨藩藻是“浙警”正科第三期的毕业生,也就是说,他还是毛森的“学弟”,所幸的是,他并不认识毛森。毛回忆说:
“这天当审讯之时,我心中尚有一事深感不安:恐怕杨藩藻知道阶下囚即其前期老大哥。幸当时没有人知道我真正姓名、出身、经历,即使翻查同学录,我当时面容枯瘦如老叟,连我自己也不认识。现尚存有当时面目的照片。”
“庭审”结束,赵懿义表现还不错,没敢再胡说八道,毛森的劫难解脱了一大半,他回忆说:
“退庭之后,司法科长赶去朴人住的旅社,朴人正在苦候其消息,不知凶吉如何?此时已是五点多钟,自己应不应该离开?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突见曹某匆匆赶到,满面春风的面告佳音说:‘恭喜!恭喜!对质时赵懿义完全推翻前供,你妹夫得救了。’这一喜讯,对朴人确如待决囚犯得遇大赦。在连连向曹某道谢之后,就直奔清吟巷,向母、妹报喜去了。”
事后,毛森说:“那时敌伪要杀一个人,如杀一只鸡,实不需多费力气。只因我身分是殷商,伪方上下认为有利可图;日方为收揽人心,不愿被人指为滥杀绅商,故慎重侦审。会审之后,仍被回押看守所。伪方人员可能知我将无罪开释,不断来我家讨好索酬。我妻不愿得罪瘟神小鬼,勉力张罗应付。”
接着,伪绥靖司令部“军事法庭”又搞了一次“开庭审讯”,传讯胡德珍、朱文友和米店店伙等关系人。毛森说:
“朱文友本是法学专才,曾任法官,自会妥善应对,店伙事前经朱谆谆教导,当也不会说错话。
当问到胡德珍的时候,胡答说:“逃难至金华结婚,丈夫为逃避壮丁才来杭州。”
对方又问:“否重庆抗日分子?”
胡对以:“要做抗日分子,就不必逃来杭州了,去当壮丁好了。”
毛森说:“法官看看妻:一介柔弱女子,大腹便便,因立候审讯甚久,此时以已站立不稳,将不支倒下;也就不再多问了。审讯就此结束,也未提讯我和赵懿义,好像就这样结案了。”
这时,新鲜事又发生了——
某日,伪绥靖司令部第一师师长徐朴诚派人“提讯”毛森。
毛回忆说:“徐的师部即设在葛岭山庄;把我押入师长室后,徐令所有之人都退出,我即坐在他的桌前地上。他问我身世、职业等等,没有再提抗日活动。我回答很谨慎,能答则答,不能答则力避讳。问了一阵,他用铅笔在拍纸簿上疾写,随即拿起拍纸簿向我展示。”
纸上写的,赫然是:“戴先生有电报来救你。”
对此,毛森“仍恐有诈,木然不语,不作任何表示”。
接着,徐低声说:“你可用五家殷实商店保释,但不可离开杭州。”
毛森说:“就这样审问结束。我还押之后,当天即开除脚镣。我即通知妻转告朱文友找保。他很快就找妥五家店铺,办妥保释手续。”
——戴笠究竟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徐朴诚的,毛森一直很奇怪。事后他了解到,从中传话的,正是自己的江山同乡、军统沪二区区长姜绍谟。毛森说:
“戴在上海布置双重工作,沪一区范围最大,周伟龙、陈恭澍等,就是一区先后区长,情报和行动都做,干得轰轰烈烈,但常常出事;另布第二区,专做情报工作,更着重高层情报,不做行动。二区区长姜绍谟(字次烈),江山学界老前辈,资深国民党立法委员,戴对他很尊敬。抗战期间为了国家民族,情商姜绍谟潜伏上海,搜集情报;姜很谨慎小心,没有出过差错。姜本人(或部属)与伪绥靖主任任援道有关系,徐朴诚乃任之心腹,姜托任转达戴意,故徐向我示意‘戴先生有电报救你’。”
还有一说:“沪区工作员张圣才与伪军有私交,从中营救;我在福建时也救过张圣才,颇有交情。以后因无机会晤姜,张,不知实况。”
按:张圣才亦是奇人,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此外,据胡德珍说,胡朴人手下的女特工沈凤,与徐朴诚最宠爱的一位“如夫人”交情很深,曾请其向徐“极力说情”,结果碰了钉子,当时徐回答说:
“此人是重庆抗日分子决不容疑;因他既叫赵如金,上海方面有人来活动叫我放他,说他是江石山(我对上级所用的化名),正当商人那有用两个不同的姓名?况且我的儿子也接到恐吓信,要我放他,否则对我们全家不利。此事我没有告诉过别人,现我也不想认真办他,但也不能经易放他。至于能否救他,要看日本人是不是重视此案了。”
按:先是,戴笠曾令前任杭州站站长廖公劭设法救毛,廖曾找到徐朴诚的儿子徐俊杰,令其立即释放毛森,“否则对其不利”。
对此,毛森回忆说:“徐俊杰是该师第一团团长,也是监斩王长安及率部围捕我的主凶。接此恐吓信后,徐父子均甚震怒,立今将我钉上十二斤重的脚镣。我本已瘦弱不成人形,拖此重镣,举步维艰,只有坐着或躺着。”
毛森分析说:“其后,当是戴先生给徐某种保障条件,徐才决意放我。我对大家对我的营救,同样感激。”
毛还说:“抗战胜利时,我主持逮捕华东汉奸,闻徐逃匿澳门,如果遇上他,也会放他一马。我平生为人,仇不一定要报,恩必永铭于心。同情败者、弱者,不忍见哀哭;孟子与梁惠王对话:‘吾不忍其觳觫。’我有同感焉。”